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陆无忧又笑笑道:“我知道,下回记得煮好点。”

    油盐不进,刀枪不入。

    贺兰瓷久违地想开口重新怼他。

    一直天气晴好的上京城突然下起了雨。

    起初只是午后飘着细雨,过了酉时雨声渐大,开始连绵不绝起来,天空中也布满了浓雾阴霾,大朵大朵阴云覆盖,及至晚间已经伴随着一道道电闪雷鸣,变成了狂风骤雨。

    倾天雨幕倒坠,接连不断劈啪作响的雨声逐渐笼罩了整个上京城。

    “今年雨也太大了吧!”

    “还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明天能停吗?”

    街头巷陌到处是躲雨的行人。

    以往这是贺兰瓷最担忧的时候,因为他们府上的屋顶着实不顶用,这种程度的大雨,不止她的西厢房,其他几间房也都会开始渗雨,最惨的大抵是书房。

    她还记得有一年,自己半夜惊醒,只披了两件衫子,便带着油布去和她爹一起抢救书房里的书,最后还差点染了风寒。

    陆府的屋顶倒是当真结实,即便雨这么大,一丝也没有漏下来。

    她来上京之后,少有机会这么闲适地坐在廊下赏雨,看水滴砸在地面上溅出水花,看小树苗和新开的小黄花在雨水里飘摇,看屋檐边一串串坠下来如帘的雨幕。

    混杂着潮湿气息微凉的风拂面,却别有一股清爽。

    贺兰瓷裹紧了大衫,抬头仰望天穹。

    她皱着眉头担忧地烦恼了一会,随后看着电闪雷鸣又渐渐舒展。

    一道道闪着光的雷芒在天际边像一条条撕开画布的裂纹,一闪即逝,有着张牙舞爪的形状,她抬头研究着闪纹,想着要不要回去也画画看,就听见耳边一道清润悦耳的声音:“坐这不嫌冷?”

    贺兰瓷侧头看见陆无忧,感觉了下道:“还不算很冷。”

    话音未落,她感觉自己肩膀被陆无忧按了一下,一股热气抵着肩膀被输送过来,瞬间她周身都一暖,像泡在沐浴的水盆里。

    陆无忧一撩衣袍下摆,也坐下来道:“看什么呢?”

    贺兰瓷实话实说道:“看雨。”

    陆无忧也仰头看了一会道:“你放心,贺兰府上的屋顶我是真找人仔细修过了,虽然这雨很大,但应该也不至于漏了。”

    贺兰瓷转头看他,斟酌着怎么开口才能让他觉得自己很自然地在表达感谢。

    谁料陆无忧,微微侧了头,按着地面似乎要起身。

    贺兰瓷拽了他一把,道:“其实我还在想,我们清丈的时候不是问过远一些的百姓,他们好像还挺怕梅雨的……

    我们都这么大的雨,如果多持续些时日,他们那会淹了良田吗?还有……你不是说青澜江才决过堤。”

    陆无忧沉吟道:“得看这雨连绵有多远了,但也说不准。不过户部应该也会有所准备。”他也微微皱了眉道,“我会托人留意的。”

    这也有点强人所难,毕竟陆无忧目前官位如此,再多也是鞭长莫及。

    至多只能上书劝谏,却不能真的治理。

    见陆无忧还打算走,贺兰瓷又拽了他一把,道:“你要是不忙,我们再聊聊。”

    陆无忧听她这么说,忍不住挑了眉道:“今天打算聊什么?”

    贺兰瓷道:“不聊你不想聊的了,聊点别的。比如……你之前说过是因为有想做的事,才愿意画地为牢,困在上京,所以是什么?你到底为什么才想做官?”

