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李景风走向前去,大声道:“三爷,我想先跟你比一场!”

    齐子慨听他这话,又讶异又好笑,问:“你要跟我比一场?”

    饶刀把子此刻伤口已经包扎妥当,见李景风上前,说道:“景风小弟,别胡闹!”

    李景风道:“三爷没说只能比一场吧?我要输了,您再跟二当家他们输赢。”

    齐子慨笑道:“你又不是山寨马匪,凑什么热闹?退一边去,晚点我带你走便是。”

    李景风道:“我今日加入了饶刀寨,也算是寨里人了。”

    他原先死活不肯加入山寨,此刻竟然答应,众人都感讶异。齐子慨道:“你要加入山贼?那我可不带你走了喔。”

    李景风道:“寨主对我有救命之恩,先报恩,再想办法逃走便是。”

    齐子慨笑道:“你这死脑筋,得吃不少苦头呢。怎么不想着先逃走,再来报恩?”

    李景风又问:“三爷比不比?”

    齐子慨走到李景风面前,歪着头看着他,忽地一抬手,李景风见他摸向自己额头,本能地一缩,觉得额头一痛,齐子慨已拔了他一戳头发。李景风愠道:“你做什么?”

    齐子慨见他后闪,也觉讶异,问道:“你刚才是……闪我?”

    李景风道:“你抓我头发,我当然要闪!”

    齐子慨摸摸下巴,似乎觉得有趣,又道:“就你那套罗汉拳,这样吧,我让你两只脚两只手,就坐在那板凳上。你要是能让我下板凳,我就算你赢。”

    李景风摇头道:“我不用你让这么多,让你用两根指头,我也用两根指头。”

    齐子慨甚觉古怪好奇:“两根指头?”又歪着头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来,笑道,“难道你刚学完罗汉拳,就领悟了捻花指?从罗汉到世尊,你也跳得太快。”

    李景风道:“我不跟你比打架,比功夫。”

    齐子慨奇道:“不打架怎么比功夫?”

    李景风道:“跟我来!”说罢转身便走。众人见他信心满满,俱是好奇,都跟着他去,饶刀把子也对饶长生说道:“扶我过去。”

    众人来到牢房前,李景风开了牢门,一股恶臭扑鼻而来,明明早上才清理过,这下午又有味道。齐子慨奇道:“你来这里干嘛?”

    李景风道:“我跟你比赛打苍蝇。”

    齐子慨讶异:“打苍蝇?这算什么功夫?”

    李景风道:“这是比拼指力功夫,当然也算功夫。我们挑个地方坐下,一炷香的时间,看谁打下的苍蝇多。”

    齐子慨哈哈大笑:“你这比试古怪,你真以为这能赢我?”说着顺手一抓,再张开时手上已握着一只苍蝇。

    李景风道:“说好了是比指力,只能用两根手指头。”

    齐子慨一愣,这倒是自己把话说满了,又道:“两根就两根。小兄弟,你还真把你哥哥看轻了。”说着将手中那苍蝇弹起,拇指扣住食指一弹,那苍蝇啪的一下在木屋上糊成一摊绿沫。

    白妞刮脸臊他:“谁是你弟弟,不害臊!”

    李景风道:“比了就知道。”说罢走进屋中,“你先选地方。”

    齐子慨见他成竹在胸,反倒起了疑心,心想:“难道他真是打苍蝇的绝世高手?”他身份地位武学各方面都远超李景风,不好意思占优势,于是选了疯汉右边的屋壁。那些苍蝇聚集在疯老汉周边,这距离不近不远,李景风站到左边去,两边与疯汉的距离相等,既没占齐子慨便宜,也没吃亏。

    李景风盘腿坐下,要了一块石头,在身前身后半尺处划了一个圆,示意齐子慨照做,又让白妞在两人中间点一炷香。齐子慨不用石头,伸出手指在地上一捺,凹了一分深浅,依样划了一圈,比李景风所划的更圆。李景风说道:“我们在这里打苍蝇,只有在这圆里头才算。一炷香烧完,谁的苍蝇多,谁就赢。”

    齐子概道:“行,你怎么说都好。”

    “开始吧。”话声一落,李景风扣指一弹,一只苍蝇应手而落。齐子慨见他手势,吃了一惊,知道这场比试不简单,但他毕竟是当今少有的绝世高手,耳聪目明,屈指一弹,也有一只苍蝇落在身前。

    李景风见他这么轻描淡写便击落一只苍蝇,也自心惊,他打小跟人比赛弹苍蝇没输过,但三爷显然不是他那些童年玩伴猪朋狗友可以比拟。李景风屏气凝神,见一只苍蝇飞来,伸指弹去,又是一只落下。

    饶刀寨的众人都提着灯笼聚在门外观看,饶刀把子是头,白妞的父亲是二当家,自然占了最靠门的好位置。祈威跟在后头探头探脑,其他人则忽跳忽伏,窥看里头动静。众人见李景风弹苍蝇的绝技,又是好笑又是佩服,若只比弹苍蝇,还当真未必会输给齐子慨。然而齐子慨也不含糊,苍蝇飞进身边圈内,立即打落,也无失误。两人你一只,我一只,将靠近周围的苍蝇击落。

    这房屋中本有许多苍蝇,然此时天寒,今早打扫过后又少了许多,那香烧不到四分之一,小屋中的苍蝇已去了一大半,算起来双方数量相差不多。

    双方既然都无失误,那就比飞到谁身边的苍蝇多些,饶刀把子暗自祝祷,望那些苍蝇都往李景风身上飞去。白妞暗自悔恨,帮李景风洗衣时多花了心思,要是多留些味道,指不定能多吸引几只逐臭之虫。

    双方斗了一会,飞向齐子慨那边的苍蝇渐渐多些,李景风暗自心急,可不知为何,那些苍蝇便似讨厌李景风般,总是多去齐子慨那送命,少来李景风这寻短。

    饶刀把子与白妞虽看不清他们打落几只苍蝇,但看李景风弹指少,齐子慨弹指多。白妞惊道:“唉呦不好!那苍蝇怎么都不去景风哥那?”饶刀把子把祈威叫来,说道:“老二,你让老赖皮去李景风身后的屋外拉泡屎试试,看能不能多吸引几只苍蝇到景风那。”祈威皱眉道:“这行吗?”过了会又道,“我瞧一泡不够,我让老杨老岳也去拉一泡。”

