第69章

    徐徒然眉头微蹙,拖着摇摇晃晃的杨不弃转过一个拐角,视线忽然一顿。

    只见他们的几步之外,有一辆车。

    一辆空着的手推车。

    杨不弃:“……”

    徐徒然:“……!”

    *

    又两分钟后。

    虫子博物馆·后门入口大厅处。

    穿着粉色围裙的大白熊正在通向展馆的门外探头探脑,想看看里面的危机解除了。

    自从行刑场出现虫子逃脱事件,香樟林内所有的建筑物都被新增了“天黑”规则。一旦进入天黑状态,就会对范围内的存在进行无差别打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比较近似于受到刺激后自动激发的防御机制,就像是人在摄入过敏原后的过敏反应,未必有用,但威胁不小。

    不过以大白熊的智商与思维,能全然理解这些才是有鬼。对于这种改变,它实际只知道两件事:第一是虫子博物馆会在某些时段变得危险。第二是它需要在此之前赶紧跑。

    大白熊跑路向来是很可以的。只是这次跑得太快了,人出来了,工具落在里面了。

    能用来运送超大展品的手推车,它一共就那么一个。大白熊忧心忡忡地在门口转来转去,忽然听到了一阵熟悉的滚轮声。

    ……是它的手推车。

    它的轮子正在飞快转动。似乎正越靠越近。

    大白熊茫然地抬头,下一瞬,忽见一大团人影迅速逼近,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从出口内呼啸而出!

    大白熊猝不及防,一屁股墩摔倒在地。再细一看,一个背着黑包夹着石矛的女孩正风风火火地往外冲,手里推着的正是自己那辆手推车,而手推车内——

    手推车内,正坐着一个人。

    一个成年男性正以一种诡异且端庄的姿势坐在车内,迷茫的表情之中,又带着一丝生无可恋。

    大白熊:“……?”

    ???!

    它怔怔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追出去。而此刻,女孩已经推着车冲出了博物馆外,径自穿过围墙后门扬长而去,跑得那叫一个落叶纷飞。

    大白熊:“……”

    这头大白熊彻底陷入了呆滞。而另一边,坐在车里的杨不弃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那什么。”他咳了一声,“现在已经出来了。你要不停一下……”

    他能自己走的,真的。

    徐徒然却是片刻不停,依旧跑得步履如风。

    “现在不是时候。”她不假思索道,“前面马上要刷怪了。”

    “?”杨不弃一怔,“你听到的。”

    “嗯。”徐徒然心说何止听到,她脑子里的危险值都开始蹭蹭涨了。不过她也没多解释,而是腾出一手,将夹在腋下的石矛取下,递给了杨不弃。

    杨不弃:“……?”

    “攻击的事就交给你了。”徐徒然语气笃定,“加油。”

    杨不弃:“……???”

    他车子内本就放着另一根石矛,这会儿等于他一人持有两根武器。杨不弃小心地将树干往里缩了缩,一手拿起一根,莫名觉得这个姿势有点傻逼。

    恰在此时,徐徒然危险值上涨的源头终于露面——一群大黑熊从树林的深处摇晃而出,最前方是一只正在引路的白熊,侧身的瞬间,露出背上挂着的好几枚胸针。

    它身后的黑熊足有四个。没有携带血膜与石矛,体型却似要比之前所见的黑熊大上一圈,眼睛处是两个空荡荡的血洞,头套与身体处有明显的缝隙,缝隙内淅淅沥沥地向外淌出液体。黑色的表面似有一团团的阴影在蠕动,时不时又会探出一只只细小的黑色触手。

    “听说这里的大熊比之前的更凶。”徐徒然蓦地停下脚步,很是愉快地笑了一下,“你做好准备了吗?”

    杨不弃:“……”我说没有你会理我吗?

    他这已经不是赶鸭子上架的问题了——他这都干脆装车了,还能咋办。

    “……我很难直面他们,等等可能会闭上眼睛。”杨不弃顿了顿,道,“你记得纠正我的攻击方向。”

    徐徒然应了一声,脚后跟用力往下一踏,地面腾起森森的寒气。

    “一、二……走!”她蓦地使劲,整个人推着车子往前冲去,随着脚步的移动,面前宽约一米的路径迅速结冰,凝出一条冰封的红毯,永远领先于她几步远的距离,一路导向树林的深处。

