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乔氏在政商界的地位之显赫比之言家不遑多让,两家平素里交集也不浅,虽说她本人对继承家业没什么想法,倒是对艺术设计十分感兴趣,我参加星光女神颁奖典礼那套出圈的长拖尾礼服就是言川托她之手设计的。

    这样光环亮丽又家世显赫的人物和言川着实天造地设,谁听了不说一声绝配。

    童画对着手里新一期的时尚周报赞叹不已又对着我一通比照,漏出好几声叹息,我大概能理解她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没想到就在两天后的时尚晚宴上,我就和这群人打上了照面。

    踩在红毯上看见前方那道清瘦高挑的背影时,我很是惊喜,提起裙摆大跨步走上前叫住他,“小陆。”

    那名年轻男子循声回望过来,果然是陆祈眠,他穿了件珍珠白的丝质衬衫配荷叶边长风衣,浓黑的刘海梳上去,露出小半张精致冷白的面容,有点像古欧洲神话里白皙俊美的精灵。

    他有意停住等我,我便自然而然地走过去跨着他的胳膊,对着周围拼命向前伸的摄像头边挥手边露出得体的笑容,再低下头悄声向他问好,“好久不见哦,Julius,你比上次又好看了不少,这里的目光至少有一半在你身上。”

    陆祈眠有些不好意思地抿抿唇,很绅士地替我拎好裙摆,执起我的手轻吻一下,笑得很矜持,“那另外一半我夺不走的一定是粘在晞宁姐身上了。”

    我一扬肩上酒色的长发,伸手掐掐他腮边的软肉,“小陆的嘴还是这么甜。”

    他又是一笑,“这多亏晞宁姐的真传。”

    陆祈眠有二分之一的法国血统,眼睛黑中泛蓝,不笑的时候瞳仁冷冰冰的,带着蓝玻璃般清澈的质地,可一旦笑起来,就像月光下的海面,浪纹粼粼。

    他这副出挑的美人胚子之前在国外发展时短短半年几乎屠尽了几家时尚大牌的版,时尚掌门人钦定的缪斯,最近几个月才将工作重心转向国内。

    我和陆祈眠从前合作过不少国际时尚大片,最出名的一组叫枪炮与玫瑰。

    男士一身廓形长披风、黑缎礼帽,女士一身高腰式帝国A字皮裙,脚踩大红底高跟鞋,黑红色的画面危险而迷幻,交缠的肢体又带着些火花四射的情色意味,被评时尚媒体为“时尚版最耀眼的黄金男女”。

    网络上也有不少将我们凑成CP的帖子,天花乱坠捧吹得像一对上天下地绝无仅有的佳侣,愿用十年单身斋戒换二人立刻领证结婚之类的宣言广为流传。

    走过红毯亮相,我们相携着走进内部的宴会厅,出席这场晚宴的几乎都是圈内圈外的名流。

    衣着华丽,风度翩翩,乐队奏出的交响曲清新流畅,舞池里已经有不少人在旋转起舞,叠得很高的香槟杯里酒液澄亮。

    在和一众导演、制片、时尚大佬寒暄问候后,我嘴皮子磨得有些发干,陆祈眠也不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我们两个一致决定寻一个较为僻静无人打扰的位置躲清闲。

    我踩在高背椅的横格上,饮下杯中的红酒,寻着间隙和陆祈眠闲聊。

    “小陆,你之前说要回来追人,有新的进展没有?”

    “我……我见过她了……”他有些结巴地答,艳丽的绯色自耳根蔓延至后颈,像个犯了错的学生。

    这让我有点诧异,他从前和我一起拍那些尺度颇大的时尚片时,可是淡定的像个老司机,可以面不改色地谈论各种拍摄细节,说起心上人时居然还有这么一面,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反差萌?

    说着说着他就有些挫败地垂下头,“但是,我感觉她看我就像在看一个没长大的小孩……”他眨着那双漂亮到简直要人命的眼睛问我:“晞宁姐,我真的看上去那么不成熟吗?”

