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又过一个时辰,尹森忽问道:“怎不见那贱人?”

    姚允大骂道:“闭嘴,你凭什么叫他贱人?”

    尹森冷笑道:“不是贱人会偷人?”

    姚允大道:“她若对你有半点夫妻情分,怎会跟我走了。”

    尹森突然想起,问道:“她死了?”

    姚允大道:“她受你虐待,身体向来不好。”

    尹森心中黯然,正要反驳,明不详忽道:“到这时叙什么旧?我要睡觉呢。”

    两人被抢白一顿,姚允大忍他已久,怒道:“这是我家,你倒是当自己家了?”

    呼地人影闪动,姚允大脸上挨了一记,再细看时,明不详已躺回地上。

    两人吃了一惊,原以为这少年只是寻常学过武的少林弟子,没想到竟如此厉害。

    尹森忙道:“大侠武功厉害,不如早点收拾他,柴火粮食都多一份。”话才刚说完,尹森脸上也挨了一记。

    明不详拉拉雪袍,淡淡道:“还不睡?”

    两人都不敢说话,怒目而视。

    到天亮时,明不详起身,这是他第一次在少林寺外过夜,照例要作早课,他见姚允大家中没有佛像,便对西拜了一拜,颂经持课。之后推开木柜,见外头风雪转小。捞了一些雪来,取一个罐子,煮雪为水。稍做梳洗。

    他穿上雪衣,对两人道:“我去看看路怎样了。”又指着食物与柴火道:“这是我的,你们若动一点,我要讨回。”

    说完站起身,从窗户跳了出去。

    尹森与姚允大两人都不敢睡,仍是看着对方。尹森想起昨天的话题,问道:“他怎么死的?”

    姚允大道:“难产,母子都没保住。”

    尹森恨恨道:“是你害死她!”

    姚允大呸了一声道:“你再说,跟你拼命!”

    尹森道:“求之不得。”

    两人抄起兵器,便又斗在一起,只是两人疲累一天,又未阖眼,此时哪来力气,战了几回合,只是徒费气力。各自退回地盘,气喘吁吁。

    又一会,明不详又跳进屋来,问道:“你这常有人来吗?”

    姚允大摇头道:“有时十天半个月也没人经过。”

    明不详道:“怎住得这么偏僻?”

    姚允大看了尹森一眼,冷冷道:“避仇。”

    明不详道:“那道路被封得甚死,若无人经过,只怕得等上好一段日子才能离开。你就没想过会被困在这吗?”

    姚允大道:“这些粮食柴火,够支撑一个多月。”

    明不详道:“那是一人份。我们这有三个人。”

    他坐在地上,似乎想着一个难题,看看两人,问道:“你们还不分个死活?”

    这话中意思甚是明显,若是一人死了,余下的柴火粮食,自然能分了。

    姚允大与尹森互看了一眼,此刻决战,全无把握。

    明不详道:“你们累了一夜,肯定很想睡了,这样吧,三张薄饼,两根柴火。我保安眠。”

    姚允大怒道:“你何不杀了我们,都是你的!”

    “师父交代,不可轻犯杀戒。你们没害我性命,我何必杀你们。”明不详道:“保护你睡觉,那是做好事,跟杀人不可相提并论。”

    尹森忙道:“我给!我给!”

    尹森又把食物柴火分给明不详,姚允大心想:“他睡着后气力充足,我如何斗他得过?”只得把食物柴火也分给明不详。

    两人各自和衣睡觉,初时犹有些不放心。过了一会,耐不住浓浓睡意,沉沉睡去。

    这一觉直睡到下午,尹森起来时,见姚允大正恨恨看着自己,原来姚允大早起了片刻,他竟没下手,可见明不详是守信的人。

    然则这样下去,一个月的食粮柴火,本就分不到七天,每次睡觉又要分掉一些,只消三四天后,自己便已粮柴俱绝。

    “这个小土匪。”尹森暗骂道,他看向姚允大,姚允大显然也察觉到这个问题。

    三人枯坐了半天,尹森挑起话来,问明不详道:“明兄弟说见我形迹可疑,所以跟来,不知明兄弟本以为在下要做些什么?”

    “不知道。”明不详道:“就只是想跟来看看。”

    尹森又问道:“明兄弟武功如此高强,不知师承哪位大师?”

    明不详道:“了心。”

    这名字一出,两人都是一惊,了心在山东失踪一事,江湖传得沸沸扬扬,少林寺开了重赏,可说人人都在找了心和尚,只是这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有人怀疑,了心极可能加入了“夜榜”。

    除此之外,真不知道他能躲去哪里。

    尹森还想问些什么,明不详反说道:“问我做什么?想你们自个的事才是。”

    姚允大怒道:“你留在这里,抢我们食物柴火,到底想干嘛?”

    明不详道:“我是被困在这,这食物柴火,是你们自愿给我的。我若要抢,你们还有剩?”

    姚允大道:“你是威胁我们!”

    明不详淡淡道:“你硬要说我是抢的,我不能枉担了虚名。你且想仔细。你是自愿的,还是我抢的?”