    陆无忧只好被她拽着又坐下,语气很随意道:“还能是什么,当然是想大权在握了。”

    贺兰瓷:“……”

    看见贺兰瓷一言难尽的表情,陆无忧蓦然又笑了,他这幅样貌,不论何时笑起来,都风流蕴藉,自有一副调情似的勾人情态,更何况他还眉目舒展,很放松的模样。

    “小时候是这么想的,书看多了,觉得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很有意思。”

    贺兰瓷忍不住道:“哪里有意思了!”

    陆无忧道:“与人斗其乐无穷啊,不然按部就班,父母做什么我做什么,多无趣,所以我才跑去青州读书了。”

    贺兰瓷一瞬间还有些羡慕,他这种想做什么就能去做什么的状态。

    “然后,后来在青州念书时,业师送了我四个字「和光同尘」。”陆无忧耸着肩笑道,“我还纳闷了好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青州的样子,这四个字我哪里需要学。”

    ……他真的好猖狂。

    不过他在青州与现在也并无太大差别,都是一派风度翩翩温文公子的模样,极为和气,友人众多,人人交口称赞,那会他还有个奇酸无比的称号叫「无忧公子」,确实不需要研究怎么合来呢?”

    陆无忧道:“后来才渐渐品出来,业师说得这个「和光同尘」和普遍的注译不一样,他看我文章觉得我太眼高于顶,过于孤傲了,就算才学再出众也不宜为官,又对我说我四书五经都滚瓜烂熟,不用再念了,让我去他熟识的师爷手底下当杂吏。”

    贺兰瓷微惊:“你去了?”

    “去了,是青州下面的小县,权当游学。”陆无忧眼尾微扬地看过来,“哦,那时候你已经回上京了,我去呆了快半年吧,生出了许多新的念头,也大概明白业师的意思。

    为官不知民生疾苦,权位再高,也不过是玩弄权术,在上面的一个两个,十个,都没什么区别,百姓不会在意,于国于社稷也无益。”

    贺兰瓷有些怔怔地望着他:“然后呢?”

    陆无忧禁不住道:“你怎么只会说三个字了?平时你不是……”

    贺兰瓷也无语道:“我又不是有什么毛病,非要和你对着说话,继续继续……”

    陆无忧耸肩道:“就没什么了,君子读书是要知行,明智,为官不是目的,是手段。所以我还挺佩服贺兰大人的,虽然也有人觉得他愚昧,不知为己身谋利,至少他很清楚自己是在为什么做官,且一直在践行。

    不像有的官吏,浑浑噩噩几十年下来,也只为了多贪墨些银钱,自己都不知为何而活。”

    贺兰瓷沉默了一会。

    陆无忧又撑着地面道:“好了,我走了,贺兰小姐你……”

    他话音未落,突然感觉颊边一抹柔软飘过,他一转头,就看见贺兰瓷撤离开的脸,他怔了怔,意识到贺兰瓷刚才是在偷亲他。

    贺兰瓷脸也有点红,没留神就亲过去了,只是觉得刚才那一刻的陆无忧好像格外好看。

    陆无忧动了动唇,竟一时间也忘了要说什么。

    反倒贺兰瓷提着裙摆,想先站起来。

    院子里的雨逐渐小了些,电闪雷鸣的光似乎也渐渐消失,细雨绵绵而落,声息温柔似低语,竟还显出几分缠绵之意。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声音响起。

    “大人!那位……呃,慕公子又受伤了!”

    两人同时一愣。

    原来下午花未灵和他出去赏雨,没料到夜晚暴雨,回来时,雷电交加之际,道路旁一家酒楼的招牌被狂风卷集朝着花未灵砸落下来,然后这位慕公子便挺身而出,挡在了前面!

