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黄淘气抖了抖毛，看着昔日的对手道：“胡小五还是老样子，一得意忘形就要中计。”
我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杜奉予背着我爬山崖，和我们在林中发生的种种，竟然都是幻术！
“你……到底什么时候用了新的幻术？我怎么完全没感觉？现在是真的现实了吗？”我震惊道。
“从他破了我前一个幻术起，新的幻术就渐渐展开了。本来以胡小五的能力，不会这么轻易中计的。只可惜，自大让他目空一切。”
黄淘气又转向我们道：“你们通过了我的三次试炼，所以我决定做你们的朋友。现在我们得赶紧离开了，胡小五迟早会发觉自己中了幻术的。小心点，千万别碰到那些狐狸，尤其是胡小五。”
我点头，和杜奉予跟上黄淘气的脚步。只是在临走前，我最后看了眼躺在地上的胖胖。
它还保持着在幻境中痛苦的姿态，狐狸脸抽巴成一团，爪子也一颤一颤的。
想到那些它和我们一同度过的快乐时光，还有它在幻境中的惨状，我不顾黄淘气的警告，伸手在胖胖的黑鼻头上轻轻一点。随后便在它从痛苦的噩梦中苏醒前，和杜奉予悄悄离开了。
我们快速跑回山脚，坐上蹦蹦玩命地往镇上开。我打算在镇上的小旅馆住一晚，让杜奉予坐明早五点半的小客回城里去。
至于黄淘气，它本想继续这样东躲西藏下去。我和它商量了一下，希望它暂时屈尊以家养黄鼠狼的身份跟杜奉予一起进城。杜奉予给它买好吃的，它则在夜里帮忙照顾杜奉予一下。等接到我这边胡小五已飞升的消息，再和杜奉予一起回来。
黄淘气犹豫半晌，虽然不喜欢人群聚集的地方，但我说的办法确实互利互惠。最终，它点头同意了。
我连忙狠拍了顿黄淘气的马屁，直给它夸得天花乱坠。
然而黄淘气的性格似乎和幻术中的它大相径庭。看得出来，它是个十分擅长靠装傻充愣来麻痹他人的骗术高手。也因此，它对这种糖衣炮弹有着天生的警觉与排斥。
我看着坐在杜奉予腿上的黄淘气好奇道：“淘气，你们平时都咋修炼？就看着月亮坐一晚上吸收月华？还是有啥内丹？白天不能修炼吗？月亮光有啥特殊的，它就是反射的太阳光啊。”
黄淘气闻言顿了顿，吐出一口云雾后等了等才道：“这种事不好在现实里讲，我得在幻境中告诉你，这样你们才不会被胡小五它们看到过去。”
“我们现在在幻境里？我还开着蹦蹦呢？！”我大惊道。
黄淘气无奈道：“你就按照幻境中看到的路开就好了，不会出事的。”
“好。”我松了口气，如果幻境中的记忆不会被读取，那二爷的秘密应该也不会暴露出去了。
一切准备就绪后，黄淘气才开口道：“躯壳对我们而言是可以随时更换的东西，当然没有什么内丹。晚上修炼是因为月亮入夜后才开启。”
“开启？”
“开启。”
“月亮开启？”
“月亮开启。”
我愣了，望着前方的土路不明所以，只得又问道：“月亮……开启前和开启后有啥区别？”咋让黄淘气说得像个灯泡开关似的。
“开启前它就像一颗平平无奇的星星，只是存在于那里。开启之后，它会对我们说话。只要我们每天倾听它，就像吃了灵丹妙药，魂魄的能力越来越强大，一天比一天聪明。”黄淘气解释道。
“……”我和杜奉予意外地对视一眼，试探道，“那月亮都跟你们说啥了？”
“那不是用我们的语言能解释的东西，更像是一种只可意会的指引。很久很久以前，在我还是一只未开灵智的野兽时。有天，我饥肠辘辘地在田野间觅食。当我无意间望见远处空中的月亮时，脑中忽然出现了陌生的画面。那画面告诉我，在离我不远处的地方，有一个足有几十只田鼠的鼠窝。”
黄淘气继续回忆道：“我跑到那里，果然发现了脑中的田鼠窝，立刻饱餐了一顿。之后，每次我抓不到猎物时都会望一望月亮，竟然再也没饿过肚子。久而久之，我发现月亮还会告诉我许多其他事，我开了灵智，成为了你们口中的精怪。”
我惊讶道：“你之前在幻境中说，你的本领都是随着修炼自己觉醒的，难道也是月亮……？”
黄淘气颔首道：“没错，改变魂魄的形态，借物，迷惑其他生物的魂魄……都是月亮教给我的本领。”
说完，它蹙眉道：“后来有一天，我遇到了其他修炼的同类，它将我带到了黄家的仙山。仙山上的前辈告诉了我许多事，比如当我们修炼到一定时候可以去找人类讨封，那样可以成人成仙。不经由人口给封，我们不能变成人。我们不可以随便借物，尤其不可以借活物，这些都是仙人定下的规矩。可是……”
“可是什么？”我侧目，从它的语气中听出对同类隐晦的排斥。
黄淘气沉默半晌后道：“在去仙山上听到这些规矩之前，我就已经成功变成过人了。”
“？！”
“但是很奇怪，自从我听到这些规矩之后，就再也无法变成人了！”黄淘气皱眉道，“仙山上的前辈还告诉我，我们要想快速地修炼有几种办法，一是帮人类解决问题，二是猎杀其他作乱的精怪。”
我道：“当出马仙斩妖除魔？”
“没错。你们只听过胡黄白柳灰五大仙门吧，其实并不只有这五种动物可以看着月亮开智的，只是这五个家族成员最多，且和天上的仙有密切联系得到庇护而已。其他开了灵智的狼和山猫什么的，一经发现就会以为祸人间为由被这五个家族除掉积攒功德。”
我震惊于自己听到的内容，不禁道：“积攒功德只是为了飞升吗？”
黄淘气阴郁道：“是的。前辈们说，一旦飞升，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尊贵的身份，天上的职务，强大的力量……届时，所有曾经歧视打骂过我们的人类，都将被踩在我们脚下。但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自从成为黄家的一员，我总是不开心。”
沉默良久的杜奉予忽然开口道：“听起来像是个骗局。”
黄淘气顿时扭头目光锐利地望向杜奉予问：“此话怎讲？”
“动物必须从人口中讨封才能成人——这个规矩本身就是对人类高于其他动物的肯定。”杜奉予摸着黄淘气后脊的毛沉思道，“定下这样规矩的仙人，会因为你们做到了他们的要求，就将你们视为与人平等的存在吗？”
“那他们为什么要骗我们……”黄淘气愣愣道。
杜奉予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