    而坐在车内的杨不弃,则望着从各个方向涌过来的大黑熊,深吸口气,闭起眼睛,破罐破摔地举起了手中的两根石矛。

    “右前方!”身后传来徐徒然肯定的声音,杨不弃不假思索,径自随着她的指挥,将右手中的石矛猛力戳了出去。

    *

    事实证明,有的办法,傻逼归傻逼,但有效也是真有效。

    杨不弃都记不清自己将石矛一共捅出了多少次——为了避免黑熊的精神震慑,他大部分时间闭着眼睛。尽管如此,他依旧能感觉到对方带来的强大压力与唤起的细密恐惧,所幸都尚在可忍受的范围之内。

    没有血膜的保护,即使是黑熊都必须绕着石矛走。而不住挥舞两根石矛的杨不弃,对它们来说就成了人形小坦克一般的存在。无法靠近、难以攻击,偏偏徐徒然也能随时以寒冰自卫,本身移动得又相当快——她本来在速度上就很有优势,又能依靠冰层加速。只要能冲出黑熊的包围圈,轻松就能将它们甩在后面。

    不过这片林子中巡视的黑熊数量也确实是多。除了最开始被人摇来的四只,之后他们又陆续碰到五六批,每批基本都是一到两只。

    徐徒然都懒得用别的法子对付它们,路过的时候连脚步都不带停的。对方不来拦路就算,敢来拦就开着杨不弃撞过去——谁还怕谁了?

    杨不弃一开始还会趁着打怪的间隙睁眼看看情况,后来发现这里的黑熊出现频率实在太高,索性便一直闭着眼睛,免得一不小心中招,打乱徐徒然的节奏。

    ……也因此,在徐徒然推着他轰地一下撞上空气墙时,他整个人都是有点懵的。

    这辆手推车的平衡感很好,被撞出响了都没带翻车的。他在车内愕然睁开双眼,只见眼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面若有似无的障壁,正在变幻的暖色光线中如同水波般起伏。

    顾不得对面前的场景表示惊讶,他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徐徒然的情况。待以目光寻到人后,他却不由一愣。

    墙壁的后面仍是空荡荡的树林,看上去没有任何特别。然而位于他身后的徐徒然却像是看呆了一般,只怔怔地望着前方,对他的呼唤充耳不闻。

    “……徐徒然?”察觉到情况不对,杨不弃不由提高了音量,明知徐徒然没法听见自己的名字,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声,见她没反应,忙又唤了称呼,“猛兔子?张白雪?喂,喂!”

    他将两根石矛都握到一只手中,腾出另一只手,匆忙去抓徐徒然的手。后者却忽然有了动作,表情恍惚地往前迅速走了几步——

    杨不弃抓了个空,暗道一声不妙,手背上立刻有细细的树枝破皮而出,一下缠住了徐徒然的手腕。几乎是同一时间,徐徒然整个人贴近空气墙,眼中淡淡蓝光泛起,抬起一手,按在其上。

    掌中白霜凝起,竟似在试图强行将其打破!

    杨不弃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为何,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他更大声地叫起徐徒然的名字,一面叫一面从小车中站了起来。尚未站起,忽感周围场景一个剧烈摇晃——

    再下一秒,他整个人像是被一股大力往前拽着,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

    而原本稳当的手推车,也终因他这个大动作,彻底失去了平衡,跟着往前一翻——

    杨不弃只觉眼前倏然黑了一下,身体产生了一瞬间的失重。再次睁开眼时,人已经倒在了地上,背上还扣着那辆翻倒的小车。

    ……什么情况?

    杨不弃愣了一下,旁边忽然传来徐徒然诧异的声音:“我天……你没事吧?”

    她说着,连忙将小车扶起。杨不弃提气应了一声,抬眼往四周望去,表情随之凝固。

    只见他的周围,是铺满落叶的香樟林。落叶很安静,香樟很茂盛,有清澈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漏下来,染出一种别样的祥和。

    更令他惊讶的是,他的不远处,是一条石子路。蜿蜒通向前方的石子路。

    他默了几秒,不确定地开口:“我记得那空气墙的后面,似乎没有石子路。”

    “是没有。”徐徒然扶正手推车,呼出口气,一手按下额头,似乎有点难受的样子,“我们现在不在空气墙的后面。”

    杨不弃:“?”

    “如果我没猜错,这里应该是香樟林的入口处。”徐徒然捂了下脸,“我们试图强闯失败,被送回起点了。”

    ……不,严格来说,是你试图强闯。

    杨不弃逐渐明白了。他们应该是触发了某种空气墙的防御机制。作为强闯者的徐徒然被直接传送走,而他因为当时离得较近——也有可能是因为正牵着她,总之就被一起送回来了。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那辆小车也跟着一起来了……杨不弃一言难尽从手推车上收回目光,从地上捡起掉落的花盆穿在根须上,往地上踩了踩,跟着道:“你刚才是看到什么了吗?”