    李景风见齐子慨弹指不停,自己却少收获,正焦急间,见一只苍蝇飞近,正要伸指去弹,那苍蝇忽尔停在圈外不动,不一会便往齐子慨那飞去。李景风正觉失望,又看另一只苍蝇飞来,他屈指待发,那苍蝇忽又停住,往齐子慨那方向飞去。

    一连两只都是如此,李景风自认倒霉,见一只苍蝇飞到近处,伸指去弹,应手而落。这短短时间,齐子慨弹了三只,自己只进帐一只。他又见一只苍蝇飞来,正定好目标,那苍蝇又忽地不动。李景风怪想,他自小打苍蝇,就没见过苍蝇飞得这么古怪,正纳闷间,突然一股臭气飘扬,李景风忍不住掩了鼻。只听齐子慨忽地又是干呕,又是咳嗽,骂道:“操,景风小弟你怎么放屁?还这么臭,比这房子里还臭!娘个屄,知人知面不知屁!”李景风心想,这屁可不是我放的,这屋里只有我们两人,堂堂齐三爷竟然嫁祸别人放屁。他俩人可不知此刻外头正堆着三泡屎,新鲜热辣得很。

    说也奇怪,齐子慨一咳嗽,那只原本停住的苍蝇便飞了过来,李景风大喜,伸指弹下,又不禁疑惑了起来。过了会,齐子慨又咳了几下,李景风起疑:“就算再臭也是鼻子难过,怎么一直咳嗽?这苍蝇飞得如此古怪,难道是他动了什么手脚?”他侧眼望去,只见齐子慨嘴唇微开,上下唇略嘟,一只飞向李景风的苍蝇便如之前一般停住,随即慢慢飞向齐子慨那边去。等飞到齐子慨面前时,齐子慨嘴一闭,将那苍蝇弹下。

    李景风目瞪口呆,原来苍蝇不来竟是被对手吸住,方才臭味飘扬,齐子慨吸了大口浊气,这才不住咳嗽干呕。他第二次再吸,仍不住恶心咳嗽,直到现在方才习惯气味。

    他千算万算,料不到对手还有这一招。他两人相距足有六七步,这口气还能控住苍蝇飞行,气息精准,绵长悠密,他不知道这有多难,但肯定不是普通人能做到。

    齐子慨见他愣住,知他看破,洋洋得意道:“要能再放三个屁呛我,我就服输!”

    李景风涨红着脸道:“你这是作弊!”

    齐子慨一派悠然,道:“说比的是功夫,比气长也是功夫,你瞧……”说着吸了一口长气,一只苍蝇被那气息困住,便似困在逆风一般。那齐子慨有心显摆,嘟着嘴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那苍蝇也被他控得忽左忽右,忽上忽下,齐子慨又猛一吸,将那苍蝇吸到面前,他索性更加显摆些,猛提一口气,呼的一声,一道细致绵密的气团吐出,那苍蝇便似撞到一股气墙般颓然摔下。他显露了一手上乘武功,又对李景风做了个鬼脸,甚是骄傲。

    原来齐子慨这吸气功夫是崆峒派最精深的内功混元真气,弹指用的是弹指乾坤,这两门俱是最精深的武学,多少绿林豪杰欲死在这两大神功之下而不可得。这些苍蝇也不知是造孽还是有福,竟要用这两大神功扑杀。

    此时屋外的饶刀把子也知道齐子慨使了手段,但却不知是什么手段,见李景风渐渐落入颓势,眼看那香已烧去三分之二,难以逆转,不由得焦急起来。

    只听李景风忽道:“白妞,把门关上,把灯笼都熄了,别漏光,快!”

    那白妞听他催促甚急,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连忙将门掩上。李景风又催促道:“还有灯笼,把火都灭了,快!要不就要输了!”

    饶刀把子听他说得急促,连忙让人把灯笼都熄了。今日是除夕,窗外无月,屋内一片黑暗,唯有一炷香的微光亮着,一屋子嗡嗡的苍蝇飞舞声。齐子慨眼力虽好,此刻灯火突暗,一时也不能适应,更遑论在细微光芒中找苍蝇,于是道:“你以为我看不见就没辄了吗?”说罢伸指一弹。他这一弹破风声甚响,就像是用弹弓弹石子一般,原来他听音辨位,仍能听出苍蝇位置。

    李景风却不搭话,齐子慨甚觉古怪,细细听去,那李景风仍在弹指,难道在这微弱亮光中,他竟然也能看见?

    齐子慨不由得心急起来,此时不由他戏耍,他专注听音,伸指弹去,然而耳力终究不如目光灵敏,加之这房屋甚小,苍蝇甚多,围绕周旋,扰人听力,远近只需差着半寸便是中与不中之别。

    又过了段时间,那炷香燃烧殆尽,李景风喊道:“可以点灯开门了!”

    众人这才点灯开门,齐子慨道:“别抢进来,踩乱了我不认账!”

    饶刀把子与白妞两人提着灯笼走进,见李景风与齐子慨周围都是苍蝇尸体,数量一时难辨。齐子慨先算了算,一共是七十九只,再去看李景风,也不知是老赖皮三人那泡屎有用,还是以耳代目终究不灵,最后这三分之一炷香竟给李景风追上。只听白妞数道:“七七……七八……七十九……七十九只!”

    众人都是一愣,竟是平手,饶刀把子搔搔头,问:“这怎么处置,再比一场?”

    齐子慨可不上这当,忙说:“要比也是祈当家这边先来。等山寨里其他人比完一轮没输,才轮得我跟景风小兄弟比第二轮。”

    众人见是平手,甚是失望,最有机会的一局尚且没赢,真要论其他功夫又哪里比得过这功力通神的齐三爷?眼下只能一拥而上,实打实,硬碰硬了。

    李景风也感无奈,自己终究没帮上饶刀寨,不由得低下头,忽又一惊,说道:“三爷,你瞧!”

