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我送你一程,以后别回崆峒了。”握住胳膊的是齐子慨的手,暖暖的,李景风转头望去,见到那高大的身影、坚毅的方脸与有力的大手。齐子慨就像个伟岸的巨人,无论情势多险峻,只要有这人站在身后,总是让人安心。

    李景风眼睛一酸,他自幼失父,三爷教导他、保护他,就如他的父兄一般。但他不能只是依靠三爷,他要为自己发声。

    “我没有做坏事!”李景风哑着嗓子喊道,吐出声音时,他才知道自己有多委屈,“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然而并没有人理会他,他的意见在这里微不足道。

    “三爷,他是叛徒的儿子。”洪万里道,“他身上背着仇名状,你不能保他。”

    几条人影飘然飞上台来,是金不错等五名议堂重将,李景风此时眼界早不是初入崆峒时那般懵懂,看他们身法就知个个是顶尖高手。

    “我要他活着走出崆峒。”齐子慨负手挺胸,冷冷道,“他一定要活着出去。”

    包成岳沉声道:“三爷,别为难自己人。”他回头看了一眼台下众人,又转过头看向齐子慨,摇头道,“这里有上千人,你救不了他。”

    齐子慨一挑眉,道:“这些人都听你的吗?”随即大喝道,“铁剑银卫听令!”

    他是武部总辖,号令一下,底下铁剑银卫顿时肃立。

    “让道!”

    一声令下,铁卫如波开浪裂,竟真让出一条道路来。

    包成岳沉声道:“长平门的弟兄,列方阵!守住道路!”

    他是长平门总掌兵,是直属的领导,这回试艺主要补充长平门的缺员,不少长平门的铁卫本着看后进的好奇心参与这场典礼,此刻听到总掌兵号令,这些人从人群中走出,聚集在让出的道路中,十人一列,十列一阵,列了一个半的方阵,估计总共有百三十人上下。阶级最高的一人站到队前,李景风看不出他阶级,料想不是堂主便是掌旗令。

    “擎天、厚土、神弓、飞骑的弟兄,列队!”齐子慨喝令一声,数十名铁卫聚集到堂前,列成两个半圆,一前一后,约摸有三十余人,正与长平门的银卫对峙。这是直属齐子慨的堂兵,只听从齐子慨的命令。

    金不错道:“三爷,你真要为这小子内哄?”

    一名枯瘦老者向前站了一步,李景风不知他身份,只听他道:“就算是一滴水,只要是从关外流进来的都得擦得干干净净,这是崆峒守卫边关百年的规矩。”

    “他从青城来,不是从关外来。”齐子慨道,“我就是要他走,别让我一说再说。谁要问罪,先擒下齐某便是。”说着,他深吸一口气,浑身噼里啪啦不住作响,这是他运起崆峒神功混元真气的模样。

    那老者一咬牙,说道:“三爷,得罪了!”说罢双脚一分,双掌在身前交错,脚下摆了个不丁不八的姿势,虽然古怪,可这一站架势十足。

    除了朱指瑕,其余六人围成一个圆形,包围住了齐子慨与李景风两人。这六人俱是议堂重将,不是掌管要职便是总掌兵。铁剑银卫不出甘肃,虽在武林上名气不响,但这六人哪一个都是顶尖高手,何况还有一个朱指瑕在旁,即便齐子慨武功盖世,这一关也难闯过。

    李景风不想连累三爷,转身对齐子慨道:“三爷,你不用替我冒险。”说罢就要向前走去。然而齐子慨铁箍般的手臂仍紧紧抓着他手,丝毫不想放开,李景风想要挣脱,却哪里挣脱得开?

    只听齐子慨道:“话说完了,谁要上前请招?”

    他目光如电,环顾众人,大堂上已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气氛。

    “让他走。”这时,一个斯文的声音说道,众人愕然,转头望向朱指瑕。

    金不错上前一步:“朱爷……”

    朱指瑕举起手,示意金不错不用再说下去。“他若是蛮族卧底,李慕海不至于蠢到连姓名都没换。他不过就是走错门罢了。”

    李景风向前踏出一步,大声道:“我不走!”

    众人又纷纷转过头来,看向李景风。

    李景风大声道:“我没做错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能加入铁剑银卫?你们要杀我,说跟我爹有关系,也得让我知道我爹犯了什么事!”

    洪万里呵呵笑道:“很好!三爷,不是我们要留,现在是他不走。”

    齐子慨冷冷道:“这里轮得到他说话?”

    话音一落,他足尖一点,提着李景风纵身飞起。众人正要拦阻,朱指瑕飘然闪到众人面前,道:“让他去。”

    众人面面相觑,包成岳问:“掌门回来怎么交代?”

