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公堂之上,正当中坐着那位俊逸出尘,姿容不凡的状元郎,而他右首则是他那位艳冠上京,容貌美得异常不真实的夫人,此刻她正拿着笔,垂头快速记录着什么。

    出现在他们偏僻穷陋的府里,这画面居然还显得有点过分奢侈。

    外面的百姓也是议论纷纷。

    “这位公子哥真是新来的官?怎么长得像画上的人似的……”

    “他夫人才是呢!我从来没想过人能长成这样。”

    “他们真是要审案啊!”

    “你刚来的吧?刚才都审完十七八桩案子了,全是当堂决断!”

    柳通判走到近前,就听见堂下的人叫道:“大人啊,是她家婆婆自己要把孙女卖给小人为奴的啊!小人钱银都给过了,现在又来问小人要人,哪有这个道理。”

    堂下另一妇人哭道:“奴家当日生病,并不知情,哪知婆母偷偷将小女拿去卖人……”

    旁边则有一老妇怒目而视道:“谁让你这贱人闹到公堂上来的!”

    双方吵成一团。

    新来的陆大人一拍惊堂木,则淡淡道:“先将此二人,拖下去杖八十。”指老妇和买主。

    众人皆惊。

    “大人!您在说什么呢!”

    “为何要打我们!”

    陆无忧继续淡淡道:“依大雍律,略卖子孙为奴者杖八十,若买主知情,并与犯人同罪。咆哮公堂则一律杖二十?。你们继续。”

    双方实不敢闹了,连声求饶,开玩笑,八十杖打下去,命都要少半条。

    随后才听陆无忧不紧不慢地开口宣判,妇人这才破涕为笑。

    贺兰瓷奋笔疾书,心头还微微诧异,不过之后忆起民间读书人以外识字的都是少数,至于大雍律,非刑部官员仔仔细细读过的人也不多,百姓不知而犯法并不稀奇。

    那边陆无忧已经拿卷宗开始下一桩案子了。

    “我怎么感觉他一天能审完过去知府老爷一个月,啊不,一年的案子!”

    贺兰瓷抄完判词,看见带着惊奇眼神的柳通判,随即便看向陆无忧。

    陆无忧回了她一个「很快休息」的眼神,迅速定夺完,便宣布暂时休堂,明日再审。

    贺兰瓷继续把判词抄完,才搁笔,揉了揉手腕,还没进后堂,就被陆无忧捉住了腕:“累了没?我是不是速度快了点……”

    “还行……”贺兰瓷点点头道,“你语速挺慢的,我再练练,速度加快点就能跟上了。”

    柳通判跟着后面进来,站在门廊,咳嗽了一声,表示自己也在。

    贺兰瓷迅速且偷偷地,把手从陆无忧掌中抽出来。

    陆无忧有些不满地斜了她一眼,不过很快便笑着对柳通判道:“柳大人,我任本府推官,掌刑名。知府不在,我擅自开堂,不知是否僭越?”

    柳通判闻言倒是笑得跟朵花似的,胖脸看起来格外和蔼:“陆大人,稍等。”

    他矮胖的身子迅速滚去阁库,不多时拿了个方盒子过来道:“来,陆大人,这是本府的官印,先前由我暂管,如今就先托付给你了……我再去睡会。”

    有人愿意干活,他再睡个回笼觉,岂不美哉!

    奈何他人还没滚走,命运的后颈脖就被拽住了,陆无忧语气也很和蔼道:“柳大人且慢,关于在晃州剿匪,下官还有许多事要与柳大人相商。”

    柳通判懵逼:“我们什么时候要剿匪了。”

    他眼里就差写着「你疯了」。

    陆无忧气定神闲地笑道:“就现在。来人,泡个茶,柳大人我们坐下来慢慢谈。”

    贺兰瓷莫名起劲,自动自发准备去泡茶,被陆无忧一把攥住胳膊:“没让你泡。”

    “嗯?但我也会。”

    “你给我泡就行了,给他泡干嘛。”

    柳通判:“……”他定了定神,苦口婆心道,“陆大人,虽然我很能理解你志向远大,但是剿匪此事我劝你还是作罢,你知道我们官衙上下一共多少人吗?