    我差点呛了一口酒,拍拍他的肩正想说什么,就听见人群中传出一阵骚动,似乎是有什么贵宾到场。

    抬眼随心一扫,那个站在灯光摇曳的大厅中央一身礼服倜傥潇洒,手揽一位明艳贵气的大美人,另一手端着香槟玻璃杯的人,可不正是言川。

    这种场合他甚至不用过多言语引人,只需铺着那丝恰到好处的从容笑意谈笑晏晏,就是已经是天然的聚光体,刚一入场几乎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我看着他手里装模作样举着的的酒杯却直想翻白眼:好家伙,这人好了伤疤忘了痛居然又敢碰酒精。

    忍下那股想用玻璃杯敲他脑壳的强烈冲动,我抿了一口酒液润润嗓子。

    潜意识里我觉得言川早已察觉了我的存在,却故作无知无觉。

    那头的两个人影一个偏过头轻声低语着什么另一个闲闲站着侧耳倾听,姿态愉悦放松,眉眼柔情含笑,丝毫不掩饰亲昵,好一对天作之合。

    这么想着,我随手摘下杯壁上嵌的青桔咬了一口,青涩的汁水涌入唇齿,差点酸倒了牙。

    回头正欲和陆祈眠继续话题,一个娇俏的高调女声就从背后插了进来:“瞧瞧,这不是咱们的‘大明星’盛晞宁嘛,我就说这不是什么入流的地方,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

    出声的人留着及肩的黑长直,纯白的希腊式百褶长裙泛着奶油珍珠般的光泽,此时正吊着眼梢冲我冷笑——居然是位老熟人。

    我挑起半边眉毛对熟人微笑,“对啊,他们还真是不仔细,居然放了条乱吠的狗进来,言小姐,你听到它的叫声了吗?”

    言珊珊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你说谁是狗?”

    “谁在乱吠我说的就是谁。”

    “盛晞宁,你也就有点本事勾搭男人,”言珊珊冷哼一声,眼神落到我揽在陆祈眠肩头还未收回的手上,一脸轻蔑地笑起来。

    “当初凭着这么张能说会道的嘴哄得我哥五迷三道,结果转头就抱上言川的大腿,怎么,现在这大腿坐不稳开始着急找下家了?果然贱人养出来的女儿也还是贱人,”她说着冲陆祈眠一翘下巴,眼露蔑意:“这位帅哥,这女人早就烂到骨子里了,和她待在一起,你难道是想沾上和她一样的毛病?”

    虽然言珊珊的嘴一贯不吐人言,但我属实没想到她会这么不分场合地肆意胡言乱语,还非要牵扯上无关的人。

    本来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也不是很在意他们怎么用,可我今天实在没心情陪人插科打诨,直接就反唇相讥:“是是,言小姐出身何其高贵,和我这样的平民百姓简直没什么可比性,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屈尊找我一个不入流小明星的不痛快,把自己的档次拉的多低。”

    言珊珊是祁苏雅和言先生二婚时带进言家的女儿,虽然早早改了言姓,却从始至终没得到言家老爷子的承认,悬在中间可谓不尴不尬。

    即便言先生对这个便宜女儿宠爱万分各方面和亲生女儿待遇没什么差别,但在祁苏雅那套高低贵贱的观念浸染下,言珊珊对自己并非言家亲生女儿的事深恶痛绝,平时最恨别人揭自己的老底,好像每提一次她就要低人一等似的。

    果然,她闻言面色立马就沉了下来:“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拨弄着指甲上的镶花淡淡一笑:“难道我有一个字说错了吗?”

    言珊珊面目霎时间变得极其狰狞,嘴唇都气得发抖,抓起手边的酒杯就朝我泼过来。

    我没防备她这一手,躲开时鞋跟一歪在地上踩了个趔趄,陆祈眠面色凝住,反应迅速地侧身挡在我跟前,那深红的酒液不偏不倚正泼在他胸前的外衣和衬衫上。

    “小陆!”我惊呼出声,赶忙从身上上下翻找拿出一方纸帕替他擦拭。

    陆祈眠倒是一脸镇静地接过帕子擦了擦染上酒液的衣物,淡然解释道:“没事晞宁姐,这件是我自己,你那身是品牌方的,要是沾上污渍解释起来会很麻烦。”