    于是他就……又受伤了。

    听见这个消息,两人神情都很微妙,陆无忧尤其微妙。

    果然,他们过去时,就听见花未灵在道:“你不用帮我挡,它也砸不到我头上的!我一掌就,算了……疼不疼啊?”她声音轻下来。

    慕凌脑袋上又缠了两圈布,额头上隐约可见渗血,肩背似也有伤,但他清冷的声音不疾不徐道:“我知道,但反应过来之时,身体已经挡过去了……有一点点疼。”

    花未灵帮他小心把额头上的伤包好,灵动的眸子沉静下来,写满了认真。

    “你转过去,把衣服脱了,我给你背上的伤上药。”

    陆无忧咳嗽了一声。

    花未灵抬头道:“哥,什么事?”

    那位慕公子也客气笑笑:“见过陆大人和夫人。”

    陆无忧和他对望了一眼,

    贺兰瓷总觉得陆无忧神情不是很友善,但怎么说人家也救了花未灵,她当即轻声道:“多谢慕公子救下未灵……”又客套感谢两句。

    陆无忧这才也跟着感谢了两句。

    花未灵的毛病就是看见人受伤就心软,尤其是对方还是为了救她,平时大大咧咧,这会心软得跟什么一样,让她不管是不可能的。

    陆无忧凝望着那位看起来人畜无害还在淡淡笑着的慕公子。

    他被花未灵上药的时候,时不时轻嘶出声,作出一副很痛的样子,花未灵则动作越发轻柔,还在细声问他要不要再轻点。

    陆无忧忽然想起他清丈受伤,贺兰瓷给他上药时,自己在干嘛。

    回去时,贺兰瓷发现陆无忧一直在沉默。

    她不由担心道:“那位慕公子不会真的不怀好意吧?要不我回头再找机会提醒一下未灵。”

    陆无忧点点头,没说话。

    贺兰瓷更担心了:“你怎么了,嗓子不舒服?我……给你煮冰糖雪梨?”

    “不用了。”陆无忧突然道,“我话真的很多吗?”

    贺兰瓷迟疑道:“这你应该早知道了吧,怎么突然现在又来感慨。”

    好一会,陆无忧才又道:“没什么。”

    晚上雨水稍稍歇止,不料第二天又下起了暴雨,似比昨日还要大。

    贺兰瓷不由有点担心她爹的腿,她爹在洪线里泡出来的腿脚毛病,在阴雨天总是格外严重。

    跟陆无忧打了声招呼,她便驱车回了趟贺兰府。

    管事见到她,连忙惊喜道:“小姐!是小姐回来了!快去跟老爷说。”

    撑着伞下去时,贺兰瓷还四周观察了一下,这座漏雨多时的宅子,这次好像真的不怎么漏了,特别是她原先住的西厢房,被填补得密不透风。

    她快步朝里走,还未进书房,先听到了一连串的咳嗽声。

    贺兰瓷瞬间心揪紧了。

    “爹……”

    贺兰谨见她来,瞬间背过身去,掩着唇,把咳嗽声咽下去,才转身道:“没什么事,老毛病了。怎么突然回来?”

    她爹的年岁其实不算大,但现在看去,背脊已经有些佝偻,和挺拔的陆无忧看起来截然相反。

    熟悉的桌案上,也依然堆满了文书。

    贺兰瓷不去看那些文书,只轻声道:“回来看看。腿还疼吗?咳嗽叫大夫了没?”

    贺兰谨道:“都说了不碍事,叫什么大夫。出嫁的姑娘还是少回家为好,免得夫婿不高兴。虽然霁安脾气好,但你也不能太过肆意,免得将来夫妻间生了嫌隙。”

    贺兰瓷心道,他还生怕她不自由呢。

    但她还是点头道:“知道了。哥呢?”

    贺兰谨叹气一声道:“说雨下得大,出门和人赏雨去了。他要是有霁安一半的争气,老夫,唉……都怪为父当初忙于公务,没好好管教他。”

    不愧是她哥。

    两人又不咸不淡地寒暄了两句,贺兰谨突然问道:“你们没吵嘴吧?”