“我有种猜测。”我道，“但听起来可能很残忍。”
“你说。”黄淘气焦急地望向我。
我道：“我们先不想功德和仙人这些多余的，直接将系统简化到最简——假设现在有一片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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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黄仙三炼21：天鹅座X-1
黄淘气听得极其认真，闻言直接在空中幻化出一片茂盛的草地。
我看着那如海市蜃楼般漂浮在空中的幻景补充道：“夜晚的草地，天上有一轮圆圆的月亮，月下有一只开了灵智的黄鼠狼。”
黄淘气把幻境中的白天换成夜晚，又在草地上加了望着月亮的自己。
“栖息环境，你，月亮——这就是你刚开灵智时，你所处世界的最简模型。”我道，“根据你的切身体验，你开灵智的过程几乎是毫无缘由的，而且可以开灵智的动物有许多种。所以这片草地上应该还有其他开了灵智的动物，把你见过的开灵智的动物全部加上去。”
黄淘气又在草地上放置了狐狸、蟒蛇、刺猬、老鼠、狼、山猫、熊……随后又瞄了杜奉予一眼，加了只蜘蛛。
杜奉予莞尔道：“不用加我，我不是看着月亮开灵智的。”
黄淘气虽有些疑惑，但还是去掉了蜘蛛。
我继续道：“如果没有所谓的仙人和仙门，这片草地上的动物即便开了灵智，也是各过各的对不对？”
黄淘气点头。
“那现在我们把仙人加到这个模型世界里，这片草地会发生什么变化呢？”
“……”黄淘气想了想，将草地上的狐狸与狐狸聚集起来，又将黄鼠狼与黄鼠狼聚集起来，然后去掉了狼和山猫等五仙门以外的动物，最后扭头望向我。
我也看着它道：“月亮会在每个夜晚开启，还会有新的动物开灵智。”
黄淘气歪头，又在草地上添加新的动物。
“根据仙人的规矩，你们要除掉仙门以外的动物。”
草地上重新出现的动物再次消失。
黄淘气一愣，不用我继续说，就重复起在草地上添加动物和去掉动物的过程。我望着草地上反复出现又消失的动物道：“你发现了吗？仙人的出现，为这个模型世界带来的直观变化。”
“开灵智的动物不断死去了……可，为什么五仙门会留存到现在？我们也是因月亮开灵智的动物……”黄淘气震惊道。
“因为月亮的作用是持续不断的，因月亮而开灵智的动物也会源源不断地出现。所以仙人扶持一小批开灵智的动物，用以除掉更多开灵智的动物。如果有一天月亮消失，那你们五仙门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所谓的功德和飞升，只是给你们一个铲除其他动物的理由。”我道，“当然，我也是猜的，你不用太当真。”
杜奉予道：“听起来仙人和月亮似乎是对立的。”
“确实。”
我点头赞同，忽听身旁的黄淘气低吼一声怒道：“我们被骗了！”
随着它的怒吼声，连我们所处的幻境都传来一阵强烈的波动，仿佛地震了一般。
黄淘气一脸悲愤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爪道：“月亮说躯壳的形状并不重要。早晚有一天，我们将不再以肉体的形状区分生命……月亮说我们是人类的朋友，人类需要我们的帮助！那些仙人却说我们是妖精，是异类！想修成正道就要听他们的话，向人类低头求封！月亮教给我们本领，那些仙人什么都不教给我们，反而让我们自相残杀！他们一定是在畏惧我们的本领！”
“什么本领？”我好奇道。
“借物！”黄淘气咬牙切齿道，“刺球告诉过我，曾经有传言说天上的仙人似乎并不会像我们这样借物，但这传言很快就销声匿迹了。本来我也不相信，但现在想来，我们每种动物擅长的法术各不相同，唯一一个大家都会的、也是仙人严令禁止我们使用的法术就是借物！”
借物……准确地说应该是连通平行世界的通道吧。月亮将这样的本领教给动物们，仙人们却禁止动物开启通道。
这其中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我陷入了沉思，黄淘气也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杜奉予轻咳一声，打破沉寂道：“胡小五修满功德飞升大概要多久？”
黄淘气冷笑道：“哼，抓我们两只妖精的功德，要用旁的来抵至少得两年吧。否则他怎会如此心急。”
“……”杜奉予的脸肉眼可见地拉长了。
我见状不禁苦笑道：“要不我重操我爷的旧业？让胡小五出马替人办事，说不定他能快点飞升。”
“不行，你不许让他上你的身。”杜奉予拒绝道，“两年就两年，又不是等不起。”
黄淘气也道：“你若不想你的秘密被胡小五知道得一清二楚，就别动出马的心思了。他比你们还急呢，肯定会想其他手段攒功德的……恐怕这个地方的其他精怪要出事了。”
此话一出，我们的面色都沉重起来。这么多年了，不知有多少开了灵智的动物因此丢掉性命。而被仙人当刀用的五仙门成员，又有多少能从堆满了条条框框的生活中感到快乐的呢？
赶到镇上后，黄淘气解除了自己的幻术。我叫醒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旅馆老板，租了个只有十平大的小单间，屋里就一张双人床的那种。
杜奉予见床单脏兮兮的，立在床边根本躺不下去。我直接给床单翻了个面，结果发现背面更脏，只得拎着床单去找老板换了条新的铺上，随后筋疲力尽地躺倒在床上。
黄淘气跳到窗台上，看着天边的月亮陷入沉思。杜奉予则靠着床头坐在我身边，一边摸着我的额头一边安静地望着我。
“你也睡会吧……镇上人多，胡小五它们应该不敢在这闹事。”我疲惫道。
杜奉予用拇指描摹着我的眉毛道：“这次分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了。”
“嗯……”我懒洋洋地答应一声。
“两年，我要是会生小孩，小孩都会说话了。”杜奉予叹息道。