    朱指瑕道:“等掌门回来,我自会交代。”他顿了一下,又道,“三爷的性子你们知道,真要闹得崆峒大乱?”

    洪万里冷冷道:“也不能由得他这般胡闹,崆峒不姓齐!”说罢拂袖而去。众人见他大怒,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议论纷纷。

    李景风被齐子慨提着回到土堡,齐子慨将他放下,道:“收拾东西,我送你出崆峒。离开甘肃,永世不要回来。”

    李景风道:“三爷,我爹犯了什么事,结了什么仇家?要死我也要当个明白鬼!”

    “你不用死。”齐子慨道,“只要离开甘肃,远离铁剑银卫,你就不用死。”

    “是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李景风大声道,“要躲,也让我知道为什么躲!”

    齐子慨看着李景风,过了半晌,问道:“你今年……二十一了?”

    李景风点点头。齐子慨叹了口气,摇头苦笑道:“别跟自己良心过不去……李大哥,你这样子,良心过得去吗?”

    李景风一愣,颤声道:“三爷……你……你说的那个当死间的朋友……”

    齐子慨看着李景风,道:“难怪小猴儿那天欲言又止,这细细一看,还真有几分像。小猴儿不想提往事,大概也是没想到你爹娘竟然连化名都不用,你又说来自青城,以为只是长得像,就放你上崆峒了,没想到……景风兄弟,你爹娘几时走的?”

    李景风道:“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四岁还是五岁那年,有一天娘抱着我哭,对我说爹死了。我那时还小,看见娘哭,就跟着哭。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见着爹了。”

    齐子慨又问:“怎么走的?”

    李景风摇摇头,道:“娘说是病死的。”母亲虽这样说,但他却没有父亲生病的印象,只觉一切来得突然,好像父亲某天突然就从他生命中消失了一般。

    齐子慨又问:“那你娘呢?”

    李景风道:“两年前病死的。”他顿了一下,又道,“我问过娘爹的事情,她说爹出身甘肃,领过侠名状,本来在南充当护院。爹死了后,我们才搬到青城。”他忽地想到一件事,又是一惊,“难道……爹没死?他是到了甘肃,入了铁剑银卫?他为什么抛下我和娘?又怎么犯了罪,当了死间?”

    齐子慨缓缓道:“那都是崆峒的往事,你不用问。知道了,对你也无益。”过了会又道,“你只要记得,你爹是做错事,不是做了坏事。只是那错太大,我也帮不了他,何况那时我哥还不是掌门……”他想了想,摇摇头,接着又说,“为了弥补这大错,他自愿出关当死间。我之前没跟你说过,一旦决定出关当死间,崆峒就会对他们发仇名状。”

    李景风一愣,问道:“为什么?”

    “怕蛮族有探子潜伏在关内。仇名状不但能掩人耳目……也是……要挟,死间不能掌握,但总有亲人……”齐子慨道,“这仇名状让死间不敢轻易反叛。”

    李景风觉得此举甚不合理,不由得怒道:“我爹帮崆峒当死间,反要被威胁仇杀三代,这是什么道理?”

    齐子慨道:“没有道理。百年前的大战几乎覆灭了关内,蛮族处心积虑,入关前早在关内散播不少内间,当年连九大家内都有人信奉萨教,以致战事初期处处失利。大战过后,为了防堵蛮族,九大家连一滴水都不肯漏进来。”

    “为了怕出关查消息的人被策反,边关准出不准入,那要怎么探知蛮族的消息?唯有死间。死间难寻,又难掌控,仇名状就是最好的手段。一旦查出被策反,那就诛连三代。”齐子慨缓缓道,“你爹最后送来的消息就是蛮族五分,各自争斗的事。”

    李景风道:“那我爹反了吗?你们有证据吗?若我爹没反,为什么要杀我?”

    齐子慨道:“你爹久无音信,大家都以为他死了,也没人怀疑过……但你……”他顿了一下,道,“你就是你爹反了最好的证据。”

    李景风疑问道:“怎么说?”

    齐子慨道:“你爹犯死罪,出关当死间,那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

    李景风一愣,讶异道:“不可能!那我爹早在关外,我又……啊!”他忽地明白一件事,“你说我爹他……是从密道……”

    齐子慨点点头:“你才二十一岁。你爹是从密道回关内,带走你娘,逃到青城。他回到关内,却从未回来禀告密道的事。密道如此重要,他又回到关内,为何不回崆峒复命?那只有一种可能……”

    李景风倒抽一口凉气,难道自己的父亲当真投靠了蛮族?那他是真的病死了,还是……其实他是出关了?

    又或者父亲知道自己若回崆峒复命,必然逃不了死间的命运,索性带着娘远走高飞?