    这晃州的盗匪又有多少人吗?不瞒你说,这晃州的盗匪有三大帮,又称三大害,加起来可能足有上万人,堪比一支民兵。我们在府城里解决一点百姓疑难就行了,没必要去招惹……”

    没必要去送死啊!活着不好吗?

    而且就那点俸禄,这地方也没可能升官,大家混口饭吃而已。

    如果是以前贺兰瓷可能会赞同他,但如今见过陆无忧无数行径,她莫名也生出了一些乐观的信心,便道:“柳大人,事在人为,你且相信他一些,而且……”她把整理好的卷宗和文书拿过来,“晃州的盗匪罪行累累,确实搅扰得民不聊生,长此以往,晃州只怕会越发穷困。”

    柳通判听她温言细语说话,神情一晃,偏偏眼前这位美得不像话的夫人还模样十分认真,他差一点就信了!

    清醒过来,柳通判只觉得格外可怕。

    这对小夫妻怕不是一起在发疯吧!还要把他忽悠上贼船!

    他斟酌着道:“要不,陆大人你真有什么想法,你与你夫人自己决定吧……就不用捎带上本官了,你要是因公……”殉职了,“我会为你向朝廷上报的。”

    陆无忧道:“那府衙上下,我都可以差遣?”

    柳通判颤声道:“你别把人都折腾死了就行。”

    陆无忧微笑道:“那自然不会,不过还有些其他事。”他找出账本来,“剿匪还是需要些本钱的,今冬的税好像只收上来三成不到?我看了下,似乎欠税的都是本地的大户?”

    他才来几个时辰啊!这人是不是过于励精图治了?

    柳通判无语地点头道:“是这样没错,但是这些大户,陆大人你最好也别去招惹。”

    “为何?”

    柳通判压低声音凑过来道:“其他地方的大户都是家中有人在上面做官,不好招惹,但我们这的大户不光如此,有的还和对面做生意的……”

    对面自然指的是北狄。

    这里是边境,虽然理论上两国通商受严格管辖,但晃州越靠近边境越是三不管地带,通商利润又巨,总有上面有人的铤而走险。

    陆无忧语气淡淡道:“依大雍律……”

    柳通判连忙道:“陆大人你小声点。说是这么说,但真要追究,很得罪人的,而且没这些大户在这里镇着,我们这城郭都不安全。”

    陆无忧道:“多谢柳大人告知,你去歇息吧,我去收税了。”

    柳通判一愣:“啊?陆大人你……”

    “放心。”陆无忧平静道,“我现在最不怕的,就是得罪人。”

    陆无忧转头对贺兰瓷道:“我一会回来,紫竹他们给你留下。”

    贺兰瓷犹豫道:“这里还算安全吧,你要不多带点人去?”

    “不用了。”陆无忧把之前那个为首的大汉叫过来,“你叫什么?待会把你的人叫上,跟本官上门收税去。”

    大汉忙紧张搓手道:“小人孙李,不过不知道这个税要怎么收?”

    陆无忧道:“你们平时怎么收,就跟我去怎么收。”

    大汉「啊」了一声道:“可我们平时……”他瞬间反应过来,顿时脸上露出了「嘿嘿」的快乐笑容,“小人明白了,这就让兄弟们抄家伙!”

    看着陆无忧一行人摇摇摆摆离开,柳通判怔愣了好久仍回不了神,他懵懵道:“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贺兰瓷好心告知:“刚诏安的水匪,好像是那个叫做苍山帮的人。”

    柳通判目瞪口呆,手指微颤,指着远处道:“敢问夫人,陆大人他……他怎么做到的。”

    跟在贺兰瓷身后的霜枝忍不住探出头来,指了指上面道:“可能因为姑爷他会飞。”

    贺兰瓷点头。

    柳通判:“……”

    贺兰瓷轻声道:“不打扰柳大人了,我也去忙了。”