    “嗯?”徐徒然一时没反应过来。杨不弃注意到她脸色有些难看。

    “你不舒服?”他小心地靠了过去,按上徐徒然的额头,“我方才看你在空气墙外的表情不太对劲。”

    “啊……对。我也觉得有些……但我说不太清。”徐徒然不知该怎么描述,“我好像通过墙,看到了一些东西。”

    巨大的黑色兔子雕像。放大版的半熟芝士造型祭坛。遥远的唱诵声,远得像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

    还有,就是那个被她认为是“危险值”的东西。

    先前不断遭遇黑熊时,那个值就在不断增加,五百五百地加。而在她第一次推着小车撞上空气墙后,那值似乎加到了某个临界点,提示音登时换了一种:

    【恭喜您,目前持有口口值超过五万点。解锁奖励功能——恶毒女配经典挑衅台词一百句。】

    ……?

    还没等徐徒然对那什么奇怪奖励做出反应,那声音又响起:

    【错误报告。错误报告。纠正……恭喜您,目前持有口口值超过五万点,解锁奖励功能……主角行为预测分析报告一期……错误……纠正……解锁功能……剧情碎片一号……解锁配角人物小传……错误错误……】

    【……抱歉。由于某些不可知的原因,口口值系统暂时无法正常运转。对应奖励功能暂停发放。等口口值系统恢复正常,所有奖励将一次性补齐,请稍安勿躁。】

    至此,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剩下徐徒然一个,彻底懵逼。

    事实上,她当时由于被空气墙后的场景吸引了注意力,还没怎么反应过来。现在想来,脑袋里除了问号,还是问号。

    什么系统,什么恶毒女配?这都什么情况?

    大脑像是一次性被塞进了过多行李的箱子,鼓胀到连拉链都拉不上。从太阳穴到后脑勺都在突突地疼。所幸杨不弃帮着按了按,那股不舒服的感觉,总算是慢慢消了下去。

    徐徒然呼出口气,道了声谢,旋即抱着背包坐到旁边。

    “还好持有的东西都没有减少。目前探索的记忆也没有损失。”她将之前找到的那张纸拿了出来,“看来想要前往林子的最深处,还是得想想别的办法。”

    假如这纸上写的属实,真正与他们密切相关的胸针早已被白熊带走。想要找回,无论如何都得进去一趟。

    杨不弃点了点头,默默回忆了一下纸上的内容,沉吟道:“最后的道路,只有在旅鼠集体跳海时才会打开……感觉想要进去的话,这句是关键。”

    “嗯。”徐徒然应了一声,“还有一句,熊是旅鼠——不过话说回来,旅鼠跳海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个关于旅鼠谣言。”杨不弃道,“传说旅鼠这种动物会在种群生存面对压力时,集体前往海边跳海。”

    “……哦。”徐徒然了然地点头,眸光微闪,“原来如此。那我心里有数了。”

    杨不弃:“?”

    “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车。”徐徒然腾地起身,拍了拍身后的手推车,“上来,我载你去茶室。”

    杨不弃:“??”

    “不是,等等,为什么……”他人又有些傻眼了,“我现在能自己走的其实……”

    “但茶室的入口和石子路是连着的。要带你进去还是小车方便嘛。”徐徒然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所以说为什么要现在去茶室……杨不弃张了张嘴,忽又想起另一件事。

    “那个,虽说现在提这个有点马后炮……但我还是想问一下。”他顿了顿,道,“当时我们在林子里对抗黑熊的时候,你应该知道,你其实可以直接选择用唱歌笔来摆脱它们吧?”

    那支唱歌笔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只要选曲得当,再配合徐徒然的冰封能力,应该也能打出不错的效果……

    所以其实根本没必要用什么小推车……对吧?

    “哦,那个我确实也有想到。”徐徒然坦然承认,“但你不觉得一边跑路一边拿着话筒唱歌很丢人吗?”

    ……意思是把我放在手推车里当人形小坦克就不丢人了是吗?