    无论是哪种结果,父亲都是背叛了崆峒,背叛了铁剑银卫。

    至此,李景风终于明白自己在崆峒是呆不下去了,铁剑银卫的梦想,终究是断送了。

    “三爷……我爹到底犯了什么事?”李景风垂下头,这是他最后想知道的事。

    “别问了。”齐子慨仍坚决不肯透露:“收拾好行李,跟小房告别。”

    ※

    齐小房正坐在桌前练字。齐子慨人虽粗豪,倒是写得一手好字,于是逼着齐小房也跟着认字写字。李景风受伤后许久未来,齐小房见着他,丢下笔迎上前来,欢喜叫道:“景风哥哥!”

    李景风摸着她头,强颜欢笑地问道:“写字无聊吗?”

    齐小房道:“爹喜欢,不无聊。”她见李景风神色憔悴,疑道,“景风哥哥,你怎么了?”

    李景风道:“我要离开崆峒了,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

    齐小房皱起眉头,问:“不回来了吗?”

    李景风道:“不回来了。”

    齐小房眼眶一红,几乎要哭出来。李景风忙道:“别哭别哭!你哭了……我……我也要哭了。”

    齐小房跺脚道:“景风哥哥不要小房了!”

    李景风不知如何安慰,只得垂下头。

    齐子慨道:“景风哥哥不是不要小房,是不得已。你乖乖的,别让景风哥哥担心,以后说不定还能见面。”

    李景风忙也道:“是啊,小房你要乖,听三爷的话。你要是乖,以后我们还能见面,你要不乖,我就回不来了。”

    齐小房噘起嘴道:“小房一直都很乖!”

    李景风摸着齐小房的头道:“景风哥哥知道,以后还要继续乖喔。”

    齐小房低下头,嗯了一声。

    齐子慨问:“还有谁要见吗?”

    李景风想了想,道:“甘老前辈。”

    甘铁池与齐小房一般,都在写字,但他抄写的是佛经。他依旧住在李景风为他贴满佛经神像的房间,只要求了添置一张书桌与笔墨。朱爷仍希望他能为崆峒铸造,对他甚是礼遇,应了这些要求。见着李景风时,甘铁池正在抄写《地藏王菩萨本愿经》,见李景风进来,他双手横夹笔杆合十,恭敬地放下笔,这才起身相迎。

    他听李景风说完始末,也觉感慨,劝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恩公是个好人,也许老天安排,要让恩公离开崆峒,另干一番大事业。”

    “别叫我恩公,我听着别扭,叫我景风就好。”李景风道,“我也不想干什么大事业,只想学好武功,做点有用的事。”

    “那景风兄弟接下来要去哪?回青城?”

    李景风道:“青城我回不去,也不知道要去哪。”

    甘铁池想了想,突然拿笔在纸上画了张图,交给李景风道:“你虽不愿我叫你恩公,但我确实为你所救,一直无以为报。你往南行,经过武都时找甘向铁铺,在我的铸房里有个机关,里头收藏着这些年我的得意作品,有样东西你或许合用,你带着防身。至于其他的,你拣着喜欢的带走也行。”

    李景风忙推却道:“我不能要!”

    甘铁池叹道:“我为铸术害了好友性命,犯了这么多错,那些东西我再也不想见着。你心地仁厚,拿着行侠仗义也算是替我赎了罪,否则也只是烂在那而已。”

    李景风听他说得有理,这才接过图纸,又问:“甘老前辈,你……你真的不想出去吗?”

    甘铁池笑道:“你觉得我是被困在这里?我倒觉得待在这心安理得。你如果当了铁剑银卫,崆峒就是你的房间,你现在离开了,除了崆峒以外都是你的房间。房间大小有别,大得跟天下一样,心就安了?就真海阔天空了?我瞧未必如我在这赎罪,抄写佛经来得平安喜乐。心无定所,能找着一个地方安置了,才叫安心。”

    李景风想到自己之后漂泊无依,天地茫茫,连要去哪都不知道,反不如甘铁池这般平静,于是也不再劝,只道:“你保重。”

    甘铁池也笑道:“景风兄弟也保重。我在这里日夜诵经,祝祷你一生平安。”

    甘铁池接着又说些关于自己收藏的事,两人聊了一会,李景风告别了甘铁池,提了行李到了城门口,见齐子慨、齐小房已在等他,竟连朱爷也在其中。李景风走上前,对朱指瑕行了礼,喊了声“朱爷”。

    “你是个好小伙,可惜崆峒不能留你。”朱指瑕拍拍李景风的肩膀道,“别怪朱爷。”

    李景风摇头道:“我不怪朱爷。”

    朱指瑕点点头。王歌牵来一匹马,喊了一声:“兄弟。”

    这段日子李景风往崆峒城中学艺都是王歌照应,两人也有些交情,李景风不免感伤,道:“王大哥,这段日子多谢你照顾了。”

    王歌苦笑道:“算不上什么。”

    “我送你一程。”齐子慨拉了齐小房一同上马,陪着李景风来到崆峒土堡外围。三人一路前行,齐小房想起中元节,问李景风道:“景风哥哥,你几时再陪小房玩?上次那么多人,小房好开心。”

    李景风道:“小房乖乖听三爷的话,下回见面就带小房去玩。”

    齐小房点点头。齐子慨又问道:“接下来你要去哪?”