    这样的动静已经吸引了不少人围观,窃窃私语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童画老数落我喜欢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闷声不响就给她整出一些大新闻,让人心脏体检蹦极,我觉得她对我的评价颇有见地。

    向陆祈眠道过谢,我就让他先去收拾更换一下自己的礼服,并一再保证这件事自己可以处理,他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听话地先行离开。

    我收理好肩头微乱的卷发,踩着高跟走上前去,抬手端起言珊珊放在桌上的空酒杯凑近鼻尖一闻,“言小姐的品位挺不错,你这杯我就笑纳了。”

    言珊珊理智回笼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一时冲动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了什么,她平时最在意的莫过于经营自己名门淑女的形象,这下在大众面前破功无异于前功尽弃,捻着裙摆整张脸都涨得通红。

    “既然你的盛情我接受了,言小姐是不是也该赏个脸接纳我的?”我又向前迈出一步,走到她面前,“这杯金粉黛,希望你会喜欢。”

    我冲她露出一个春风般和煦的微笑,“来,让我们干个杯。”

    说完,我举起手中的杯子,将酒液浇在地上。

    言珊珊吓得惊叫一声跳开,双目圆瞪,一副想找我拼命的架势,下一秒却动作滑稽地僵在空中,颤抖的眼睛里流露出无法掩盖的忌惮看向我身后。

    我顺着她惶恐的眼神看过去,差点没心肺骤停——距这里几步之外站着的,赫然是面无表情的言川。

    “珊珊——”与此同时,另一道嗓音清润的声音响起,那只手臂从身后将言珊珊拦了回去。

    转头间,我对上祁叙那张眉心蹙紧,隐含忧色的面容。

    好嘛,这一个个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各路神仙都齐活了。

    我脑中正腹诽着,身后传来言川音调沉沉的低唤,“过来,宁宁。”

    他静静站在原地,语气听上去很平和,倒不是在发号施令,可望过来的眼神却还是让我头皮发麻,缠丝般牵上我的四肢。

    多年形成的条件反射使我差点就要迈动脚步。

    我只是僵硬地转了半个身子还没动,手臂又人被轻轻扯住。

    “晞宁……”祁叙的声音很轻和,轻和到几乎带上了一丝请求,“别过去……”

    我的太阳穴突突狂跳。

    其实他就算不请求我也不打算走上去,说实话我不是很想直面言川,之前发生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我不太相信在上次那样丢下他之后以言川那么骄傲的性格会给我什么好果子吃。

    我自觉不可能向他服软,但就现在这种情况,耶稣基督玛利亚,能不能随便来个人告诉我现在该往哪站。

    (给女主点播一首狐狸精吧)

    Chapter

    11

    刀锋薰衣草

    见我无动于衷的样子,言川多少有些意外地挑挑眉。

    他当然会意外,这么多年来除了上次我几乎从没有忤逆过他的意思,永远都是言听计从,即使偶尔插科打诨蒙混过关也无伤大碍,他一定很奇怪一向听话的宠物居然有一天会反主。

    似乎意识到我打定主意要和他杠到底,言川转头不再看我,只淡然对身边的秘书道:“叫安保过来送祁珊珊小姐出去。”

    言珊珊不可置信般瞪大眼睛,几乎立刻就尖锐地冲他叫嚷起来:“你搞清楚了,言川!我才是言家的人,”她说着又揪住祁叙的衣袖,“哥,你看他,胳膊肘往外拐替这个女人出头,反过来扫我们家的脸面。”裙二﹝﹑三零︵六﹞﹒久?二︿三久六日%更?肉??文〃

    听到她居然大言不惭地搬出言家的名头来向言川施压,牵扯上家庭恩怨,我识相地垂下头看着脚尖装空气。

    言川冷谑的调子紧跟着慢悠悠地响起:“你们言家?你是哪位,我怎么不知道言家什么时候养出了祁小姐这号人物?”