    齐子慨低头看去,只见自己那堆苍蝇尸中有一只突然醒转,正在苦苦挣扎,忽地翻过身来,颓弱着飞去。

    白妞喜道:“有一只没死,有一只没死!你输了,是你输了!”齐子慨目瞪口呆,不知怎么回事,难道当今天下还有苍蝇能接他一记弹指乾坤而不死?难道这苍蝇竟是苍蝇中的达摩祖师,虫类里的张三丰,一身浑厚内功,高深武学?齐子慨不可置信,不由得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李景风拍手道:“我知道啦,他不是你弹死的,是你吹晕的那只!”

    齐子慨幡然醒悟,原来是他一心显摆,用混元真气击落的那只苍蝇。那气本是无形之物,力量不大,那苍蝇被那口真气冲撞,只晕不死,他未补上致命一击,此刻醒来,便即离去。

    齐子慨领悟此理,苦笑道:“是在下输了。景风小弟果然是天下第一弹苍蝇高手,下次若见着少林觉空大师,定要请他与你一争高下。”

    众人见李景风赢了,大声欢呼,一拥而上,将李景风围在当中,不停推攒夸赞。白妞更是喜得抱住李景风,趁乱偷亲了一口,李景风不由得一愣,白妞羞红了脸,退到一旁去。唯有饶长生站在一旁,露出厌憎之色。

    李景风甚是不好意思,忙道:“大家别挤了,让让,让让。”说着排开了众人,走到齐子慨面前道,“你输了,就当没来过饶刀山寨,崆峒的齐三爷是响当当的好汉,言出如山,绝不食言。”

    齐子慨正色道:“我自然不会食言,只是我虽不说,”他望向饶刀把子,道,“戚风村的案子我会帮你查清,你早转正途,其他铁剑银卫找上你们可不像我这么好打发。”

    饶刀把子不语,他心知齐子慨所说是真,但饶刀寨三百余口又要去哪找生计?

    齐子慨又问李景风:“你有夜眼?为何不一开始便关上房门,熄了灯笼?”

    李景风反问:“什么是夜眼?”

    齐子慨道:“你在无光之处也能视物?”

    李景风摇头道:“若全然无光那是不可能,但只要有一个香头的光,那便足够。我一开始不要求关门熄灯,是想跟你公平竞赛,谁知你……作弊。”

    齐子慨哈哈大笑,说道:“你倒是有趣。”他走到李景风身边,忽地抓住李景风棉袄后心,说道,“你也不是真心想当马贼,我便救你出去吧。”说罢脚尖一点,提着李景风百多斤的身子掠过饶刀把子身边,手一伸,顺手夺过初衷,随即腾空而起,踩上屋檐,几个大跨步已在数丈之外,便如驭风而行,飘然远去。

    李景风只觉脚下一空,便如腾云驾雾一般,轻飘飘,茫茫然,混不知身在何处。只听到“景风小弟!”“景风哥哥!”那是饶刀把子与白妞的声音,夹杂在众人的呼喊声中,渐渐小了。

    第49章

    狂人

    李景风被齐子慨拎着,身旁景物不住后退,一路飞檐走壁,到了山寨口,齐子慨把初衷插在腰间,顺手摘了寨门上的灯笼,以这微弱灯光,在这曲折迂回、崎岖山路中健步如飞。李景风只觉劲风扑面,更觉寒冷。眯着眼喊道:“放我下来,我自个能走。”

    齐子慨道:“别急!快了!”

    这山路李景风走过一次,知道隐密深幽,小径迷途,若非如此,饶刀寨也不能长保久安。约莫走了两三里,齐子慨呼啸一声,打了个响哨,声音远远传了出去。过了会,一团黑影从山径僻处奔出。李景风看出是匹黑马。齐子慨脚步乍停,放下李景风。李景风脚步虚浮,雪天地滑,一个不稳,啪地摔得四脚朝天。齐子慨哈哈大笑。

    李景风心里也不知该是恼他还是谢他,站起身来,灯火下见那马甚是高大,浑身漆黑,犹如块木炭般。无半根杂毛。趾高气昂,雄骏非常。他所骑沈玉倾所赠那匹良驹原已是上品,比之竟远远不如。齐子慨拍拍那宝驹脖子,笑道:“小白,刚结交的弟兄,亲近亲近。”

    李景风哑然失笑道“三爷,这是匹黑马。”

    齐子慨掀起马鞍,指着底下一块拇指大小的白毛。李景风皱眉道:“就这小块。”

    “小块才叫小白,要是一大块,那就叫大白了。”

    李景风觉得有理,又觉得无理。心想三爷许是想标新立异,与众不同。也不多问,又问:“您怎么就这样把我揪出来了?”

    齐子慨问:“你不想走?要我送你回去?”

    李景风摇头道:“那不是,我是要走,饶刀把子救我一命,我总该告别。”

    齐子慨道:“不是一路人,别婆婆妈妈,你欠他,他欠你,两清了。”说着翻身上马,抽下腰间的初衷,抛给李景风。喊道“上来!天亮前得到个地方。我有事要你帮忙。”

    齐三爷竟要自己帮忙,李景风当真受宠若惊,他亲眼见着他本事,既敬且佩。这样的人物就算不是无所不能,也不该有什么自己能帮上忙的地方。于是反问:“三爷莫调侃,我功夫差,见识浅,哪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齐子慨道:“路上说,上来。”说罢手一伸,拉了李景风坐在身前。

    李景风忙道:“我在山寨里有匹马,两匹马快些。”

    “都说赶路了,谁等你。”说罢齐子慨双腿一夹,纵马而走。

    那小白果真神骏非常,仅靠一盏灯笼的光亮,健步如飞,虽在黑夜中,登山涉水如履平地。一马双骑,竟比李景风那马还轻巧些。下了山,又向东而去。约莫半个时辰后,前方渐亮,今夜是除夕,家家挂着灯笼。虽是深夜,仍可遥见灯火。小白见着灯光,脚步越加快了。待得小镇轮廓清晰,李景风越发熟悉,讶异问:“这不是陇川镇吗?”

