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这里还有果酱呢,你吃了吗?”我从袋里掏出一个面包递给杜奉予。

    “我吃过了,你吃吧。”不知为何,杜奉予的笑容里有一丝忧愁。

    我拿着面包,又望向室内的其他人。直到此时,才认出来那对中年男女就是二十多年未见的姑姑和姑父。

    和杜奉予给我看的那张全家福比,姑姑的眼角多了几道皱纹,但给人的感觉依旧如数年前那么温和。此时见我看向她,便走到我身边坐下柔声道:“老大,还认得我不?前段时间咱俩还通过电话呢?”

    “嗯。”我点点头,不知如何与这位二十多年未见的亲戚说话,只得低头继续吃面包。

    姑姑望着吃面包的我对身后的姑父稀奇道:“诶老杜……你说奉予都这么大了,老大怎么还这么小呢?”

    姑父抱着胳膊笑了笑。

    我忽然感觉这一幕陌生得厉害,后知后觉地抬起头问面前的女人道:“你们怎么回来了?”

    姑姑看了看屋里其他人,最后安慰我道:“老大,爷爷走了还有姑姑和姑父在呢,奉予也在你身边,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爷爷走了……?

    爷爷走了!

    我的记忆猛然回炉,登时扔了手里的面包翻身下炕往主屋跑。

    主屋两侧的窗帘都拉着,红色的霞光透过淡绿色的旧窗帘,将主屋笼罩在静谧奇异的色彩之下。

    爷爷冰凉的遗体仍如早上那般静静地躺在炕头。我望着他的面容,胸中满是悔意。

    一切从昨晚开始就有了预兆。

    二爷意味深长的话,爷爷时隔数年的坦白……但我只留意到了爷爷行为的反常,却未深入去想导致反常的理由。

    和爷爷相依为命的生活持续了太久,久到我已忘记他的生命也有终结的那天,久到当这一天来临时我毫无准备。

    要是我平日里,能再多给爷爷一些关心就好了……

    杜奉予跟着我来到主屋,见我撑在炕边望着爷爷,便在我旁边坐下道:“在想什么。”

    “我昨天就该发现他状态不对。”我沉声道,“二爷听说爷爷晚上要聚一聚时就明白了,可我一点也没发觉,就让他这么孤零零地走了。”

    “因为你没发现,所以他老人家临走前高高兴兴地吃了顿团圆饭。你要是发现了,他得哭着吃那顿饭。”

    “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他说。”

    “还好你没发现,不然爷爷连饭都吃不上了。”杜奉予莞尔。

    我沉默良久后道:“谁家会让老人躺在编织袋上走?”

    “身下多那一层褥子又能怎么样。”杜奉予道,“身外之物只对活着的人有用,爷爷明白,你不明白呢。”

    “表弟,你这么说话像个薄情的人。”

    杜奉予将头靠在我肩膀上,和我一起望着爷爷道:“你看,昨晚爷爷饱餐一顿后交代了他自认为有愧于你的事,最后穿着新衣服干干净净地走了。他躺在编织袋上是想把有用的东西都留给你,也不想你为他的后事过多操劳。爱惜你的同时无愧于自己,爱惜自己的同时也无愧于你。”

    “……”

    “他当年不放任你,如今不作践你。爷爷和你不一样,他知道怎么给你恰到好处的爱。”

    “我怎么?”

    “你就喜欢靠作践自己的方式爱别人,让爱你的人心里很不舒服。”

    我苦笑,低下头不语。

    杜奉予静静望了我一会,试探道:“明天送爷爷下葬吧。”

    “……嗯。”

    X

    小

    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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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8章

    黄仙三炼10:收获的季节

    爷爷在主屋炕头躺着,家里不能烧火做饭,我们几人当晚就吃了点姑姑买来的面包果腹。二爷看我除了消沉外没什么过激反应,便告诉我棺材啥的已经准备好了,明天一早就拉来。

    我点点头,沉默地坐在自己的炕头抽烟。从外屋洗完手回来的姑姑看见了,一下就从我手中抽出剩下的半截烟。

    “……”我抬头愕然地望向她。

    她也一愣,随后不好意思地把烟还给我道:“平时总在学校看见学生偷着抽烟……没忍住。”

    我勉强笑笑道:“在学校当老师啊,挺好的。”

    “行政岗,不算老师。”姑姑说完,室内又陷入寂静。她四下看看,瞧见桌上的电脑后,忽然提起另一个话题道,“奉予啊,这边住得习惯不?晚上……能睡着觉?”

