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李景风怒道:“他害死这么多人,就只是软禁?我要见掌门!”他怒气冲冲,就要往议事堂走去,苏银铮忙拉住他道:“爹的安排自有道理,你这样莽撞,他会生气的!”

    萧情故也道:“掌门也不愿意这样处置,只是以他身份,牵连甚广,若是杀他,就算泰山派不追究,他门下弟子也难安抚,这些人若是加入嵩高盟,只会加剧嵩山内乱。”

    苏银铮道:“他还是娘的师兄,也算是我舅舅,娘也不会答应处决他。”

    她本想替姐夫开脱,却不想这话更加激怒李景风。李景风忍不住道:“难道皇亲国戚就能杀人放火,就能逍遥法外?!”

    萧情故沉默半晌,缓缓道:“是。”

    苏银铮没想姐夫竟然这么回答,忙解释道:“姐夫不是这个意思!”

    萧情故大声道:“就这个意思!就算是刑堂堂主也办不了皇亲国戚!可你要我怎么处置?杀了他?不当刑堂堂主,我行!娘恨我,也行!就算要我抛妻弃子,我都从了你又怎样?可引动嵩山内乱,又要害死许多无辜,这就算公理正义?你想讲理,可没人想跟你讲理!”

    李景风怒道:“天下就没人能管了吗?!”

    萧情故大声道:“今天就算把我换成齐三爷,也动不了秦昆阳!我不但不能杀,还得派人保护他,否则让觉空动了手,让秦昆阳死得不明不白,这锅他娘的还得嵩山来背!要讨一个公道,害死许多人,你说,这就是你要的?”

    李景风道:“那些枉死的人又怎么办?!”

    萧情故反问道:“那以后枉死的人又该怎么办?又要算谁头上?”

    李景风懊恼丧气,坐倒在太师椅上,双手抱头。苏银铮见他难过,抚着他背安慰,又转头埋怨萧情故道:“姐夫!”

    萧情故叹了口气,道:“李兄弟,我也想讨回公道,但牵连太广……我……对不住……”

    李景风摇头道:“你没有对不起我,我知道你尽力了。”过了会又问,“我几时能离开嵩山?”

    苏银铮吃了一惊,忙道:“你别急着走啊!”

    李景风摇摇头。此时他怒气填膺,只是知道苏银铮无辜,勉力压抑情绪罢了。苏银铮坐在椅子上,看着李景风,轻轻皱起眉头。

    晚上,苏亦霖拿了酒来。自苏氏成婚后,非有要事苏亦霖从不来访,说是避嫌。此刻见大哥来到,苏氏知道他心结已解,她向觉亏欠兄长,自是喜不自胜。

    苏亦霖道:“我带了酒来,陪妹夫喝两杯。”

    苏氏叹道:“他回来后就关在房里,看来晚饭也不想吃。我……我也不能陪你喝。”说着两颊晕红。

    苏亦霖又问道:“李兄弟呢?”

    苏银铮正坐在椅上,双手支颐,也愁着脸道:“我看他也不打算吃饭。我陪你喝吧,喝到醉都行。”

    苏亦霖道:“跟你喝酒没劲,两杯就倒了。”

    苏银铮扭头道:“你喝酒,我喝水,不就得了?”

    苏亦霖道:“跟你们男人说,这时候喝醉最好。”说着叹了口气,“要不我来干嘛呢?”

    苏亦霖亲自去请,李景风与萧情故不好推却,这才出来。晚膳时,萧情故还应付几句,李景风只顾埋头喝酒。萧情故见他喝得猛,问道:“还怪我呢?”

    李景风摇摇头,道:“你是对的,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人交代。”说着又喝了一杯。

    李景风直喝到大醉,这才让萧情故拎回房去,苏亦霖则领着苏银铮回去。李景风直睡到辰末才起身,全身酸疼,脱了衣服,手臂大腿全是淤青,那是昨天摔的。

    他第一次宿醉,只觉头痛欲裂,心想:“人说一醉解千愁,可醒来后还不是要发愁?”他胸中块垒难平,像被个大石头压着般,郁郁喘不过气来。

    到了客厅,苏银铮迎了上来,问道:“又要练功?”李景风摇摇头,道:“今天有事,下午再回来陪你,可能会晚些。”

    苏银铮低头道:“你真这么不喜欢我?”

    “喜欢。”李景风笑着摸摸苏银铮的头,道,“不过是像妹妹一样的喜欢。”

    “像大哥喜欢姐姐那样的喜欢?”

    李景风苦笑道:“是像苏大哥喜欢你那样的喜欢。”

    苏银铮又眯起眼睛,双手拇指按在耳上,道:“让我看仔细点。”

    李景风笑道:“你是该看仔细点,弄错颜色误终身啊。”

    苏银铮噘起嘴,在李景风腰上拍了一下,道:“你去吧,天冷,别太晚回来,少了时间要补的。”

    天果然冷了,一阵朔风吹来,把白灯笼吹得摇曳不定,李景风站在奚家大门口,紧了紧衣领,犹豫半晌,这才敲门。

    门依旧没锁,奚老头正烧着纸钱,见李景风来,招了招手。李景风走了过去,就着火取暖。

    “凶手几时死?”奚老头红着眼眶问,“在哪处斩?我要去看。”

    李景风默不作声,奚老头又问了几句,李景风被催得狠了,深深吸了口气,嗫嚅道:“大狗的仇人被关起来了,得关一辈子。我…我觉得……这比死还惨……”他不善说谎,后面一句声音细微。显的心虚。

    奚老头望着李景风,李景风偏过头去,不敢接触他目光,过了会又道:“害死奚兄弟的是现今嵩山派的副掌门,泰山派掌门的弟弟,他们说……说不能杀……”

    奚老头点点头,平静地道:“原来是这样……你说得对,关比死还惨,把他关一辈子就是了。”

    李景风听他语气平缓,深感讶异,这才回头去看,只见奚老头神色平和,似乎觉得甘心了。他问道:“老先生……你没事吧?”