“别想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我是个男人，而你……是只大蛛蛛。”
杜奉予在我脸上轻拍一下算作警告。
我闭眼老实几秒又嘻嘻笑道：“咱们有生殖隔离——哎错了错了！我不说了！！”
杜奉予松开我的脸皮道：“你和我在一起不会后悔吗？咱们的关系没法公之于众，你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我睁开一只眼瞄向杜奉予。这是他该忧虑的问题吗？
杜奉予见我不吱声，以为我真的反悔了，就弯腰在我嘴唇上轻咬两下道：“后悔也来不及了，不许后悔。”
我笑着亲了他两口，问道：“你相信星星之间也会有至死不渝的爱吗？”
“嗯？”
我坐起身将杜奉予拉到窗边，指着广袤夜空的深远之处道：“那边是天鹅座，你看见鹅脖子上的那颗星星没？挺大挺亮的那个。”
杜奉予冲那个方向仔细瞧了瞧，摇头。
“就在那呢，冒蓝白色的光，看见了吗？”
他眨眨眼，半晌恍然大悟道：“啊，看见了。”
我咯咯坏笑道：“看见个屁，我逗你呢，那星星得用望远镜看。”
“……”
我望着那处道：“在咱俩出生后的那几年，天文学家在那地方发现了一颗蓝超巨星。蓝超巨星就是体积很大、温度和亮度非常高的大质量恒星，特别漂亮。虽然蓝汪汪的，但它比太阳还耀眼几百倍。就像你一样。”
我歪头用脸蛋接下杜奉予的吻，继续道：“可奇怪的是，人类明明探测到那里存在极强的X射线源，那是温度高达几百万度的天体才能做到的事，而蓝巨星不具备这种条件。”
杜奉予问道：“几百万度是多热。”
“太阳表面六千度，蓝超巨星表面最高五万度。”
“……”
我继续道：“于是天文学家根据恒星的光谱变化，推测出这颗蓝超巨星似乎是一个物理双星系统的成员之一。那些极强的X射线是该系统的另一个成员、一个看不见的大质量天体发出的。”
杜奉予问道：“物理双星？”
“就是两颗恒星受到彼此的引力作用，围绕共同的质量中心运转的恒星系统。它们不是地月系统这样一个绕着另一个转，而是像两个跳舞的人那样，与自己的舞伴共同运动旋转形成的系统。”我用两根食指模拟了物理双星的运动轨道给杜奉予看，“就像这样转。”
“明白了。”杜奉予道。
“科学家们研究了二十多年，终于在几年前确定——双星系统的另一个成员、蓝超巨星的对象是个恒星级黑洞。于是它们俩有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天鹅座X-1。这就是人类发现的第一个黑洞。”
杜奉予望着我道：“你想说什么？”
“天鹅座黑洞曾经也是一颗大质量恒星，后来它死了，就坍缩成黑洞。即便如此，它依旧和蓝超巨星守望着彼此。相生相伴，至死不休。再过千万年，那颗蓝超巨星也要死了。它也会坍缩成黑洞，和它的伙伴变成双黑洞系统。”我冲他眨眨眼，“你不觉得很浪漫吗？”
“……”
“那个时候，它们将彻底从人类的视野中消失。可它们仍存在于那里，像两个穿着黑裙子在黑屋子里跳舞的女孩，在漆黑的宇宙中绕着彼此旋转，即便无人欣赏……”我说完，害羞地拱了一下望着天空失神的杜奉予小声道，“我不在乎有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也不在乎有没有孩子。我只在乎你和我之间的引力能否像物理双星那么长久。”
杜奉予的双颊也绯红着，平日里深邃的黑眸此时闪烁着异样兴奋的光芒。他热烈地凑过来与我拥吻，随后用狂信徒般的目光凝视着我道：“我现在就可以和你一起去死！”
“啊？那表哥先走了。”我连忙松开怀中人的腰要逃跑。
“不许走。”杜奉予从身后拖住我。
我们俩在床上滚来滚去、压来压去地玩了一会，直到看见窗台上冷眼旁观的黄淘气时才双双老实下来。
杜奉予趴在我身上，我则紧紧抱着他，两个人乐此不疲地在对方脸上啄来啄去。可就在甜蜜的气氛正浓之时，杜奉予忽然把脸埋到我颈侧闷声道：“我不想和你分开，一分一秒都不想。”
“……”我心中微颤，随即在他屁股上打了一下道，“你别在这给我渲染不该有的气氛，睡觉。”
如果可以，我又何尝不想与他一直在一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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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黄仙三炼终：世界的规则
就在我和杜奉予迷迷糊糊地沉浸在梦乡中时，黄淘气跳到床上叫醒了我们。
“醒醒！胡小五正在接近这里，我们得走了！”它急促道。
我连忙翻身坐起，发现窗外仍漆黑一片，墙上的钟表显示我们只睡了一个小时左右。估计胡小五刚从幻境中清醒，就马不停蹄地追赶来了。
我们顾不上跟旅馆老板打招呼，蹬上鞋子就冲出旅馆爬上蹦蹦。
就在此时，杜奉予忽然拦住我道：“你别再往远走了，我直接跑到市里坐火车回去。”
我一愣，随即想起自己这倒霉催的童子命。只得将蹦蹦的钥匙交给了杜奉予道：“那得跑多长时间？你开着蹦蹦去吧，把车里的油开完再跑过去。车放路边不挡道的地方就行，回头我让二爷帮我取回来。”
杜奉予也不推辞，接下钥匙后便将兜里的一卷钱掏出来自己留了一张，剩下的都塞给我道：“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吃饭，别舍不得花钱。”
“知道了，你们快走吧！”我心中苍凉，没想到胡小五来得这样快，让我们连温存的时间都没有。
杜奉予带着黄淘气开着蹦蹦渐行渐远，直到车开到极远的地方，他仍时不时地回头望我。淘气也从车座上站起身，挥动着爪子向我告别。
我的眼泪挂在眼圈里，却不敢抹眼睛，怕杜奉予看见我哭又冲动地开回来。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连蹦蹦那突突响的扰人噪音也消失在远方时，我才抬起胳膊蹭了蹭满脸的泪水。
我走回旅馆门前，形单影只地坐在台阶上呆愣着。