    杜奉予颔首道:“挺好的,晚上睡得很安稳。”

    姑父也问他:“那你打算在这边干点啥啊?”

    “先种地吧。”杜奉予道。

    姑父听完反问道:“种地?你城里的单位不要了?你领导前两天还往家里打电话问你啥时候回去呢?”

    “你转告他我不回去了。”杜奉予淡然道。

    我敏锐地嗅到话语中的火药味,不敢抬头参与他们一家的谈话。见手中香烟仅剩个烟头,便继续吃起袋中剩余的面包。

    姑父不悦道:“那你那大学白念了?我花好几万给你买的房子就在那空着?你别是跟我说你以后再也不回去了?”

    “嗯,我在电话里就说过了。”

    “你要说想休息休息,那可以,在这呆半年都可以。但你要说再也不回去,不行!”

    杜奉予对他爸的怒火视而不见,依旧不温不火道:“爸,小事可以随你的意,但这事我希望你别插手,你没权力决定我必须在哪生活。”

    “我怎么没权力?我是你爸我怎么没权力?!”姑父瞪着眼睛,把桌子拍得砰砰响道,“谁花钱给你养这么大?谁给你买房子?你要什么我没给你买?你要买这……这叫什么?电脑是吧?一万多块钱,你一年都挣不了一万块钱!我有没有权力?”

    “姑父,您别生气了……表弟,你去外屋帮我倒杯水去。”我满头冷汗,简直想用脑电波告诉杜奉予闭嘴。

    虽然我也和他吵过几次架,但他和我吵架时情绪都很激动,从没像现在这样一脸波澜不惊、但张嘴就能撅死人地说话。我哪知道他还能这么气人啊……

    杜奉予从窗台上的塑料袋里掏出一盒牛奶,插上吸管后放到干噎面包的我身边,嘴上还不停道:“爸,老人刚去世,我和表哥都很难过。你要执意在这种特殊时期跟我闹不愉快,那我只能请你离开我的房间。”

    “这怎么是你的房间?你才回来多长时间这就成你的房间了?”姑父怒极反笑,指指杜奉予又指指我道,“你姓杜!人家才姓柯!”

    “我和表哥在一起了,这当然就是我的房间了。”杜奉予面不改色道。

    “噗——咳!咳咳!”我猛呛出一口奶,随即剧烈咳嗽起来。杜奉予伸手替我抚背顺气,我一边咳嗽一边用眼角瞥见姑父的脸由青转黑。

    “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姑父怒极。

    杜奉予继续道:“我知道,所以您以后就别干涉我的生活了。”

    姑父难以置信地看看杜奉予又看看我,最后勉强挤出个笑对我道:“老大,杜奉予是不是胡说八道呢?!你是哥哥,姑父信你的!”

    我心中苦涩,却依旧边咳嗽边点头道:“咳咳、他是胡说的!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这有什么好胡说的,我们是两情相悦的。”杜奉予在一旁火上浇油道。

    姑父眼睛都气红了,姑姑也震惊至极,两人听杜奉予说完,又扭头来看我有什么表示。

    我疯狂摇头,连炕革下的桃色小卡片都翻出来抖搂给姑父看道:“他瞎说的!我喜欢女的!”

    姑父看见卡片上的裸体美女时微微松了口气,然而很快,他的目光就定格在那堆卡片中间某处不动了。杜奉予顺着父亲的目光望去,诧异过后便勾起嘴角暧昧地笑了。我见他们神色诡异,也茫然地低头看向炕上的卡片,果然瞧见裸女卡片中间还掺进一张裸男卡片——或者说,杜奉予的裸照。

    “……!”我顿时一巴掌拍在那照片上,不敢再抬头看姑父他们的反应。心说完了,杜奉予的照片怎么总出现在不合时宜的场合!