    杨不弃深深看了她一眼,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第一百一十四章

    最终杨不弃还是坚持自己走了一段路。

    直到来到茶室的附近,方不情不愿地爬进了手推车,谨慎地藏好了自己的树干,由着徐徒然将自己往茶室推去。

    茶室一楼的柜台后面没有熊在。估摸着应该是如茶室女子所言,出去玩耍摸鱼了。徐徒然趁机连人带车一起潜进茶室内,将杨不弃从车斗里拉出来,推着他往楼上走。

    杨不弃因为身体原因,实际不太愿意见人。硬着头皮跟着徐徒然上了楼,跟着就自己找了个空位置坐下,不肯再往前一步。

    徐徒然无奈,但也知道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说实话,在杨不弃上楼之前,她还一度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因为不愿见人而拒绝上楼,甚至趁着她不注意偷偷跑掉……

    ——嗯,她也知道后一种猜测有些离谱了,但不知为啥,她莫名就是有这么种想法。她坚信这肯定是杨不弃自己的问题。

    所幸杨不弃还是很给面子的,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踩着小花盆吧嗒吧嗒地跟着上来了。坐的位置虽远了些,但也足够与其他人交流。

    徐徒然暗自松了口气,转身往角落里走去,果然在昏暗的光线中,瞥见了熟悉的身影。

    之前与她交谈的那名女子,这会儿仍坐在先前的位置,令徐徒然惊讶的是,她的旁边还坐在另一人——正是她刚进林子时所遇到的那个染着黄发的男人。

    因为光线问题,男人头上黑黄相接的布丁式发色没那么显眼了,以至于徐徒然一时都没认出他来。倒是对方,率先和她打了招呼:

    “咦,我记得你。我们之前林子里见过……诶,你肩上这是什么?”

    他望着坐在徐徒然肩头的小粉花,惊讶出声。徐徒然淡淡解释了句“捡的小动物”,自行找了个空位坐下。

    在座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虽然没了记忆,但常年林子里钻来钻去的,怪物这种东西,还是见过那么几回的。因此,对徐徒然带来的这株小植物,他们惊讶归惊讶,终究也没多问——

    管它植物动物还是虫子呢,不伤人都好说。

    比起这个,那布丁头明显更在意另一个问题。

    “你怎么还在这里?那些黑熊没有送你离开吗?”

    他说着,语气透出几分担忧。

    “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咱俩现在是狱友了。”徐徒然话语却是轻松,视线划过对方的头发,目光略微一顿,“那个,你先前说你叫什么来着?杜建华?”

    “哦,那是我捡的名字。”布丁头道,“我刚换了一个,现在叫‘林梦溪’。这个比较好听。”

    徐徒然一本正经地点头,意有所指道:“我觉得姓苏的话会更好听。”

    对方一怔,似乎没有听清她的话:“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

    徐徒然观察着他的神情,略一思索,摇了摇头:“没事,空了再和你说。”

    她转向坐在最里侧的女子:“我发现了一些新东西。”

    “我想也是。”女子沉静点头,伸手将散落在桌面上的胸针收拢,腾出一片空间——很显然,在徐徒然到来之前,她正和暂时名为“林梦溪”的布丁头先生,彼此交换着新捡到的胸针。

    “你的朋友,不用过来坐吗?”她视线掠过徐徒然的肩膀,在杨不弃的“腿”上停留一秒,若无其事地移开,语气依旧温婉如和风细雨。

    “没事,他只是想静静。”徐徒然一边掏出之前发现的那张纸,一边肯定道,“他姓杨,是我们的同伴,绝对可以信任。”

    “好的。那就谢谢杨先生了。”女子平静说着,接过徐徒然递过来的纸,打着手电筒看了一眼,微蹙起眉,“这个又是……”

    “是我在虫子博物馆里找到的。”徐徒然一手搭在桌上,手指轻轻敲击起桌面,“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东西,或许可以指引我们,找到真正有用的胸针……”

    “或者说,找到真正的自我。”

    她语气笃定地说着,不意外地发现对面两人神情皆是一凛——旋即,目光纷纷落在了那张纸上。

    *

    然而很快,试图寻求答案的人们就遭遇了第一道重击。

    他们看不懂这纸上写的是什么。

    没办法,那纸上的字实在写得太难以辨认。能认出其中几个短语就已经算是不错。徐徒然无奈,只能当着另外两人的面,拿出笔仙之笔,直接让它将所有的内容都重新默写了一遍。

    ——如果仅凭自己的记忆默写,也不是不行,但就怕有什么错漏。万一那些记录里有自己尚未解答或解读失误的内容,那不等于将人带沟里去了?

    不过徐徒然还是保留了一些,没有让笔仙之笔当众吐泡泡,而是拿在手中伪装成普通钢笔使用——倒不是不信任眼前两人。主要是她现在肩上还坐着个小粉花,之后的计划如果得以顺利实施,唱歌笔和泥巴块的存在也必将公之于众。而这几个,按这破林子的定义,全都属于“虫子”……

    那带着一堆虫子的自己算啥?蛊王吗?