    姚允大被他威胁,只怕他真与尹森连手,又不敢得罪他。只得忍气吞声。明不详却不放过,继续问道:“你说清楚,是我抢的,还是你自愿的?”

    姚允大道:“你自己清楚。”

    “我不清楚。”明不详道:“我得听你说。”

    姚允大怒不可遏,站起身来骂道:“小杂种……”话语刚落,明不详一个闪身,站到姚允大面前,姚允大横刀扫去,明不详伸手架住姚允大手腕,埋身入里,一个短拳打在他胸口,姚允大咳了一声,倒退几步,手抚胸口不住喘息。

    这是明不详第一次与人过招,显得游刃有余。

    尹森也按耐不住,起身骂道:“你怎么打人?”

    明不详道:“我是帮你!不愿意?”

    尹森道:“不用你帮!”

    明不详一个跨步前冲,尹森早已有备,一剑刺出,明不详一个回身,恰恰避过,一拳打在尹森肚子上,尹森只觉得一股大力撞击,双脚一软,跪倒在地。干呕了几声。

    明不详道:“这样,就算两不相帮了。”

    说完,又回到自己座位上去,接着道:“两个人活不下去,一个人或许还能支撑。”

    姚允大与尹森互看一眼,此时不知说什么好。

    到了晚上,明不详又要睡觉,余下两人各自缴了柴火食粮,躺在地上,却是一夜难眠。

    又过了一天,明不详照例前去探路,又剩下那两人。

    姚允大见尹森不停揉捏手臂,冷笑道:“你手臂骨折,大腿上的伤口发炎,很难受吧。”

    尹森讥嘲道:“你手腕的剑伤再不救治,就算好了,也是残废。”

    “你瘸一只腿,下半辈子也是废了。”姚允大挖苦道:“反正你本来就慢,还傻傻地去练武当的柔云剑法。”

    尹森怒道:“偏要学,我就不信我练不起来!”

    姚允大哈哈大笑道:“勤能补拙,就这句话害你一辈子。傻子,你没这天分,就是学不来的。”

    尹森被他一骂,牵动心事,突然叹口气道:“我这辈子,就毁在这四个字,勤能补拙,要是早认清本性,又怎会把练不好功的脾气发在她身上,逼得她跟你跑了。”

    姚允大见他突然感叹,想起往事,也叹道:“你若早点忏悔,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尹森厉声骂道:“那你带着她逃跑时,可曾想过我?”

    姚允大默然半晌,道:“我一直喜欢她,你要待她好,我便无话可说,一个人受苦,总好过三个人受罪。”

    尹森冷笑道:“还有了孩子,你操她的时候,没有一点良心愧疚?”

    姚允大叹道:“我是有愧,但她身体虚弱,难产而死,连我孩子都保不住时,我就恨不得杀了你,替他们母子报仇。”

    这两人自幼相交,却为了一个女人反目,此时把话说开,心中无限感慨。

    尹森叹口气道:“罢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现在你我存粮剩不到两日,没东西吃,还能撑个几天,没有柴火,一晚上都支撑不住。”

    姚允大道:“不如现在分个胜负,也把这恩怨了结。”

    尹森点点头道:“也好!”

    两人当下动起手来,可是此刻杀性全无,过了几招,多是自保,偶有杀招,也是不痛不痒。姚允大撤了招退回道:“不打了不打了。这样打下去,白费力气,你的杀性去哪了?”

    尹森答道:“我只要活命,不杀你。”过了会,又道:“就只怕两个都要死。”

    姚允大道:“我倒有个想法。看你敢不敢冒险。”

    两人互看了一眼,此时心意相通,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过了下午,明不详回到小屋中,见他们两人还活着,也不说什么。三人各自无语,入夜时,明不详又睡着。

    姚允大与尹森两人原是假寐,两人忌惮明不详武功高,直等到子夜之后,确定他熟睡,这才爬起身来。两人就着炉火光亮使了个眼色,轻轻站起身来,尹森腿脚不灵便,只能缓缓拖行,两人蹑手蹑脚走到明不详身边。

    火光下,只见明不详仍在熟睡,面目俊秀,脸色红润,两人均是一般心思,这好好一个少年,若非如此恶毒,当真可惜了。

    两人刀剑齐出,砍向明不详,那明不详猛然睁开眼,翻了个身,竟在这刻不容发间避开杀招,随即一个鲤鱼打挺,双脚同时踹出,将姚允大、尹森两人踹了开来。

    此时已然翻了脸,势如骑虎,再容不得犹豫,唯有杀了明不详,夺回积存,方有一线生机,姚允大快刀连劈,尹森也拖着脚夹击,这两人自幼相交,默契极佳,此刻配合无间,逼得明不详左闪右避,不能还击。眼见即将得手,两人大喜过望,攻势更加猛烈。