    他这话一出,引起四周一片低语。

    这件事在圈子里不是什么秘闻,甚至一度流传极广。

    言氏第二任女主人祁苏雅早年是夜总会里的小姐,作风不大检点,和某位男客搞出个孩子,之后人家丢下孩子拍拍屁股走人,祁苏雅直接就将这个女儿送进孤儿院,嫁入言家的时候才接回来并改了姓。

    “你……”最不愿见人的底细被扒开,言珊珊一张俏脸气得铁青,显然没想到他会真的不留情面。

    祁叙闻言脸色也微微变了,出言制止她,“别说了,珊珊……”

    两名到场的安保架着言珊珊就要往外走,她登时眼泪盈眶,失去理智般剧烈挣扎着:“我是和我哥一起进来的,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出去。”

    “显然祁叙还没有把基本的规矩教给你,”言川有礼有节地冲她微微颔首,“也是我疏忽,没有提前提醒让他看好自己带来的人。”

    “至于资格——”他沉冷的语气带上无形的威慑,冻得人浑身发寒:“凭我是这场在你口中‘不入流’的宴会主办之一,祁小姐,我想我应该有权将不守规矩的来客排除在外,你觉得呢?”

    他天生一副纯然笑相,平常总是摆出一副言谈晏晏笑意盎然的面孔,亲和良善的食草动物装太久,几乎叫人忘记他薄凉的本性,这样蓦地收起笑容,才流露出一丝令人发寒的怖惧。

    我在这种僵持之中,将手臂缓缓从祁叙手中抽出,他有些局促地抿着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又无法启齿的模样,半晌才声音低微地开口,“今天的事是珊珊不对,我代她道歉。”

    言川不再费口舌,只随意扬手,是请人自便的意思。

    他转过来有些为难地看着我:“晞宁,珊珊年纪小,你不要和她计较……”

    我早已厌倦了这种戏码,敷衍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一旁的言珊珊缩在他身后,冷冷剜我一眼,“你还跟她废话嘛,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为这样一个水性杨花朝秦暮楚的女人三番四次拒绝履行和姜家的婚约……”

    她没来得及说完,便被祁叙按噤了声。

    我皱了皱眉,没理会她。

    言珊珊挣开安保,就像怕粘上苍蝇似的扯着祁叙的手愤愤地转身离去,碍于言川的余威,周围看热闹的人们也随之清场作鸟兽散。

    人群基本都散尽,言川依旧站在几步之外,声音凉淡如水,“还不过来?在闹什么脾气?”他目光深深地看着我,“看不出来你气性还挺大的。”

    他柔和的语调里很奇异的没有怒意,反而像是一种耐心的哄劝。

    极具言川式的怀柔风格,让人放下防备,温柔的取人性命的刀。

    我不上他的当,依旧没动半步。

    言川也不再说话,我们这样对峙着相顾无言,他忽然拧起眉心,沉下嗓音,“你的脚是怎么回事?”

    若是他不提醒我还没有察觉,这下低头一看才发现脚踝处一大片红肿,稍微一动便有股钻心的疼,可能是在刚刚那场闹剧中崴的。

    “站着别乱动。”

    言川说着就迈步朝我走过来,我警惕地连连向后退了几步,冷不防扯动脚上的扭伤,低下身扶着踝骨暗骂流年不利,屋漏偏逢连夜雨。

    早知道会在这里遇上言珊珊这个瘟神,打死我都不会穿这恨天高。

    我和她的梁子由来已久,大概是天生的气场不合,这女人是个重度兄控,对和她哥有关的任何事报以百分之两百的操心。

    以前有祁叙横在我们之间调停,她在她哥面前就是温顺听话的小猫从不敢造次,而一旦祁叙缺席不在场,她便准时准点找我的不痛快,每次都要闹个天翻地覆才算消停。

    正胡思乱想着,那双深黑的孟克式皮鞋已经迈至我眼前,再往上是缎面西裤剪裁笔挺的衬线,精细到像是用规尺刻画出来的。

    我整条腿麻的几乎动不了,只能堪堪定在原地任人搓圆捏扁。

    言川半蹲下身子伸手在我脚踝处那片红肿上按了下,特地欣赏了一番我龇牙咧嘴的表情,阴恻恻冲我露齿一笑:“不跑了?之前不是头也不回跑得挺利落的?”