    说完便走了。

    她也确实挺忙的。

    陆无忧一走了之,她得把卷宗又重新收拾回去,还要看看霜枝他们把推官宅收拾得如何。

    这府衙虽然破破烂烂的,大倒是挺大的,官署后面还有诺大一个官宅居所,知府、同知、通判、推官和六房吏员各有住处。

    贺兰瓷前前后后检查过推官宅的屋子之后,出于一中本能的担忧,她叫人找来了梯子,然后爬上了屋顶。

    陆无忧客客气气,先礼后兵上门讨债。

    他名声本来就大,上头越是有人越是不可能不知道他,再加上他长得好,善言辞,且极其的能忽悠,一张嘴堪称舌灿莲花,往日高傲闭门不出的大户此刻也都有些犯难。

    “陆大人,你真打算去剿匪?为民除三大害?”

    “你所说的,打算疏通河道的事情可是真的?”

    “还打算修堤引渠?”

    “这河道衙门能支持吗?”

    饼画得倒是挺大,银子要得也很凶,一副两三年内要大治随原府的模样。

    陆无忧笑得温和有礼:“本官确实是如此打算的,不瞒你说,我身后这些便是已经被本官招安的盗匪。晃州盗匪为患,朝廷甚是重视,此次圣上派我前来,便是打算要处理此事,以稳固边境,让百姓安居乐业……至于河道衙门更是用不着担心,先前那位河道总督不是已经换了?”还是他亲自弹劾下去的。

    外加他本人看起来真的格外真诚。

    他身后那些号称已经被招安凶神恶煞的盗匪也很有说服力。

    总之陆无忧走完几户人家,已经空手而去,满载而归。

    孙李跟在他身后,满脸兴奋地恭维道:“大人,你这一趟去,比我们劫十趟赚得都多啊!”说着他又叹气道,“小人在苍山帮混得其实也不怎么好,劫来得大半还得交给上面。”

    陆无忧倒没多兴奋,只道:“以后改改措辞。你念过书么?识字么?”

    孙李摇头道:“这世道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谁还有功夫学那个啊……啊,当然,大人你让小人学!小人立刻去学!”

    陆无忧没说什么。

    等他快走回官邸,突然听见有人道:“仙女!”

    “是仙女下凡了!”

    “真的是仙女!不是我眼花!”

    仰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屋顶上,立着一个白衣蹁跹的少女,冬日里的暖阳斜辉,映照在她的发梢、裙角,周身每一处,都氤氲出浅浅的光来,那沐浴在湛湛清光里的容颜也浑不似真人,仿佛只是个日影投射出来的幻觉,海市蜃楼一般,一碰即逝。

    还有不知情的百姓正在原地握手许愿。

    陆无忧脚步一顿,看见她熟悉的动作,还短暂地忆了一下往昔,心道,那不是仙女下凡,那是我夫人又在修屋顶了。

    他索性身形腾空,虚踏两步,用轻功直上屋顶,脚尖刚踏上,就听见「咯吱」一声瓦片脆响。

    “这屋顶……”

    贺兰瓷斟酌道:“我觉得真的可能会漏。”她纤指指着,“那边都裂开了。”

    陆无忧还没来得及检查这个危房,仔细端详过,也觉得一言难尽道:“税收上来一部分了,要不我们先修修官宅。”

    “不用。”贺兰瓷卷袖子,“我上回见过,可以自己动手试试。”她居然还又点点头,“果然多学点还是有用的。”

    陆无忧:“……”

    下面的百姓却是忍不住继续惊呼起来。

    “怎么又飞来了个神仙!”

    “神仙把仙女从屋顶上抱下来了!我真的没眼花?这是我能看的吗……”

    “你们醒醒,哪有神仙穿着官服的!那是新到任推官的陆大人,我刚还在府衙里见到过!”

    “胡说八道!不是神仙他怎么会飞!”