    齐子慨道:“是啊,你不是说你入了甘肃,第一个落脚处便是这?”

    李景风应了声是,齐子慨不再说话,纵马入镇,到了光亮处,那马放足急奔。直往北鹰堂门口,也不敲门,大喝一声,声如雷吼,那小白撞破门板,直入校场。在校场上打了个转。齐子慨喊道:“高遇,出来。”

    这大年夜的,北应堂留守的弟子不多,三四名弟子持着火把冲了出来,围住齐子慨,喝道:“哪个蒙了眼闯来北鹰堂作死?”

    有眼尖的弟子见了齐子慨坐骑,又见他气势,心中起疑。只见高遇从内院中奔出,问道:“是谁……”这话未说完,见着齐子慨,不由得一愣。惊道:“莫不是三爷?”

    “正是你爷爷!认得这弟兄吗?”高遇抬头看去,火光下见是李景风,先是犹豫,过了会,不由得魂飞魄散,忙道:“这小子是强人,三爷莫信他……”

    “信他什么?我是问你认不认得他,你不打自招什么?”齐子慨喝道,“大年夜别让爷费劲,你勾结多少人,通通招了。快!爷还要赶路。”

    高遇忙跪下道:“就那三个,不知怎地,全死在道上了。”他知道李景风不会武功,断料不着当中有两人死在李景风手上。

    李景风兀自摸不着头绪,齐子慨喝道:“当真?”

    高遇连连叩头道:“哪敢欺瞒?三爷,我还有高堂妻小,饶命啊。”

    齐子慨道:“娘的,害了多少人命,哪些没高堂妻小?绑起来。”

    他一声令下,那几名弟子面面相觑,不敢动手。齐子慨喝道:“刑堂有人吗?”

    一名弟子道:“刑堂堂主回家过年。刑堂只有我们两名弟子留守。”

    齐子慨瞪了他一眼,那弟子一惊,低下头去。齐子慨翻了白眼,问道:“住多远,要不要爷去请他过来?”

    那弟子忙道“马上去。”急忙往外就走。

    齐子慨取下挂在马鞍的酒囊,抛给一名弟子道:“打满。”

    另一名弟子赶忙把酒囊斟满,齐子慨将酒囊系上,李景风不解,问道:“堂主犯了什么事?”

    齐子慨道:“你一出陇川镇就被盯上,你配着剑,又骑着好马。寻常土匪没把握肯定不会打劫你。谁知道你身上有银两?又知你武功差好欺负?只是没着想,打劫不成,反死在你手上。”

    李景风这才明白,原来那日打劫并非巧合。只觉江湖险恶,连一个地方门派之主,都干起这沿路打劫的勾当。忽地高遇看向门外,喊道:“张堂主你来啦。”

    齐子慨转头望去,李景风见高遇起身就跑。忙喊道:“他想跑。”

    李景风只觉身后一动,齐子慨已拔身而起,半空中一脚踹向高遇后心。高遇唉了一声,扑倒在地,齐子慨又借这一踹之力半空中打了个翻身。落回马上。这一下兔起鹄落,好似没动过一般。再看那高遇,已昏了过去。

    不一会,一名中年男子气喘吁吁赶来,对着齐子慨恭身行礼,道:“北鹰堂刑堂李刚,参见三爷。”

    齐子慨道:“高遇勾结盗匪,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了,我有急事,先走了。”

    他说走就走,调转马头,再不耽搁。离开陇川镇,往北奔去。

    今夜先是比武,后又见着一场恶斗,随即是打苍蝇赌赛。之后下山,又到陇川镇收拾奸佞。随即又在这雪道上急行,李景风只觉这大年夜过得不寻常。自己此行又不知会卷入怎样的风波。心下不由得激荡不已。一股不知哪来的气概油然生起。

    他双手扶住马颈,只觉手上湿滑,也不知是紧张还是马汗。

    也不知走了多久,李景风见前方似有微光,又走了会,才察觉是盏灯笼,心下疑道:“这大年夜还有其他旅客?”等靠着更近些,这才发现似乎是个破落小村。奇的是只有一户门前挂着灯笼?待见着仔细时,才知那村实在不小,周围约有五六十户,只是屋垣倾倒,看来荒废已久。那灯笼却不是某户人家悬起。

    那是名老者,垂提一盏纸皮灯笼,站在村中某户人家门前。火光恰恰照在下半张皱纸似的老脸,在这荒村雪地,竟有几分鬼气。李景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在村庄入口处,李景风见着倾入地面,难以辨认的村碑,这里显然是座久无人居的弃村,门户多半破损,墙上有斑驳刀痕与不少坑洞,又有不少黑红污渍,歪歪斜斜,倒像是洒上去的,也不知是血迹还是脏污,触目惊心。李景风心中一惊,暗想,莫非这里便是戚风村?

    他还未发问,马到近处,那老者高举灯笼,见是齐子慨来到,一言不发,推开了身后的屋门。弯腰恭请齐子慨进入。齐子慨翻身下马,从马上取了酒囊,又招呼李景风道:“下来。”

    李景风下马,对那老者行了一礼,老者也不理他。迳自绕过屋子。李景风问道:“这马不用系吗?”齐子慨回道:“小白乖的很,放它自个去。”他正要跟着齐子慨进屋,忽地觉得周围微亮。他回过头去。只见这破败村庄,隔三差五,有远有近,不规则的亮起了几户灯火。只一会,灯火便灭。

    李景风更觉诡异,只听里头齐子慨喊道:“站外面干嘛?快进来。”李景风这才入屋。

    齐子慨掌了灯,嘱咐李景风关上门。李景风回过头,见小屋床被具全,桌上竟还放着一大盘羊肉、馒头跟一大坛酒。齐子慨道:“你且歇着,桌上有酒肉,你想吃便吃。若想睡,上床就睡。我出去一会,你把门锁上,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去看。不然性命有危,我可保不住你。”

    李景风问道:“你要去哪?”