    奚老头道:“这种事我懂,多了去。哪个名门贵族杀个把人会出事?发仇名状灭全家的都常见。掌门把他终身监禁,也算告慰大狗在天之灵了。”

    李景风低头道:“老先生……对不住……”

    奚老头连连摇手道:“道歉干嘛?你又没对不住我。我们才认识几天,你这样帮我,我很感激。那天在戏台上还是你救了大狗一命呢。”

    李景风见他理解,愧疚之余又松了口气。奚老头又道:“我这金纸烧完了,你帮我去福寿金铺买些。出门左拐,过三条巷子右拐,找不着问人就是。回来帮我带些菜,这几天都没吃好睡好。”说完又笑道,“你煮的粥可好吃了,怎么不开店当厨子?”

    李景风忙道:“我这就去!”

    他照着吩咐买了金纸,又带了一斤牛肉、白菜、萝卜跟几颗鸡蛋回到奚家,才刚推开大门,就看见吊在大厅中迎风飘荡的奚老头。

    他看得真切,那张脸上红肿的双眼满布血丝,脸上却没有怨恨,只有不甘与无奈的认命,像是理解了这世间所有的不公,只是不想再承受般,轻飘飘的身子悬挂着,不住摇曳……摇曳……

    一阵大风吹来,刮飞了门口的白灯笼。灯笼被风卷进庭院,在地上不住翻滚,又飘进了大厅。李景风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双膝发软,不自禁跪倒在地,浑身发抖。

    天空中落下了片片白羽,济南城十月的初雪冷得像是冷龙岭上腊月的霜风。

    就在这瞬间,李景风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想不通的某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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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景风没回到松云居。他先是收拾了奚老头的尸体,又打听了秦昆阳的住处,再去巷子口买了副棺材,留下银两吩咐收尸。他想起这两次被短弩逼得窘迫,但铁铺不卖这个,说是管制,他改挑了一把狩猎用的短弓跟几支箭。

    他想了许久,又买了几颗铁蒺藜,之后回奚家煮饭炒菜,吃了饱足,再将几块硬木刨出弧度,在前臂小腿上试试,确认贴合,又拾了四颗鸡蛋大的石头,绳索留了约一尺长,两端系上石头,便是个飞石索——他幼时家贫,母亲便做了这玩具让他对着树干丢,每每能缠上树干。他磨了剑,最后走进奚大狗房间,取了棉被,好好睡上一觉。

    他睡到酉时方醒,伸展完筋骨,晚餐只吃到三分饱。他将刨好的硬木贴在上臂小腿,用铁丝绑住,又不敢完全紧贴,怕影响灵活,只遮掩了大概。他将一匹布紧紧绕在腰腹之间,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右腰挂着飞石索,左边口袋装上铁蒺藜,这才穿上外衣棉袄,捆紧绑腿,背上短弓与箭袋,手提初衷,开门上街。

    此时已入宵禁,街上无人,只有惯常的巡逻守卫,李景风避开不难。秦昆阳的住所是间五进院落,李景风蹑手蹑脚爬上附近屋顶,举目望去,院子里灯笼油灯俱足,夜晚中也是明亮,巡逻守卫一目了然。他见大厅灯火通明,里里外外站了许多人,料是该处,认清了路径,从僻静处翻入大院。

    他一路潜行,遇着守卫便避开,又遇着许多妇女男丁,有些衣着华贵,料是秦昆阳的家人。他靠着目力躲躲藏藏,潜行到大厅前院的照壁后。

    只听秦昆阳不住咒骂:“要不是苏亦霖那条狗,老子早杀了萧情故!操!那狗日的苏长宁,连杀我都不敢,嵩山倒霉了才让他当掌门!”

    他自壁后望去,见秦昆阳正与一名少妇说话,也不知是女儿还是妾室,脸上犹有忿忿不平之色。此外内外约守着二十余人,不知周围是否还有其他侍卫。

    出了照壁便无藏身之处,从照壁至大厅估摸有二十丈距离,李景风取出短弓,搭上箭,在脑海里计划周全,反复确认后,闭上眼,调匀呼吸,待心情平复,这才猛吸一口气,转身射箭,同时快步冲出。

    那箭正中前头一名侍卫大腿,疼得他不住惨叫。守卫见有人闯入,大声呼喊,纷纷拔出兵器围上前来。李景风再抽箭,他在崆峒学过步射,此时距离近,只求快,不考虑准头力度,觑着便射。“唰”的一声,又有一人上臂中箭,另有一箭落空。

    秦昆阳见李景风向自己奔来,只是冷笑。

    李景风只射了三箭,便有两名侍卫抢至他面前,两把刀一左一右向他劈来。李景风觑得准确,弯腰避开,同时侧身拉弓放箭,射中一人小腹,虽然力道不足,只是轻伤,也缓了对手动作。

    他脚步不停,将短弓抛去,右手取出飞石索,沿地掷出。他本拟这飞石索能绊倒一两人,这念想仍是乐观,对方见他掷出东西,一跃避开,却不料打中后头人的胫骨,疼的那人跪地惨叫。第二条倒是绊倒了一个不长眼的。

    然而距离大厅仍是好远,此刻他已被包围,眼前刀光剑影,招招往他要害招呼。李景风左闪右躲,侍卫们只觉眼前一花,人已溜了过去,连忙追上。

    李景风左手掏出铁蒺藜向身后撒下,只听“唉呀”几声惨叫,都是中了招的。他最怕背后偷袭,这下再无后顾之忧,抽出初衷,后脚一掂,剑挽长花,正是龙城九令的第三招——“一骑跃长风”。这招与前两招变化繁巧不同,身随剑进,剑光只笼罩身周,剑法越精,罩住的范围越广,单打独斗时用以逼退敌人,若被包围也能趁势冲出。

    然而剑势走尽,他也不过才前进了短短一丈,距离大厅仍是好远。接下来的攻势已非他能承受,他避开一记长枪,又躲开一朵剑花,第三把刀他必须伸手格挡。手腕上的铁丝与硬木救了他,他感觉小腿中了一记,不知道是什么兵器。

    他仍在冲,一招“碧血祭黄沙”好似砍倒了两名用短鞭跟鬼头刀的侍卫。秦昆阳见着他的模样,他认得李景风,知道以李景风的武功,即便让他走到自己面前也奈何不了自己。但他忽地想起一事,高声道:“留活口!”