    贺兰瓷被陆无忧抱下来,还掰着手指在跟他算:“虽然我们带了行李,不过还是需要添置些东西。明日一早我去市集看看,听说这边东西比上京便宜不少,早知道我不带这么多了……”

    她嘀咕着。

    陆无忧下意识道:“那我明天跟你一起去?顺便也了解一下当地。”

    “你案子不审了吗?”

    “早点去不就行了。”

    贺兰瓷思忖道:“那卯时不到就要起来,你起得来吗?”

    陆无忧还真挣扎了一瞬,才道:“你多亲几口,我大概就能起来了。”

    贺兰瓷很怀疑:“如果亲了你还起不来怎么办?”

    更大可能是拉着她一起睡。

    这人有这个前科。

    陆无忧笑道:“那你亲努力点。”

    贺兰瓷无语道:“这是我努力的事情吗?不是应该你努力吗?”

    陆无忧轻笑了一声,忽然道:“瓷瓷。”

    贺兰瓷一愣:“现在没别人。”

    “和别人有什么关系。”陆无忧低头看她,清逸的眉眼很柔和,“我想换个称呼而已,还是你更喜欢「贺兰小姐」?”

    贺兰瓷是真的觉得有点过于肉麻了,家人也至多不过叫她「小瓷」。

    不过她纠结了一会,还是很慷慨地道:“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说完,抱着他的脖子想下来。

    陆无忧双手轻抛了一下,颠着她道:“待会收上来的钱粮放库房里,我不太放心这边的官吏,你跟着一起去看看。”

    贺兰瓷惊呼了一声,两条腿都在空中挣扎着乱蹬了两下,才瞪着他道:“陆霁安,你赶紧放我下来!”

    陆无忧弯眸道:“不要。”

    贺兰瓷:“……”

    她双手揽住陆无忧,快速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陆无忧一顿,贺兰瓷迅速挣扎着爬下来了。

    第78章

    七八章

    随原府的官宅住起来,实际还要更破漏一些,屋瓦薄脆不说,外头罡风一吹,里面纸糊似的窗户就哗啦啦响,年久失修的屋身仿佛也在跟着晃荡,很有几分茅屋为秋风所破的味道。

    唯一庆幸的是,随原府近日没下雨下雪,今冬也不算过于严寒,贺兰瓷盘算着用炭,觉得还是能撑得下去的。

    炉火渐渐烧旺起来。

    贺兰瓷记账记得手指发红,刚对着炉火烤了会手,就被陆无忧从后面抱起来,放到榻上。

    “烤那个干嘛,那个还不一定有我暖。”

    贺兰瓷挣扎道:“我有腿,你不用一直把我抱来抱去的了。”

    陆无忧把人放下,忍不住自己也一并和她躺到榻上去,捏了捏她的腰道:“还不是你太轻了,抱起来跟没重量似的,你长胖点我不就抱不动了。”

    贺兰瓷根本不信他的鬼话:“我长成现在十个,你都抱得动吧。”

    “你怎么这么聪明。”陆无忧轻笑道,“不过还是想把你养胖点。”

    贺兰瓷现在有刚到地方的新鲜劲,所以看起来还很精神,但事实上跟着他马不停蹄奔波至今,中途还晕船,小脸都瘦尖了一圈,兴许还没有巴掌大,因而似越发不食人间烟火。

    陆无忧捏完她的腰,索性又翻身上去,顺着她纤细的腰腹一路往上,直至胸前,以指丈量。

    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老古董床发出「咯吱」一声惨叫,被褥虽然都是新铺的,但淡淡陈旧气味仍然挥之不去。

    陆无忧的手指灵活,且力道沉沉,贺兰瓷几乎瞬间软下身子,轻喘着气,眼眸也有水光,她不由紧张担忧:“这床……不会塌了吧。”

    以陆无忧以往的动静来说,真的很有可能。

    “明天叫他们修缮一下,屋顶不是也要修。”

    离得近了,陆无忧能看见她的眼睑下有一层淡淡的,不仔细看不出来的青黛,以往是没有的,他的指尖移到她的颊边:“总不能真的让你修。”

    贺兰瓷些微不满道:“为什么不行?”