    徐徒然并不愿意在这方面多做联想,也不希望其他人联想。所以身上的可憎物道具,能藏的还是尽量藏藏。

    默写的同时,她也没闲着,一心二用,顺口分享了下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与获知的其他情报,等默完了抬头一看,正对上另外两人略显呆滞的目光。

    徐徒然:“?”

    其余人:……

    相比起布丁头,女子的态度要更为冷静些,也更快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也就是说,你在与我分开之后的那段时间里,一口气闯了办事处、行刑场和虫子博物馆……”

    “?不不不。”徐徒然赶紧纠正,“办事处我没去。它们没让我进去。”

    那些熊关门关得太快。她只是在门外短暂地看了一眼而已。

    “但行刑场和虫子博物馆,你确实都进去了。”布丁头喃喃地接口,“而且都是从里面走的……”还顺带抢了两根石矛以及一辆手推车——

    虽然他不太明白为啥要特地抢一辆手推车。但这车是在大黑熊眼皮子底下带走的。这事本身就已足够震撼了。

    “纠正一下,第一根石矛是我在去之前就捡到的。手推车是从白熊手里抢的。而且虫子博物馆的话,你要是那位苏姓猛士,你肯定也去过的。只是你自己忘了。”徐徒然一边说一边观察对方表情,见对方闻言仍是一脸茫然,只能收回目光,旋即一合双掌。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目前所得到的新信息。”

    她将整理好的文字调转方向,朝着女子的方向递过去。对方拿起细细读了两遍,微蹙起眉。

    “其中有些内容,与我之前的猜测不谋而合。”她轻声道。

    “对,这纸上的东西验证了‘大熊会带走胸针’以及‘胸针藏在林子深处’两个想法。”徐徒然语气肯定,“假设上面写的信息无误,那么通往林子深处的空气墙,只有在白熊需要大批进入的时候才会打开……”

    这部分并不难理解。白熊集体入林后,会永远消失。结合目前信息来看,这些白熊应该就是被转化成了新生的黑熊——换言之,它们确实算是“死”了,没错。

    正好能和“熊是旅鼠”,以及“旅鼠跳海”两个信息对上。而纸上的原文恰好写明,入口会在旅鼠跳海出现开。

    “老实说,一想到那些白熊集体赴死的画面,我头皮就有点发麻。”布丁头想了想,忍不住道,“虽然知道它们并不算是‘自杀’,只是被某种力量转化。但那个画面,想想就很魔怔。”

    尤其白熊的特质之一就是贪生怕死。这么一想,更魔怔了。

    徐徒然认同地点点头,略一思索,又补充道:“不过从本质上来说,它们这其实也算是‘自杀’。”

    布丁头:“?诶?”

    “抹杀自己,当然算自杀。”坐在旁边的女子淡淡开口,顺手将垂到胸口的长发捋到肩后,“而杀掉一部分的自己以生成另一部分的自己,这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杀’吧。”

    “……”刚有些缓和的布丁头再次一怔。

    “杀掉……一部分的,自己?”他抬起眸子,却见旁边两个女生都一副毫不惊讶的表情,“有人能再给我解释一下吗?”

    徐徒然与女子对视一眼,伸出手指,再次点了点桌上的纸张。

    “按照纸上所写。黑熊就是白熊,白熊就是‘它’……这个‘它’是什么玩意儿姑且不论,起码可以确定一件事,就是这个林子里,实际有一个真正的掌管者。而黑熊和白熊,都只是这个掌管者的一部分。”

    “或者是一种化身。也有可能是一种人格。”女子补充,“我倾向于后者。”

    白熊懒惰、贪食、胆小、脆弱。

    黑熊勇猛、自律、强大、一往无前。

    再结合黑熊被按上特定胸针后,会逐渐转化成白熊这一事实,第二种猜测就很说得通了。

    “喜欢偷懒、贪图享乐、脆弱胆小……实际拥有这些性格特质的并不是熊,而是这片林子的掌管者。他只是在强压下这一切——他将自己的人格特质剥离成了两部分,弱的一部分,就成为了相对友好的白熊,负责一些接待工作。强硬的一部分,则成为了黑熊,承担起杀虫与安保的任务。”

    女子垂下眼帘,飞快地组织着语言,试着归纳自己所猜测的一切:“然后,嗯……怎么说呢?就像再坚强的人,内心都会有脆弱的地方,只要一个契机就可以让人溃不成军。一根紧绷的弦,若是绷得太久,反而会变得彻底松垮……那种黑熊应该也是这样。”

    脆弱与害怕才是真实。强大与勇敢只是强撑的表象。所以当它们内心脆弱的部分一旦被唤起,放大,就会促使它们开始一点点地迅速转化。

    在徐徒然使用胸针攻击黑熊之前,也曾发生过不少黑熊自然转化成白熊的事件——现在想来,或许正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身上那股紧绷的劲自然消逝所致。