    李景风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不如去点苍找小猴儿?他鬼灵精怪,也许有办法安排你回青城。”

    李景风仍是摇头。点苍毕竟与青城对敌,若到了点苍,日后见着沈家兄妹与小八、朱大夫他们岂不是尴尬?

    齐子慨知道李景风不想依仗权势,否则以他跟沈家兄妹的交情,只需一封狗贼会对你手下留情?”李景风虽救了他性命,那青年语气仍是不善。

    “他做不到,你可以。”

    “天真!”

    “不然我怎么会在这?”李景风嘀咕。

    他声音虽小,那少年却听得清楚,一时竟哑口无言,只得领着李景风往下方走去。商船甚是巨大,船舱下通路曲折,底部未点烛火,一片黑暗。李景风闻到浓烈的药香味,心想:“原来这艘船是运送药材的。”

    那青年点起火把引路,通过两层向下的阶梯,推开一扇舱门,里头药香更是刺鼻。火光中,李景风见周围堆着十几个红色木箱,显然是个货舱。

    那青年弯下腰来,借着火光在舱房角落处摸了摸,像是在找寻什么。李景风目力佳,见青年找着一个圆孔,伸出手指勾住,将木板掀了起来,再一看,原来底下还藏着一间舱房,料来是藏贵重品所用。

    “你先下去。”那青年道。

    李景风点点头。底层没有楼梯,李景风估计得有个六七尺深。他纵身跳下,那青年将火把递给他照明,这才顶着遮蔽的木板跳下。

    他一落地,上面的木板就势合上,他犹不放心,举起火把,确认了边缘严丝合缝,无半点突出,这才放心。

    “我们就躲在这,等他们劫完货,再找机会逃走。”那青年道。

    李景风惊魂甫定,喘了口气道:“幸好有你。”

    青年上上下下打量着李景风,李景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问道:“怎么了?”

    青年道:“你说你是从另一艘船上过来的?特地来帮忙?”

    李景风道:“我就想……你们遇到河盗,总需要……需要帮忙。”

    青年道:“竟然还有你这种好人。”说着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景风。”李景风伸出手,对青年示好。

    青年想了想,也握住他的手:“我叫杨衍,武当弟子。你是哪个门派的?”

    李景风支支吾吾,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杨衍见他不语,疑问道:“说不得?”

    李景风道:“我没拜师,也没有任何门派。”

    杨衍咦了一声,甚是讶异。正要再问。忽地,又有一个声音轻轻传来。

    “先把火熄了,不然会被人发现。”李景风与杨衍俱是一惊,忙循着声音看去,只见船舱角落处竟还坐着一名青年。这船舱甚大,两人下来时又未注意,竟都没发现这人。

    杨衍执起火把走上前去,问道:“你又是谁?”火光映在那青年脸上,但见他相貌清秀俊美,披散着头发,一身洗薄了的白衣干净整洁。

    “我叫明不详,是个旅客。”青年淡淡道,“跟你们一样,躲盗匪。”

    这人就是明不详?!

    李景风心中突地一跳。

    第59章

    破釜沉舟

    杨衍灭了火光,船舱里顿时一片黑暗。远远仍有稀疏的叫嚷声传来,不久后便停了。

    舱房里一片寂静,李景风心底却不平静。明不详?那不就是甘老前辈发疯前最后见着的人?他想起甘家的血案,虽说明面上找不着与这人相关的线索,但他又对甘铁池说这是向海要讨回公道,以致逼疯了甘铁池。

    他心中怀疑,但这船舱底层无半点光亮,饶是他有夜眼,此刻也与盲人无异,没法打量明不详。

    “这里暂时安全。”这声音温和平稳,仿佛有着透入心底的魔力,“别慌。”

    “有什么好慌的!”另一个声音低沉坚毅,还带点戒备的不屑。

    “我是说他。”明不详道。

    “我?”李景风一愣,“我……你怎么……你看得见我?”

    “你呼吸沉重,不是紧张,是在戒备着。”明不详的声音幽幽传来。

    他听得见我的呼吸声?李景风暗暗调匀了呼吸,道:“这里隐密,我不担心。”想了想又问,“明兄弟,你打哪来的?怎么会躲到这来?”