    “怕你学艺不精,风险太大。”陆无忧笑道,“你真想学,跟在旁边看就是了,下回再让你上。”

    贺兰瓷思考片刻,还是屈辱地点了头。

    随后她又咬了点唇,很小声地红着脸道:“你一会,别弄太久,我们明早还要……”

    陆无忧的指尖在贺兰瓷的眼睑上轻轻摩挲,垂着眼眸道:“先好好睡一觉吧,我还没那么禽兽。”

    贺兰瓷怀疑看他。

    陆无忧语调慢慢道:“把你弄坏了怎么办,反正来日方长。”

    手掌渐渐覆盖上贺兰瓷的眼眸,带着一股令周身温暖的热力。

    炉火仍旧不曾停歇,屋内越发暖了。

    很快贺兰瓷四肢都如同泡在水里,暖融融的,刚想再开口,人已经有些困倦。

    这次是她,听见陆无忧对她道:“辛苦了。”

    贺兰瓷挣扎着想说,其实也没有那么辛苦……或者说,虽然辛苦,但也挺开心的,在益州时就觉得,到这边越发能体会到陆无忧说的「自在」,不过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其实这么困,意识溃散得飞快。

    醒来时,贺兰瓷浑身都松快了,刚睁开眼睛,就发现天光大亮。

    她一懵!说好的去市集呢!

    陆无忧怎么人都不在了!

    霜枝闻声进来,指了指旁边已经烧尽的香道:“姑爷已经去开堂了,走之前还点了助眠的香,说让小姐你多休息一会……”她还点头道,“时辰还早,要不要再睡会?”

    贺兰瓷已经爬起来穿衣了,很紧张道:“那现在谁在给他记判词?”

    “好像是本来的书吏。”

    微妙的危机感让她动作更快,三两下便穿好衣裳,绾好发,起身洗漱。

    连着几日,随原府新来的推官都大清早便开堂审案,把几个月,甚至几年积压的案子一桩桩拿出来审问,而且他三言两语问完,就能精准下判,家长里短的小事更是不出一息便能解决。

    令围观百姓不由都啧啧称奇。

    说着不违农时,拖几个月的都有,要么找各中理由不与审理。

    像随原府之前最为离谱,知府告假,推官无人到任,阖府上下只有柳通判一位,一个月开个两三回堂审案,且他对刑名不甚熟悉,为人又谨慎,一桩案子能翻来覆去问半天,还不敢决断,导致随原府的牢里现在都还堆着不少关押,未被审问的犯人。

    因而谁也没想到,这位长得跟神仙似的推官老爷会如此雷厉风行。

    而且他还在官衙门口的布告栏上贴出告示,说每月的放告日延长,每逢二四六八皆可来。

    本来冬日,就不是农忙的时候,不出两天,随原府的府衙门口就被老百姓们堵得水泄不通。

    还有随原府治下其他县的百姓慕名前来告状,一时间热闹非凡。

    更何况,就算不告状,来看看那两个仿佛天上掉下来的漂亮人儿,也能大饱眼福,不虚此行。

    因为来看的人太多了,陆无忧还问过贺兰瓷要不要戴帷帽。

    贺兰瓷纠结了一下,决定还是不戴了,因为都知道她是他夫人,那些老百姓也没人敢造次。

    她午休去歇息的时候,还听见外面老百姓在道:“那位推官老爷还是鼎鼎有名的状元郎呢!”

    “那怎么来咱们这旮沓了?”

    “肯定是咱们去年祭拜的时候灵验了!天上掉下来个好官,要带咱们过好日子呢!”

    “就是,你没看李二叔家那个案子原本都拖了半年多了,吴员外家的管事都逍遥法外好久了!这次直接被陆大人关押下狱!大快人心!”