奇怪，杜奉予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总是想着其他事。他一离开我，我脑子里就都是他。
心里难受，却不像上次和他分开时那么难受。因为我知道，这回就算我们的身体不在一起了，心的距离仍是近的。
嗒、嗒、嗒——
随着一阵脚步声，两条穿着牛仔裤的腿站定在我面前。
“看你这样，我似乎又晚来了一步。”胡小五悦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闷头道：“你也讨厌人类吗？”
“你有话直说。”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生来就是地上的生灵，即便你飞到天上去，过的也是低人一等的日子。”我道。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当然知道自己无法和天上的仙相提并论。”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你们制订规则的仙人，不可能给你和他们平起平坐的权力。天上的日子不会如你想象中那么美好。”
“那又如何？我已经比其他一无所知的狐狸、还有曾经的自己强大了许多。不说别的，你们在我面前，还不是只有逃窜的份儿？”
“可给你力量的不是天上的人。”我站起身道，“恰恰相反，他们厌恶你的力量，也厌恶有力量的你。他们扶持你们五仙门，或许只是因为他们没法直接毁掉你们的月亮。”
胡小五眯眼道：“你知道了月亮的事。黄淘气竟然把这个告诉了人类，这个叛徒。”
“你才是叛徒，你背叛了你真正的同胞。”我转身回到旅馆。
我在小旅馆睡到日上三竿，等醒来时，镇上已恢复了一贯的热闹。
我去卖店买了两袋酱油，临走前看见柜台上的电话时犹豫半晌，最后还是往杜奉予家拨了个电话。杜奉予当初和他爹闹得那么凶，如今就这么回去，说不定会很难堪。
接电话的依然是姑姑，她发现打电话的人是我时，直接在另一头沉默了。
我想了想开口道：“姑，表弟今天回去了，这会可能快到家了。”
「……？！」听筒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
“他就是不说，其实心里特别心疼你们，最近天天吃不好睡不好的……”我昧着良心道，“你们的话他都听进去了，所以您和姑父就别怪他，也别生他的气了。”
「……」
“谢谢你们回来看爷爷，祝你们身体健康。”
我说完，见电话另一头的人依旧没有回应，就默默放下电话。随后一边祈祷昨天杜奉予化在水盆里的排骨还没臭，一边溜溜达达地回家了。
好在入秋以后的夜晚还挺凉快的。我到家后拎起肉闻了闻，发现并未变质，连忙用砍刀将其分成段。灶坑一点，就美滋滋地焯起排骨来。
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只有灶坑里燃烧的柴禾和锅中热水在响。我舀去水面上的浮沫，捞出由红变白的排骨。待换完水重新下锅后，就靠在窗边望着跃动的火光发起呆来。
我不习惯这种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我回过神转身去偏屋开机，准备趁炖肉的工夫看看电脑里有没有新信息出现。
让我失望的是，桌面上并未出现其他新文件。我正想将自己的经历记录下来告诉其他世界的柯岚，又想到传输信息需要黄淘气的帮忙，顿时泄气。只得将那些经历写在自己的硬盘里，期待着硬盘被借走的那一天。
“唉……”
我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百无聊赖地打开自己的游戏玩了会。看到小窗口里的两个像素小人时，内心百感交集。
当初杜奉予提议做这个的时候，我只觉得这东西又没用又占屏幕。如今时过境迁，再看反而觉得挺温馨的。
我看了像素小人间的互动良久，才关闭电脑起身去外屋看锅里的排骨。
二爷见我抱着电饭锅和炖排骨上门，连忙使唤我先把炕桌抱来，再去下屋给他倒一壶酒温上。
我放下手里的东西笑骂一句，取来碗筷和炕桌放炕上后，任劳任怨地拎着他的小酒壶去下屋舀了酒。
“二爷。”我一边将酒壶坐进暖壶盖里，一边拎起暖壶好奇道，“你咋不早点告诉我你会那个，不够意思了啊。”
“哪个啊？”屋里的老头不耐烦道。
“借那个那个那个物呗……”
“啥？我啥时候会那玩意儿了？”
我哼笑两声，小心地托着老得要掉底的破暖壶，将热水倒进暖壶盖里道：“还装，杜奉予都告诉我了，在医院的时候是你把我的魂儿从另一个世界招来的。诶，你到底是咋把我留住的？借物不都有时间限制吗？”
屋里二爷翻动书页的声音停了下来，他疑惑道：“我确实给你招魂儿了，但那是我师父教我的招魂术，谁说那是借物了？你可别听那蜘蛛精瞎说。”
我动作一顿。
是招魂术不是借物？杜奉予瞎说？其实我还是这个世界的柯岚？
不对……这事也不是杜奉予主动告诉我的啊。明明是胡小五先提起来，杜奉予才被迫招供的。不然他是有多想不开，才会用自己不小心干死了一个我这种事骗我？
可如果我真是二爷借来的，应该早就回到原来的世界了呀？难道杜奉予真有啥不可告人的秘密，骗我只是阴谋的一环？不会吧……他还能从我身上谋啥呀？
我皱眉，将酒壶端进屋对二爷道：“我出去一趟一会回来。”
“干啥去啊？快点的，一会排骨都凉了！”二爷催促道。
杜奉予骗没骗我这事很好验证，去问问我妈就完了。
我快步跑到我妈家院门口，正巧碰到她在院子里从鸡窝中掏鸡蛋。见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她连忙放下鸡蛋盆起身走出来迎接道：“咋了？跑这么快干啥。”
我累得呼呼喘，急忙道：“你还、还记不记得，几个月前在村里碰到我和杜奉予还有我爷的事？”
女人闻言想了想，随后道：“你是说你骑倒骑驴带你爷和旺旺出门的那天不？当然记得！其实妈妈一直想和你说话……”
她后面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到了，几个硕大的事实正印在我脑中。