    半晌,姑父颤声对杜奉予道:“……你给我出来。”

    杜奉予把手纸递给我,随后就要转身跟着姑父出门。我连忙拉住他嘱咐道:“等你姥爷的白事办完,你就跟你爸妈回去吧!可别胡说八道了!”

    他却反过来安慰我道:“没事,我一会就回来。”

    说罢,他迈腿走出偏屋,失魂落魄的姑姑也踉跄地跟出去。我望着他们的背影,心情复杂至极。

    二爷在窗边看了半天热闹,等那仨人出去后,就默默坐到我身边道:“你爷是笑着走的,挺好,他操心你这么多年终于能松手了。”

    我苦笑,听见院子远处传来模糊的争执声。杜奉予和姑父两个男人的声音低沉不清,姑姑偏尖的女声却清晰入耳。她要么‘老杜!老杜!’地警告姑父,要么就‘别气你爸!’地教训杜奉予。

    二爷跟着听了会,低声对我道:“一会等你这表弟回来,他要是告诉你他不得不回去啥啥的……你就跟他断了吧。以后和我修道,我也不算后继无人。”

    “好。”

    院子里的三个人吵了一刻钟才陆续回来。姑姑和姑父直接去了主屋,杜奉予独自回了偏屋。二爷见状起身说自己先回家了,明早再过来。

    我将小卡片塞回炕革下,看着杜奉予一声不吭地上炕铺被就道:“你没有话要对我说?”

    “有。”杜奉予将自己的被褥铺到我的旁边,随后坐在上面望着我。

    我硬扯出个笑脸问:“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他叹息道:“其实也不算坏消息。”

    “没事。”我点点头躺下,心里已不想再继续听下去。

    “我没有爸爸了。”

    “…………”

    我瞠目结舌地望向他。可事已至此,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他,只困惑道,“你想也知道他们接受不了,何必告诉他们?”

    “他们早晚都得知道,趁现在年轻知道了至少气不出病来。”杜奉予道,“其实这样也好,以后不会有人再来打扰我们了。”

    爷爷的葬礼办得简简单单,甚至没请人哭丧开席。

    我一直是麻木的,给爷爷套寿衣时没哭,把爷爷抱进棺材里时没哭,给爷爷的棺材钉钉子时没哭……直到将最后一锹土撒到爷爷的坟包上,看着昔日的亲人变成一块冰凉的墓碑时,我才恍然若失地流起眼泪来。

    我的心好像被挖走一大块肉,连同爷爷的遗体一起埋在了地下。此时胸腔里空空荡荡的,呼呼的冷风直往里灌。

    杜奉予时不时抬手为我擦眼泪,全然不顾他爹阴沉的目光。而我不得不阴暗地说,自己从杜奉予与家人的决裂中汲取到了温暖。他自断后路的行为简直正中我的下怀。

    姑姑与姑父在爷爷下葬后的次日清晨就走了,期间依旧拒绝与我们交流,连饭都是各做各的,各吃各的。

    杜奉予见他妈把他买给我的排骨炖给他爸吃了,气得要把冰柜拽到偏屋来。我连忙说算了,那是你爸你妈,本来就是客人,人家远道而来吃点排骨有啥过分的。你这胳膊肘可以适当往我这拐,但也不至于拐到这种地步。万一给你爹气疯了,他要送我去见你姥爷咋整。

    杜奉予笑着说那他就学祝英台,到时候跟我一起化蝶。我没吱声,心说你个节肢动物化个鸭子蝶。

    姑姑临走前偷偷给杜奉予塞了卷钱,让他有事打电话。杜奉予抢冰柜的骨气在收了钱以后就消失了,很温柔地安慰了他妈几句给人送走了。回头就解了钱上的皮套坐炕边数钱,说我们又可以坐吃山空一段时间了。

    我呵呵笑,说暂时不行。这都过十月一了,你梦想中和我一起种地的幸福生活已经到了收获的季节。

    第二天杜奉予就拿上镰刀跟我下地干活了。

    当天上午他还有说有笑,下午就累得没动静了。晚上回家又给自己睡稀碎,蜘蛛爬满炕。我也没惯着他,天一亮就上去给他拍醒了。

    “青青的叶儿红红的花,小蜘蛛贪玩耍,不爱劳动不学习,我们大家不学它!给我起床干活!”