    明不详忽地一踢,将火炉中的柴火踢得飞起,此时火势正炽,姚允大与尹森忙趋退避开,就这么一缓手,明不详飞起一脚,重重踢在姚允大胸口,姚允大肋骨本已断折,被这脚一踢,痛得几欲晕过去。这一脚踢完姚允大,随即下落,脚跟重重击中尹森大腿上伤口。尹森痛得魂飞魄散,一声惨叫。明不详又重重一拳,打在他脸上。尹森几欲昏倒,姚允大已挥刀来救。明不详左手疾伸,扣住姚允大脉门,右拳重击他肚腹。姚允大胃里一阵痉挛。弯下腰来。

    眼看就要落败,尹森大吼一声,丢了剑从后扑上,一把抱住明不详,吼道:“快杀了他。”他用尽全身力气,明不详一时挣脱不开。

    姚允大勉强站起身,见两人纠缠得紧,无从下手,叫道:“你快让开!”尹森喊道:“别管我,一个人死好过两个没命。”

    姚允大心中不忍,这两个前日还你死我活的仇敌,此刻竟动起故旧之情。正犹豫间,明不详却突然停止挣扎。

    尹森正自讶异,明不详身体一扭,便如泥鳅般从尹森怀里滑了出去。

    姚允大张大了嘴,不知道发生何事。

    明不详问道:“你们不杀对方了?”

    姚允大目瞪口呆,摇摇头。

    明不详又看向尹森,尹森也道:“不杀了。”

    明不详点头道:“往山下的路没坏,你们随时可以走。”

    姚允大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明不详道:“没什么意思,这样很好。”说完,推开屋门。此时风雪已过,天地一片清朗。

    “我回寺里去了。”明不详说完便走,再也没有停留。

    直到他的背影在夜色中隐没,姚允大与尹森这才松了一口气。两人本以为今日必死,如今逃脱生天,不由得相视一笑。

    ※       ※        ※

    明不详失踪数天,正见堂的师兄弟都知道,无奈风雪太大,不能外出找人。唯有觉见甚是着急,要正业堂所有堂僧找寻明不详。明不详回来时,只说在雪夜中迷途。躲了几天,等风雪过了才回。

    过了几天,姚允大特来少林寺拜访,求见了正见堂的堂僧,将明不详的“义举”禀告。

    “若不是他舍己冒险,我与我兄弟早已自相残杀。”姚允大泣道:“他真是活菩萨转世。他在小屋中逼我们兄弟,我们兄弟这才有机会冰释前嫌。”

    堂僧将此事上禀,觉明主持深以为奇,召来明不详详细询问,明不详道:“弟子只想,患难见真情,逼得他们急了,就会想些气头上想不到的事情。”

    觉明连连点头,叹道:“了心有你这样的弟子,这一生也不枉了。”

    明不详回道:“主持,师父尚未死呢。”

    觉明哈哈大笑,又问:“你的武功这么好?能对付他们两个?”

    明不详道:“师父教过些,他们当时受伤,不是弟子对手。”

    觉明点头道:“你才十五岁,只靠了心带入门,便有这等能耐,前途不可限量,这样吧,今后我派人传你功夫,你未剃渡,不能入堂。我让你当入堂居士,以后帮我处理些公文卷宗,如何?”

    入堂居士是安置寺中无剃度弟子的职位,并无品秩,不受寺中弟子规矩管制,多为智囊,又或是首座住持的得力助手,明不详十五岁便得如此殊荣,那是第一人。当然,觉明更深的用意,是明不详不肯另投他师,唯有带在身边方能栽培,又,这孩子如此聪明,又有手段,遇到事情,或许与其他入堂居士有不同见解。兼听则明,对自己判断堂务也有帮助。

    明不详拱手道:“早上洒扫工作,是弟子本分,也是修行。弟子不敢荒废。待到午后,再往内堂办公。”

    觉明点点头道:“觉见师兄赞你,我总以为他过誉,想不到你真是如此聪慧谦冲,你要洒扫,那也随你。”

    明不详谢了觉明,离开正见堂。

    他回到房间,把前几日藉由与姚允大两人交手时的经验所绘出的兵器图完成。

    那是他自己设计的兵器。天下间没有第二把的奇形兵器。

    第15章

    真经假经

    方丈院的议堂正中放着十三个蒲团,十三个蒲团上面各坐着一位僧人。

    当中那名僧人身披红色袈裟,松骨鹤姿,白眉低垂,慈目半阖,那是少林寺方丈觉生。他面前左右两侧,各有穿着黄色袈裟的僧人六名。自左首第一位开始,依序是文殊院首座觉云、观音院首座觉观、正见堂住持觉明、正语堂住持觉如、正定堂住持觉广、正念堂住持觉闻。

    右手首座的第一人,身材高大,胸挺腰直,脸上棱角分明,眼神锐利威严,他便是当今俗僧第一人,普贤院首座觉空。第二人脸圆体宽,身材肥胖,满脸油光,年纪也是最长,他是地藏院首座子德,也是现今少林寺仅存少数的子字辈僧人。于下四人,分别是正业堂觉见住持,正命堂觉寂住持,正进堂觉慈住持,最末一位年约四十有余,是所有人当中最年轻的,法号了证,乃是正思堂住持,也是这里唯一一个了字辈僧人。

    这十三人在议堂中,一时却是鸦雀无声,各有所思。

    良久,觉生方丈道:“众人有什么想法?”