    贺兰瓷嘴角又翘起来一些。

    贺兰瓷拿了个小册子,比对着上京的物价,得出结论,有的本地可产的,像是瓶瓶罐罐价格确实便宜,但绢布丝绸之类需要从大雍腹地买进的,则价格高昂的多。

    走出了卖杂货的地方,前面一段霍然开朗,有不少穿着奇装异服的商人,还琳琅满目摆着些她甚少见过的物什,比如一整张的虎皮,连着虎头滴着血,挂在台子上,甚是招摇。

    她不由震惊。

    陆无忧随手指了旁边的毛绒绒的纯白狐围道:“边境,上京不可见的稀奇玩意自然多些。要买么那个,还挺适合你。”仿佛知道贺兰瓷在想什么,他还补充道,“这边都很便宜。”

    贺兰瓷微微颤声道:“不用了……不可能便宜吧。”

    她看到了东珠,色泽晶莹,光华熠熠。

    当初丽贵妃眉心就曾缀着一枚硕大的东珠,这中蚌珠需要下水人力采摘,一颗难求,价值千金,现在她看见仿佛随手摆在那里的一颗颗东珠。

    陆无忧道:“比寻常物什贵当然还是贵的,但不会有上京那么离谱的价格,相对便宜,也可以以物易物。这玩意转手卖去上京,就能大赚一笔。”

    他拿起一颗掂量了一下,袖底翻出一柄银光璀璨的匕首,问对面的商人,“这个换吗?”

    商人接过他手里的匕首端详,吹毛断发,实在是柄宝刀,最终笑着点头,用带着边塞口音的声音道:“换。除了你手里那颗,你要不再挑两颗小的,能给夫人做个耳坠子什么。”

    陆无忧拿完,转手就塞进了贺兰瓷手里。

    贺兰瓷只觉得手心一烫,像捧着个巨大的火盆,欲言又止。

    往前走了一段,陆无忧才慢悠悠道:“那柄匕首在上京卖不到二十两,但这东珠你拿回上京卖,能卖个三四百两吧,血赚。留着,等哪天我真的把家败光了,说不定还能救个急。”

    他以为贺兰瓷会不收。

    谁知道,她站住脚步,突然道:“那多买点,回上京卖,岂不是能……”

    陆无忧道:“当然,不然这穷乡僻壤哪来这么多大户?”

    贺兰瓷琢磨着也是,她在库房里帮陆无忧清点他挨家挨户上门讨要的税,钱粮折算起来居然能有近两万两银子。

    她人都傻了,一度怀疑陆无忧是去上门打劫,还很小心谨慎地把他拽进库房里,拴上门,轻声紧张问他有没有干什么不合律法的事情,大家早做商量。

    结果陆无忧先是笑,笑完之后,把她抵在门板上亲,一边亲一边含含糊糊道:“不,用嘴和脑子换的。”

    亲到贺兰瓷都在他怀里软下来,才把自己画大饼的事情跟她说了。

    贺兰瓷攀着他勉强站稳:“你真打算疏通河道和修堤?”

    贺兰瓷觉得陆无忧说得轻巧:“但是这需要很多人力,钱银,以及……你知道怎么疏通河道吗?”

    陆无忧理直气壮道:“当然不知道,所以我刚修书一封给我外伯祖父,让他介绍点能干的人来。”

    贺兰瓷这才猛然忆起,他外伯祖父周固文就在工部任职,还是都水清吏司的郎中,对这些水利工事也应当很熟,她不由道:“所以你昨天写家书是在写这个??”

    陆无忧笑道:“不然你以为?”

    她跟他成婚这么久,压根就没见过他怎么写过家书。

    “还以为你日子过得太苦想家了。”

    陆无忧随口道:“绝不可能,我压根就不怎么纠结于情……”

    他顿了顿,岔开话题,“对了,人手剿完匪不就有了,至于银两我这不是正在筹……”

    “发什么呆呢?”

    贺兰瓷托着东珠,把思绪抽回来,纠结道:“那我们要也想办法赚点吗?不然你收上来这些钱银……”估计也是不够的。

    就是那个和我家有往来的商号,让他们也稍微出些,等真的疏通以后往来货运,可以免征或少征他们船税或关税,具体还可以再商量,反正商人为利,也不会让他们吃亏……说不准,晃州境内的两国通商也可以稍微规范一二。”

    贺兰瓷想了想道:“我姑父以前在户部,对这些应该很熟,我也去信一封帮你问问。”她晃了一下神,“你真的在被贬谪吗?”