    “我是少林弟子。”明不详道,“到陕西游历,正打算回少林。”

    “回少林怎么会走这条路?”李景风纳闷地问。

    “想到湖南走走,再往北回少林。”明不详几乎有问必答,不见任何戒心,也无任何敌意,语气温和,颇易亲近。李景风正揣摩着这人,明不详忽地问道:“你认识我?”

    李景风一惊:“没……你……你怎么会这样想?”

    “你对我比对怎么逃出去还上心。”明不详道。

    李景风一愣,忙转移话题,问道:“杨兄弟,接着该怎么办?”

    杨衍道:“河匪掳了船,得先把货卸了,那时会疏于戒备,我们趁机逃出去。”

    “我听说他们会把人质杀光?”李景风不安道,“那些人还活着吗?”

    “河匪不会把人杀光,会连着船上的人质跟船主索讨赎金,连人带船有时可以讨到几百上千两。双方约定了地点,河匪把船驶到河中,弃了船,任它漂流,船主再溯河找船。”明不详说道,“除了保镖、船夫,船上还有旅客,或许当中有人跟九大家关系密切,会先查身份,论斤称两索价。”

    “良知可不是华山特产。”杨衍道,“之前他们杀了船上所有的人,这是第四次。”

    “我听说过这件事,好像是故意针对襄阳帮似的,今年已经有三艘商船被劫了。”李景风道,“我们得想办法救船上的人。”

    船舱里忽地一片静默,过了半晌,杨衍才问:“怎么救?”

    李景风低着头,想了一会,道:“你不是说船要靠岸吗?等他们靠岸后,我们杀出去,把人救了。”

    “靠岸?”杨衍问,“你觉得他们会把船停在哪?襄阳帮的码头还是武当山脚下?”他接着道,“还没靠岸他们就会把人屠了扔河里,过两天汉水边上会飘来几十具裸尸,身上只剩水草跟虾蟹遮蔽。”

    李景风大吃一惊,忙道:“那我们得快点设法救出他们!”

    船舱中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杨衍道:“现在我真相信你是从另一艘船游过来帮忙的了。”

    “喔?”明不详似乎好奇了。或许是先入为主的原因,李景风听明不详说话总有种莫名的诡异感,但那是一种怎样的诡异感,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杨衍对此似乎一无所觉。

    “你是从另一艘商船上游过来的?”明不详持续发问,“见义勇为?”

    李景风脸一红:“没帮上忙……”

    “你救了我。”杨衍道,“这绝对是帮了天大的忙!”

    李景风又道:“先想办法救人再说,趁现在……”

    “嘘。”他听到明不详示意噤声,立刻安静下来,却没听到任何声响,又问:“怎?”

    “别出声。”明不详低声说着,声音虽低,却能听得清楚分明,仿佛就在耳边似的。

    他正纳闷,忽听到楼板上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人喊道:“这里!搜仔细点!”接着又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离去,只剩一个脚步声在周围往来察看。

    是船匪?李景风屏住呼吸。方才见甲板上匪徒至少有百余名之多,敌众我寡,如果被他们发现,只怕自己三人都要死在此地。他握紧了初衷,抬起头,见楼板上透了些光亮下来,那里是用以掀开楼板的圆孔,此刻对方正拿着火把查找,光亮便从那圆孔中透了下来。从光的明暗隐约可以分辨对方远近,只听那人骂道:“操娘的,船上就几个娘们!好事没份,净派老子来干些刮船底的勾当,老子刀上没沾血吗?”

    他边骂边走,上头不时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似乎是在搜索货物,洞口透入的光线也跟着忽明忽暗。不一会,那火光渐亮,忽地停了下来,猜测那人到了入口附近。

    李景风提心吊胆,就怕被发现,可越不想他来,他偏偏越要来。猛听得喀拉一声,火光照进舱底,一颗脑袋从入口处探了进来。

    李景风正要拔剑,身旁嗖地掠过一条人影。杨衍反应极快,跳起身来,猛地抓住那人胸口,一把扯下。那人“唉呦!”一声摔下船舱,与杨衍一同滚倒,火把落在一旁。杨衍翻身骑在他身上,怕他声张,一手按住他嘴巴,另手提刀便要砍下。那人抓住杨衍的手,他右手也有刀,猛地向杨衍砍去。李景风见他手动,抢上一脚踢飞了他手中刀子,随即踩住他手臂,正要拔剑杀人,忽然手臂一紧,一转头,却是明不详握着他手,摇头道:“不能杀他。”

    只缓得这一下,那人一个翻身挣脱杨衍压制,正要呼喊,却突然张大嘴,捂住肚子跪倒在地。李景风看得仔细,是明不详在他肚子上打了一拳,那人疼得不住喘气干呕。杨衍拾起刀子,明不详再度挥手制止。

    “他若死在这,方才吩咐他的人找不着他,势必回头来找,这里就藏不住了。”明不详说着,甚是冷静。

    杨衍道:“也不能放他走!”