    杜奉予睁眼看见我当场头一歪不动了。

    我见状没再说什么,吃了俩馒头自己出门干活去了。反正往年这些活都是我自己干的,杜奉予不帮忙我也能干完。

    不过我前脚到地里,后脚杜奉予就带着镰刀追了上来,一声不吭地在我身边收玉米。

    我看了他几眼,问道:“表弟,你看过马克思没?”

    “看过照片。”

    “马克思说劳动是人的本质之一。人在自由自主的劳动中会感到幸福,但在外化的劳动中只能感受到自我牺牲和自我折磨。这样的劳动不是自愿的劳动,是被迫的强制劳动。这样的劳动是人自身的丧失。”

    “你想说什么。”杜奉予道。

    “我看你现在的劳动就很外化啊。”我嘻嘻笑道,“让我体会到了资本家的快感。”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后扶着腰直起身,茫然地望着周围密密麻麻的玉米杆道:“对不起,我只是暂时不太适应。”

    “这些玉米是我的也是你的,你要是喜欢呢,咱们让它们烂在地里也行,明年改种稻子也行,盖大棚种水果也行,把这几吨玉米全崩爆米花吃也行。”我将割下来的玉米杆扔到身后继续道,“既然我们是一家人了,这地就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你想把它们怎么样都可以和我商量。”

    杜奉予回头看着我道:“我知道了。”

    那之后杜奉予干活就积极了不少,有一天忽然兴起还要跟我比赛,比谁收得多。我说行是行,你拿三把镰刀是什么意思呢?他让我别管,为了公平起见,还要一人一块地分开收,等中午再统计谁收得多。

    相邻的两块地挨得再近也超出了我雷达范围,但我却能根据远处玉米杆尖端的晃动判断杜奉予的速度。他在临近路边的地方时干活并没有我快,然而等深入到一定位置时,速度却忽然提升了两倍还不止,眼瞅着超过了我。

    我看着那边飞一样的速度,忍不住偷偷摸摸地钻过去看。然而这一看不要紧,竟然又让我发现杜奉予在作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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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

    黄仙三炼11:电子漂流瓶

    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眼花,怎么好像在空中看见了两把全自动飞行镰刀。然后才猛地反应过来——合着这小子是六只手集体上阵啊?怪不得他连夜把我家所有镰刀都磨出来了!

    我看着前方火力全开的人型收割机,想了想还是默默回到自己的地里。照这个架势,输是必然的了。毕竟我干得再快也只有两只手,肯定比不过隔壁的哪吒。

    当天中午,我收完半块地去道上找杜奉予时,发现他早就收完了整块地。玉米杆高高地堆在地上,人却不见了。我找了两圈,最后看到从家那边拎着铁饭盒走过来的杜奉予。

    “哎哟,表弟你干活也太快了!”我意外道,他竟然还回家做了个饭。

    他莞尔一笑,将饭盒递给我后得意道:“快吗,可能是你太慢了。”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往年我自己收地都要一个月。今年有杜奉予一起干,我本来预估二十天左右收完,没想到最后不到十五天就全部完工了。当然,多亏了杜奉予那六只手,他那速度真不是开玩笑的,简直快得吓人。

    收获的季节虽累,劳动却让人心情舒畅。

    这半个月的辛勤,极大地缓解了爷爷离世带给我的悲痛。或者说那种爆炸般难以消解的情绪,已不知何时转化为一片如影随形的晴空阴云。它偶尔会在我打开电视,发现电视的记忆还停留在戏曲频道、在我发现柜子中爷爷的旱烟烟叶、看着丰收的玉米身边却没有感叹往年的人时悄悄飘过。

    不过好在有杜奉予在身边,我的悲伤至少有个发泄口。从与他人的牵绊中获得安慰,或许这就是人沉湎于红尘的理由。二爷会在我们村停留这么多年,不也是贪恋与我和爷爷的尘缘吗。

    “在想什么?”杜奉予骑在我身上给我按摩,两只温热的手有技巧地按揉着因劳累而紧绷的后背肌肉,带来阵阵酸爽的快感。

    我趴在褥子上舒服地哼哼着,夸赞道:“你这个手艺真不错,开个店得了。诶就这就这!腰那个地方再使点劲儿……哎呀!!!杀猪啊?!不用这么使劲儿!”