    李景风腰上被开了个口子,幸好绑缚的布匹不仅止住了血,也压抑了疼痛。但他背上这刀却着实热辣辣地痛,就这样,他又往前推进了两丈。

    大厅……还好远……

    李景风大腿一痛,估计是被人从背后用棍子一类的钝器打中。他想忍痛前进,但腿脚已经无力,“啪”的一声,又一击打在他膝弯处,打得他摔倒在地。不待起身,他又猛地向前一扑,同时挺剑直刺,前方那人连忙闪开。这一扑又让他前进了几尺。

    还是好远……

    他还没起身,一只短戟已插入他左边大腿,剧痛之下他不由得哀嚎出声,回身想砍那人,却挥了个空。那人脚踩短戟,狠狠一拧,强烈的痛楚从大腿传到周身,让全身肌肉僵直起来,李景风忍不住惨叫。与此同时,他左手掌也被人踩住,一把剑刺穿他右手上臂,将他钉在地面。

    就这样,李景风趴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他抬头望去,距离大厅还有三丈。他想方设法,竭尽全力,不算短兵相接前奔跑的十丈,只前进了七丈而已。

    连大厅前的台阶都没摸着……

    他从没这么痛恨自己武功低微,比当初帮不了沈未辰时更加痛恨,不由得厉声大喊:“秦昆阳!你出来!”

    秦昆阳走出大厅,往庭院中望去,挑了挑眉,道:“飞索、铁疾黎、弓箭,你靠着这些玩意跟破烂武功就想来行刺我?”他忍不住哈哈笑道,“真花了不少心思!”

    李景风仍是厉声大喊:“秦昆阳,你出来!让我看看你!你出来!”

    秦昆阳笑吟吟地走到院前阶梯上,他心情大好,虽不知自己跟这小子结了什么仇——或许是某场刺杀里死了他的亲眷,管他的,总之苏二小姐的心上人自投罗网,或许能换自己自由,当真是喜从天降。

    不如先砍断他一只手,吓吓苏二姑娘?秦昆阳想着,开口道:“斩了他一只手吧。”

    “左手还是右手?”守卫问。

    “左……右手……左手吧。”秦昆阳眼珠子转了转,指着李景风左手道。

    踩着他左手掌的那只脚举起,又狠狠踩在他手腕处。这一脚用力沉重,若不是李景风手腕绑着硬木与铁丝,势必要骨折。

    “秦昆阳,你过来!……”李景风缓缓抬起右手。他上臂被剑贯穿,只能抬起前臂,像是在唤秦昆阳似的,食指还轻轻勾了勾,声音却小了许多——狂躁之后,失血与疼痛显然已让他失了力气。

    秦昆阳笑道:“你真是执拗。”说着又向前走了几步。

    他瞧不起李景风,觉得就算他无伤在身也奈何不了自己,何况他现在左腿与右手还被兵器叉着,连动一下都困难。

    正因为他太瞧不起李景风,才会犯这样的错误。

    他看到那道黑影的时候,只觉胸口一阵剧痛,一道血箭随即从前胸后背喷出,他低头看去,那弧度与份量真像极了自己小解时的模样。

    去无悔。

    “怎么回事?”秦昆阳想不明白。他已吸不上气,大口咳了几声后,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仰天摔倒。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庭院里一片静默,过了好一会才有人喊道:“副掌门死了!副掌门死了!”还有人大喊:“抓刺客!抓刺客!”

    可刺客不正趴在地上?

    众人一片慌乱,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地有人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转头望去,见是刑堂堂主萧情故来了。萧情故见李景风倒在地上,秦昆阳也横尸台阶下,问道:“怎么了?”

    有人道:“刺客杀了副掌门!”

    “呸!他早不是副掌门了!是谁杀了他?”萧情故快步上前,道,“快放开他,替他止血!要是查不出是谁主使可就麻烦了!”他说着扶起李景风,低声问,“你这是做什么?”

    李景风满脸血污,低声道:“我…我不是……嵩山的人……这样……就没关系了。”

    萧情故心中一沉。李景风确实不是嵩山的人,顶多就是在嵩山住了几天的客人,随便编个奸细的说词便能划清界线,只要偿命即可。但自己怎能让他死在这?于是低声道:“想逃走,别昏,撑住!”

    李景风断断续续道:“我……身上……有药……”

    萧情故从他身上摸出顶药,让李景风服下,又取了金创药替他包扎了伤口,这才道:“把这人抓回去审问!”说着偷偷塞了一把匕首在李景风手中,低声道:“胁持我!”

    李景风会意,萧情故将他扶起,喊道:“来个人帮忙!”李景风猛地扣住萧情故肩膀,匕首架在他脖子上,嘶声喊道:“别过来!我杀了他!”

    萧情故也跟着喊道:“饶命!别过来!别靠近!我死了大家都麻烦!”

    众人见李景风一身是伤,手脚无力,暴起发难竟然还能胁持武功高强的萧堂主,都觉吃惊。但又想起方才这人不知怎地就击杀了秦昆阳,说不定真有什么神奇招式或特殊暗器,各自忌惮几分,纷纷让开路来。

    李景风大腿受伤,痛得不能自已,步履蹒跚,走一步颠一步。萧情故见有人拈着暗器要发难,忙喊道:“别用暗器,谁用暗器我罚谁!要是打中我怎么办?我老婆守了寡,掌门可不会放过你们!”