    “我以为,俗僧改名,万万不可。”觉空说话时仍是腰杆笔直,双手抚膝,威仪有度,若只以外表看,觉空更有一派之主的威严。

    他接着道:“这是分别心。”

    “觉空首座言重了。”说话的是观音院首座觉观。观音院主掌少林寺内外政务,正念堂主外,正语堂主内,住持觉如亦是正僧。这次的提案,便是觉观与觉如合议的结果。

    觉观朗声道:“正俗分名,是为便于管理。少林寺本是清修之地,但这些年来事务繁杂,多扰修行,全赖俗僧协助打理,俗僧之功不可抹灭。便说普贤院,上下井井有序,全仰仗觉空首座劳心费力。”

    觉空淡淡道:“这些虚矫,觉观首座便省下吧。且说要点。”

    觉观道:“三个月前,了澄到浙江公办,夜宿娼馆,把身上盘缠输光,被丐帮的人抓了,派人押回家中取款。两个月前,本刚在陕西打架闹事,被华山派割了鼻子送回。这两件案子,普贤院都是轻判了事,追根究底,两人本为俗僧。本刚年轻气盛,逞血气之勇,了澄好色爱赌,这原也不是大事,他们对寺内贡献心力,既无心于佛,又何必强加苛求,犯规者,照章论处便是。然而出了寺外,可有人会问,了澄你是正僧俗僧?本刚你是正僧俗僧?”

    “不守清规,何止俗僧。”觉空道:“了心至今未回,又有人问他是正是俗?”

    觉观道:“清规是正僧守的,戒律也是正僧守的,俗僧只要不犯规矩即可。早晚经课,又有谁对俗僧计较了?扣除少林,哪间正信寺内有正俗之分?倒反似少林寺僧众,不守清规的僧人多了。”

    觉空道:“寺内纷扰起于正俗之分,觉观首座不思如何化解,反倒要在名字上分出差别,岂不让矛盾越演越烈?”

    觉观道:“二十几年前,彭老丐封刀退隐,我到江西祝贺,与他叙旧时,你猜他怎么说?”他看着觉空道,”他说这年头,群芳楼开门见了和尚,都不知是来嫖妓还是来化缘的。少林寺在武林上,是九大家,于佛面前不过弟子。这十年来,寺内违反清规者,十僧九俗。少林寺为佛门重地,怎能任由弟子侮辱三宝?”

    觉空道:“天下僧人众多,又怎知都是出自少林?”又冷笑道:“说不准是衡山派的。”

    “衡山的僧侣反倒比寺内庄重多了。”觉观道:“我提此案也不繁琐,只要现今俗僧及弟子在法号前安个随字,代表随俗僧众即可。例如敝院正念堂住持,原本法号觉闻,就改随觉闻。此后俗僧弟子,不依”了、本、原、可、悟”行辈排序。改以”受想行识,一念如梦”八字排序。外人听了,自然知道是俗僧,也不追究清规。”

    “为何是俗僧改名?”说话的是一名健壮中年僧人,看起来比觉空略矮些,看得出僧衣下的结实肌肉。相形之下,他的一颗小头虽然端正,挂在这躯体上仍显的有些滑稽。他是正命堂的住持觉寂,也是俗僧之一,是觉空最得力的左右手。

    “正俗混杂五十年,共享行辈排序从没问题,观音院一纸命令就要让众僧人改名?未免霸道了些。”觉寂说道。

    始终保持微笑的是正语堂住持觉如,他主掌寺内各项规章,平素总是笑着,寺内都叫他笑口弥陀。他道:“要让正僧改名也无妨,只要在正僧法号前上个释字即可。至于法号,也仅为区别之用,正僧俗僧同为寺中弟子,今后待遇身份亦无区别。”

    “没有区别,却有分别。”说话的是观音院正念堂的觉闻住持,他是俗僧当中最为潜心佛法的。他道:“即便只是在僧衣上多绣一条红线,也是分别。分别心岂非修行障碍?”

    正语堂与正念堂均属观音院所辖,觉如与觉闻之间向来不合,也是众所周知。

    突然一个轻微的鼾声响起,在大厅中听得格外分明。觉生看向地藏院首座子德。子德身材肥胖,足足有两百余斤。地藏院负责各类生活用度、采买营建,子德花了四十年,靠着勤奋努力、精打细算,为寺内省了不少银两,方才在地藏院中挣得一席之地。直到六十余岁,才成为地藏院首座,这还是觉空一力保荐之故。

    他出家前本是河南富豪,据说纳了五名妾,儿女成群,新进的一个是几年前娶的,这事也众人皆知。若说最能代表俗僧能俗到怎样的程度,子德可说是表率,若比他还过,那便踏在触犯戒律的边缘了。

    众人见他睡着,都皱起眉头。觉慈叫了他一声,子德这才慌忙醒来,见方丈觉生正看着他,忙问道:“怎么了?”