    齐子慨道:“回头再说。”说罢,推门走出。李景风依言把门掩上。他今夜奔波忙碌,又发生许多事。此时稍有喘息,不由得饿了起来。正要吃点东西,他见桌上只有一副碗筷,料想是给齐子慨准备,于是把双手在衣服上擦拭几下,刚抓块肥羊肉咬一口,却见羊肉上沾了血,疑惑想“难道这羊肉没熟?”忽见自己满手是血,李景风吃了一惊,又看自己身上,衣服上俱是血迹,不由得惊叫一声,只道是见鬼,正要夺门而出,又想起齐子慨的嘱咐。正犹豫间,忽听门外传来细微声响,随即风声呼啸,鬼影幢幢,又一会,轰隆隆几声巨响,呼来啸去,犹如天地崩塌,那声音忽近忽远,时大时小。不多时,肃然一静。万籁俱寂。

    李景风又听了片刻,这才听到敲门声,是齐子慨的声音道:“开门。”李景风忙打开门,齐子慨一身大汗,坐上桌,呼了一口大气,喊道:“痛快。”说着提起酒囊咕噜噜直灌,喝得嘴角衣领全是酒水。这才转过头看向李景风,忽问道:“怎么弄成这样?”

    李景风如梦初醒,看看自己衣服,又伸出双手道:“我这双手都是血!”

    齐子慨笑道:“那是马汗,不是血。”

    李景风一愣:“马汗?”再细看,果然颜色较浅,说是血,不如说近似于红水。

    齐子慨笑道:“小白是天马,跟关二爷骑的那匹赤兔是同个马种,又称汗血宝马,汗是红色的。”

    李景风听后甚是讶异,天下竟有这种神马,当真古怪。过了会马汗干去,只在手掌上留下淡淡红色痕迹。便也不以为意。接过齐子慨递来的酒囊,喝了一口,胆气稍壮,问道:“三爷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

    齐三爷问:“你听过蛮族密道的事吗?”

    李景风摇摇头。

    齐三爷道:“几年前,天水有个叫文若善的才子,写了一本陇舆山记上册。记载了甘肃南方一带的地形。甚是详尽。这人后来又写了一本下册。里头记载着几件悬案,又说天下将乱,还怀疑是蛮族挖了密道潜入了中原。”

    李景风讶异道:“竟有这种事?难道萨教蛮族又要入侵了?”

    齐子慨摸着下巴,似在沉思,随即道:“这本书出没多久,就被朱爷以危言耸听的名义给禁了。朱爷的心思……且不提这个,本来这书禁了就算了。偏生两年多前,在天水发现一名萨教族人的尸体。文若善又无故离家,之后便销声匿迹。有人说他被萨教灭了口。这事可就不得不追究了。我明察暗访,花了两年时间,也没多少线索……”

    李景风问:“三爷要我帮忙查这密道?”

    齐子慨道:“有人跟你说过,你眼力与众不同吗?”

    李景风道:“是比寻常人好些。看得远,也看得清。”

    齐子慨哈哈大笑,道:“何止是好些,简直是太好,你见我与人动手,是不是觉得奇怪,怎地对方不闪不避,任由我打?”

    李景风点点头,道:“若说闪不过,那我是明白,我便常常见着了闪不开,可一点都不知闪避,那就奇怪了。”

    齐子慨道:“那不奇怪,你只要想,他们见不着就是了。”

    李景风问:“什么意思?”

    齐子慨道:“看得清,看得远,那是目力,目力好的人多,但要看得快。”他忽地伸手一掷。李景风顺着他手势,那是一支筷子,插入墙中。直没至顶。

    齐子慨道:“你见着了?”

    李景风点点头。

    齐子慨笑道:“我这一掷,可多得是人见不着,见不着,自然也就躲不了。”又问:“我想找这通道,你这目力极有帮助,你要帮我这个忙,有什么要求吗?”

    李景风忙摇手道:“提防蛮族,这是份所当为,怎好提要求?”

    齐子慨笑道:“我便猜到你会这样说,这样吧,你帮我找通道这段日子,我就陪着你拆招玩吧。”

    李景风一愣,问道:“拆招?”

    齐子慨道:“就是拆解招式,例如我这样一拳过去。”说着一拳慢慢打向李景风,李景风不知怎么应付,只好使了罗汉拳当中的一招十字插掌抵挡,齐子慨见他拆招,左手翻掌推了过去。李景风想了想。使了招猛虎出洞,拳头去打他掌心。齐子慨道:“这就是拆招,我出一招,你不知怎么拆解,我就教你。”

    李景风知道这是齐子慨教导自己武功,喜道:“这样甚好。”

    齐子慨道:“好了,睡吧,明天中午还有事呢。”

    说着掀开棉被上床,道:“唉,没准备你的,挤挤吧。”

    李景风无奈,只得吹熄了灯火上床,齐子慨不一会便沉沉睡去,只是他身形高大,挤得李景风无处容身,睡得甚不安稳。

    许是昨夜太累,第二天李景风起身时已近中午,见齐子慨不在,吃了些馒头羊肉,他推开窗户,自窗外望去,忽听到头上齐子慨的声音道:“起床啦。”李景风抬头望去,没见着人影,

    李景风走出房门,见齐子慨坐在屋檐上,右手擎笔,左手握本小本子。他大惑不解,问道:“三爷你在屋顶作啥?”

    “等人。”齐子慨说道。

    此时斜对门一间房屋打开,走出一名背刀中年男子,那人道:“广西柴鹏,湖南张家女遭地痞逼嫁。我教训地痞,逼得他们连夜搬家。”说着递出一张纸条。齐子慨接过,点头道:“行。”说着在小本子上划上一划。道:“明年见。”

    那人拱手行礼,到屋后牵出一匹马来,扬长而去。

    又见一人从稍远处的小屋走出,这人顶上无毛,六点戒疤分明,看来是个和尚,那和尚走到齐子慨面前,拱手道:“少林了方……”齐子慨骂道:“你也配用法号?讲本名。”

    那和尚脸一红,道:“河南郑余,于济南杀淫贼一名。”说着递出一张纸条。齐子慨说道:“行,明年见。”

    郑余谢过后,踏步离去。

    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几人,各报了有何功绩,齐子慨一一点头,众人各自离去。

    又有一人道:“湖北广平镇镇天宫,有道士假托神明,诈财骗色,奸淫妇女。我杀首恶广镇子及其徒七人。”

    齐子慨点头道:“行,明年见。”

    那人似乎不甚满意,说道:“镇天宫的弟子具是武当嫡传,我以一敌众,受了重伤,怎地明年还要再来?”