    他见李景风就要摔倒,忙伸左手扶他腰,右手抓着李景风的右手,把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身体半背着李景风,低声道:“不能倒!撑住!”

    李景风迷迷糊糊,只是跟着萧情故走。到了门口,萧情故喝令所有人退下,扶着李景风上马,自己跳到李景风身前,左手抓着李景风左手,拉住缰绳,右手抓着李景风右手里的匕首,抵着自己脖子,心想:“他娘的我这不是在演傀儡戏吧?”双脚一夹,策马而去。

    他往济南城门奔去,苏银铮早骑马等候,见萧情故来,又见李景风重伤,大吃一惊,红着眼睛问道:“怎么这样?”

    萧情故道:“他去刺杀秦昆阳,真他娘的给他得手了!见鬼,活见鬼!”

    原来苏银铮等了一下午,不见李景风回来,她知李景风向来不失约,怕他不告而别,又怕他出事,直等到晚上,萧情故公办归来,见李景风仍未回,萧情故心中起疑,这才带着苏银铮出去找寻。

    找了一阵,直到在奚大狗家见到奚老头尸体,萧情故才恍悟,忙赶到秦家庄院,仍是慢了一步,幸好来得及救出李景风。

    “现在怎么办?”苏银铮急问。

    “只能送他走,这事不能跟嵩山有任何干系,不然事情就麻烦了!”萧情故咬牙道,“李兄弟得担起所有罪名!”

    “是副掌门先造反!”苏银铮不忿道。

    “要能杀他,我们早就杀了!”萧情故道,“银铮,这事不能儿戏,这也是景风兄弟的希望!”

    苏银铮低着头,叹了口气,道:“我早猜着会这样了。姐夫,要怎么送他走?”

    萧情故道:“只能听天由命了。”

    趁着消息未传至掌门那,萧情故假作被胁持,与苏银铮叫开城门,一路出了济南城,又下令不得追赶,直走到五里外,这才下马。

    苏银铮走到李景风身边,叹了口气道:“怪我没瞧出来……要是能晚几年遇着你就好啦。”

    萧情故担心道:“他伤成这样,成吗?”

    苏银铮道:“他是紫色灵气,还没大富大贵,不会有事的。”

    李景风听他们说话,喃喃道:“二姑娘……我这辈子……都不会……大富大贵了……”

    苏银铮仍道:“肯定会。”

    李景风勉强挤出笑容,道:“不会……我知道……我想通了……所以我……不会……也不要……”他顶药药力发作,身体稍稍恢复,勉力支起身子,执住缰绳。

    萧情故向来不信他妹这一套,但亲眼见李景风杀了秦昆阳,重伤之后竟然还这么快就能起身,对苏银铮的鬼话不由得也信了几分。

    李景风摸摸苏银铮的头,道:“我走啦,望你快些找到下一个紫色的……”

    苏银铮噘嘴道:“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还有,你若认得其他还没成亲,有可能是紫色的朋友,记得介绍给我!”

    李景风苦笑道:“必须的……”说罢又回头对萧情故道,“救我一命,多谢了,萧公子。”

    萧情故摇头道:“是我害你这样。记得,尽快离开嵩山地界。”

    李景风微微一笑,策马离去。

    目送李景风走远,萧情故好奇问苏银铮道:“听你方才那话,你不想嫁给李兄弟啦?”

    苏银铮叹了口气道:“他杀了娘的师兄,泰山掌门的弟弟,就算我这辈子不要娘,不要爹,不要哥哥姐姐跟你,啥都不要了跟着他,嵩山能没后患?”她望着李景风远去的背影,道,“他是龙,我想揪着龙尾巴上天,可原来他还没长成,揪着龙尾巴得拖累他。我看过啦,他留在嵩山这段时间紫色变淡了,说不准还会变成金色,今天闹这一出,又变回原来的紫色。他还得在海里游一游,遭些罪,这就叫有缘无份,时机不对,你懂不懂?”

    萧情故苦笑道:“行,就姑奶奶你道理多!”他见苏银铮虽然嘴上头头是道,眼眶却是通红,一副泫然欲涕的模样,知道她心中难过,拉了她上马,两人共乘一骑往济南城方向走去。

    走出一段路,萧情故忽又问道:“对啦,我都没问过,你瞧自己是什么颜色?”

    苏银铮仰起头,斜睨着萧情故道:“算命不能自算,看得着别人看不着自己,这也不懂?”

    萧情故道:“你叫银铮,该不会自己是红色银色,想高攀紫色吧?”

    苏银铮呸了一声,道:“我不是金就是紫!倒是姐夫你……”她说着眯起双眼,拇指按着耳朵上缘,四指覆在头顶上,用熟悉的姿势盯着萧情故道,“我瞧你最近整日算计,说话又缺德,有些褪色了呢!”

    萧情故哈哈大笑,问道:“那怎样可以好些?”

    苏银铮道:“多吃葡萄,还有对仙姑恭敬些吧!”

    萧情故道:“是!是!仙姑恕罪!”说完双脚一夹,马儿加速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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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景风奔了一夜,药力渐失,全身疼痛,疲累交加,忍不住趴在马上睡着,任由那马四处游走。

    他昏昏沉沉,没过多久,忽然背上被人重重拍了一记,疼得他立时警觉起来,一张眼,只见一个满脸虬髯卷发披肩的壮汉正与他并驾而行,瞧着有些眼熟。

    “掌门派我带兵来抓你。”那壮汉道。

    李景风这才想起是赵大洲,正要拨马就逃,赵大洲喊道:“别跑!听我说!”

    原来赵大洲刚伤愈便遇着这事。苏长宁知道萧情故与苏银铮搞鬼,痛斥两人一番,但此事不能外泄,他信不过两人,连带苏亦霖都不信,只得派赵大洲带兵追赶。赵大洲马快,说是抢先来找,单骑追了过来。

    “掌门想对你发仇名状,萧堂主正拦着。我听说了那晚的事,娘的,真他娘的好汉!”他说着又拍了李景风后背一下,李景风脸如白纸,忍不住唉叫出声。

    赵大洲见他吃痛,忙道歉道:“对不住……”

    李景风听他语意,似乎不想抓自己,于是问道:“你不捉我回去?”

