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事情的起因是老太太的一个孙子,听人说是老太太的大儿子家的老三,上门管老太太要钱打麻将。

    老太太早年最喜欢这大儿子家的老三,所以往常都会给个五十来块钱打发走赌鬼孙子。但那天她说什么也不给,还说以后都不给了,就和孙子吵了起来。

    算算岁数,那老三和我差不多大,正值青壮年。他见老太太敢翻脸不给钱,还有那么多同村人看热闹,顿时火冒三丈地动手打了老人。

    老太太也火了。她没想到自己头些年那么多宠爱与金钱没换来孙子的一句谢,如今不给钱竟然还能招来一顿打。当即就躺在院子里哭啊,说有本事就打死她,打死她也别想再从她这拿走一块钱!

    就在那老三气急败坏,要拿着铁锹拍死老太太时。不等潘家村的人上前阻拦,忽然从篱笆边上跳出只穿着青花袄子的黄皮子,飞身替老太太挨了这一锹。

    老刘太太当时泪眼朦胧地对那黄皮子喊了句:‘你呀,回深山老林里头成仙去吧!’说完,人就躺地上不动了。

    据说老太太下葬的当日,她的赌鬼孙子老三在走夜路回家时,被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跳脸抓瞎了左眼。

    我不知这事经过人们的口口相传还剩几分真实,但听到那黄皮子身穿青花袄时,还是心下一惊。如果老太太临终前真对黄皮子说了‘去成仙’之类的话,那黄皮子怕是已成气候了。

    然而此时的我正沉浸于使用电脑的新奇感中,很快便将老太太和黄皮子的事抛之脑后。为了维护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我从探寻真相和未知的道路上退却了。

    所有人类发展出来的学科和技术,都是从十分搞笑的起步期开始,经过了荒诞的发展期和初具雏形的进步期,最后才艰难地以现在这般复杂的形态出现在我们这些后生面前。

    所以当我发现电脑这东西初接触时显得十分复杂时,就知道这是个好兆头。

    复杂的东西是有研究价值的东西。

    要掌握它需要付出更多学习成本的同时,也说明已经有许多人进入到这个行业,且对它的研究和完善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多数时候,这复杂已是历经数次简化后得到的结果。

    李老师说,想在某一领域有所成就的人,不要抱怨前人为自己铺了太多台阶。

    牛顿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还用了二十余年才建立起力学体系。电生磁只要一瞬间,磁生电却耗用了法拉第十年的光阴。而麦克斯韦在法拉第的基础上研究电磁场又用了十年……学习成本越高,意味着达到同一水平的研究成本越低。而在研究成本面前,学习成本几乎不值一提。

    电脑的复杂首先来源于它和人类之间的语言不通。它只是一台机器,无法理解人类的语言和意图。

    就好像当一个家中有了幼小的新成员时,全家人的人称都要向下统一。丈夫要叫妻子妈妈,妻子要叫丈夫爸爸,而夫妻双方称呼自己年长的孩子时要叫哥哥姐姐。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就是幼童可以理解的语言。你要这么跟他说话,他才听得懂你的意思。

    电脑就相当于这个最小的孩子,你要使用它能理解的语言说话,它才会听话。

    而当人类学会电脑的语言后,就可以有逻辑地一步一步写下命令,让电脑依照人的想法完成任务。这个过程就叫编程。所以理论上来说,写菜谱也是编程,人按照菜谱的步骤做菜,就是运行程序。如果你的编程逻辑与语言足够精准正确,就可以让新手厨师按部就班地做出美味的菜肴,在电脑前体会到造物主的快乐。这就是我沉迷电脑的原因。

    我忙活这么多天,就是在用电脑做一个小小的游戏。

    游戏打开后能看到一片像素宇宙和一艘像素飞船柯岚号。玩游戏的人可以操纵柯岚号在宇宙里随意航行,还能降落在不同的星球上。不过这片宇宙里也存在肉眼不可见的黑洞,所以有时柯岚号乱飞会被卷到黑洞里。如果最后能顺利把柯岚号开回地球,还可以看到像素柯岚下飞船回家,和像素爷爷与像素杜奉予团聚的画面。

    只可惜这台电脑的内存有些小,不然我还可以做出更多细节。

    之前听杜奉予说电脑硬件更新迭代的速度很快,我别有用心地问他给我买这电脑花了多少钱。想着如果价格可以接受,我就给自己买个更大的内存换上。

    结果杜奉予被我软磨硬泡,终于不堪其扰地告诉我:整机下来花了一万三。

    我当时差点给他跪下,换内存的事再没敢想过。转而给自己写了个清内存的小工具凑活用。

    电子小宇宙做完的那天,我特意邀请杜奉予来玩。他开着飞船被太阳蒸发一回,掉进黑洞两回,在一堆像素星星间迷路数次后终于降落到地球。但还没等看到像素小人团聚的画面,程序忽然崩溃了。等杜奉予重新启动程序时,柯岚号已经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在漫漫宇宙里游荡。