    我有理由怀疑他是在报我之前落荒而逃的仇,但反正都落到他手上了,士可杀不可辱,我别过头,大义凛然横着脖子作烈女状。

    “人都已经走远了,你现在就是想追过去也晚了,”他将黑色礼服解下来裹在我肩头,语气似讽嘲又似惋惜。

    从我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言川线条秀逸的下颌和纤然低垂的睫毛,他看着比两周前削瘦了不少,脸色也不太好,透着一种不大健康的苍白。

    “谁告诉你我在想怎么追人了?”我眼睛不受控制就飘向他的腹部,深红色的礼服内衬勾出一截劲锐明晰的腰线,这样倒是看不出任何端倪,我越来越疑心怀孕这事是他故意用来整我的玩笑。

    “我分明是在想你——”我飞速捋直了舌头为自己辩解:“在想你的身体是不是真的没问题。”

    “稀奇,一段时间没见都学会关照人了。”

    他微微垂眼,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揽过我的腰身和膝弯一把将我打横抱起。

    身体猝不及防凌空的那个瞬间我惊得轻呼出声,作势要挣开。

    言川抬眼又扫了一圈周围,话语里带上几分威胁,“你更喜欢留在这里等着给别人提供议论的话题?”

    我:“……”

    这货绝对是故意的,一时大意差点就忘了他的险恶本性。

    我像只八爪鱼狼狈地攀他身上,盯着他线条清减的侧脸得寸进尺地慰问:“你最近是不是都没好好吃饭啊,还有力气抱得动我吗?”

    言川还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这么担心把你摔坏了?你究竟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对自己的身材管理没信心?”

    说实话,我都没啥信心。

    脑海中蓦地浮现出那天他栽倒在我怀里时的模样,我还从来没见他虚弱成那副样子,那样凉到不像话的身体以及唇间几星压抑的带着痛意的气音。

    他那天应该是默默硬撑了许久,最后实在没撑住才露了底,就冲这一点,我对他的信心也得打个对折。

    现在不是和人闹变扭的时候,我撇撇嘴,调整好僵硬的姿势,默默将胳膊环上他的脖颈,方便他省力:“你别说话,专心看路,摔坏了我可没上保险。”

    言川倒还挺听指挥的,当真没再说一个字。

    他一路抱着我,穿过贵宾专用通道的红毯长廊下到地库,稳稳当当地将我放到他的车后座,自己才从另一侧坐上来,淡声吩咐司机开车。

    说实话我确实没想到他这次会为我出头,虽然他和言家其他人关系疏远甚至可以说是恶劣。

    我大概知道一些其中原委,他恨他那个爱慕虚荣攀权附贵的父亲,为了荣华富贵入赘言家,冠上妻子的姓,取得言家的家业,生下他们的孩子,却对他母亲没有半分感情。

    糟糕的父母关系对于孩子而言无异于地狱,传说这男人纵情挥霍,作风放荡,酗酒泡吧养情妇。

    持续的冷暴力抽干了她的生命力,她在婚后第七年就郁郁死去,而他父亲在那之后火速与旧情人死灰复燃,并不顾流言蜚语以及言老爷子的强烈反对,将那个女人连同两个孩子一起接入言家,其中那个男孩甚至比言川要大上一岁,是他们早年间珠胎暗结留下的。

    言川和祁苏雅母女几人以及他父亲的关系很微妙,虽然从没在明面上扯破脸皮,底下却是次次暗潮汹涌,双方都对彼此讳莫如深。

    直觉告诉我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感激也好调侃也好又或者是像从前那样吹捧的漂亮话,可太多东西如鲠在喉,只剩沉默在唇间徘徊。

    言川也奇异的没有发话。

    他越是一语不发,我就越是抓心挠肝,仿佛被判了死刑缓期。他自然不可能淡忘上次发生的一切,之所以伺机不发只是有其他从我身上讨回的方法。明知道他那样厌恶过生日,我却还是用自己的方式将它毁得更加彻底。