    “废话!”赵大洲大声道,“古有关云长义释曹操,张翼德义释严颜,今有我赵大洲义释景风,以后都是千古佳话!哈哈哈哈!”他说得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倒像是等这机会许久似的。

    “可我有一事不明。”赵大洲问道,“你为什么非要杀副……呸,那狗养的秦昆阳不可?”

    李景风黯然道:“我答应了替奚老先生报仇。”

    “有这回事?你什么时候答应的?”赵大洲问。

    “我当时嘴上没答应,心里却答应了……所以……”李景风沉默良久,道,“有人教过我,作自己觉得对的事,就算千夫所指,天下为敌。我想我那时就答应了。”

    “好汉子,以武犯禁,大侠啊!”赵大洲说着,又要拍李景风背,忽然想起他有伤在身,便又缩手,可李景风身体本能一缩,仍是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这习惯改不了,要不你离远点,我拍不到就不拍了。”赵大洲不好意思地道。

    李景风苦笑道:“不用了,您老小心点就好。”又问,“你刚才说什么?什么以武犯禁?”

    赵大洲笑道:“我以前想当大侠,我师父说,侠就是以武犯禁,像你昨天那样,干犯法又大快人心的事。我师父叫我别犯蠢,我估摸着这事也真蠢,没好处又动辄被人追杀,想不到竟真有你这样的人!”

    李景风心想:“这不是拐着弯骂我蠢吗?”

    赵大洲道:“我骑的这匹是大宛良驹,虽不是真的赤兔,毛色也是红的。我骑着它快,说要先来追你,摆脱了手下。你跟我换马,跑得快些,我拖着他们东绕西绕,他们就追不上你了。”他说着,纵身下马,道,“快!”

    李景风感他心意,勉力翻身下马,又在赵大洲搀扶下上了大宛马。

    “你得找个地方好好养伤。记得,尽快离开嵩山地界。”赵大洲嘱咐道。

    李景风点点头,道:“谢谢你了,赵总教头。”

    赵大洲道:“我先回去拖着他们,免得追来了。”说着策马往来路走去。

    此后赵大洲回到济南便向苏长宁吹嘘他义释景风之事,气得苏长宁要他闭嘴,嘱咐他绝不可到处说,否则必然视为李景风同伙处斩,吓得赵大洲不敢再提。谁知过不到两年,他又忍不住到处说起他义释景风的往事,苏长宁盛怒之下将他连贬七级,送到烟台当团教,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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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李景风寻了僻静处将养一天,不敢耽搁,尽速离开嵩山地界。他记挂着要往昆仑,问了道路,他伤势沉重,只得选水路进入洛阳。

    他想起自己与奚老头来嵩山时经过南阳,正在洛阳的南方。那时他不懂,以诸葛武侯的聪明为何也没办法拟定一个天下人共同遵守,能照顾所有人的规矩刑罚?一个能包罗万象,让每个人都不受欺凌,不受骗上当,能保所有好人一生平安的规矩。

    现在他明白,天底下根本就没有一个办法能让所有人不受冤屈苦痛,所以才需要侠,才需要三爷,才需要彭老丐,需要这些人去行侠仗义,打抱不平。

    来到嵩山之前,他希望自己能成为三爷那样的人。

    离开嵩山之后,他发誓一定要成为三爷那样的人。

    但即便有侠心,有了能力,甚至有了权势,像萧情故这样的好人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侠者,以武犯禁,仅仅这样还是不够的,还需要更多。

    有些东西,他已渐渐明白。

    第80章

    及笄之年

    济南到洛阳水路是逆流,十月又是逆风,这一路行得甚缓。李景风伤势沉重,他虽带着朱门殇给的顶药,金创药却落在嵩山派,两日后伤口发炎,在船上发高烧,昏昏沉沉两三天,船夫怕他死在船上,险些把他扔上岸。幸好船上有走方郎中,花了银两请他诊治下药,伤势渐渐恢复,这才到了洛阳。

    自洛阳往甘肃,要经过陕西,崆峒对他发了仇名状,这段路得小心点。他离开嵩山时,行李都扔在松云居,十月底的冷天,总不能学三爷靠一套衣服过冬。养伤与行李把他银两花得几近告罄,幸好去无悔跟地图是随身携带的,他琢磨着客栈是投宿不了,以后不少日子都得野营,估计腊月时应能抵达甘肃。

    他骑着赵大洲送的大宛良驹,一路沿着驿道走,远远望见一支十余人的车队护着两辆马车迎面走来,车厢上烙着华山印记,看来是有身份的。除了严烜城,他对华山并无好感,也怕惹麻烦,于是低下头,拨马到路旁。

    方与车队擦身而过,正要赶紧离开,忽听有人喊道:“景风兄弟!”声音甚是熟悉。李景风回过头去,只听车中人大喊:“停车,停车!”一人随即走下车来,却不正是刚才想起的严烜城严大公子?

    李景风见严烜城便觉心中刺痛,但他对这名大公子并无芥蒂,也甚欢喜,拨马回头道:“严公子,这么巧?”

    严烜城见着李景风也是大喜,道:“相逢有缘,不如同桌小酌,景风兄弟赏不赏脸?”

    李景风苦笑道:“求之不得。”

    两人在附近村落找了店家,荒山野地自无好酒好菜,两人也不介意。李景风问道:“严公子要去哪?”

    “正要去嵩山,打算在码头上船。顺风顺水,比陆路快多了。”严烜城道。

    “这么巧?我正从嵩山回……回来。”他话到嘴边,想起自己应该已被嵩山通缉,但又想严烜城并非坏人,便是说了也无妨。

    严烜城见他走路颠着颠着,皱眉问道:“怎么,景风兄弟受了伤?”