    他差点把桌子掀了,一言不发地开着飞船紧贴路边的星星飞。我开始以为他想降落到别的星球看看,后来发现他只是走有星星的地方躲黑洞,一门心思要给飞船顺利开回地球。我在沿途星球做的那些小细节全被他无视了。

    直到将柯岚号再次开回地球,看到三个像素小人团聚的画面,他才长舒一口气。

    许是觉得我做的东西有点意思。那之后,杜奉予不但没限制我玩电脑的时间,还在我改代码时从旁指挥,非让我把他的小人也塞飞船里。我想了想,直接把最后的团聚画面改成从飞船上下来俩像素人。

    杜奉予看完又让我加上驾驶舱的画面,要在开飞船时也能看到驾驶舱里有俩人的样子。我只能在屏幕下方分出一个新窗口,做了个驾驶舱里坐着俩小人的画面。

    然后他又说驾驶舱里穿着航天服的小人分不出谁是谁。我绞尽脑汁地将画面做得细致了一些,让俩小人看起来一高一矮。

    然后他又说驾驶舱里的俩人没有互动。我便给俩小人加了个时不时望向彼此头顶冒红心的动作。

    最后杜奉予沉吟半晌,说俩人中间的位置有点空,干脆给胖胖也加进去吧。我说你可去个屁的吧!

    最后还是加进去了。

    我家通常不过中秋,以免触景伤情。但如果是杜奉予邀请我一起赏月,那我自然奉陪。

    中秋当晚,待圆月升起,主屋熄灯。我们二人一狐就像猴子般爬到几米高的苞米楼子楼顶,躺在瓦片上望着繁华绚烂的夜空。

    杜奉予一开始和我隔了半米远,看着看着就莫名其妙地把我搂他怀里了。胖胖则四仰八叉地夹在我们俩中间,任由杜奉予撸它的白肚皮。

    “以前李老师跟我开玩笑说,如果月球上有人,那月球人对地球的探索,会比地球人对月球的探索快十倍。”我靠在他肩膀上回忆道。

    杜奉予略意外地侧头看我,似乎没想到我会主动提起过去的事。

    “为什么?”他问。

    “因为地球不但体积是月球的四十九倍,反照率也是月球的五倍还多。所以从月球上看地球,会显得又大又亮。如果真的存在月球人,那地球对它们而言,是一颗悬在不远处,似乎随时可以碾碎他们的巨大天体。”我道,“他们终日生活在地球的威胁下,却永远逃不开万有引力。这样的月球人会竭尽全力发展太空,以求早日征服地球,释放地球对他们心灵的奴役。”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些东西。”杜奉予望向远处的月亮道。

    “……也没什么特殊的理由,就是感兴趣。”

    “哦。”

    “而且人在天空面前是平等的。有钱有势的人和一贫如洗的人,抬头时仰望的是同一片天空。”我回忆道,“我上学的时候有个师姐,她爸是军官,所以她去哪都有轿车坐。她吃的东西我都没见过,穿的也很好。”

    “你喜欢她吗。”杜奉予问。

    “怎么可能?我跟她可不是差两岁,她念高中的时候我还是小学生。”我好笑地看他一眼,“反正当时我哪哪都不如她。只有在每年冬天,我们一起从学校教室走到校门口的那段路上,我们都抬着头看星星的时候。我发现即便是她这种见过世面的有钱人,在满天的星星面前也像我一样为它们失神着迷。每到那个时候我就特别高兴,感觉自己和她是平等的。”

    杜奉予静静地望着我,半晌才感叹道:“你终于愿意开口说你的事了。”

    “那你也说说你的事。”我扭头看他。

    “我没有你这么特别的经历,上学的时候除了体育特别好,就没有别的特长了。”

    “肯定有很多人喜欢你吧。”

    “有是有,但我每天晚上……所以白天多数时候都在睡觉,不怎么和同学说话。”

    我哼笑两声,庆幸的同时还有点可怜他的同学们。不知道那些年有多少痴心错付给他了……

    诶?我要是杜奉予的同学,他是不是得天天脚前脚后地跟着我、邀请我去他家睡觉啥的?他同学得多羡慕我啊……

    我正在心里美呢,杜奉予见我半天不吱声,就主动挑起话题道:“你说,如果天上都是星星,那些仙人住哪呢?”