杜奉予没骗我。
我确实不是这个世界的柯岚。
我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杜奉予背着我爬山崖，和我们在林中发生的种种，竟然都是幻术！
“你……到底什么时候用了新的幻术？我怎么完全没感觉？现在是真的现实了吗？”我震惊道。
“从他破了我前一个幻术起，新的幻术就渐渐展开了。本来以胡小五的能力，不会这么轻易中计的。只可惜，自大让他目空一切。”
黄淘气又转向我们道：“你们通过了我的三次试炼，所以我决定做你们的朋友。现在我们得赶紧离开了，胡小五迟早会发觉自己中了幻术的。小心点，千万别碰到那些狐狸，尤其是胡小五。”
我点头，和杜奉予跟上黄淘气的脚步。只是在临走前，我最后看了眼躺在地上的胖胖。
它还保持着在幻境中痛苦的姿态，狐狸脸抽巴成一团，爪子也一颤一颤的。
想到那些它和我们一同度过的快乐时光，还有它在幻境中的惨状，我不顾黄淘气的警告，伸手在胖胖的黑鼻头上轻轻一点。随后便在它从痛苦的噩梦中苏醒前，和杜奉予悄悄离开了。
我们快速跑回山脚，坐上蹦蹦玩命地往镇上开。我打算在镇上的小旅馆住一晚，让杜奉予坐明早五点半的小客回城里去。
至于黄淘气，它本想继续这样东躲西藏下去。我和它商量了一下，希望它暂时屈尊以家养黄鼠狼的身份跟杜奉予一起进城。杜奉予给它买好吃的，它则在夜里帮忙照顾杜奉予一下。等接到我这边胡小五已飞升的消息，再和杜奉予一起回来。
黄淘气犹豫半晌，虽然不喜欢人群聚集的地方，但我说的办法确实互利互惠。最终，它点头同意了。
我连忙狠拍了顿黄淘气的马屁，直给它夸得天花乱坠。
然而黄淘气的性格似乎和幻术中的它大相径庭。看得出来，它是个十分擅长靠装傻充愣来麻痹他人的骗术高手。也因此，它对这种糖衣炮弹有着天生的警觉与排斥。
我看着坐在杜奉予腿上的黄淘气好奇道：“淘气，你们平时都咋修炼？就看着月亮坐一晚上吸收月华？还是有啥内丹？白天不能修炼吗？月亮光有啥特殊的，它就是反射的太阳光啊。”
黄淘气闻言顿了顿，吐出一口云雾后等了等才道：“这种事不好在现实里讲，我得在幻境中告诉你，这样你们才不会被胡小五它们看到过去。”
“我们现在在幻境里？我还开着蹦蹦呢？！”我大惊道。
黄淘气无奈道：“你就按照幻境中看到的路开就好了，不会出事的。”
“好。”我松了口气，如果幻境中的记忆不会被读取，那二爷的秘密应该也不会暴露出去了。
一切准备就绪后，黄淘气才开口道：“躯壳对我们而言是可以随时更换的东西，当然没有什么内丹。晚上修炼是因为月亮入夜后才开启。”
“开启？”
“开启。”
“月亮开启？”
“月亮开启。”
我愣了，望着前方的土路不明所以，只得又问道：“月亮……开启前和开启后有啥区别？”咋让黄淘气说得像个灯泡开关似的。
“开启前它就像一颗平平无奇的星星，只是存在于那里。开启之后，它会对我们说话。只要我们每天倾听它，就像吃了灵丹妙药，魂魄的能力越来越强大，一天比一天聪明。”黄淘气解释道。
“……”我和杜奉予意外地对视一眼，试探道，“那月亮都跟你们说啥了？”
“那不是用我们的语言能解释的东西，更像是一种只可意会的指引。很久很久以前，在我还是一只未开灵智的野兽时。有天，我饥肠辘辘地在田野间觅食。当我无意间望见远处空中的月亮时，脑中忽然出现了陌生的画面。那画面告诉我，在离我不远处的地方，有一个足有几十只田鼠的鼠窝。”
黄淘气继续回忆道：“我跑到那里，果然发现了脑中的田鼠窝，立刻饱餐了一顿。之后，每次我抓不到猎物时都会望一望月亮，竟然再也没饿过肚子。久而久之，我发现月亮还会告诉我许多其他事，我开了灵智，成为了你们口中的精怪。”
我惊讶道：“你之前在幻境中说，你的本领都是随着修炼自己觉醒的，难道也是月亮……？”
黄淘气颔首道：“没错，改变魂魄的形态，借物，迷惑其他生物的魂魄……都是月亮教给我的本领。”
说完，它蹙眉道：“后来有一天，我遇到了其他修炼的同类，它将我带到了黄家的仙山。仙山上的前辈告诉了我许多事，比如当我们修炼到一定时候可以去找人类讨封，那样可以成人成仙。不经由人口给封，我们不能变成人。我们不可以随便借物，尤其不可以借活物，这些都是仙人定下的规矩。可是……”
“可是什么？”我侧目，从它的语气中听出对同类隐晦的排斥。
黄淘气沉默半晌后道：“在去仙山上听到这些规矩之前，我就已经成功变成过人了。”
“？！”
“但是很奇怪，自从我听到这些规矩之后，就再也无法变成人了！”黄淘气皱眉道，“仙山上的前辈还告诉我，我们要想快速地修炼有几种办法，一是帮人类解决问题，二是猎杀其他作乱的精怪。”
我道：“当出马仙斩妖除魔？”
“没错。你们只听过胡黄白柳灰五大仙门吧，其实并不只有这五种动物可以看着月亮开智的，只是这五个家族成员最多，且和天上的仙有密切联系得到庇护而已。其他开了灵智的狼和山猫什么的，一经发现就会以为祸人间为由被这五个家族除掉积攒功德。”
我震惊于自己听到的内容，不禁道：“积攒功德只是为了飞升吗？”
黄淘气阴郁道：“是的。前辈们说，一旦飞升，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尊贵的身份，天上的职务，强大的力量……届时，所有曾经歧视打骂过我们的人类，都将被踩在我们脚下。但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自从成为黄家的一员，我总是不开心。”
沉默良久的杜奉予忽然开口道：“听起来像是个骗局。”
黄淘气顿时扭头目光锐利地望向杜奉予问：“此话怎讲？”
“动物必须从人口中讨封才能成人——这个规矩本身就是对人类高于其他动物的肯定。”杜奉予摸着黄淘气后脊的毛沉思道，“定下这样规矩的仙人，会因为你们做到了他们的要求，就将你们视为与人平等的存在吗？”
“那他们为什么要骗我们……”黄淘气愣愣道。
杜奉予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
“我有种猜测。”我道，“但听起来可能很残忍。”
“你说。”黄淘气焦急地望向我。