    那人喘着气细声咒骂着:“狗养的……不得……好死!”

    杨衍一脚踹在他肩膀上,那人就地打了两个滚,瘫在地上不能动弹。

    明不详捡起火把,拍拍那人肩膀,将他扶起。那人仍不住哀嚎,明不详问道:“我知道你不想死,对吧?”

    那人被打了一拳,痛得不能动弹,不敢逞恶,忙哀求道:“你别……别杀我!我……我帮你们跟老大求情!你们……你们杀了我……他们会找到这来的!”

    明不详道:“我放你走。”

    众人都吃了一惊,杨衍提起刀道:“你比那小子还天真!”

    明不详坐在那人面前,从怀中取出两小锭金子,每锭看着约摸有一两重。每两金可兑十两银,这两锭金子可值上二十两银子,那人虽然疼痛,仍瞪大了眼。明不详问:“你找着我们能分到多少?有没有这么多?”

    那人连忙摇头:“连个金角都没有!”

    明不详将其中一锭金子放到那人怀中:“这是你的。你如果揭穿我,我就说已经给了你三锭金子,他们会剥了你的皮搜身。”又拿起另一锭金子道,“等船靠了岸,你找机会放我们出来,我们安全了,这一锭也是你的。”

    那人看着黄金,眼睛都直了,连忙点头,又道:“慢!这船不靠岸啊!”

    “不靠岸?”明不详问,“要换赎金?”

    那人道:“老大说附近还有一艘襄阳帮的船,那船更大!这条船上有襄阳帮的旗号,他们不会有戒心!”

    李景风讶异道:“你们还要打劫别艘船?”

    杨衍皱起眉头,问:“不卸货?”

    那人连忙摇头:“不卸货!不靠岸!”

    李景风忙问:“船上其他人呢?”

    那人道:“都在甲板上下饺子!只有几个娘们留了活口,被关在房间里,等着老大享用呢。”

    李景风一愣,问道:“什么是下饺子?”

    杨衍道:“脱光了让他们跳河,这叫放白鱼,杀了再丢河里,叫下饺子。鱼会游,饺子不会动。”

    李景风不由得大怒,骂道:“上百条人命,就这样枉死?岂有此理!”他一股怒气上冲,头昏眼花,忍不住便要出去理论。杨衍冷冷道:“你要冲出去,还得多死四个。”

    那人奇怪问道:“四个?”

    杨衍道:“我们逃不掉,当然得先杀了你。”

    那人大吃一惊。他刚拿了金子,发了大财,此刻哪里愿死,忙抓住李景风衣角喊道:“好爷爷别冲动,念着几条人命在你手上!我跟你磕头了!”

    李景风心神激荡,虽知道杨衍说得有理,仍是一股怒气难平,心里只想着:“要是我有三爷的本事,这船河盗哪里是对手?救不了人都是我自个不好!”

    他靠在墙边,甚是颓丧。

    又听上头有人喊道:“周顺,怎样了?”

    那人忙道:“我得上去了!”

    明不详点点头,杨衍知道这人贪恋钱财,杀了又必然引来追查,眼下也没其他方法,于是道:“晚些带点吃的下来。”

    周顺连忙点头,爬上舱顶,将木板盖上,喊道:“来啦!”

    李景风心情仍未平复,只是自责。杨衍问:“怎地,替上面的人难过?”

    “我要是本事大些,就能救他们了。”

    杨衍哼了一声,道:“别老想着当好人,好人未必有好下场。”

    李景风也不理他,又问明不详道:“你功夫这么好,河匪来时怎么不上去帮忙?”

    “匪徒人多,我帮不上忙。”明不详道,“就躲在这了。”

    “你哪来这么多钱?”李景风又问。

    “别人送的。”明不详回答。

    哪有人送这么多银两的?李景风正要反驳,转念一想,沈玉倾兄妹一出手就给了他五十两银子,以致于他在陇川镇险些遭劫丧命,这明不详古古怪怪,连乌金都弄得上手,说是人送的,说不定还真是,于是也不再追问。方才周顺走时带走火把,此刻船舱中又是一片黑暗,他心烦意乱,又叹了口气,过了会道:“他们要劫另一艘船,我们得想办法阻止。”

    “怎么阻止?”杨衍问道:“就我们三个?”

    李景风灵机一动,说道:“有办法了!”

    杨衍问道:“什么办法?”

    李景风道:“等那个周顺下回过来,我们探听一下他们几时要行抢。两船靠近时,他们人都在甲板上,我就趁机上去放火呼喊,提醒对面的商船不要靠近!”