    齐子慨骂道:“你功夫不行,难道是我的错?再说,这事顶多抵你两件功绩。你还欠着四年,弄不好,明年见,后年还得再见。你要不服,昨晚怎不来说?”

    那人被骂得无趣,又不敢反驳,只得悻悻然离去。

    此时村外马蹄响起,两名彪形大汉,一穿蓝衣,一穿绿衣,左手腕具缠着链子镖,纵马来到齐子慨面前。

    齐子慨道:“来得忒晚了。怎?”

    绿衣人道:“我兄弟俩率领门人,在衡山剿了一群马匪。耽搁了。”说着,右手从怀里掏出纸条。左手链子镖一甩,那镖夹着纸条射向齐子慨面前。齐子慨不闪不避,伸手从镖上取下纸条。看了看,在小册子上划上一笔。道:“明年不用来了。希望以后莫再相见。”

    那蓝衣人道:“我兄弟也望之后莫再相见,三爷,请了。”

    两人说完,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李景风此时终于看明白,这些人定是犯了事,撞在齐子慨手上,齐子慨要他们干好事补偿。又见一人,身形矮小,尖嘴细目,道:“安徽穿山狐胡净。去年在河南自马匪手下救了商客张某。”说着递出一张纸条,齐子慨接过纸条,持笔在小本子上一划,想了想,又问:“你没收钱吧?”

    胡净忙道:“当然没,纯是义举,义举。”

    齐子慨点点头道:“你先在旁边等着。”

    胡净讶异道:“又怎么了?”

    齐子慨道:“叫你等就等。”

    那胡净不敢反驳。乖乖退到一旁,见李景风也在旁边等着,走向前攀谈道:“三爷要我们等在这干嘛?”

    李景风知道他以为自己是因犯事被留下。于是说道:“我不知道三爷留你作什么。”又问:“昨晚怎么回事?”

    胡净见他发问,愣道:“你是雏儿,不知道规矩?”

    李景风笑道:“还真是雏,四天前才结识三爷呢。”

    胡净冷哼一声,道:“被抓就被抓,结识个屁。我看你不懂规矩,教你个乖。但凡有事撞着在三爷手里,又不想死的。就得跟三爷立约。每年在这陇南要道上一会。这除夕当天,过了子时,那叫生死夜,要有不服,看是约了帮手,还是纠众联手,俱在这夜里解决,这边看不见,这村后头堆着好些尸体。都是昨晚冒犯三爷的。”

    李景风这才知道昨夜那好大动静是怎么回事,又问:“那现在又是怎样?”

    胡净道:“待到日出,过了生死夜,就是酬恩日。我们这些犯了事的,每年要干几件好事,让三爷考察。三爷把功过相抵……自然附带点利息。若是满了,就不用再来,若是没满,隔年再来,若是无功可说,免不了一顿好打,将养几个月。要是想逃,嘿……那得藏隐密点。怕要见血光啰。”说着,又叹道:“我不过就是挖墓的,三爷折腾了我两年,还不放我走啊。”说着摇头叹气。

    李景风听了这些话,对齐子慨更是佩服,又想,这些人都能有机会,若能给饶刀把子将功折罪的机会,饶刀寨不就有救了?

    前前后后约莫来了十余人,齐子慨一一回覆后。又看了看本子,道:“看来没其他人了。”说着从屋檐上跳下来。拍着胡净的肩膀说道:“胡兄弟……我就叫你一声小胡,你是挖坟的吧。”

    胡净皱眉哀道:“三爷,别折我寿,叫我本名就好。”

    齐子慨哈哈笑道:“别怕,我真有事要你帮忙,你若办成,明年不用再来。”又拍拍他背心道:“进去说。”

    胡净、李景风跟着齐子慨进屋,齐子慨说明要找地道,对胡净道“你是挖坟的,最懂这些密道地穴,要能帮我这个忙,必有重谢。”

    胡净问道:“这得找多久?一个月,三个月,还是半年?”

    齐子慨道:“这不好说,可能得三个月时间。”

    胡净心想,帮齐三爷找蛮族密道,成有大功,失败也有苦劳。跟着齐三爷,就算遇上几个蛮族,谅来也不会危险。倒是件好差事,于是道:“这行。不知三爷要从哪着手?”

    齐子慨摇头道:“我不知道。”

    这下连李景风也吃了一惊,忙问道:“三爷你没点眉目?”

    齐子慨道:“我找密道,就抱着碰运气,这边走走,那边走走,见着可疑的,上前问问,若是蛮子,抓起来拷问。见到可疑的地方,探探地势。那日我会到饶刀寨,就是闲逛着找着。”

    李景风又问:“有抓着蛮子吗?”

    齐子慨道:“馒头吃了不少,蛮子一个未见。”

    李景风又道:“那你带了我,又留这位胡兄?”

    齐子慨道:“我是见了你,这才想到我一人力孤,不如找些有特别本事的人帮忙,你眼力好。带你随身,勘地形方便。这小胡……我刚才见着才想起这人懂挖穴。带上了有用。”

    胡净问道:“那假若三个月找不着呢?”

    齐子慨哈哈大笑,道:“若三个月找不着,找三年,三十年,有你们陪着我,总会找着的。”

    胡净大吃一惊,说道:“三爷你明明说是三个月……”

    齐子慨道:“我说可能得三个月,可没说最多三个月。”

    胡净慌道:“那真要找三十年五十年,那我岂不是要……”

    齐子慨大笑道:“别怕别怕,甘肃能有多大,三十年时间敷余得很。”

    胡净道:“可是我……”

    齐子慨脸色一变,提高了音量道:“胡兄弟想反悔?”又冷笑道:“敢对齐某言而无信的,这天下也没几个。”

    胡净知道中计,心中不住叫苦,李景风心想,不知这三爷到底是聪明还是糊涂,他一点线索也无,就抓着自己与胡净找通道。若说糊涂,坑杀胡净倒是俐落。

    至于通道是否真要找上三五十年,他倒不担心。一来这是好事,二来他本就想来崆峒拜师,若真当了铁剑银卫,仍是要听三爷号令。

    胡净此时已经认命,垂眉苦脸问道:“三爷打算从哪开始找起?”