    贺兰瓷不知道这点别扭算不算,但还是道:“没有,我们挺好的。”

    贺兰谨没说什么,又道:“聘礼为父还给你留着,都放在你屋里,缺了就叫人回来拿。让霁安别一直送药材过来了,他在翰林院俸禄也不高,还是省着点用。上回清丈的事,他做得不错,他受的伤养好了吗?”

    贺兰瓷道:“应该……养好了。”

    陆无忧最近都没让她近身,但看他行动如常,应该是无碍。

    “年轻人也要多注意,不要太鲁莽,能迂回,便徐徐图之。”贺兰谨又叮嘱了几句道,“还有上次婚宴上那个事,你都出嫁了,爹也不想老管你,管你也不怎么听,但你自己还是注意注意,免得夫妻失和……

    过几日圣上宴请北狄使臣,他还得去,多少会有点疙瘩,你别脾气犟跟他吵了……爹也是过来人,知道娶个媳妇日防夜防不好受……”

    贺兰瓷点头后,又情不自禁道:“爹,其实我是你儿媳妇吧。”

    贺兰谨吹胡子瞪眼道:“你瞎说什么呢!爹还不是为了你!”

    贺兰瓷道:“你关心了我一句,问了他十句。”

    贺兰谨道:“他要不是娶了你,为父哪里会关心他!”

    贺兰瓷并不是很信。

    转头又一想,奇怪……她爹都「霁安、霁安」叫得这么顺口,她到底有什么可纠结的。

    贺兰瓷琢磨着又回了陆府里。

    那只给姚千雪看过的玉兰荷包总算绣得差不多了,她又费了好一会功夫,在下面仔细编坠上络子,细细展平,拎起来放在掌中欣赏了片刻,才有点紧张地问霜枝道:“这次应该……还挺像样的吧?”

    霜枝拼命点头道:“嗯!特别像样。”

    看着她家小姐慢吞吞一针一线绣到现在,她不累,霜枝光看都觉得心累了,恨不得一把夺过替她绣好,但现在见她完工后,舒展眉眼微笑起来的样子,又觉得心头一悸。

    绣嫁妆的时候,都没见她家小姐这么努力过。

    贺兰瓷松了口气,才把上次从法缘寺求来的缘笺锦囊一并塞进了荷包里。

    她真的已经很用心,很在意了。

    希望陆无忧能稍微感受到一点,别再那么不高兴了。

    她还是觉得那样自信又无法无天的样子更适合他。

    于是,晚间,她又轻手轻脚地从去送荷包。

    贺兰瓷点头道:“如假包换。”

    自信完,又有点忐忑,因为陆无忧盯着看了一会,没怎么说话,半晌才道:“绣了多久?”

    贺兰瓷想了想道:“还挺久的。”

    陆无忧道:“虽然……”

    他长篇大论似刚开了口头,意识到什么,又噤了声,道:“多谢了。”然后就手把荷包别到了腰上。

    嗯?

    就没有了吗?

    贺兰瓷微微迷茫,他没有感受到她的用心吗?

    她不得不出声强调一下:“这真的是我一针一线绣的,没有假手他人。”

    陆无忧顿了顿,道:“我知道,会天天戴的。”

    这怎么还适得其反,他客气得有点过分了吧!

    贺兰瓷忍不住道:“陆大人,你是不是壳子下面也换了个人,我觉得你好像不太对劲。”

    陆无忧挑起眼睛看她,瞬间倏忽回转,随口胡诌道:“对,没错,我们俩都换……”他又一顿,道,“你想太多了。”

    这样下去不行。

    贺兰瓷终于稍稍抬起声音道:“陆无忧,我不是已经跟你很清楚很明白地说了我想要留下来吗?我是很认真想过的决定,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出于义务。”

    事实上这里她也有不解。

    怎么都觉得不合理。

    贺兰瓷已经习惯了那些男子接近她的不怀好意,也明白他们贪图颜色,想从她这里获取什么,但陆无忧不一样,他分明已经什么都能有了。

    “我知道。”陆无忧说完这三个字,似也思索了一会,道,“我也没怀疑过这点。”

    贺兰瓷道:“但你变了。”

    陆无忧抬眼看来。

    贺兰瓷深沉道:“你以前对我没这么多弯弯绕,都是有什么说什么。”

    “我以前对你还……”陆无忧语塞了一瞬,道,“就不能给我留点小秘密吗?”