    杨衍道:“那你不就死定了?”

    李景风道:“我闪躲功夫很好,等他们注意到我,我赶紧跳河逃生。我水性好,能游得上岸,他们爱惜性命,不会跳河追我。”

    杨衍不耐道:“这毛招也算办法?”

    “那得我们三个人一起上,否则他就算逃生了,河匪也会下令搜索船上还有没有余党,我们躲在这,早晚会被抓到。”明不详道,“你要冒这个险吗?”他最后一句显然是冲着杨衍问的。

    杨衍道:“这法子不行。”

    “其实这是个好法子。”明不详道,“可行。”

    杨衍愠道:“瞎说个鸡巴毛!要行,你去帮他?”

    李景风忙道:“我没打算把你们牵扯进来!”

    “我不想帮忙,但是他要上去,我就得跟着上去,留在这死路一条。”明不详道,“如果他不上去,我们守在这,等他们打劫另一艘船时,我们要趁隙逃走便容易多了。”

    李景风急道:“等他们打劫另一艘船?那得多死好多人!”

    “但我们不会死。”明不详道,“不是三个人一起上去,就是三个人一起留下。”

    李景风默然,又道:“我再想想办法。”

    “没多少时间。”明不详道,“出了白河县就是湖北,那是武当地界,华山的船匪不敢越界,他们要打劫的商船一定就在附近,才会连卸货的时间都没。”

    李景风默不作声。若要救人,又怎能连累无辜?可不救人,难道又要放着船匪杀人?

    “别管那艘商船了。”明不详道,“你救到一个人,够了,其他人的死活跟你没关系。”

    这话正刺中李景风心眼,他心想,以三爷的身份地位还不时行侠仗义,生死夜,酬恩日,何等气概?别人的死活又与他何干?虽说自己本事低微,就真没办法做点事吗?纵然危险,也得一搏!于是道:“我还有个想法!我上去之后放火,不跳河,逃到船尾去,他们必然追我,我拖住他们,你们再趁隙逃走。”

    “一百多人你全拖着?当自己拖把呢!”杨衍怒道,“你上去了,我们三个都有危险!”

    “他救了你的命,你还给他而已。”明不详道,“我才是无辜的。”

    此时黑暗中看不清明不详的面孔,但语气中听不出埋怨之意,李景风对这人戒备,却又摸不透这人正邪善恶。

    “我不能死在这,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办,办不了,死不瞑目!”杨衍咬着牙,声音中满是怨毒,李景风乍听之下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听杨衍道:“你上去,是拿我们的命去赌!”

    李景风甚是内疚,正要开口,又听杨衍道:“我跟你一起上去!假若你失手,我定会丢下你逃走,莫怪我忘恩负义!”

    李景风先是吃了一惊,又大喜道:“你愿意帮我?”

    杨衍沉默半晌,像是下了决心,这才道:“帮!”

    李景风叹了一口气,忽道:“还是算了。”

    杨衍怒道:“怎么又算了?”

    李景风摇头道:“我逞英雄,不能害你们。再想想办法,最少也得帮你们谋到生路。”此刻一片黑暗,他这头也不知摇给谁看,只是习惯罢了。

    杨衍却勃然大怒道:“你这不是拿我寻开心?!”

    李景风见他生气,忙安抚道:“不是这意思!唉,对不住……我……”

    又过了半晌,杨衍才道:“行了,没事。”

    李景风见他不生气,于是又问:“你刚才说有重要的事要办?什么事?”

    杨衍怒道:“不关你的事!”

    李景风皱眉道:“好端端的,怎么又发起脾气了?”

    杨衍怒道:“我就这性子!不喜欢,别跟我说话!”

    “行,行!”打一相识李景风便觉得这人戒心甚重,如今更觉这人脾气古怪,也不惹他,继续想着办法。

    又过了一会,杨衍又道:“抱歉,刚才是我不对。”

    怎地又道歉了?李景风讶异。只听杨衍道:“我讨厌这个地方,脾气收不住。你救我性命,我该跟你道谢。”

    李景风道:“这船舱黑漆漆一片,确实不舒服。”

    杨衍道:“不是船舱,是……”说到这顿了一下,又道,“没事。”

    李景风“嗯”了一声,不再追问。忽听明不详道:“我在船上闻到药材味道,这船是押送药材的?

    杨衍道:“是师叔伯们炼丹用的药材。襄阳帮今年被劫了三次船,师父不放心,让我打着武当的旗号护送。”

    “治病的药材?”李景风好奇地问。

    “吃了飞天的药材!”杨衍语气中满是不屑,“武当上下都在炼丹,想要早日升天,你不知道吗?”