我道：“我们先不想功德和仙人这些多余的，直接将系统简化到最简——假设现在有一片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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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黄仙三炼21：天鹅座X-1
黄淘气听得极其认真，闻言直接在空中幻化出一片茂盛的草地。
我看着那如海市蜃楼般漂浮在空中的幻景补充道：“夜晚的草地，天上有一轮圆圆的月亮，月下有一只开了灵智的黄鼠狼。”
黄淘气把幻境中的白天换成夜晚，又在草地上加了望着月亮的自己。
“栖息环境，你，月亮——这就是你刚开灵智时，你所处世界的最简模型。”我道，“根据你的切身体验，你开灵智的过程几乎是毫无缘由的，而且可以开灵智的动物有许多种。所以这片草地上应该还有其他开了灵智的动物，把你见过的开灵智的动物全部加上去。”
黄淘气又在草地上放置了狐狸、蟒蛇、刺猬、老鼠、狼、山猫、熊……随后又瞄了杜奉予一眼，加了只蜘蛛。
杜奉予莞尔道：“不用加我，我不是看着月亮开灵智的。”
黄淘气虽有些疑惑，但还是去掉了蜘蛛。
我继续道：“如果没有所谓的仙人和仙门，这片草地上的动物即便开了灵智，也是各过各的对不对？”
黄淘气点头。
“那现在我们把仙人加到这个模型世界里，这片草地会发生什么变化呢？”
“……”黄淘气想了想，将草地上的狐狸与狐狸聚集起来，又将黄鼠狼与黄鼠狼聚集起来，然后去掉了狼和山猫等五仙门以外的动物，最后扭头望向我。
我也看着它道：“月亮会在每个夜晚开启，还会有新的动物开灵智。”
黄淘气歪头，又在草地上添加新的动物。
“根据仙人的规矩，你们要除掉仙门以外的动物。”
草地上重新出现的动物再次消失。
黄淘气一愣，不用我继续说，就重复起在草地上添加动物和去掉动物的过程。我望着草地上反复出现又消失的动物道：“你发现了吗？仙人的出现，为这个模型世界带来的直观变化。”
“开灵智的动物不断死去了……可，为什么五仙门会留存到现在？我们也是因月亮开灵智的动物……”黄淘气震惊道。
“因为月亮的作用是持续不断的，因月亮而开灵智的动物也会源源不断地出现。所以仙人扶持一小批开灵智的动物，用以除掉更多开灵智的动物。如果有一天月亮消失，那你们五仙门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所谓的功德和飞升，只是给你们一个铲除其他动物的理由。”我道，“当然，我也是猜的，你不用太当真。”
杜奉予道：“听起来仙人和月亮似乎是对立的。”
“确实。”
我点头赞同，忽听身旁的黄淘气低吼一声怒道：“我们被骗了！”
随着它的怒吼声，连我们所处的幻境都传来一阵强烈的波动，仿佛地震了一般。
黄淘气一脸悲愤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爪道：“月亮说躯壳的形状并不重要。早晚有一天，我们将不再以肉体的形状区分生命……月亮说我们是人类的朋友，人类需要我们的帮助！那些仙人却说我们是妖精，是异类！想修成正道就要听他们的话，向人类低头求封！月亮教给我们本领，那些仙人什么都不教给我们，反而让我们自相残杀！他们一定是在畏惧我们的本领！”
“什么本领？”我好奇道。
“借物！”黄淘气咬牙切齿道，“刺球告诉过我，曾经有传言说天上的仙人似乎并不会像我们这样借物，但这传言很快就销声匿迹了。本来我也不相信，但现在想来，我们每种动物擅长的法术各不相同，唯一一个大家都会的、也是仙人严令禁止我们使用的法术就是借物！”
借物……准确地说应该是连通平行世界的通道吧。月亮将这样的本领教给动物们，仙人们却禁止动物开启通道。
这其中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我陷入了沉思，黄淘气也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杜奉予轻咳一声，打破沉寂道：“胡小五修满功德飞升大概要多久？”
黄淘气冷笑道：“哼，抓我们两只妖精的功德，要用旁的来抵至少得两年吧。否则他怎会如此心急。”
“……”杜奉予的脸肉眼可见地拉长了。
我见状不禁苦笑道：“要不我重操我爷的旧业？让胡小五出马替人办事，说不定他能快点飞升。”
“不行，你不许让他上你的身。”杜奉予拒绝道，“两年就两年，又不是等不起。”
黄淘气也道：“你若不想你的秘密被胡小五知道得一清二楚，就别动出马的心思了。他比你们还急呢，肯定会想其他手段攒功德的……恐怕这个地方的其他精怪要出事了。”
此话一出，我们的面色都沉重起来。这么多年了，不知有多少开了灵智的动物因此丢掉性命。而被仙人当刀用的五仙门成员，又有多少能从堆满了条条框框的生活中感到快乐的呢？
赶到镇上后，黄淘气解除了自己的幻术。我叫醒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旅馆老板，租了个只有十平大的小单间，屋里就一张双人床的那种。
杜奉予见床单脏兮兮的，立在床边根本躺不下去。我直接给床单翻了个面，结果发现背面更脏，只得拎着床单去找老板换了条新的铺上，随后筋疲力尽地躺倒在床上。
黄淘气跳到窗台上，看着天边的月亮陷入沉思。杜奉予则靠着床头坐在我身边，一边摸着我的额头一边安静地望着我。
“你也睡会吧……镇上人多，胡小五它们应该不敢在这闹事。”我疲惫道。
杜奉予用拇指描摹着我的眉毛道：“这次分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了。”
“嗯……”我懒洋洋地答应一声。
“两年，我要是会生小孩，小孩都会说话了。”杜奉予叹息道。
“别想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我是个男人，而你……是只大蛛蛛。”
杜奉予在我脸上轻拍一下算作警告。