    觉生道:“关于俗僧易名之事,你怎么看?”

    子德不辨状况,只忙道:“觉空师侄说得对,觉空师侄说得对,我跟他所见略同。”

    觉见问道:“觉空首座是赞成还是反对,子德师叔知道吗?”

    子德一愣,忙道:“知道,知道。”

    他说知道,但看他神情,只怕会议开始不久后便睡着了。

    隶属地藏院的正进堂住持觉慈忙替子德掩护,说道:“我与子德师叔相同,都认为易名不妥。”

    至此,五名俗僧都已表态否定。七名正僧当中,除了观音院的觉观与觉如两人,其余人均未发言。

    觉生方丈转头问道:“觉云首座以为如何?”

    觉云是文殊院首座,地位之尊仅次于方丈,是以方丈先问了他。

    觉云道:“正俗有别,修行人的规矩窃以为无须用在俗僧身上。各尊各法,各自修行便是。”

    觉空冷冷道:“既然如此,让俗僧一脉都还了俗便是。俗家弟子一样能为少林出力。”

    正定堂住持觉广道:“俗家弟子出了家,又该如何?”

    觉空道:“不如问问,僧便僧,为何要分正俗?修行本是随心随性随缘,倒弄得唯有正僧方能修行似的。”

    觉广道:“如果一心向佛,少林寺广纳有缘人。俗僧中多少人是为佛而来,觉空首座难道心里没底?”

    觉空道:“那不如把俗僧都赶出去,少嵩之争殷鉴不远,觉广住持便要重蹈覆辙?”

    正僧俗僧这个难题起于少林寺的规矩。昆仑共议后,少林寺休养生息,随着规模扩展,寺内事务渐趋繁杂。寺规唯有僧人方能入堂,然僧众既已出家,一心向佛,于江湖斗争、照顾百姓份上,便少了心力与能力。少林辖下各派门多有斗争,尤与华山边界常有纷扰,然少林以第一大派门之尊竟是忍气吞声,直至少嵩之争。

    嵩山本是大派,经过几十年根基厚植,论势力已不在九大家之一的华山之下,自然不甘臣服于少林。嵩山改名嵩阳派只是引头,之后逐成少嵩之争。

    没曾想,一场少嵩之争,竟险险把少林打入绝境。寺僧不善算计、与世无争的谦冲性格让战事屡现险境。经历过这件事的彭老丐就说过:“人家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说和尚上战场,不死也重伤。”又说:“我以为人家骂和尚秃驴,是说脑袋的问题,后来才知道,还真他娘是脑袋的问题。”

    解救这困境的,是五名少林俗家弟子。碍于非僧不得入堂的规矩,这五名俗家弟子剃度入堂,为少林策划筹谋,少林根底原较嵩山深厚,不多久便逆转了战局。嵩山举派迁至山东,从此不谈改名之事,与少林的关系也渐趋微妙。

    这五名僧人,便是俗僧之始。

    此后,少林对于僧人的要求不再是以往基于宗教上的信仰,而是基于实务上的需要,这便是俗僧。子德精于商务,便成了地藏院的首座。觉闻善于交际,又能分辨武林局势,长袖善舞,执掌正念堂恰到好处。

    俗僧既是为处理俗务而来,便未必忠于信仰,初时还严守戒律,经过五十年变革,渐渐地,正俗之别也就出来了。正僧收的弟子才是正僧,俗僧收的弟子便是俗僧,若是半途出家的,便看与谁亲近得多了。

    觉空提议让俗僧还俗的说法终究不可行的根底原因,仍出在非僧不可入堂的规矩。在少林寺要往上爬,不必说到四院首座八堂住持这高度,便是一般堂僧也非得剃度不可。就算让所有俗僧还俗,要入堂还不是得剃度?不入堂又如何处办公务?

    如果让俗家弟子掌管四院八堂,那诺大的少林寺全落在俗家弟子身上,还称得上”寺”吗?

    正俗之争原本是暗流,因为了心的失踪,正式浮上了台面。

    觉云与觉广的意见似也赞同俗僧改名,余下未发表意见的,只剩下正见堂的觉明、正业堂的觉见与正思堂的了证。

    觉生方丈望向觉明,觉明道:“且听听觉见师兄的看法。”

    觉见与觉空的矛盾大家都知道。这两人虽分属上下级,争执却没少过,稍远点的,便是傅颖聪之死与本月的癫狂。

    只听觉见沉吟半晌,缓缓道:“贫僧以为,俗僧改名,犹需深思。”

    他这一说,众人都吃了一惊。正业堂主掌刑罚,十个违反戒律的僧人,九个是俗僧,觉见对俗僧的厌恶众所周知,此刻却站到俗僧那边去了。

    实则觉见内心犹豫,是出自现实的考虑。他向来是个务实的僧人。此时提出俗僧改名,是为正俗之争火上加油。

    觉见接着道:“众人皆是少林弟子,一心为少林出力,在名号上给了差别,俗僧便以为身份矮了一截,如此更无益于消弥正俗之争。”

    觉观道:“若要无分别,那俗僧遵守戒律,当如正僧一般。寺内是僧,离寺是俗,不伦不类!”