    而当脆弱的白熊占据多数时,“它”便会亲自将这部分脆弱的自我抹杀掉,重新粉饰成刚强的模样。这片林子中的循环正是由此而来。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徐徒然点了点头,“而这也就意味着,将黑熊漂白这事,是可以人为大量操作的。”

    一旦完成,就可以强推进度,直接造成一次白熊集体跳海事件,从而为他们进入密林深处创造条件——

    “这个思路,确实是可行。”女子若有所思地点头,眉头却轻轻蹙起来,“但白熊的集体迁移,这个事件需要的白熊数量并不明确。要是一只一只地去转化,还挺费工夫。”

    而且转化后的白熊除非能全部控制住,不然很快就会跑得不见熊影。白熊又喜欢去找黑熊告状,一次带一批过来,反而会增加行动风险……

    思及此处,女子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一些。

    不想徐徒然闻言却是笑了一下。

    “就是要让它们一批一批来啊。不然一只一只转化,这得转到猴年马月去。而且万一跟丢了,多划不来。”她轻描淡写地说着,手指在桌面摩挲两下,笑意旋即又敛了下去,“不过我看那白熊摇人的效率也不是很高。一次只能找来四个,还是有点费事……”

    女子微微挑眉,一言不发地看向徐徒然。

    她有预感,徐徒然这次来找她之前,心中多半已经有些想法了。这次过来,不仅是为了交流情报,同时也是为了寻求合作——换言之,她需要帮助。

    果不其然,下一秒,徐徒然再次开口。

    提出的要求却让女子懵了一下。

    “话说你们这儿有带‘临’字的胸针吗?”

    她听到徐徒然道:“我觉得那东西,或许能派上一些用场。”

    *

    “临”字胸针。

    女子对这种胸针印象深刻。她曾经就因为误戴了一个带“临”的名字胸针,被一只路过的大黑熊连着追了好几个区域,跑得人都快没了。

    之后她便一直对这种胸针抱持一百二十万分的警惕,别说戴了,她连捡都不会主动去捡。

    也因此,在听到徐徒然的询问后,她只能给出一个抱歉的笑容。

    “对不起,我身边确实没有这种东西。”

    徐徒然颇为失望地“哦”了一声,转头看向坐在另一边的布丁头。后者搔了搔头,同样感到抱歉:

    “这种东西,平时还真没留意……”

    毕竟姓名胸针这种东西,除非正好捡到自己的,否则最多只能当个标识用。意义不大,也没人会刻意收集。一般交换个几轮后确认无用的,就会被清掉了。

    尤其是带“临”字的,这种高危品……

    “啊,等等。”布丁头忽然想起一事,“我知道一个人,他应该有存这些!”

    徐徒然:“?”

    ……

    于是,二十分钟后。

    茶室与办事处中间,石子路的边上。

    李云蹲在地上,一手揽着怀里的包,一手拿着张纸,正认认真真地读着——这是茶室女子给写的“介绍信”,信里已经简单交代了当前情况,以及他面前这个女生的需求。

    读罢,他抬起眼来,认真看了眼面前的女生。

    ……他记得这个人。他不久前曾隔着段距离,远远地看到过她。她当时被一群黑熊包围着,霸气地仿佛带着一群小弟出街的黑老大。

    李云当时就觉得,这妹子肯定不简单。因此,在读到茶室女子信中所写的“特殊需求”时,他非但没有觉得离谱,反而有种“我就知道”的得意感——

    “临字牌啊,你等我找找……”

    李云咕哝着,抬头冲女孩笑了下,伸手在自己半旧的包里一阵摸索,转眼抓住一把胸针,哗啦啦地抖在地上。

    “徐临、乔可临、欢迎光临……嗯,都在这儿了。”他用手在胸针间拨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又在口袋里摸了摸,“哦对,还有这个,是今天刚捡到的。”

    只见那枚胸针上,写着的是“匠临”。

    徐徒然望着那枚胸针,不自觉地抿了抿唇,注意到对面人好奇的眼神,忙收敛心情,笑着道了声谢,从面前的胸针堆里拿走了几枚。

    “我其实用不到这么多。这些够了。”徐徒然将这些胸针小心收好,又有些好奇,“你是有在专门收集这些吗?”