我闭眼老实几秒又嘻嘻笑道：“咱们有生殖隔离——哎错了错了！我不说了！！”
杜奉予松开我的脸皮道：“你和我在一起不会后悔吗？咱们的关系没法公之于众，你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我睁开一只眼瞄向杜奉予。这是他该忧虑的问题吗？
杜奉予见我不吱声，以为我真的反悔了，就弯腰在我嘴唇上轻咬两下道：“后悔也来不及了，不许后悔。”
我笑着亲了他两口，问道：“你相信星星之间也会有至死不渝的爱吗？”
“嗯？”
我坐起身将杜奉予拉到窗边，指着广袤夜空的深远之处道：“那边是天鹅座，你看见鹅脖子上的那颗星星没？挺大挺亮的那个。”
杜奉予冲那个方向仔细瞧了瞧，摇头。
“就在那呢，冒蓝白色的光，看见了吗？”
他眨眨眼，半晌恍然大悟道：“啊，看见了。”
我咯咯坏笑道：“看见个屁，我逗你呢，那星星得用望远镜看。”
“……”
我望着那处道：“在咱俩出生后的那几年，天文学家在那地方发现了一颗蓝超巨星。蓝超巨星就是体积很大、温度和亮度非常高的大质量恒星，特别漂亮。虽然蓝汪汪的，但它比太阳还耀眼几百倍。就像你一样。”
我歪头用脸蛋接下杜奉予的吻，继续道：“可奇怪的是，人类明明探测到那里存在极强的X射线源，那是温度高达几百万度的天体才能做到的事，而蓝巨星不具备这种条件。”
杜奉予问道：“几百万度是多热。”
“太阳表面六千度，蓝超巨星表面最高五万度。”
“……”
我继续道：“于是天文学家根据恒星的光谱变化，推测出这颗蓝超巨星似乎是一个物理双星系统的成员之一。那些极强的X射线是该系统的另一个成员、一个看不见的大质量天体发出的。”
杜奉予问道：“物理双星？”
“就是两颗恒星受到彼此的引力作用，围绕共同的质量中心运转的恒星系统。它们不是地月系统这样一个绕着另一个转，而是像两个跳舞的人那样，与自己的舞伴共同运动旋转形成的系统。”我用两根食指模拟了物理双星的运动轨道给杜奉予看，“就像这样转。”
“明白了。”杜奉予道。
“科学家们研究了二十多年，终于在几年前确定——双星系统的另一个成员、蓝超巨星的对象是个恒星级黑洞。于是它们俩有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天鹅座X-1。这就是人类发现的第一个黑洞。”
杜奉予望着我道：“你想说什么？”
“天鹅座黑洞曾经也是一颗大质量恒星，后来它死了，就坍缩成黑洞。即便如此，它依旧和蓝超巨星守望着彼此。相生相伴，至死不休。再过千万年，那颗蓝超巨星也要死了。它也会坍缩成黑洞，和它的伙伴变成双黑洞系统。”我冲他眨眨眼，“你不觉得很浪漫吗？”
“……”
“那个时候，它们将彻底从人类的视野中消失。可它们仍存在于那里，像两个穿着黑裙子在黑屋子里跳舞的女孩，在漆黑的宇宙中绕着彼此旋转，即便无人欣赏……”我说完，害羞地拱了一下望着天空失神的杜奉予小声道，“我不在乎有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也不在乎有没有孩子。我只在乎你和我之间的引力能否像物理双星那么长久。”
杜奉予的双颊也绯红着，平日里深邃的黑眸此时闪烁着异样兴奋的光芒。他热烈地凑过来与我拥吻，随后用狂信徒般的目光凝视着我道：“我现在就可以和你一起去死！”
“啊？那表哥先走了。”我连忙松开怀中人的腰要逃跑。
“不许走。”杜奉予从身后拖住我。
我们俩在床上滚来滚去、压来压去地玩了一会，直到看见窗台上冷眼旁观的黄淘气时才双双老实下来。
杜奉予趴在我身上，我则紧紧抱着他，两个人乐此不疲地在对方脸上啄来啄去。可就在甜蜜的气氛正浓之时，杜奉予忽然把脸埋到我颈侧闷声道：“我不想和你分开，一分一秒都不想。”
“……”我心中微颤，随即在他屁股上打了一下道，“你别在这给我渲染不该有的气氛，睡觉。”
如果可以，我又何尝不想与他一直在一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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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黄仙三炼终：世界的规则
就在我和杜奉予迷迷糊糊地沉浸在梦乡中时，黄淘气跳到床上叫醒了我们。
“醒醒！胡小五正在接近这里，我们得走了！”它急促道。
我连忙翻身坐起，发现窗外仍漆黑一片，墙上的钟表显示我们只睡了一个小时左右。估计胡小五刚从幻境中清醒，就马不停蹄地追赶来了。
我们顾不上跟旅馆老板打招呼，蹬上鞋子就冲出旅馆爬上蹦蹦。
就在此时，杜奉予忽然拦住我道：“你别再往远走了，我直接跑到市里坐火车回去。”
我一愣，随即想起自己这倒霉催的童子命。只得将蹦蹦的钥匙交给了杜奉予道：“那得跑多长时间？你开着蹦蹦去吧，把车里的油开完再跑过去。车放路边不挡道的地方就行，回头我让二爷帮我取回来。”
杜奉予也不推辞，接下钥匙后便将兜里的一卷钱掏出来自己留了一张，剩下的都塞给我道：“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吃饭，别舍不得花钱。”
“知道了，你们快走吧！”我心中苍凉，没想到胡小五来得这样快，让我们连温存的时间都没有。
杜奉予带着黄淘气开着蹦蹦渐行渐远，直到车开到极远的地方，他仍时不时地回头望我。淘气也从车座上站起身，挥动着爪子向我告别。
我的眼泪挂在眼圈里，却不敢抹眼睛，怕杜奉予看见我哭又冲动地开回来。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连蹦蹦那突突响的扰人噪音也消失在远方时，我才抬起胳膊蹭了蹭满脸的泪水。
我走回旅馆门前，形单影只地坐在台阶上呆愣着。
奇怪，杜奉予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总是想着其他事。他一离开我，我脑子里就都是他。