    他说这话时眼光看向子德,子德首座只是不住点头,原来又打起瞌睡来了。

    觉明也道:“同为佛弟子,何分正俗?既然修行是随缘随喜,俗僧是俗是僧,又有何妨?消弥这当中歧见才是首要。至于名号,不过名相,何必深究?”

    觉观道:“要随缘随喜,多的是修行法门。僧是三宝之一,僧宝需要恪尊戒律,如实修行,岂容混杂玷辱。”

    觉空冷冷道:“觉观首座这番话,是说俗僧玷污了少林觉观道:“若真心修行,自不在此列。话又说回来,名是虚相,修行者又何必在乎区区法号?”

    觉空道:“口说不需在意法号,却又提议俗僧易名,觉观首座的发言不觉自相矛盾吗?”

    觉观道:“易名是对外以区别正僧俗僧,修行是自走自路,并不违背。难道没了法号,俗僧就不会修行了?”

    两人针锋相对,觉生见话题渐僵,说道:“此事甚为紧要,贫僧希望诸位细加思索。再过一个月便是佛诞,杂事繁琐,届时少林寺上信徒众多,大家需要仔细努力。”

    众人双手合十行礼道:“谨尊方丈法旨。”

    ※       ※        ※

    四月初八是释迦摩尼佛诞辰,又称佛宝节,也是少林寺一年之中最大的节庆。这也是少林寺少数向一般民众开放的一天。说是开放,也仅止于门口的驰道,允民众对着寺门遥遥拜祭。

    佛诞时,最热闹的地方还是佛都。

    四月初三开始,一连七天,佛都将搭建法场,迎接少林寺收藏供奉的金佛、佛骨、七彩舍利等供人礼敬,接受信徒浴佛、献花、献果、供僧,四方朝圣者络绎不绝。同时更开七处法会,请文殊院的经僧讲经说课,听众当中亦不乏武林各门派大佬。

    这段时日文殊院负责讲经说课,与信徒酬答,普贤院维持治安,巡守寺宝,观音院接待内外贵宾,地藏院搭建各式法会及分配用度,可说是少林寺最繁忙辛苦的一个月。

    最清闲的唯有一个人,藏经阁的注记僧了净。

    注记僧的工作,是负责登记自藏经阁内借书的僧众,遇到不还的,上禀催讨。所以了净的工作也就是在藏经阁前负责注记一下而已,要说无聊,这可能是少林寺最无聊的工作之一。

    每逢佛诞日,寺内外僧人忙成一片,通常无人前来借阅书籍,了净又比平常更得清闲。他已是堂僧,不需洒扫,每日用完早膳,就是看书,再来便是练功,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但今年的了净并不清闲,他有一桩心事。

    关于明不详的一桩心事。

    了净注意到明不详,最早是从明不详惊人的借书速度开始。藏经阁规定,每人一次只能借阅两本。明不详总是用最快的速度借还。了净不知道他是真的看完了还是随意浏览,总之,明不详每隔两三天便会来借书,借的种类不等,多是佛经,也有各类杂书。他开玩笑地问过明不详几句,明不详只说:“看完了。看不懂的,看多了就懂了。”

    日久之后,他也不以为意。

    第二次注意到明不详,是从卜龟跟他借第一本经书开始。他很意外,于是跟卜龟打了招呼,对他说:“经文里遇到疑难,可来问我。”

    他知道卜龟不识字,从这件事上他开始注意卜龟,从卜龟跟明不详的往来中看出,是明不详教卜龟识字。

    接着他看到正见堂众弟子的改变。

    他叹息过卜龟踏错了路,觉得这是一桩不幸的悲剧。

    引起他注意的是去年的一件小事。一名正业堂的堂僧借了本《拈花指法》。这是上堂武学,出自佛祖拈花微笑的典故,讲究的是指力一出,着若无迹,有时击中对手时,对手恍然不觉,连自己受伤都不知道,是需要八堂住持以上首肯才能修习的武功。他见过了觉寂住持的手谕,从神通藏把密笈取出,翻阅检查时,找到一张脱页。那是第三十六与三十七页,这一页位置,自然落在第三十五页与三十八页中间了。

    这理所当然的一件事,却让了净觉得不对劲。

    藏经阁的书多有老旧,脱页破损在所常见。除了易筋洗髓两大真经外,正见堂通常都会派人重新缮写副本备藏,连副本也老旧时,就会另行誊写。

    这本《拈花指法》便是副本。

    了净原是个疏懒的人,经书收回时,照理该当检查缺漏污损,但他向来只是随口问几句,稍稍翻了几页就了事,反正若有缺漏,下一个借阅者也会回报。既然只是副本,损毁也是无妨,了不起挨一顿骂。真要被骂,前一个借阅的也是首当其冲。

    他记得清楚,上次这本书被借阅归还时,借阅的僧人告知他掉了一页。他摇了摇书本,果然落下一页,他顺手夹入书中,就注销了外借,放回神通藏去了。

    但现在,这一页脱页却夹在正确的位置。

    了净疏懒,却精细,他师父曾经跟他说过,他如果不懒散,绝对会是寺中一流的人物,而现在,就只是条一流的懒虫。

    对此他不表意见,当和尚是因为这是他所知最简单的营生。他二十五岁入堂,当了注记僧,他宁愿这样再当四十年。

    有其他人翻阅过这本书,了净心想,他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卜龟。

    但这本《拈花指法》是上堂武学,被放在神通藏的顶层书柜,卜龟驼背身矮,伸手也够不着。当然,只要他跳起或者搬了凳子,就能拿到这本书,但问题是,卜龟有理由拿这本书吗?