    “啊,因为这些危险嘛。”李云理所当然道,“万一有人捡到了这些,又正好失去了相关的记忆。那不就搞事了吗。”

    所以他会特意将这些胸针收起来,单独放在背包里的一格里。那一格中还常年放着一张便签作为提醒,以免自己也因为失忆,将这些拿出来戴。

    在李云看来,这就和在路边看到碎玻璃瓶后顺手捡走,是差不多的性质。举手之劳罢了。

    倒没想到,这还能帮上别人的忙。

    徐徒然了然地点了点头,再次道谢。李云无所谓地摆摆手,视线划过徐徒然的身后——只见石子路的另一边,正停着一辆手推车。一个面容俊秀的男人正蜷在车里,姿势略显僵硬。

    手推车空间有限,那男人也不知怎么做到的,只露出上半身,一点腿都没有露出来。尽管如此,李云还是注意到了,他腰部向下的部分,似是笼着一层树皮。

    他看看男子,又看了看面前的女孩,明智地没有多问,只又问了声是否还需要帮助。女孩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还真有一点。”她说着,将一张地图拿了出来,当着李云的面摊开。

    地图是普通的手绘地图,只是此刻的地图上,茶室附近,以及树根博物馆前面一片区域,都被用笔做上了记号。

    “我听其他说,你经常在这范围活动。”徐徒然拿出一支笔,在办事处与茶室之间的大片空间上虚虚圈了一下,“那请问,你这这边黑熊出没的规律有了解吗?能帮忙标一下吗?”

    李云:“……”

    ……?

    他不解地看了眼女孩,略一迟疑,还是根据自己的记忆往上面做了些标记。

    “不过我不确定是完全正确的啊。不一定能帮助完全避开黑熊,你自己还是要当心点。”

    做完标记,李云想了想,还是又嘱咐了句——尽管眼前的人给他的初始印象相当震撼,但这种事关人身安全的事,多强调一些总不会错的。

    徐徒然“嗯”了一声,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仔细将地图上标记看过两遍后,小心收起,又提出另外两个请求。

    第一个请求是,希望李云能先去茶室坐一下。

    “我还有部分情报需要收集。等收集完后我会再去茶室。到时还需要再跟你们确认些事情。”徐徒然认真道,“麻烦再等我一会儿,不会太久的。”

    ……?

    李云微侧过头,饶有兴致地盯着眼前这女生瞧了一会儿,嘿了一声。

    “没事。这么久都等过来了。不差这一会儿工夫。”他拿出张纸,随手添上“前往茶室等待”的备忘录,顺口道,“还有一个请求是什么?”

    “茶室那边的人说,有个女生,经常在办事处附近活动。”徐徒然道,“请问你知道在哪儿能找到她吗?”

    李云:“……诶?”

    ……

    旋即,又半小时后。

    徐徒然接过对面女生递过来的地图,满意地看着上面多出来的几个标记。

    “也就是说,办事处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巡逻的黑熊在里面休息。”她若有所思地点头,“可以,这倒是挺方便。”

    她赞赏地看了眼对面的女生:“你对此了解得好清楚啊。”

    “嗯。因为需要掐着点去办事处里拿东西。有大黑熊在的话会很难办。”这女孩语气坦然,一边说一边伸手去逗坐在徐徒然肩上的小粉花,“本子啊、笔啊。还有一些工具……都能在办事处里偷到。”

    她瞧着比徐徒然大一些,胸前挂着一枚名字胸针,上面写着“方小可”。

    毫无疑问,这也是个被捡来充数的名字。

    算上方小可,目前困在林子里的人类,徐徒然算是已经见过了大半。剩下尚未谋面的两个,一个没有固定刷新地点,另一个则是才进林子不久的新人女孩,也不知这会儿离开了没有。

    前者倒是不用操心。据茶室女子所说,他本身也会时不时去茶室交换情报。就是可能要等得久些。至于后者……徐徒然是没办法了。通知不到,只能说没有缘分。

    思及此处,徐徒然不由暗叹口气,对着方小可再次道谢。

    方小可大方地摆了摆手,随口道:“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呃,暂时没了。”徐徒然笑了下,“不过能请你先去茶室待一会儿吗?等等那里会开个小会。如果路上遇上其他人的话,也请让他们一起过去。”

    方小可有些惊讶地“诶”了一声,跟着想起茶室女子写的“介绍信”,便也没有多说什么。朝着徐徒然与小粉花挥了挥手,拎着个蛇皮袋,自行往茶室的方向走去。

    小粉花还挺礼貌,站起来冲她挥了挥叶子。徐徒然用一根指头将它按下去,对着地图研究了一会儿,走进了旁边的树林中。

    树林里放着一辆小推车。杨不弃正靠在车边,整理着套在根须上的小花盆,见徐徒然过来,抬起了头:

    “路线全都确认好了?”