    杜奉予笑道:“顾客,感觉你的身体很紧绷啊。要不再捏个脊吧。”

    “你、你们这城里的按摩店还给顾客捏鸡巴?是正经地方吗?我可要报警啦!”我义正辞严道。

    “……”杜奉予无声地笑倒在我身上。

    我扭头瞪他道:“笑什么?你不会没少找人捏吧?”

    杜奉予起身捏住我脊柱上的皮肉拎了拎道:“捏的是这个脊。”

    我瞬间没动静了,老老实实地趴着任由身后人捏着我的皮提溜我。没想到杜奉予又恬不知耻地补充了一句:“你说的那种叫抓龙筋。”

    “你是不是去给人抓过?我草我就知道你不老实!你个穿不住裤子的骚货!”我回头瞪了他一眼。

    “没去过,我也是听人说的。”他笑道。

    杜奉予说的这个捏脊,开始时感觉特别疼,习惯以后又特别舒服。我吱哇乱叫了几分钟就哼哼唧唧地享受起来,甚至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可说是睡着,我还能感觉到杜奉予按摩提背的动作,以至于他一停下我就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让他继续捏。如此往复几次,我个人感觉也就过了十几分钟。然而当我又一次眯眼扭头吭叽着让杜奉予继续时,他却打了下我的屁股。

    “俩点了,有完没完?”他揉了揉自己的胳膊道。

    我睡眼惺忪地抻了个懒腰,一看钟果然已经傍晚六点了。而杜奉予是从下午三点半开始给我按摩的,到现在可不两个多点了。

    “按得不错,明天再来一遍。”我打着呵欠坐起身。

    杜奉予闻言脱了自己的上衣,往褥子上斜斜一躺意味深长道:“该我了。”

    “……”我神色一凛,眼睛滴溜转地瞄了两眼他光溜溜的上半身。

    他揉我没事,不代表我揉他没事。杜奉予这身上不管正反面都有不正经的地方,揉哪都容易揉出火来。

    可我爷刚走一个月,要按古人守丧三年的标准来看,简直是尸骨未寒啊。虽然我肯定守不了三年,让老头自己给自己守他也守不了三年。但一个月就干这个……实在是有点快了。

    想到这,我骨碌一下滚下炕道:“玩电脑去了!”

    杜奉予伸手没捞住我,见我已经飞快地坐在电脑前开了机,只得起身重新套上衣服下炕坐到我旁边。他无奈地捏了捏我的脸蛋,目光扫过电脑旁我和我妈的合照时笑容微敛。

    “这照片到底咋了?”我问道。杜奉予已经不止一次面色异样地看那张合影了。

    他摇头,对此保持沉默。

    等了一分多钟,电脑终于开机完毕。在桌面弹出来的刹那,我眉心一跳——电脑桌面上,赫然出现了数个陌生的新文件。

    那是十几个文本文件,和几个装载着文本文件的文件夹,它们凭空出现在我的电脑中,乱七八糟地散布在桌面上。

    我疑惑地打开其中被命名为‘漂流瓶’的文本文件,看到里面写着这样一段话:

    你好哇柯岚!