    他说这话时,声音低下来,竟然显得有一分,极其罕见,贺兰瓷从没想过的,弱势。

    她几乎要以为是错觉。

    贺兰瓷又把先前种种,包括陆无忧的话,姚千雪的话,她爹的话,那两个姑娘的话等等……

    放在一起,思忖着,突然间得出了一个非常匪夷所思的结论。

    她有点不可置信。

    贺兰瓷一直知道自己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也一直觉得陆无忧和她截然相反。

    他自信,且有足够的能力无所畏惧,无所不能。

    怎么可能,又怎么会不安……

    该觉得不安是应该是她吧。

    但陆无忧好像不大相信,她现在是真的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即便没有那次公主府宴席的意外,让现在的贺兰瓷嫁给陆无忧,她也是愿意的。

    所以问题是她没给他足够的安全感吗?

    晚上,窗外的雨声依旧淅淅沥沥,不曾停歇,像无法剪断的思绪,伴随着隐约的雷鸣。

    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潮湿的水汽。

    贺兰瓷没有心情去欣赏那氤氲在耳边柔软的雨声,一直在榻上思考着陆无忧的事情。

    几乎在她要睡过去时,才感觉到一个黑影从外面回来,她瞬间又清醒过来,看见陆无忧的身影消失在净室,不一会听见他沐浴洗漱的声音。

    和雨声交汇。

    她莫名有几分紧张。

    过了不知多久,他从净室出来,卧房里没有燃灯,他几乎没有发出脚步声,动作极轻地径直走向卧榻。

    贺兰瓷突然开口道:“我知道你在烦恼什么。”

    轻柔的声音在黑暗中分外清晰。

    陆无忧正要上榻的脚步一顿,半晌,他才声音微滞道:“你怎么还没睡?”

    一直照顾他阴晴不定的大少爷脾气,贺兰瓷也不是没有半点火气。

    她从榻上直起身,鼓足了气性,膝盖往前,有些挑衅似的一把拽住了陆无忧寝衣的襟口,用她不染凡尘的眸子望向他,把那个她一直想说,但又没好意思说出口的话,清晰缓慢地吐了出来。

    “陆无忧,我们圆房吧。”

    陆无忧几乎整个僵住。

    时间也好似停滞在了这里。

    只有雨声依旧。

    过了不知一瞬,还是许久,他声音极度忍耐地叹息着,用一只掌心微湿的手遮住她的双眸,清润的音色沙哑得不成样子:“贺兰瓷,你要搞清楚……我不是个圣人。”

    第55章

    五五章

    贺兰瓷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视死如归的表情,反倒显得很坦然,或者说有些释然。

    只是被那双清光灼灼的眼瞳这样看着,任何人都无法平静。

    贺兰瓷察觉到陆无忧声音低哑,抬起手慢慢覆盖上陆无忧的手背,因为紧张,她的手心也有一点微湿,在雨水密匝降临的潮?湿夜晚,似有些许化不开的粘?稠。

    她的语调好像也黏糊了起来:“没人让你当圣人。”

    又很轻,像梦里的声音。

    陆无忧感受到她手掌柔软的紧贴,长睫在掌心覆盖下眨动,撩拨而过,过往沁凉寒玉似的指掌也带了点撩?人的热度。

    贺兰瓷的模样虽然紧张,却没有颤抖,也不显得畏惧。

    “我想当不行么?”他声音仍旧沙哑,克制着开口,“但是……我真的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停下来。”