    李景风苦笑道:“在嵩山发生了一点事。严公子去嵩山做什么?”

    严烜城笑道:“华山与嵩山是世交,常有往来。你不知道,苏家小妹可有趣了。”

    李景风听他提起苏银铮,忍不住笑问:“严公子是什么颜色的?”

    严烜城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你也认识银铮?这小姑娘就是淘气,前些年家父带着我们兄弟四人去拜访,那时小妹才十岁,揪着人就说看灵色。她偏说我是金色,我二弟是银色,我三弟是红色,我那小弟……”他想起过世的严青峰,不由得神伤,接着道,“她说是绿色的,苏掌门脸色都变了,要她改口也不改。苏掌门忙不迭地跟家父道歉,气得小弟不跟她说话,她就说,你看,这么小气,果然是绿色的,大伙都强忍着不笑。我还记得,那时萧堂主才刚入嵩山呢。”

    李景风笑道:“二姑娘就爱胡闹,但真是个可爱姑娘。”

    严烜城取了杯子,先替李景风斟了一杯,又给自己添满。笑道:“可她这话不准。后来几年家父嫌我不肖,倒是二弟三弟很受器重。我三年前又见她,拿这事臊她,她不但不认,还要我改掉懦弱的毛病,说这能金转紫,说不定还有机会配得上她。”他举杯相邀,野店的劣酒味寡,入喉干涩。苦笑道,“她别的不准,懦弱这件事倒是说对了,银铮看人是有几分门道。”

    那酒入腹中,像在肚子里点了把柴火。李景风抿抿嘴唇,这才说:“严公子,你我交情不深,有些话说了怕伤感情,但我还是要直言。我听说青城与华山最近交恶,你与小妹既然两情相悦,就该极力排解,怎么闹得不可开交起来?你若不能说服你爹让步,小妹到了华山肯定要受委屈。”

    严烜城到像是被这话给惊住了,问:“你在说什么呢?”

    李景风道:“你在船上对方敬酒说要娶小妹为妻,又请我送了求婚手巾。”

    严烜城皱眉道:“那手巾确实是我送沈姑娘以示心意的,故意不写下句,是因下句有期约幽会两情缱绻之意。我自知无望,是以诉情而不求期会。我在沈姑娘面前出了这么大丑,怎好意思向她求婚?”

    这下反是李景风讶异不解:“你与小妹相处我都见着,几时出过丑了?”

    严烜城再斟了杯酒喝下,叹了口气,垂首低眉,斜睨着地上,这才道:“小妹与方师叔交手,我怕父亲责骂不敢帮忙,眼睁睁见她为了守舱门中了方师叔一剑,我还是不出手。等她腿上负伤,我仍是犹豫,等她肩膀上又中了一剑,不能再战,我这才出手,还得找理由,说是想要娶她。沈姑娘明艳端庄,若是这样调戏几句就能让她倾心,早嫁百八十次了。银铮说我懦弱,一点没错,我自觉惭愧,那日在武当才不敢见沈姑娘。”

    李景风摇头道:“小妹最喜欢她哥,你与沈公子气质相似,不敢援手是顾念家庭,小妹也能体谅。你觉得惭愧,是多心了。”

    严烜城苦笑道:“我也希望是多心,实则不然。且不说沈姑娘玲珑通透,对我的懦弱看破不说破,就说两件事。照你这说法,琬琴与亦霖打小感情亲密,怎么最后嫁给了萧公子?连我二弟都为这事气结。他本怕亦霖之后当了掌门会对他夺爱怀恨,没想琬琴最后嫁给了萧公子,只说早知道就上嵩山提亲。再说第二桩,那日我与沈姑娘先跳船,她双手受伤不能游水,我去拉她,她回头叫了你名字两次,不肯离去,见你跃下才肯跟我走。她知沈公子性命无忧,所以只担心你,可见知好歹。那日我临走前说羡慕你,就是羡慕你有这气魄。”

    这话两头接不上,李景风心想:“若严公子说的是真的,大哥肯定不会看不懂那两句词,怎地又对我解释成求婚的意思?”他虽对这事起疑,却无怨意,若不走嵩山这一遭,只怕自己还想不通许多道理。

    严烜城说完自己心事,打起精神,又反问李景风:“倒是你,我还以为你会跟着沈公子回青城,怎么去了嵩山?”

    李景风摇头道:“我是不会回青城了,顶多路过探望一下沉公子他们。”

    严烜城讶异道:“怎么说?”他猜测是因沈未辰之故,于是叹道,“你若出身好些就好。不过若能像萧公子那样……”

    李景风本知无望,与方敬酒一战,以为小妹与严烜城两情相悦,武当山上决心斩断情丝。纵使如今知是误会,心境却与过往大不相同,早已断念,无复再想。只笑道:“萧公子是人中龙凤,我不敢跟他比。不过这事跟小妹没关系,我只是不想回青城罢了。今后哪都能去,哪都不待。”

    严烜城听他话中意思,似有云游天下,四海为家之意。可以他救了青城少主这恩情,何需颠沛流离?不禁露出狐疑表情。李景风见他不解,笑道:“我在嵩山闯了大祸,去哪都是给人添麻烦。”

    严烜城问道:“什么祸?你对沈公子有恩,若有困难,请他出面便是。”

    李景风道:“严公子去了嵩山就知道了,实是一言难尽。”

    严烜城觉得此番李景风谈吐气度与之前大不相同,上上下下端详了好一会,才道:“距离我们上次见面不过月余,我听你说话大大不同,当真君子豹变。”

    李景风不解其意,心想:“君子豹变是变成豹的意思?还是君子是豹变成的?”总之知道是句好话,于是道:“你与沈公子才是君子,我不过是个普通人。”

    严烜城笑道:“我是变不成了。你打算去哪?”