    简而言之,我幸运地收到了你用刀柄传递给我的信息,并找到了那只黄鼠狼。它叫黄淘气,已经成仙了,不过还住在潘家村北面那座矮山后的大山上。

    我和淘气化解了矛盾,让它帮忙传递信息给你。刻字的方法确实可以利用时间差将信息传递到另外一个世界,但遗憾的是,那些字迹会随着被刻掉的碎屑回归原本世界而渐渐消失。我想到电脑硬盘并不会因为存储的信息增多而改变质量,因此试着让淘气借来你的硬盘留下这段信息。

    虽然平行世界的数量多如大海中的水滴,我并不确定收到这只漂流瓶的你是否明白我在说什么,不过我会继续将这段信息传递给其他世界的你。

    另外,你做的游戏很有意思,我和杜奉予都很喜欢,所以我用软盘把它拷贝到自己的电脑里了。

    祝你和爷爷和杜奉予中秋节快乐。

    MWI明印月

    一九九六年九月二十七日中秋节

    (明印月是杜奉予给我起的笔名)

    “…………”

    室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杜奉予和我都被眼前看到的内容震撼得久久不能言语。

    九月二十七日……是爷爷去世的前一天。我最后一次碰电脑是那天早上,从那以后到现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我都没再开过电脑。

    我连忙打开另一个名为‘漂流瓶二’的文本文件,这个文件里则写着这样一段话:

    你好柯岚,我是另一个世界的你。

    我很意外在你的硬盘里看到那个名为漂流瓶的文件,我本以为自己是第一个想到用这种方法传递信息的人。

    我想告诉你的事情和前一个漂流瓶里记述的差不多,只不过我经历了一些意外。

    胡小五还在追查黄淘气的事,他发现了我的行动,与我们发生了冲突。爷爷为了保护我已经去世了,杜奉予也伤得很严重,他的虫群被胡小五烧掉了八成。我护住了一小部分虫群,发现这些小蜘蛛似乎可以自行繁殖,但数量远不足以构建出杜奉予的意识。我最担心的是,即便它们繁殖到一定数目,再次诞生的也不再是之前的杜奉予了。

    我现在和淘气躲在二爷家,准备等淘气养好伤,可以打开借物通道后一起去其他的世界看看,反正不管结局怎样都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你要小心胡小五。

    我也很喜欢你做的游戏,真希望我的世界像你的游戏里那么美好。

    MWI柯岚

    一九九六年九月二十七日

    杜奉予啪地一下用手捂住了屏幕,挡住了关于虫群和小蜘蛛的字眼。我挪开他的手,马不停蹄地点开三号漂流瓶。

    你好柯岚。

    借物似乎可以将某个你从另外一个世界借来的硬盘再次借走,不然没法解释我和前两个漂流瓶的主人在同一天借到你的硬盘这件事。

    这或许是个巧合,也或许是采取这种方式传递信息的柯岚越来越多了。可能我打完这段话的下一秒,硬盘就会从电脑中凭空消失。所以长话短说,有个问题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

    假设借来的物品会消失这件事,本质上是每个平行世界对自己质量的修正,那如果被借物世界在借物未回归时期叠加出新的世界,修正两个缺失重量的世界,不就需要双倍的质量吗?多出来的那一份质量要从哪里获取?

    另外黄淘气说它喜欢吃黄桃罐头,以前在老刘太太家偷吃过。如果你还未曾见过淘气,去找它时可以带俩罐头试试,可能会省掉一些麻烦。

    MWI柯岚

    一九九六年九月二十七日

    你们好啊。

    修正世界所需的质量和叠加出新世界的质量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我们与其琢磨那一小部分修正质量的来源,不如先想想世界的叠加意味着什么。

    我有个天马行空的猜想:或许我们每个世界都和一个细胞类似。人类从受精卵变成婴儿,再从婴儿变成少年成年,期间不也经历过无数次细胞分裂吗?或许平行世界的不断叠加意味着我们正处于‘宇宙’这个‘生命’的存活途中。

    当然,细胞的分裂也需要营养与能量。正如同婴儿吸收母亲的能量,成人主动从外界获取能力。如果把平行世界想象成细胞,就意味着我们的宇宙出于某种目的、正在持续不断地给新世界提供质量,这才符合物质守恒定律。

    另外,我看到第二个漂流瓶的信息后逼问了杜奉予,他坦白自己确实是虫群发展到巨额数目后忽然觉醒的群体意识。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妖精,因为他没见过别的蜘蛛精。

    WMI明印月

    一九九六年九月三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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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

    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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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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