    以卜龟对武学的见识,他根本不知道哪本书才是高深武功,何必坚决去拿这本书?失窃的《龙爪手》只在书柜第二层,他连龙爪手都没练齐全,怎能去练拈花指,且非要冒着起跳、搬凳子这种大张旗鼓的风险去拿这本书?

    第二个问题是,就算真是他拿了这本书,他又要怎样放回?跳起来塞回去?

    看著书架上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书籍,了净抛开了这种可能性。

    那是谁翻阅了这本书?在他眼皮子底下……

    他把这本书交给借阅的僧人后,开始思考这问题。

    第二天,照例的洒扫,他提前来到藏经阁就位,望向走入神通藏之中的明不详。

    如同卜龟在世时一样,神通藏已经是明不详一个人专属的洒扫区域了。

    他望着明不详的背影,从铁门后只能看见神通藏的一小块地方,原本放置《拈花指法》的位置恰巧就在他视野不能及的范围。

    他走向前去,过了小铁门,见着了明不详正在扫地的样子。明不详见了他,点头示意,算是行了礼,就继续自己的工作。

    “这里的书是不得翻阅的,你知道吧?”了净问道。

    明不详点点头,道:“堂僧以下不得翻阅神通藏所录武典,怎么了吗?”

    “没事,你年纪小不懂事,你爱看书,怕你不小心犯了规。”

    “多谢师叔关心。”明不详道。

    了净离去后,明不详快速环顾了周围一眼,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书架上层的一处空位。

    那是原本放置《拈花指法》的地方。

    当天下午,洒扫的劳役僧都已离去,了净心头的疑惑仍在。他希望是自己多心,但又想不出《拈花指法》那一页缺页是如何归于原位的,难道自己随手一插,就这么凑巧地插入了正确的位置?

    他一抬头,明不详正走过来。

    “又要借书了?”了净问。

    明不详却扭扭捏捏,欲言又止,与他平常冷静的模样大不相同。了净见明不详有异,问道:“怎么了?”

    明不详道:“如果偷看神通藏经典,要受怎样的处罚?”

    了净道:“这要看状况,重则逐出寺门,或者像卜龟……嗯,你是知道的。如果只是无意翻阅,看得不多,那就喝责或杖刑、劳役等等。”

    “我偷翻了典籍。”明不详坦承道:“是《拈花指法》。”

    了净对于明不详的坦承大感讶异,于是道:“你可知这是犯了大罪?”

    “请师叔带我前往正业堂领罚。”明不详低头道。似乎正在忏悔。

    了净又问:“你平日向来守规矩,怎会翻这本书?”

    明不详道:“三个月前,我借了《大梵天王问佛决疑经》,当中说到佛祖拈花微笑的故事。我思索当中意涵,始终想不明白,打扫时见到了《拈花指法》,一时没多想,就拿了书下来。才刚打开,就看到一页脱页落下,我忙将脱页夹回书中,就赶紧放回去了。”

    了净问道:“你没看当中内容?”

    明不详犹豫半晌,道:“其实,看了几页。”

    了净道:“据说你过目不忘,这不就学会了?”

    明不详摇头道:“虽然记得,但不懂。你若想听是哪几页,我背给你。”

    拈花指是上堂武学,了净不由得兴起好奇之心,正要说好,一念忽转,心想:“这上等武学,我若不小心记得了,说不准被勾起好奇,反倒想去看了。”忙道:“不用了。”又问:“你怎会今天来找我悔过?”

    明不详道:“师叔早上问起,我猜想瞒不住了,这段日子心里不安,就坦承了。”

    至此,脱页之事算是有了答案,了净道:“这次就算了,之后我会盯紧你,你莫要再犯。”

    明不详道:“明不详绝不再犯。”

    了净点点头道:“没事了,去吧。”

    就这么巧?这疑心刚起,明不详就来告罪?了净虽然觉得疑惑,但心想明不详不过十四岁年纪,又没有师父带领,就算看了拈花指法,也不可能学会。

    他枯坐了一个下午,等到藏经阁关闭,护卫僧上来,他没去用晚膳,到了佛都的佛香楼买了几个素粽子,去找他师父叙旧。

    了净的师父是正语堂住持觉如,主掌寺内所有政务。觉如外号笑口弥陀,总是笑着,不过了净知道他师父虽是正僧,笑里藏刀才是真的。

    “这么好心找我叙旧?该不会是想敲诈什么武功吧?”正语堂的住持房间里,觉如吃着素粽笑道。

    “师父又误会我了,这是我的一片孝心。”了净道:“上个月是您生日呢。”