    李景风道:“我打算去甘肃。”

    严烜城眉头一皱,道:“这条路经过陕西。我不是提醒过你,你得罪家父,须尽量避开华山?现在华山正通缉你呢。”

    李景风讶异道:“我犯了什么法?”

    严烜城道:“得罪家父,不劳你费心犯法,自然有法犯到你身上。”

    李景风道:“可不过陕西怎么到甘肃?”

    严烜城道:“你从湖北走古道到青城地界,再往北绕向甘肃。”

    李景风道:“这也太远。”又想:“其实我也被青城通缉,只是二哥应该帮我取消了,要不得绕到广西,再往贵州唐门地界,入四川进甘肃。不对,广西是点苍地界,要是点苍也因为刺客之事通缉我,我这不得插上翅膀飞去甘肃?”

    严烜城道:“不然你从武当搭船吧,水面上巡察少,经过华山的区域也少。你水性好,有个万一也好逃,距离青城也近。虽说此时逆水逆风,又是绕道,比陆路慢些,却是稳妥。”

    这正是李景风离开甘肃时走的路,算是熟悉。严烜城笑道:“幸好路上撞见,要不你这趟经过华山得出事。”

    李景风笑道:“这叫傻人有傻福。”

    之后两人把酒言欢,谈天说地,足足聊了一个多时辰,这才准备道别。临行前,严烜城好奇心起,问李景风是什么颜色?

    李景风笑道:“她先说蓝,又说是紫。我说是黑,她又不信。”

    严烜城“咦”了一声,问:“那她有吵着要你娶她吗?”

    李景风苦笑道:“有。不过我也不想留在嵩山。”

    饶是严烜城斯文温和,此刻也在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原来他跟襄阳帮和亲失败,又被沈未辰所擒,最后还帮了敌人,被父亲严加痛斥,喝令他前往嵩山与苏银铮交好,若是嵩山愿意就提亲。他当下心想:“你这小子还真是专门来闹腾我婚事的。”

    不过他打小认识苏银铮,只当妹妹看待,这趟去不过走个过场,顺便逃离父亲魔掌,喘口气,倒也不是真有心结亲,只要有个交代就好,于是也不介怀,只是心想,别的名门大派用姑娘和亲,结果自己堂堂华山长子却被当成和亲筹码,不禁暗自苦笑。

    两人告别后,李景风往湖南去,严烜城自去搭船了。

    ※

    ※

    ※

    杨衍一行人离开江西,沿河而上,襄阳帮的船只自行散去。路经三峡,原本要转陆路,苗子义甚是不屑,冷哼一声,亲自指挥,虽是逆风逆水,竟也给他轻易通过。众人见他水路惯熟,很是佩服。

    杨衍每日让齐子慨指导百代神拳,齐子慨知道彭小丐会指点他武学基础道理,是以这段时间尽皆指导他精妙要领,即便无法熟练也让他抄写笔记,硬背下来。

    剩下的时间大抵就是与顾青裳一起为齐子房“解惑”。让杨衍意外的是,顾青裳不仅甚有耐心,步步引导,自己讲解不清的东西顾青裳往往一说小房即懂。杨衍对她佩服不已,这才知道顾青裳在衡山开了间学堂领养孤儿,教他们读书识字,是以各种古怪刁钻的学生都遇见过,似齐小房这种单纯善良的根本不算什么。

    顾青裳则对齐子慨父女都感兴趣,除了帮杨衍解答齐小房一些古怪疑惑,再有闲空时便问齐子慨一些成名轶事,又与他比试过招,向他请教武学密要,对他更是佩服。直到她发现齐子慨的衣服好像从没换过,这才渐渐起了疑心……

    船将至青城,靠岸前,谢孤白找了苗子义说话,问了今后去处。

    苗子义翻了个白眼道:“走了一辈子水,最后被骗上贼船,还能有什么打算?”

    原来船只离开江西后,他向彭小丐索讨一只手,不想齐子慨又来捣乱,说自己这一行人是青城救的,算不得是苗子义的功劳,彭小丐这只手当然也不能还。

    苗子义提起无船可渡,青城想救也救不了,起码得还只手掌。齐子慨又说:“你的命也是青城救的,他欠你,你欠青城,转过去就是他欠青城不欠你。不然你斩断彭老弟一只手掌,我请青城斩你一只手掌,长江一片帆就剩下长江一小块帆,这也太不值得。”

    苗子义大怒,恨恨道:“堂堂齐三爷竟也赖账?!”

    齐子慨笑道:“我讲理得很。现在不是不让你砍,你要砍自便,我跟青城说一声就是。”

    苗子义就剩下一只手,当然不跟他换,加上彭小丐诚心道歉,稍稍平息了他的怒火,只得吞了这口气。

    当下谢孤白道:“苗壮士救了彭小丐,这是义举,如蒙不弃,苗壮士是否考虑留在青城?”

    “留在青城干嘛?”苗子义道,“我老婆儿子都在江西呢。”他担心臭狼得知是他救了彭小丐,出手报复,却又无法回头,不由得忧心。

    谢孤白却道:“苗壮士的家眷青城已经派人救回,若无意外,晚个几日便到。”

    苗子义讶异道:“几时的事?”

    原来船队散开时,谢孤白便已问过彭小丐,派人接了苗子义家人跟上。苗子义大承其情,却又狐疑:“这不是胁迫吧?”

    谢孤白笑道:“当然不是。谢某还有个请求,望苗壮士答应。重庆漕帮在江面讨生活,正需要先生这样惯熟水路的行家,还希望苗壮士不吝屈就,担任重庆帮的船队总长。”

    船队总长在重庆漕帮中统管全部船队大权,除帮主、副帮主、刑堂、战堂外,排得上第五号人物。苗子义没料到有这等好事,不由得瞠目结舌,喃喃道:“你……你是当真的?”