    陆无忧耸肩道:“改善生活而已,总不能晃州穷苦,我们也得过穷苦日子,话说……”他转眸看她,“你要捧着那个东珠多久?”

    贺兰瓷脸颊一红,犹豫着,揣兜里了。

    恰好他们又路过一个首饰铺子,这边不管是发簪还是耳坠、戒指、项链都格外风格粗犷,别有风情,陆无忧见她看去,有些意外,难得贺兰瓷会对这些感兴趣,怕她不好意思,他立刻停下脚步道:“我在这等你。”

    贺兰瓷略略迟疑,还是点点头,快步走了过去。

    停在摊子前,贺兰瓷低着头,指向一枚男子发簪,小声问商人:“这个多少钱?”

    陆无忧等到贺兰瓷回来,才见她脸颊似乎比走之前还更红一些。

    她嘀咕道:“你还说这里便宜……”

    陆无忧忍不住逗她:“所以你是买了几百两吗?”

    贺兰瓷抬高声音道:“我都没带那么多银子出来!”

    “我带了,你真要是想把铺子买下来,也不是……”

    陆无忧话音未落,就看见贺兰瓷攥着什么,手忙脚乱地往他怀里一塞,塞完,她偏过头,颊边绯色一片,含糊道:“我没怎么买过这些,要是你不喜欢……”

    他低下头,只见自己的掌心,正摆着一枚嵌了银纹,簪身如蟒,色泽漆黑古朴但造型风骚的男子发簪。

    簪身上带着她手指紧握残留有的余温。

    贺兰瓷还在有些窘迫地轻声道:“不是特别贵,我就是一眼看去,觉得还挺合适……”

    好一会,她才听见陆无忧轻而低的声音:“给我的?”

    贺兰瓷紧张道:“都塞你手里了。”

    陆无忧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很傻。

    随后,他很快便一根根手指收拢,握住那枚簪子,仿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般,轻笑道:“在你眼里我就这个形象?”

    “所以你不喜欢吗?”

    “当然喜欢。”

    第79章

    七九章

    陆无忧嘴上轻飘飘说着「当然喜欢」,但簪子收进怀里,便也没有拿出来。

    贺兰瓷仍有些忐忑,毕竟这簪子造型实在招摇,陆无忧不管人如何离经叛道,外表看去永远是温文得体,清贵优雅的翩翩公子。

    只是她看到,不知道为什么心头一动,纵使有点肉疼,但还是掏钱买了。

    正想着,发现自己垂在身侧的手蓦得被人攥住了。

    贺兰瓷一惊道:“怎么了?”

    陆无忧说话的语调都在轻飘飘的上扬:“没什么,怕你走丢了。”

    “才不会。”贺兰瓷下意识反驳,又忍不住四处看,“大庭广众……”

    这么握着手,似乎有些不成体统。

    但她想要抽手,陆无忧却又攥得很紧,甚至他拇指还撩拨似的,在她的掌心微妙地划着圈。

    贺兰瓷抽手不成,猜测陆无忧是不是要以指为笔,偷偷跟她说什么,辨认了一会,发现他只是单纯地,毫无目的地撩着她的掌心。

    就好像这是什么很有趣的事情。

    她掌心都微微发烫,还有些轻微的酥麻感,不自觉低首道:“你打算就这么握着么?”

    陆无忧慢悠悠道:“要不是在外面,我想做的,当然不止这么多。”

    她犹豫了一下,又道:“你不试试吗?”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她连忙道,“我是说簪子!”

    陆无忧却跟没听见似的,转头一副很惊讶的表情看她道:“如果夫人有这个想法,我可以去那边借个帐子。”

    “你正经点!”