    “喔,上个月的事啊?你不说我都忘记了。”觉如调侃道。

    “您才不会忘,上上个月起送来的礼物就堆成山了,要拍您马屁的人多着,我不跟人凑热闹,等了一个月才来。”

    “我想也是,真要教你学武功你还懒呢。”觉如道:“我都把你送进正见堂当注记僧了,算是够闲的闲差,有没有专心念佛,认真习武?功夫有没有搁下?来,过来跟师父试几招。”

    了净道:“行了,师父省点力,徒儿少点淤青。”

    觉如道:“你就是懒,要是认真点,我也多个帮手。”

    了净道:“师兄多得很,他们都能帮上忙。再说,无欲无求方得明心见性嘛。”

    “知道为何你之后我就没再收弟子了?”觉如道:“我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七师兄说你也这样对他说过。”了净道:“你还对大师兄说他是可造之材,收他一个弟子就够了。”

    觉如哈哈大笑道:“少油嘴滑舌,修不了佛的。”

    “修不了就还俗了。”了净又问道:“最近有什么有趣的事?”

    “还能有什么事,都是那些俗僧惹事。”说到俗僧,觉如放下手上刚拆开的素粽,”把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惹进来。”

    “怎么了?”了净拆了一个素粽,放进口中,觉得有些干,倒了茶,混着喝进去,却被茶水烫了一下。

    “缓点喝,烫死你!”觉如接着道:“正业堂那个吊死的,你知道吧?”

    了净道:“有听说,怎地?”

    觉如道:“还能怎地?你知道他死因写了什么?疑似为情自杀!”

    了净道:“在这寺里?嗯……是有些怪。不过,哎,这种事也不是没听说过。”

    觉如道:“验尸怎么验能验出为情自杀?”

    了净道:“是写了遗书,还是看他交际?”

    觉如道:“遗书没有,交际没有,‘为情’二字,就在他魄门里头。”

    魄门指的是屁眼,这话一说,了净立刻明白,但寺内无女眷,断袖之癖也非异闻,又问道:“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觉如道:“八九不离十,便是本月了。”

    了净道:“斑狗?”他想了想,道:“真是好胃口。”

    觉如道:“觉见为这事发了好大脾气,说幸好把明不详先送走了,免得沾染了这些龌龊事。”

    一听到明不详,了净立刻竖起耳朵,问道:“这事怎么又跟明不详扯上关系了?”

    觉如道:“觉见把他当宝,在众人面前夸他夸到我们都听烦了。明不详本来就在正业堂服劳役,跟本月还有那个死去的傅颖聪是一起的。”

    先是卜龟,后是傅颖聪,这也真巧。了净问道:“斑狗这人不像是有断袖之癖,估计傅颖聪被他骗了,之后一怒上吊。”

    觉如道:“要是这样便好,如果本月是来硬的,这事可就不简单了。最后停在为情自杀上面,说到底,怕查下去不堪,要遮丑。”

    了净又吃了一个素粽,说道:“若真是这样,觉见住持才不肯干休。”

    觉如骂道:“你一个接一个,是买给师父吃的还是买给自己吃的?”

    了净道:“唉,听得入神,嘴巴闲不下来。”

    觉如起身到柜前拿了些瓜果糕点,放在桌上道:“你慢慢啃,吃不完包回去。”

    了净道:“这怎么好意思?啊?这是什么?这么香?”他拿起一块糕问。

    觉如道:“桂花栗子糕,上个月送来的。”

    了净知道那是收受的礼物,俱是上品,一入口,果然松软香甜,赞了几句,又问道:“那后来呢?”

    “本月的师父了无向觉见首座求情,尽快把这事给了了,本月搬去寺外,等着明年试艺。”

    了净想了想,道:“原来如此。”说着又夹起一块点心。

    觉如又埋怨道:“同是了字辈,了证都当了正思堂住持,你就顾着吃。”

    师徒俩又闲扯了几句话,直到困倦了,了净方才回房。

    ※       ※        ※

    此后几个月,并无他事。入冬后一场暴风雨,明不详失踪了几天,急得觉见把正业堂的弟子都派出去找。后来听说明不详排解了山下铁铺老板姚允大跟仇敌的宿怨,觉明住持大为赞赏,把他引为入堂居士。未满十五,就当了入堂居士,觉明亲自派人传授他武功,听说他进展一日千里。

    一个十几岁少年,诱导了两个成年人,让他们化干戈为玉帛,了净心想:“这明师侄真是聪明。”

    但他心中却有一股不安。

    《拈花指法》上掉落的那一页始终在他心底萦绕不去。

    无论从各方面看,明不详都无可挑剔,聪明勤奋善良谦和。

    但从了心开始,卜龟、吕长风、正见堂弟子,傅颖聪……与他牵扯上关系的人总是意外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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