    这是种没法与之交流的烦恼。

    陆无忧自然想和她亲近。

    纵使她能接受他的离经叛道,现阶段还是观念传统。

    贺兰瓷按着他的手掌,感觉到陆无忧的动摇,在生出火气之余,莫名还有几分说不出的心疼。

    这可真是见鬼了。

    她觉得或许还是挑衅比较好用。

    “陆大人,当初怎么都不见你这么多顾虑,你真这样下去……”贺兰瓷拖着声音道,“我恐怕真要怀疑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了。”

    陆无忧:“……”

    他移开了手掌,和贺兰瓷的视线对上。

    陆无忧缓缓吐字道:“你哪学的激将法?”

    贺兰瓷道:“有用就行,所以到底有……”

    陆无忧的唇已经无法抑制地堵上了她的嘴。

    只是亲吻依旧含着丝丝缕缕的隐忍克制,是种很缠?绵的亲法,不大激?烈,却透出几分珍重来,贺兰瓷直着身子,曲着双膝,任由他慢吞吞地亲了一会。

    不知多久,陆无忧松开唇,按住她的肩膀,微微侧开脸,声音越发沙哑道:“那你可以重新认识我一下,我就是顾虑比较多。”

    贺兰瓷被他亲得脸颊微红,略垂了眸子道:“那你还口口声声说想让我自由,明明你自己都不自由。”

    陆无忧转回点头,语气古怪道:“这和自由有什么关系,我的自由又不建立在你的……”他语焉一顿,“你觉得我在烦恼什么?”

    贺兰瓷也不打算再和他好好讲道理了,一字一句道:“你?想?太?多?了。”

    陆无忧定定看她。

    贺兰瓷这时也抬起眼睛来,和他对视着,分毫不让。

    窗外伶仃的月光洒在她皎洁美丽的面庞上。

    这当真是个漂亮至极的姑娘,她的美在不同环境下都各有风姿,但此刻看去,因为熠亮而坚韧明澈的眸光,竟有了几分惊心动魄,像画卷上的美人被点睛之后,生出精魄,活了过来。

    陆无忧和她就这么静静对峙了好一会。

    莫名想起在青州时,他俩也常在无人察觉的时候,这么挑衅地看着对方。

    但那时候他心无旁骛,不像现在这样,心猿意马到无以复加。

    如同窗外劈啪作响的雨滴,不断在窗沿,地面,屋顶上跳跃着砸落,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合成了一道惊响。

    那些自寻烦恼的坚持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贺兰瓷的努力和困惑他也看在眼里,并不是感受不到……之前觉得她刻意,但可能刻意的不是贺兰瓷,是他自己的心。

    他认为适合的,也不一定是正确的,在这方面他确实没什么经验,也许顺其自然反倒是最好的。

    陆无忧轻吁了一口气,按着她的肩膀渐渐使了些力。

    他也已经忍耐地近乎于有些痛苦。

    可最后,陆无忧还是又问了她一次:“你不跟我履行这些,我也不会生气,不会有怨言,不会对你有什么意见,没必要把它当成义务,你确定……”

    贺兰瓷指尖攥紧袖口,红着脸在他问出口之前道:“你先前问过我还记得痛不痛。”

    陆无忧默了默。

    他也记得。

    贺兰瓷努力用平和的语气克服羞耻心,学着陆无忧的语调镇静道:“也……没有那么,你、你轻一点就行。”

    陆无忧不自觉喉结滚动了一下。

    “贺兰小姐。”他唤她,几乎是情不自禁道,“我觉得你以后还是别这么说了。”

    他按着她的肩膀往下压,“别说做圣人了……”长长的叹息声从陆无忧的肺腑间被压了出来,“我连人都不想做了。”

    “你说得对,脑子什么的,暂时不要了。”

    话音未落,贺兰瓷在下一个瞬间,便被他亲到手足无措,睁大了眼睛。

    她刚才还以为自己已经有点亲习惯了,但事实上并没有。

    方才陆无忧只是单纯在逗弄罢了,现在却是在掠?取,呼吸在很短的时间内便急促起来,艳红染雾的水气蔓延上眼瞳,她唇?齿间只能发出些细碎又令人脸红的声音。

    辗转间,寝衣也松松垮垮地散开了些许。

    陆无忧持续不断亲着,直到她身体发热,才似又想起了另一件事般,道:“你说我话少会更讨人喜欢,是认真的吗?”