    李景风不止一次听说武当境内混乱,但从没听过升天的事,更是好奇,问道:“升什么天?”

    “这是丹鼎派的外丹术,炼就不老仙丹,服之可得道升天。”明不详解释道,“听说武当甚好此法,掌门以降,不少人都靠服食仙丹练功修行,云南、甘肃、四川一带许多药材都是卖给武当用的。”

    “你倒是很清楚。”杨衍道,“连同之前三艘船都是运送药物给武当的,这船匪若不是冲着襄阳帮,就是冲着武当来的。现在武当断了药材,师父跟一众师叔伯都着急得很。”

    明不详问道:“敢问令师道号?”

    “家师道号上玄下虚。”

    “原来尊师是武当掌门。”明不详道,“失敬。”

    原来这人竟是武当掌门的直系弟子?李景风正感惊奇,就听杨衍冷哼了一声,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既然是炼丹用的,那有硝石、硫磺了?你知道放在哪吗?”明不详又问。

    “当然知道。”杨衍道,“还是我指挥搬上船的。”

    “那我有办法了。”明不详道。

    李景风忙问道:“什么办法?”

    “炸船。”明不详说着,“只要有硝石、硫磺、木炭,就能把这船炸沉了。”

    李景风甚觉惊奇,问道:“可行?”

    明不详道:“可以。”

    杨衍又问道:“船沉了,我们怎么办?游上岸?”

    明不详道:“要有计划。”说着便开始讲解起来。

    ※

    ※

    ※

    李景风与杨衍爬出船舱。商船被劫时正是晚上,群匪劫杀过后多半疲累,需要趁着天未亮行动。两人蹑手蹑脚来到舱外走道,只见一片漆黑,杨衍皱眉道:“熄了火把看不见,拿着火把又引人注意。”

    李景风点起火折,吹熄了火把。杨衍道:“这火太小。”

    李景风道:“够了。”这光虽然只能照亮脚下数步方圆,对李景风而言却足可看清十余步外,如此一来,远方有火光自己能立刻察觉,对方却无法看见自己的火光。他刚走几步,察觉杨衍没跟上,回过头去。此时光线虽弱,照明足下却不困难,可杨衍仍是摸着墙边,一步一步踏得甚是谨慎。李景风问道:“怎地?看不清路吗?”

    杨衍默然不语,李景风想起他的双眼,心想:“莫非他有眼疾,看不清楚?”于是道:“你把路线告诉我,我自己去吧。”

    杨衍沉默片刻,道:“你不认识药材,我得跟去。”

    李景风抓着杨衍的手道:“那我牵着你走。”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走廊前进,方到一处转角,李景风忽地吹熄火折,贴到墙边,杨衍心知有异,也贴到墙边去。

    过了会,果有火光亮起,一名巡逻持着火把走过。两人屏息以待,那巡逻没发现两人,径自离去。

    “你怎么发现的?”杨衍问道,“一团黑呢。”

    李景风察觉杨衍手心全是汗,知道他几乎是全盲行走,心中不忍,却也佩服这人胆量。他悬心杨衍伤情隐疾,只道:“恰好瞧见了火光。”

    杨衍点点头。两人摸到了上一层船舱,杨衍道:“右边第二间。”

    李景风照着杨衍吩咐到右边第二间房搬了一箱硝石,正要下楼,却见楼下火光乍亮,知道是巡逻。李景风吃了一惊,忙转身要走,又见走道尽头也亮起光来。此时前后受敌,非得转到侧边通道的舱房内闪躲不可。

    若李景风一人,要躲倒是不难,但杨衍如同瞎眼,举步维艰,肯定难以躲避。

    杨衍察觉李景风脚步停滞,低声问道:“怎么了?”

    李景风道:“你别动。”说完将杨衍背起,轻轻转入侧边通道,推开门闪身躲入,随即将门掩上,只留下一条细缝,等巡逻的人从舱房外走过,这才舒了一口气。

    杨衍道:“我带你去下一个地方,你把我放在那,回头再来找我搬药,省去麻烦。”

    李景风道:“好。”

    杨衍领着李景风去放置皂角子的房间,李景风先将硝石搬回舱房,再回来找杨衍,又取了十余样药材,搬了一大捆竹筒,最后取了雄黄,这才牵着杨衍要回舱房。

    刚下楼,李景风隐约察觉背后光影闪动,知道有人跟着下楼,急忙快步前行。

    他脚步踏得又轻又急,杨衍察觉异状,问道:“被发现了?”

    李景风低声道:“他应该看不见我们。”说着脚步加快,眼看便到转角处。

    可那人走得甚急,李景风方转过拐角,光亮已照到身后。忽听得来者脚步加速,似乎发现两人,李景风吃了一惊,进了舱房后立即将门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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