    我忍不住悄悄地用余光瞟他,他仿佛很困倦似的闭目靠着背椅,手臂搭在腹前,那里刚才看起来没有任何端倪,现在这个角度却能觉出一个随呼吸隐约起伏的弧度,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早就听说怀孩子会很辛苦,我妈曾说我爸怀我的时候孕反极其严重,几乎持续了一整个孕期,吃不下,睡不好,身上还浮肿了一大圈。但言川看起来没有任何发胖的迹象,甚至还有些清减下去。

    一想到那个孩子我就更加心乱如麻,算起来它已经大致满三个月,据说这个月份流产手术对身体的伤害极大,难道他是真的打定主意要生一个孩子吗?我不免冒了一身冷汗。

    最后他终于出声打破了这阵难挨的沉默,“想看就直接看,我又不介意,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我尴尬地张张嘴好奇于他是不是背后也长了对眼睛,又马上理直气壮地挺直腰杆:“谁偷偷摸摸了?我这是光明正大地看,我不光要光明正大地看,我还敢光明正大地摸。”

    他托着腮,手指一动松解开领结,勾唇取笑道,“哟,胆子好大。”

    我这个人受不得激,一激就头脑发热,赌气似的在他身上一通胡摸,把他齐整的里衬揉出好几个褶。

    言川若无其事地随我上下其手,也不阻拦,手腕一翻反牵引起我的手下移贴上腹侧:“不要乱摸,它是在这里……”

    我抬头遽然对上他安静如凝的目光,浑身顿时一个激灵,没等触上就低头着急忙慌将手抽出来。

    言川恍如无事发生,呵的笑了一声,施施然理好衣袖收回手,“替人出头挺舒坦的吧?”

    我回敬他一个假笑:“肯定是比不上你美女在怀来的舒坦,哎呀,临阵脱身把人家乔小姐单独撇下,有失风度吧。”

    “介意了?”他抿出一丝寓意不明的笑,数秒之后,撑着下巴轻轻飘飘飞来一句,“你就是嘴硬。”

    我特别不要命地顺嘴接了下去:“我不仅嘴硬,我的心也很硬,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

    言川罕见地没有立刻接话,也没计较我这夹枪带棒的回击,我预感聪明如他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

    “那你泼出去的水还挺多,”他看着我慢慢收起笑意,良久,眉宇微不可察地一皱,再次确认:“真是认真的?”

    我说:“我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

    Chapter

    12

    托斯卡诺烟草

    其实我对言川说过不少谎话,或者真假参半,我不知道被他识破的有多少,反正他从没有拆穿过我,也许他觉得这样比较有意思。

    我不喜欢那些浮夸的石头,不喜欢穿有跟的鞋子,不喜欢装傻充愣故作感动,在我破天荒和言川絮叨完那些没头没尾的疯话,他凑过来吻我的那一刹那,我并没有爱上他。

    这句话说出口后,我摆出等待宣判的表情看他,有那么一瞬我以为他会直接将我人道毁灭。可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盯着我一字一句缓慢地说:“我需要一个解释。”

    解释什么呢?我有些迷茫。

    这个世界上有人视孩子为天使安琪儿就会有人避若洪水猛兽,我则是恐惧。

    我从未想过会有一个鲜活的,会动会闹会哭会笑和我血脉相连的孩子,也不觉得自己能承担做母亲的责任,我们这样奇怪而畸形的附庸关系甚至无法给予孩子正常的家。

    我妈从前喝多了老和我道歉,说自己年轻时过于自私,犯了太多错误,其中就包括随意草率把我带到世上这一条。

    她和我爸把我造出来的时候还是十八九岁的学生年纪,断绝和家里的联系私自跑出来组建一个小家庭,好像创造所谓的爱情结晶是一个从未涉猎的甜蜜游戏,还以此为乐。

    可这种快乐没持续多久就被艰难的现实击垮,两个涉世未深举步维艰的大孩子要拉扯一个牙都没长齐穿纸尿裤的娃娃实在不是什么乐事。

    在我出生的第三个月,我爸就厌弃了这种无聊的过家家,从他们一起租住的小破公寓里搬出去,花花蝴蝶般扑进他的新世界,再没有音讯。

    我妈养大了我,这毋庸置疑,但她并不爱我,或者说,她很直率地承认自己的爱有限,而我未能有幸从其中分得一瓢。

    她喜欢追求刺激和新鲜,一旦厌倦随手就扔,但她又愧疚于自己年轻时犯的一个过分草率的错误,结果却要让无辜的我来承担。

    那么言川呢?他在那么多女人之间,在和我周旋的时候,难道不也是抱着这样一种玩乐的心态?