    贺兰瓷懵懵地看他,口?唇间还残留着他的气息,死活也没想到话题能突然岔开到这里。

    “我随口说的。”

    陆无忧神色松快地又亲了她两下,道:“所以你不觉得我话多?”

    贺兰瓷喘着气道:“也不是不觉得,就是……话少了就不像你……”她还未说完,突然惊叫了一声,陆无忧此刻感觉起来微凉的长指从寝衣下摆,摸到了她腰腹的肌肤。

    陆无忧亲着她的唇角,哑声缓慢道:“你摸起来很滑,我能……”

    贺兰瓷的脸「腾」一下烧起来。

    这些日子他的忍耐和克制,让她一下子忘了陆无忧这张口无遮拦的嘴,完全不分场合也不分时间地点,尤其和她亲近的时候,经常会问出一些让人羞耻无比的问题。

    贺兰瓷当即口气不善道:“你最好识相一点,不要再问我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和同不同意了。”

    不然她很可能会和她的羞耻心一起阵亡。

    再拖着陆无忧一起同归于尽。

    陆无忧轻笑了一声,挑起眉梢道:“不需要允许,是不是意味着……我什么都可以做?”

    贺兰瓷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好在陆无忧似乎也已经得到了答案,紧接着她又惊叫了一声,连忙抬手抵住了唇,用手背堵住了唇齿间的呜咽声。

    更多的水汽在一瞬间涌上了贺兰瓷的眼眸,她忍不住曲起一条修长的腿。

    却被陆无忧另一只手握住了膝头。

    陆无忧的声音便又显得喑哑克制了起来,他低声道:“你不让我问,但如果不舒服……还是要直说。”

    贺兰瓷想说现在就……但她只咬了咬自己素白紧绷的手背。

    陆无忧见状,道:“你怎么这时候就开始咬自己了,我还什么都没……”

    贺兰瓷忍不住道:“你这不能叫什么都没吧!”

    空气里有微妙的水声,被遮掩在雨水声中,不大分明。

    夜似乎已经更深了,只有绵绵不断的雨滴还在不分昼夜地发出声响,扰人清梦,拂来清爽的凉意,但屋内倒很温暖滚?烫,甚至有些气息粘?稠。

    陆无忧垂着眸子,又亲了亲她微转过去的侧脸,道:“我这不是……礼尚往来,你也不是没对我做过。”

    贺兰瓷只好松开手背,转而紧咬住嘴唇,道:“这怎么一样……”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面红耳赤,羞赧不已。

    陆无忧却又靠在她耳边音色魅?惑的低语了两句。

    贺兰瓷捂着眼睛道:“你别说了!”

    她不由颤身,只觉得腿颤得格外厉害,满脑子都是那低不可闻的奇怪水声,偏偏陆无忧还很慢条斯理,好像这时候他突然就不急了。

    “你也太紧张了……”陆无忧又低声道,“不然待会我怎么……”

    贺兰瓷本来还没想太多,他这一说,她脑海里一瞬间想起了当初在册子上所见,又想起了她给他帮忙时所见所感。

    突然有一丝的,不太确定。

    “你确定是这样……”

    陆无忧气息不稳道:“不然呢?”

    贺兰瓷咬着唇道:“不太可行吧我觉得……”

    陆无忧安抚似的亲了亲她的肩窝,道:“不是都已经发生过了。”

    贺兰瓷道:“但那时我不记得了!”