    齐子慨想了想,道:“往冷龙岭那走走看。要不,往甘州去也行。要不,回关上看看。”

    胡净见他说了三个不同的方向,更是叫苦不迭。

    齐子慨沉吟道:“不如先到天水,那里热闹,指不定能抓到几个潜伏的蛮子。”

    李景风见他苦恼,想起谢孤白主仆,于是道:“三爷,你这样不成,咱们需要一个谋士,能帮咱们出主意。想些有用的事。”

    胡净听他对着齐子慨指点江山,骂道:“乱嚼舌根的小崽子,三爷自有主意。”

    李景风摇头道:“三爷要有主意肯定早说了。碰运气不是办法。三爷总认识几个聪明人吧。”

    齐子慨道:“聪明人是认识几个,可都不好请。唉,又不能随意离开崆峒。要不……咦?”他话说到一半,突然侧了头,像是在听什么似的。

    “景风小弟,你上屋檐往村外看看,看有什么。”

    李景风点了点头,往屋外走去。胡净见他大了李景风近二十岁,竟称呼李景风小弟。而且状似亲昵。不由得意外。

    李景风上了屋檐,打亮掌望向村外。远处一小撮黑点。约是四十余骑,清一色的高头良驹。簇拥着一辆马车,他看仔细后,这才回屋内向齐子慨回报。

    “四十余骑,都是好马。围着一顶马车?往这个方向来?”齐子慨摸着下巴,又问:“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黑色。”李景风答:“雪地里特别显眼。”

    胡净是混过江湖的人物,说道:“四十匹一色马,这得是大人物,寻常马贼没这派头,还搭轿子。不是门派大家,就是豪富钜绅。”又担忧道:“他们往这个方向来,难到是冲着咱们来的?”

    说是咱们,其实胡净知道是给自己脸上贴金,里头有本事得罪这等大人物的,自然也只有齐三爷。他生性怕死,就怕扯到自己身上来。于是又问道:“三爷,年初一的与人动手晦气,若是冲着你来,且放过他们这一回?”

    实则齐子慨昨夜才与人动过手,还杀了人。晦气什么的,不过是他性格怕死,唯恐这场大战波及自己,给齐子慨一个台阶下。

    李景风见齐子慨皱起眉头,像是遇到极大难题,突然又脸现喜色。似乎甚是得意。忽喜忽愁,阴晴不定,似乎来的是个难应付的对头,却又喜他自投罗网。于是问:“三爷,来的是熟人?”

    齐子慨像是如梦初醒,喔了一声,问道:“小胡,把你的马牵来。”

    胡净应了一声,便去牵马。齐子慨道:“景风小弟,我这还有些事。你跟小胡往西边走,绕过车队,回陇川镇等我会合。”

    李景风问道:“那车队是些什么人?三爷似乎很忌惮?”

    齐子慨道:“是有些棘手,总之,不用担心我,”

    李景风虽与他相识不久,但知他艺高胆大,向来睥睨。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神情凝重,问道:“三爷,我能帮上什么忙?”

    齐子慨笑道:“还真用不着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李景风知道以他本事若不能应付,自己留下来也只是拖累,于是道:“三爷,保重。”

    齐子慨哈哈大笑道:“别担心。想伤你三爷没这么容易。”

    李景风与胡净共乘一骑,望西而去。与那车队距离近了,李景风看清马上人物,个个装束整齐。精壮结实。显是多经阵仗的武林好手。比之饶刀寨那群乌合之众不可同日而语。

    他又回过头去,只见齐子慨骑上小白,正往那车队奔去,两边相距十余丈,双方各自停下。不知在说些什么?他又是担心,又是犹豫。胡净道:“别担心三爷,他本事大得很,就是人有些癫狂。这里是崆峒,谁敢对三爷不敬?”

    且说齐子慨纵马往车队迎去。双方到了十余丈距离。那四十余骑见有人靠近,勒马戒备。齐子慨不等对方打招呼,高声喊道:“小猴儿要找二哥,该往昆仑去才对。到崆峒干嘛?”

    轿中那人咳了一声,道:“三爷你近点。我听不出是小白在叫还是您在说话呢。”

    齐子慨道:“我倒是想和你亲近亲近,就是有些怕。”他举起马鞭,指着众人道:“这么多人没把我放在眼里的。还是头一遭。”

    轿中那人呵呵笑道:“三爷跟着朱爷学世故了?”又道:“见着崆峒齐三爷,还不行礼?”

    那四十余骑纷纷下马,恭身行礼道:“见过三爷。”

    齐子慨哈哈大笑,放慢马蹄,走向轿子。神情甚是轻佻。道:“你来得正好,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

    李景风与胡净在陇川镇的客栈等了三天,依然没有齐子慨的消息,李景风有些心焦,连胡净也担忧起来,只道:“他要是一年不来,我是等他不等?唉,等还罢了,困在这镇里头,怎么营生?”

    到了第三天夜里,李景风眼看又要等空,正打定主意,明日一早便去找齐子慨。若真出了意外,也得知根知底,知道对头人是谁。

    突然马蹄声响,李景风自二楼客房往楼下望去,只见一头通体乌黑的骏马停在客栈前,一条高大人影扛着一个人跳下马来,却不是齐子慨是谁?

    齐子慨抬头看了一眼李景风,哈哈大笑,不一会,来到李景风与胡净面前,把肩上人影掀放在地。哈哈大笑道:“那群点苍狗腿子追了我三天三夜。娘的,差点回不来。”

    李景风与胡净甚是讶异,那人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灰尘,但见他身量矮小,又柱起柺杖,原来还是个瘸子。

    只听那人压着嗓子怒道:“你个鸡八毛,三爷,我知道你疯,没想你疯成这样。”

    胡净见他模样,又想起三爷提起点苍。不由得一惊,指着瘸子呐呐道:“你……你……”

    齐子慨嘻嘻笑道:“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点苍副掌门诸葛然,我把他绑来当咱们找密道的谋士了。”

    胡净两眼一番,几欲晕去。李景风也瞪着眼睛打量着诸葛然:“你……你就是点苍副掌门?”