    他从没有所谓的家庭观念,甚至对此嗤之以鼻,找乐子是他人生的一大信条。

    孩子就像他某天忽然发掘的新玩具,是他未曾涉及的新奇领域,当他某天终于对它的存在失去兴趣,这个由我们一起创造出的错误又会复刻怎样的人生。

    我没有想到我会在言川面前掉眼泪。

    其实我从小到大拍哭戏之外都极少流泪。

    当年在酒廊兼职陪酒时被人扇耳光逼喝酒的时候我没哭,被祁苏雅百般要挟施压和祁叙分手的时候我没哭,但在言川盯着我的眼睛问我要一个解释的时候,我的眼泪顺着面颊毫无征兆地掉下。

    我分不清这股悲伤的缘由,莫非是在怜悯那个还未出生就已经被母亲单方面宣布舍弃的生命?它本可以诞生在一个完整的充满爱的家庭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一段脆弱关系的附加品。

    言川似乎也没有料到这种情形,从他的表情里我能读出他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错愕。

    我想他一定见过不少女人流泪,早已经屡见不鲜。

    譬如郝露薇之流,她们在他面前或洒泪质问或哀怜乞求,希冀眼泪攻势能博取哪怕一丝同情以及回心转意,却通通铩羽而归。

    他用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的表情看着我,语带惊愕:“看不出来,原来你也是会哭的。”

    “你这么想听,我可以哭得更大声,”我用力揩了揩眼睛,直觉自己现在哭得一定很不好看,眼妆都花的一塌糊涂。

    言川却不再纠结于那个解释,只是哑然似的看了我半晌,用一种略带审视的目光,最后点头说好。

    “什么?”我怔住,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好啊,不想要就不想要,这也值得哭么?倒成了我在故意欺负你,”他撑起身体伸出手臂将我整个人揽入怀中,掌心像安抚婴孩那样温柔地拍抚着我的脊背,“我还以为想看到你的眼泪要更难一些。”

    我不可置信地又抹了把面颊。

    “别哭了,眼泪和你一点都不搭,”他摇头,抬起我的下巴,指尖在我颊边点了点,拭去一滴将落未落的眼泪:“认识你这么久,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你这样,挺不习惯的。”

    别说他不习惯,我自己也不习惯这样露怯的矫情,喉间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我透过模糊的泪光却能感觉到言川的神情意料之外的柔和。

    言川轻轻叹息,取了片湿巾递给我:“我说过的,只要你开口要求,我都不会拒绝,我说话算话,既然它的存在让你反感,那就算了……”

    我将湿巾敷在眼睛上,喃喃地说:“算了?它……”

    “后面的事我会处理,”他说,听上去字字果决。

    “处理?你怎么处理?”我连忙追问。

    “手术,”他干干脆脆地吐出两个字,听上去竟完全不像是在对待一个孩子。

    “手术?你打算拿掉它?”我茫茫然跟着重复了一遍,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能如此轻松得到解决。

    他的神色平淡近乎漠然:“或者——你还有什么其他更好的处理方法?”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好吧……”

    “决定了就别想那么多,”言川了然地轻笑,竟像是全然看穿了我的犹豫不安,眼神掠过我别向另一侧,五指略微揪紧了腹前的衣料。

    不知道为什么,我从这样突兀的沉默中品出一丝违和,慢慢挪过去一些,试探地抓着他的手轻轻摇了摇,手上触及的皮肤凉的像冰。

    见他没什么反应,我不由得加大摇晃的力道,连声唤他,“言川?言川?”

    “别摇……”言川被我好一通晃才将手抽离回去,眼睛微微眯起,车窗外透进来的灯影将他的脸照出惊人的白,“又怎么了?”

    他居然还反过来问我,我简直傻眼,“你又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没问题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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