    “好吧。”陆无忧笑道,“这不是有点舍不得。”

    贺兰瓷觉得他在找借口:“我之前不是送过你荷包……”也没见他舍不得。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你那时只是单纯想要绣个荷包给自己的夫君罢了。

    至于夫君是谁,并不重要。

    贺兰瓷没等到陆无忧的回答,却见他突然指向远处道:“那边是马市,要去看看吗?运气好的话,说不准能碰上你想要好马。”

    都不记得是多久前的事了。

    想起之后一连串的麻烦,贺兰瓷心有余悸:“还是不用了。”

    陆无忧道:“主要是,我们驿馆也需要几匹马,刚好去挑挑看。”

    贺兰瓷想着也是,顿时眼前亮了几分,道:“那我跟你去。”

    好久没骑马,贺兰瓷还有些怀念。

    踩着马镫,肆意奔腾了一阵子,身上都跑出薄汗来,贺兰瓷才身体松快地从马背上下来。

    陆无忧正在付银两,叫人待会把马匹送去随原府的驿馆,顺便打听着什么。

    贺兰瓷凑过脑袋来听。

    陆无忧揉了一把她的长发,道:“走了,那边还有新鲜羊肉,你要不要尝尝?忘了跟你说……”他眸光中闪过些许得色,“我肉烤得还不错。”

    知道陆无忧或许会些厨艺,但从来没见他动过手。

    商贩的羊肉是现杀现宰,有些膻味,但看起来异常新鲜,陆无忧找了个火堆,叫人搭上架子,手指间刀片一旋,动作极为利索地切肉,串签,倒了点酒,又撒上不知是什么的香料,然后便放到火上烤。

    贺兰瓷其实很少见他动刀动手,托腮坐在一侧看。

    那柄小刀在陆无忧指间,仿佛有生命一般,旋转间银光烁烁,上下翻飞切割,如臂指使,很是花里胡哨,但好看也是真好看。

    刚才旁边都不由自主有人开始围观。

    不一时,羊肉上了色,一粒粒油脂从肥而不腻的羊肉上溢出,顺着肉签下流,登时一股浓郁的烤肉味喷香四溢,令人口舌生津。

    陆无忧动作娴熟地旋转着肉签,又加了些香料,淋上点酱汁,还挤碎一只青果,将汁水浇滴上去,香味便更重了,肉还在滋滋作响,表皮金黄酥软,色泽极为诱人。

    贺兰瓷都有点忍不住,眼睛发直。

    陆无忧莞尔道:“口水擦擦,一会就好。”

    贺兰瓷回神,薄怒道:“我没有流口水。”

    “行了,差不多了。”陆无忧递过去一串,“稍微吹吹,别烫到嘴。”

    入口是贺兰瓷都没想到的美味,极其直接的鲜美多汁,肉都很大块,表皮烤得焦酥香脆,内里的肉却很嫩,软而不柴,配合油脂,鲜嫩得几乎入口即化。

    贺兰瓷吃完一串,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光天化日这样在众人面前,手口并用地吃肉,当真毫无形象可言。

    但是……她把最后一块肉咽下去,小声道:“能不能再给我一串?”

    陆无忧看她红艳艳泛着油光的唇瓣,忍不住靠近了一点。

    贺兰瓷吓了一跳。

    这周围可都是人!

    陆无忧盯着她的嘴唇,神色淡定地取出块帕子,帮她擦了擦道:“想吃多少都有,别撑到就行。”

    ……他刚才一定是想亲她吧。

    贺兰瓷脑子里没来由冒出这个念头。

    她接过帕子,按了按唇道:“回去再亲。”

    “嗯。”陆无忧应声,带点笑意,又递过去给她一串烤好的。

    “不过你这是哪学的?”

    陆无忧道:“不是跟你说过,小时候因为我娘老爱下厨,我和我妹苦不堪言,只好自力更生,偶尔会打些野味,给自己加餐,所以被迫学的,不然谁想做这么麻烦的事情。当然你尝着味道不错,大抵也有这边香料的功劳,有不少上京都不常见的……”

    贺兰瓷琢磨着:“你要是觉得麻烦,我可以学……”

    陆无忧不假思索道:“给你做不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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