    诸葛然翻了个白眼,冷冷道:“不,我就是个随手能掐死你的矮瘸子。”

    第50章

    崆穴来风(上)

    在青城时,李景风就常听沈谢众人提起诸葛然,他是点苍副掌门,点苍想要谋取下任昆仑共议的席位,诸葛然在青城策划了一场暗杀,又灭口了福居馆。他想起当日惨案,掌柜无端横死,不由得对这人有些厌憎。

    只见诸葛然找了块稍空的地方,把拐杖对着他面前比划几下,道:“让点。”态度甚不礼貌。李景风挪了挪位置,空出一块,诸葛然拄着拐杖坐下,与他跟胡净离了点距离,这才开口问道:“三爷,又搞什么鬼?崆峒有这么缺钱粮,要绑着我跟点苍勒索?”

    齐子慨咧开嘴嘻嘻笑道:“密道的事,副掌听说过?”

    诸葛然问:“去年嵩山掌门纳了女婿,三爷听说过?”

    齐子慨愕然问:“听过,怎地?”

    诸葛然道:“三爷觉得怎样?”

    齐子慨疑惑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是啊,密道我也听说过,我书柜里头还有本《陇舆山记》下册,收藏得挺好,就怕坏了市面上买不回来。”诸葛然道,“可这跟我又有屁关系?”

    齐子慨道:“蛮族入关不是小事,小猴儿该不会连这点忙都不帮吧?”

    诸葛然道:“你娶老婆,我倒愿意帮忙洞房,别的,再商量。”

    齐子慨拍胸脯道:“这没问题,齐某成婚之日就请副掌来验货。”

    诸葛然道:“得了,我还不晓得您老的性子?空口套白狼那是我的活,你要套狼得动手。你把我捉来这,行,困着我不让我走,也行,要我帮忙,那是不行。”

    齐子慨拍着诸葛然的肩膀大笑道:“小猴儿别开玩笑了,以咱们的交情,这忙肯定会帮的。”

    诸葛然耸耸肩,道:“老朋友讲交情不是想借钱就是要赖账,您是哪样?这样,咱不说废话,要我帮你找密道,你也得帮个忙。”

    齐子慨道:“好说好说,天大的忙我都帮了。”

    诸葛然道:“点苍想选下任的昆仑共议盟主,还请三爷跟二爷打个招呼。”

    李景风早知此事,是以并不讶异,他看胡净脸色一白,显然震动不小,却不敢插嘴,于是道:“副掌门,照理说,下任盟主该是衡山派才对。”

    胡净听他插嘴,大感意外,忙拉着李景风衣袖示意他别乱说话。诸葛然转过头来,望向李景风,撅起嘴问道:“大爷贵姓?”

    李景风回道:“我姓李,我叫……”

    “没问你名字。令堂可好?”

    怎地无端端问起母亲来?李景风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得道:“家母过世多年。”

    诸葛然故作震惊道:“李掌门怎么过世了?三爷,你听过这事?”

    齐子慨道:“他是我朋友,无门无派,就是个普通人。小猴儿别耍他玩。”

    诸葛然道:“现在是他耍着我玩呢!我就想问,他要不是李玄燹的私生子,又是哪家大门大派的少主掌门敢插这个嘴?”

    李景风站起身大声道:“你身份高贵,也要占个理字!难道身份低下就不能说话?”

    他如此大声斥责诸葛然,一旁的胡净脸色惨白,他不知李景风与诸葛然的恩怨,只想这年轻人不知死活,连诸葛然都敢顶撞。岂知诸葛然不怒反笑,举起手杖敲着地板道:“坐下坐下,站这么高,想欺负矮子吗?”

    李景风也察觉自己失态,涨红着脸坐回地上。诸葛然道:“小子,你要说理,我们就说理。刚才是谁先插嘴,谁先大声说话?是我倚强凌弱,还是你仗高欺矮?”

    李景风一时语塞,过了会才道:“是我没礼貌,向副掌门谢罪。”说着鞠躬谢罪,但对这名矮子仍无一点好感,于是又道,“但照规矩,下届昆仑共议该是衡山派才是,怎会是点苍?这是道理吗?”

    诸葛然摸着下巴说道:“你刚才有句话说得好,身份高贵也要站着理字,身份低下难道就不能说话?你要说话,我让你说,是这个理对吧?”

    李景风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得点点头。

    诸葛然又道:“昆仑共议九十年,盟主是点苍崆峒丐帮少林武当衡山轮着当,那青城华山唐门又碍着谁啦?为什么当不了盟主?”

    李景风一愣。青城、华山、唐门在九大家中势力较小,盟主之位向来与他们无关,可这不就跟自己方才说的话相违背,身份低下就不能说话?

    诸葛然道:“再讲件事,你说这是理,是哪门子的理?三爷,昆仑共议有规定九大家该怎么轮盟主吗?”

    齐子慨摇头道:“没。”

    诸葛然又看向李景风,问:“这个理从哪里来?”

    李景风觉得他所言成理,却似乎又是强词夺理,可错在哪儿自己也分辨不出。诸葛然见他讷讷说不出话来,又看向齐子慨问:“三爷,这是你朋友?”

    齐子慨点点头,诸葛然转头对胡净喊道:“你叫什么名字?”

    胡净忙道:“小人胡净,副掌门有什么吩咐?”

    诸葛然指着李景风道:“给他一巴掌,用力。”

    胡净看向齐子慨,见他无拦阻之意,于是转头向李景风道:“兄弟,对不起,我是奉命行事。”说着狠狠一巴掌打向李景风。李景风见他打来,这一巴掌虽快,要闪避却是不难,只是不想在这事上又得罪诸葛然,让齐子慨难做人,于是一咬牙,啪的一声响,只觉脸上火辣辣一片。

    诸葛然微笑道:“这巴掌不是处罚你没礼貌,是让你记得,下次开口前一定得想清楚,愚蠢比软弱死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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