    “大致。”徐徒然站定在他旁边,展开地图给他看,“如果顺利的话,应该能正好一次性全部拉过来。”

    “从办事处开始走?”杨不弃蹙眉,“会不会太危险?”

    “事实上,我打算从行刑场开始走。”徐徒然用指头往地图上一点,“行刑场附近应该也有大黑熊。不用掉浪费了。”

    杨不弃:“……”

    时至今日,他已经不想对徐徒然的狂放措辞发表任何意见了。他只关心一个问题:

    “一次性引来那么多的话,你打算怎么往它们身上挂胸针?”

    总不能临时搞一个射钉器,对着大黑熊啪啪一通扫射。

    徐徒然却是挑了下眉。

    “胸针?谁告诉你我打算用胸针了。”她说着,啪地将地图合上,“哦对了,正好问你个问题。”

    杨不弃:“……?”

    望着徐徒然的双眼,他不知为何,忽然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什么?”

    下一秒,便听徐徒然平静开口:“你唱歌咋样?”

    杨不弃:“……”

    第一百一十五章

    杨不弃不知道徐徒然问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也不想知道。

    不知幸与不幸,徐徒然并未在这个问题上追根究底,仿佛只是意思意思地问一声。问完就继续忙起自己的计划,留杨不弃一人在那里胆战心惊。

    徐徒然将目前收集到的情报整合了一下,一边归纳一边与杨不弃往茶室走。这一回杨不弃没有跟着进入茶室内部,只找了个僻静地方等着。等了大约二十分钟左右,终见徐徒然再次从茶室中走了出来。

    “还顺利吗?”他望着走向自己的女孩,将手中帮拿的东西递了过去——徐徒然在进入茶室前,将两根石矛以及好几枚胸针一起交给了他。杨不弃莫名其妙,但还是好好守着,一见徐徒然回来,先将石矛还了过去。

    “嗯。”徐徒然接过武器,点了点头,“还记得我们之前没能见到的另一个人吗?他正好也到了这茶室里,省了不少工夫。”

    杨不弃想了想,不太确定道:“是那个比你先进来几天的女孩?”

    “不不,是另一个。也是被长期困在这里的人,是个大叔。”徐徒然道,“他也有想起自己的能力,力气很大。等等能帮上不少忙。”

    至于那个早些进来的女孩,除了曾与之短暂交流过的茶室女子外,其他人都没有关于她的印象。大家都猜测,那人应该是已经出去了。

    徐徒然说着,又从包里拿出那张地图,与杨不弃头并头再次研究了一会儿,轻声开口:“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助力,就是你所记得的东西……”

    “该忘的都忘了。现在还记得的,基本都没有错。”杨不弃语气是难得的笃定,伸手在树根博物馆后面一块区域上圈了一下,“这块地方,交给我就是。”

    “行。”徐徒然笑了下,利落地收起地图,“那我这就走了!”

    她将背包甩在肩上,转身正要离开,又被杨不弃叫住。后者想了想,将自己常拿着的那根石矛也递了过去。

    “等等,我再确认下胸针都还你没有,我放两个口袋了。别少了……诶,话说你刚才把这些给我干嘛。”明明自己有带包。

    杨不弃说着,将衣服口袋都掏了一遍,确认徐徒然没有东西忘在他这儿了,方真正放下心来。徐徒然闻言,却是再次笑了下。

    “把重要的东西给你,你就会对它们负责。这样你就不会偷偷跑路了啊。”她理所当然地说着,将两根石矛夹在一侧,冲着杨不弃挥了挥手,旋身快步离开了。

    剩下杨不弃一人,原地愣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忽然红了一下。旋即自嘲地笑出了声,推起旁边的手推车,也准备离开。

    然而下一秒,他笑出不来了。

    要死——他心里咯噔一下,后知后觉地又将自己的口袋摸了个遍。

    ……他不仅把徐徒然给他的胸针全还了回去。

    他连自己的那几枚,也一起给出去了。

    ——而就在不久之后,另一头。

    徐徒然一路快步穿过办事处,停下脚步,用记号笔加固了一下身上的符文,又先拿出几枚胸针,想先配在身上。然而细细一点数量,不由一愣。

    “奇怪,怎么又多出了两个‘我喜欢口口口’?”

    *

    心态崩归崩,杨不弃好歹也是当过社畜的。再崩也不能影响任务。

    因此,在徐徒然离开之后,他立刻推着手推车独自前往树根博物馆后面的区域,迅速完成自己的一部分工作。做完之后,又带着小车,赶往办事处的临北一侧,等在了石子路的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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