    陆无忧顿了顿,道:“我也记不清了,但应该没问题的……贺兰小姐,你要相信自己。”

    贺兰瓷丝毫没被他鼓励到,只想说:“我觉得这是我努力也没用……”

    又是一阵悉索声。

    陆无忧再度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贺兰瓷耳垂滚?烫。

    略微感受到什么,贺兰瓷被刺激得头皮发麻,她软软按住他的肩膀,整个人像被烧红了。

    面前的陆无忧桃花眸半垂着,长睫覆盖眼睑,遮掩住转深的眸色,清逸似泉濯的清俊面庞浮现出了妖异的红,连眼尾都染了抹胭脂色,眉心微拧,因忍耐而整个人绷得很紧,仿佛箭在弦上。

    “你还蛮主动的……”

    贺兰瓷:“……”

    不等她回神,立刻又惊叫了一声,这次惊叫格外绵长,她终于又忍不住去咬自己的手背,但下一刻便被陆无忧拉住了,他道:“你咬点别的,咬我也行……”

    好像很慷慨大方似的。

    明明……贺兰瓷觉得,现在更慷慨的是自己。

    她觉得自己简直不能更大方了,陆无忧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是真的不打招呼!

    也不跟她商量。

    贺兰瓷很快就,有点受不了,陆无忧还在她耳边,故伎重演似的,夸她,顺便跟她提一些匪夷所思,根本做不到的要求。

    比如,能不能再多给点……

    这是能讨价还价的事情吗?

    贺兰瓷努力适应着,魂都快要没了。

    上次,她是真的已经记得不那么清晰了,本来就是神智昏聩的情形下,只残余着一星半点的片段,但现在不一样,每一时每一刻都格外清晰。

    她开始逐渐想起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哭。

    是等到了一定的承受临界点,眼瞳便会不自觉地分泌出泪液来减缓体感。

    贺兰瓷忍不住抓住陆无忧的胳膊,眸中都有些模糊了,没想到会这么折磨人,只能磕磕绊绊开口,想让他收敛点。

    但开了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真的糟糕透顶。

    她平时声音轻柔也就罢了,自己也没觉得如何。但没想到,在某些特殊情景下,她被逼出来的声音,居然这么得令人无法直视。

    果然,根本,没有起到,一点效果。

    可能……还起到了反效果。

    贺兰瓷眼睑下热意滚滚,似断了线的玉珠。

    陆无忧把她拽起来,脸庞靠近过来,居然还有功夫帮她吻净眼泪,只是动作丝毫未停,贺兰瓷有点崩溃,胳膊无力地抵着他,想问他是不会累吗?

    然后想起,他确实,体力非常惊人。

    但她明明,也有好好锻炼。

    在贺兰瓷神思乱飞之际,屋外的雨倒是更大了,遮天蔽日,激烈无比地砸在屋顶上,似乎一刻不肯停歇,翻来覆去地溅出大朵大朵的水花。

    就连屋顶的砖瓦,都仿佛承受不了一般,轻颤着发出沥沥簌簌可怜巴巴的声响。

    岌岌可危似的。

    最惨的约莫是院中刚长高没多少的小树苗和新开的小黄花,小树苗颤颤巍巍摇摇晃晃,被狂风卷急着左摇右摆,枝丫乱颤,树木躯干都有点不稳。

    而院子里新种没多久的花,这时刚开了些许,尚未连成片,有些还含苞待放,有些花?蕊半阖,此刻全都被雨露摧?残得蔫蔫巴巴。

    霜枝也被暴雨惊醒,她对这种程度的雨和贺兰瓷一样心怀阴影,透过窗棱看着院中的树和花,还纠结了一会要不要去遮挡抢救一下,最终在温暖且不漏雨的屋内选择放弃,还是接着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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