心里难受，却不像上次和他分开时那么难受。因为我知道，这回就算我们的身体不在一起了，心的距离仍是近的。
嗒、嗒、嗒——
随着一阵脚步声，两条穿着牛仔裤的腿站定在我面前。
“看你这样，我似乎又晚来了一步。”胡小五悦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闷头道：“你也讨厌人类吗？”
“你有话直说。”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生来就是地上的生灵，即便你飞到天上去，过的也是低人一等的日子。”我道。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当然知道自己无法和天上的仙相提并论。”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你们制订规则的仙人，不可能给你和他们平起平坐的权力。天上的日子不会如你想象中那么美好。”
“那又如何？我已经比其他一无所知的狐狸、还有曾经的自己强大了许多。不说别的，你们在我面前，还不是只有逃窜的份儿？”
“可给你力量的不是天上的人。”我站起身道，“恰恰相反，他们厌恶你的力量，也厌恶有力量的你。他们扶持你们五仙门，或许只是因为他们没法直接毁掉你们的月亮。”
胡小五眯眼道：“你知道了月亮的事。黄淘气竟然把这个告诉了人类，这个叛徒。”
“你才是叛徒，你背叛了你真正的同胞。”我转身回到旅馆。
我在小旅馆睡到日上三竿，等醒来时，镇上已恢复了一贯的热闹。
我去卖店买了两袋酱油，临走前看见柜台上的电话时犹豫半晌，最后还是往杜奉予家拨了个电话。杜奉予当初和他爹闹得那么凶，如今就这么回去，说不定会很难堪。
接电话的依然是姑姑，她发现打电话的人是我时，直接在另一头沉默了。
我想了想开口道：“姑，表弟今天回去了，这会可能快到家了。”
「……？！」听筒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
“他就是不说，其实心里特别心疼你们，最近天天吃不好睡不好的……”我昧着良心道，“你们的话他都听进去了，所以您和姑父就别怪他，也别生他的气了。”
「……」
“谢谢你们回来看爷爷，祝你们身体健康。”
我说完，见电话另一头的人依旧没有回应，就默默放下电话。随后一边祈祷昨天杜奉予化在水盆里的排骨还没臭，一边溜溜达达地回家了。
好在入秋以后的夜晚还挺凉快的。我到家后拎起肉闻了闻，发现并未变质，连忙用砍刀将其分成段。灶坑一点，就美滋滋地焯起排骨来。
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只有灶坑里燃烧的柴禾和锅中热水在响。我舀去水面上的浮沫，捞出由红变白的排骨。待换完水重新下锅后，就靠在窗边望着跃动的火光发起呆来。
我不习惯这种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我回过神转身去偏屋开机，准备趁炖肉的工夫看看电脑里有没有新信息出现。
让我失望的是，桌面上并未出现其他新文件。我正想将自己的经历记录下来告诉其他世界的柯岚，又想到传输信息需要黄淘气的帮忙，顿时泄气。只得将那些经历写在自己的硬盘里，期待着硬盘被借走的那一天。
“唉……”
我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百无聊赖地打开自己的游戏玩了会。看到小窗口里的两个像素小人时，内心百感交集。
当初杜奉予提议做这个的时候，我只觉得这东西又没用又占屏幕。如今时过境迁，再看反而觉得挺温馨的。
我看了像素小人间的互动良久，才关闭电脑起身去外屋看锅里的排骨。
二爷见我抱着电饭锅和炖排骨上门，连忙使唤我先把炕桌抱来，再去下屋给他倒一壶酒温上。
我放下手里的东西笑骂一句，取来碗筷和炕桌放炕上后，任劳任怨地拎着他的小酒壶去下屋舀了酒。
“二爷。”我一边将酒壶坐进暖壶盖里，一边拎起暖壶好奇道，“你咋不早点告诉我你会那个，不够意思了啊。”
“哪个啊？”屋里的老头不耐烦道。
“借那个那个那个物呗……”
“啥？我啥时候会那玩意儿了？”
我哼笑两声，小心地托着老得要掉底的破暖壶，将热水倒进暖壶盖里道：“还装，杜奉予都告诉我了，在医院的时候是你把我的魂儿从另一个世界招来的。诶，你到底是咋把我留住的？借物不都有时间限制吗？”
屋里二爷翻动书页的声音停了下来，他疑惑道：“我确实给你招魂儿了，但那是我师父教我的招魂术，谁说那是借物了？你可别听那蜘蛛精瞎说。”
我动作一顿。
是招魂术不是借物？杜奉予瞎说？其实我还是这个世界的柯岚？
不对……这事也不是杜奉予主动告诉我的啊。明明是胡小五先提起来，杜奉予才被迫招供的。不然他是有多想不开，才会用自己不小心干死了一个我这种事骗我？
可如果我真是二爷借来的，应该早就回到原来的世界了呀？难道杜奉予真有啥不可告人的秘密，骗我只是阴谋的一环？不会吧……他还能从我身上谋啥呀？
我皱眉，将酒壶端进屋对二爷道：“我出去一趟一会回来。”
“干啥去啊？快点的，一会排骨都凉了！”二爷催促道。
杜奉予骗没骗我这事很好验证，去问问我妈就完了。
我快步跑到我妈家院门口，正巧碰到她在院子里从鸡窝中掏鸡蛋。见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她连忙放下鸡蛋盆起身走出来迎接道：“咋了？跑这么快干啥。”
我累得呼呼喘，急忙道：“你还、还记不记得，几个月前在村里碰到我和杜奉予还有我爷的事？”
女人闻言想了想，随后道：“你是说你骑倒骑驴带你爷和旺旺出门的那天不？当然记得！其实妈妈一直想和你说话……”
她后面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到了，几个硕大的事实正印在我脑中。
杜奉予没骗我。
我确实不是这个世界的柯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