    谢孤白道:“谢某多年游历,如苗壮士这般精擅水路风向的当真见所未见。以先生对长江的熟悉,若就此金盆洗手,岂不是白璧蒙尘?谢某斗胆一邀,还请苗壮士应允。”

    苗子义一生都在水面讨生活,断臂后被禁了走私,此时能重回江上,还是船队总长,连妻小也一并带了来,自是大喜过望,道:“行!承蒙您看得起,苗某誓死效力!”

    送走苗子义后,谢孤白又请了彭小丐和杨衍两人说话。谢孤白道:“明日便要上岸,在到青城前,有些事与两位商量。”

    彭小丐拱手道:“谢先生请说。”

    谢孤白道:“这次义助彭前辈是沈公子个人的意思,掌门并不知情。”

    彭小丐心知肚明,说道:“青城不便收留,我明白。此番大恩已是难报,谢先生不用愧疚。”

    杨衍听了却是不忿,质问道:“就这么怕华山吗?”

    谢孤白道:“收留便是义助。我们汉水上还有些船只扫荡船匪,那俱是华山授意的亡命之徒,凭着昆仑共议的规矩,华山怒而不敢还击,若是知道我们收留彭大侠,有了发仇名状的借口,汉水上的船就危险了。”

    彭小丐点点头道:“我明白。我们即刻就走,至于去哪,谢公子不用知道,这样对您也好。”

    谢孤白弯腰致歉,道:“多谢前辈体谅。”

    其实彭小丐是员骁将,虽然年老,但比起青城绝大多数的将领都来得有用。可惜他来的时间不对,这个时间点上留下他,变数太大。

    “可惜了……”谢孤白在心中叹道。

    船刚入重庆彭小丐便下船告辞,齐子慨、齐小房、谢孤白、顾青裳都来相送。齐子慨本要彭小丐在青城等他几天:“我跟静姐叙个旧就陪你去甘肃,你在那,稳得很。”

    彭小丐呸了一声,道:“行了,用得着你保护?爷要去哪就去哪!”

    齐子慨又问起今后打算,彭小丐道:“这也别问,知道了对你没好处,惹烦恼。咱俩交情,不讲恩义,该做什么做什么,不用说欠。”过了会又道,“至于你那好兄弟,也是那么回事。”

    齐子慨知道他说的是诸葛然,这次彭家遭屠背后必有他手笔,沉默片刻,耸耸肩道:“他做了什么他自己清楚得很,被雷劈了都不会有怨言。”

    彭小丐冷笑道:“我道也是。雷劈不怕,刀砍想来更不怕。”

    杨衍牵了马来,道:“天叔,走了!”又对齐子慨道,“三爷,大恩不言谢,这恩情我总有一天会还!”

    齐子慨拍拍他肩膀道:“行了,好好练功,看着你天叔,别让他犯蠢。”

    彭小丐道:“这话说反了吧!”

    齐子慨知道杨衍性烈如火,反倒彭小丐是老江湖,谨慎小心,于是拍拍彭小丐肩膀道:“好好督促他练功,别让这娃儿一股脑发热。”

    彭小丐骂道:“脑子最热就属你,这话你也好意思说?”

    齐子慨骂道:“娘的,啥都别说了,快滚!”

    杨衍看向齐小房,道:“小房,我跟天叔要走了。”齐小房走上前,抱了抱杨衍,神情甚是不舍,道:“你见到景风哥哥,跟他说小房想他。”

    杨衍笑道:“你若见到景风哥哥,也跟他说杨兄弟惦记着他。”又转头问谢孤白道,“朱大夫在青城,我想见见他,方便吗?”

    谢孤白道:“这时间朱大夫应该在城南慈心医馆行医。”

    齐子慨忽地眉头一皱,摸着齐小房头发道:“我也要顺道买些东西,不用跟着,青城在哪我知道,东西买完就去拜访。

    齐小房呼了一声痛,回头看向齐子慨。齐子慨若无其事问:“怎么了?”

    齐小房嘟嘴道:“爹又拔我头发!”

    齐子慨哈哈大笑:“你头发太多,忍不住手痒。待会买糖葫芦给你。”

    谢孤白看了齐小房一眼,若有所思。

    ※

    ※

    ※

    沈玉倾在书桌前批着公文,蘸了朱砂的笔迟迟未落。心里各种狐疑,原来这几年屡屡修路,虽说官道也是商道,但花费未免太大,尤其沅江河道两年前才疏浚一次,怎地现在又要花大笔开销疏浚?三叔四叔在想什么?还有箭杆百万支,战船百艘,说是汰旧换新,也该分批处理,一口气购置这许多,不用银两吗?不成,这事还得问问父亲。

    自从点苍使者遇刺后,雅爷这个副掌门的职事渐少,沈庸辞说是给沈玉倾磨练机会,公文先由沈玉倾批示过后再送呈雅爷过目,协助掌门调理各堂的工作全着落在他身上,许多事务都得从头学起。他正心烦,抬头见沈未辰坐在太师椅上,四仙桌上置放着一个木雕小人,约尺许长,是名少女手持峨眉刺作凌厉刺击的模样。另有一排五六把雕刀,长短粗细各自不同,沈未辰右手握着柄圆刀,左手一块樟木,一双明眸正盯着他瞧,见他抬头,又低下头刨起木头来。

    沈玉倾起身来到桌前,拿起木雕小人,见这小人几天前还只是略具身形,现在眉宇俱全,神态栩栩,只是差些精细,可不正是沈未辰自己?忍不住道:“你倒是学得快,前一阵子还是刀枪剑戟,没多久就马兔狗羊,现在连人都会了?”

    沈未辰雕着木人道:“娘不让我练武……要不你陪我练几招?”

    沈玉倾道:“我又打不过你。雅夫人知道你玩这个吗?”

    沈未辰埋怨道:“她只会叫我学琴棋书画跟刺绣,都会了。”

    沈玉倾道:“你都会了,那来比比。”

    沈未辰问道:“刺绣?”

    沈玉倾板起脸道:“当然是下棋!让你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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