    “他们爱在哪在哪吧。”

    “也是,反正你早晚有一天会知道。”杜奉予落寞道,“那时候就剩我一个在下面了。”

    “你眼里的我是什么样的?”我好奇道。

    “嗯……”杜奉予斟酌半晌还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好像没有可以描述那种感觉的词。反正我知道你是特殊的。”

    我一怔,经他这句话启发忽然想起个事来——关于我的小雷达为什么观测不到杜奉予另外四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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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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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6章

    黄仙三炼08:明印月

    我用雷达观察杜奉予时并不需要视觉。小雷达更像某种信息接收系统,只不过它收集的信息密度极高,以至于我可以直接在脑中构建出一个杜奉予。甚至只要我想,就能以纤毫毕现的精度在脑中还原杜奉予当前的身体。不过在那样做的同时,我的大脑会迅速陷入极其疲惫的状态。

    虽然不想承认,但小雷达的性能似乎远超我大脑的承受能力。每次我用雷达细致感受杜奉予,都会疲惫到出现头昏脑涨等生理反应的地步。

    高功率运转的小雷达会以惊人的速度消耗我的脑力,这是否说明在小雷达工作期间,我的大脑也一直在以某种我自己都不知晓的方式运作着?

    只不过在我无意获取杜奉予的信息时,雷达就像眼角余光那样处于最低功耗。一旦我有意感受杜奉予,它就开始全力工作,将大量有关杜奉予行为的细节一股脑传输给我。与此同时,我的大脑不得不拼命处理巨量信息,以满足我的意志……

    或许可以称该过程为翻译?

    李老师当初给我们上俄语课时曾说过,由于文化与历史的差异,每种语言中都存在无法被另一种语言精准替代的词语。因此,当一种语言被翻译成另一种时,总会无可避免地出现信息与意境丢失或扭曲的情况。

    假如世上存在极度炎热干旱,连正常饮水都无法保证的国家。那他们的语言中可能压根没有和水域、冰雪相关的词汇。在这种情况下,使用另一种语言的人根本无法向他们解释何为冻伤,何为溺死。

    同理,如果我的小雷达能接收隐形手臂的信息,但我的大脑不能理解原始信息中右臂一二三号和左臂一二三号的含义。那在翻译时造成信息丢失几乎是必然的……

    可我的脑子里为什么会有小雷达这种东西呢?

    我睁眼,对这个结论感到意外。

    对身边冲我暗送秋波的杜奉予更是意外。

    “?”我眨眨眼,示意他有话就说。

    杜奉予莫名其妙道:“明印月。”

    “啥。”

    “我给你想的笔名。”

    我笑道:“我要笔名干啥?刻木牌上插咱家苞米地边上?”

    杜奉予笑容一凉。

    “好名字。”我连忙改口。

    “拂拭尘埃明印月,出自宋太宗赵炅的御制逍遥咏。我大学时选修课上听到的。”

    “噢~表弟你可太有文化了!你说是不是,胖胖?”我挠挠狐狸下巴打趣道。

    胖狐狸张个大嘴傻笑,被我挠舒服后连舌头都掉出来了。

    杜奉予合眼浅笑道:“我觉得赵炅的诗写得挺烂的,但他觉得自己写得不错,还逐词逐句地给自己的诗写注释。”

    我顿时喷笑出声道:“草,你这是特意挑了首烂诗给我起笔名?那我还不如从李白的诗里摘仨字当笔名叫明月光呢。”

    “其中他给明印月三个字的注释是真性融明,犹乎朗月。我觉得很干净,很适合你。”杜奉予说完,睁眼用温柔似水的目光注视我。

    “……”我也看着他,被肉麻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杜奉予和我对视几秒,缓缓探头凑近我。我看出他的意图,便高高嘟起嘴迎接他的吻。

    “……”他停在我面前,向前凑了两次都没下去嘴,最终伸手捏住我的上下嘴唇拽了拽道,“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我斜睨他道,“人家在好好地赏月呢,你上来就要做色色的事,还一点也不害臊尼!”

    杜奉予冷哼一声,扭头继续看天上的月亮。然而不到二十秒,就一边轻声叫我的名字,一边往我面前贴。

    我正和他在苞米楼顶吻得难舍难分,忽然听见房门吱呀一声,随后爷爷的声音从下方传来道:“老大!你们爬那上面干啥去了?下来咱们整桌菜吃吃呗!”

    不知道老头咋想的,快十点了要开席。杜奉予留在家做饭,我则被爷爷催促着去给二爷也叫来。

    二爷似乎刚躺下不久,听见院门声就开灯坐了起来。得知是我爷要吃顿团圆饭,他在炕边默不作声地坐了半天才穿上衣服跟我回家。

    我和二爷并肩走在深夜的村道上,皎洁的圆月为我们照亮了回家的路。想到杜奉予正在家做饭,我心里暖洋洋的,第一次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回家。

    “你知道为啥总有老人成精的传闻不?”二爷冷不丁开口道。

    我脸一拉道:“你别总大晚上吓唬我噢!”

    “因为这世间的人啊事啊,看着各不相同,实际上也就那么几种。等你岁数大了,经历的多了。一个人过来跟你说话,你光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是啥货色,他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那你看我是啥货色?”我故意冲他眨巴眼。

    二爷没搭理我,像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所以一个人岁数大了以后啊,看起来就像能预测未来一样……”

    说话间,我和二爷已经来到了院门前。

    主屋和外屋的灯都亮着,爷爷正在主屋看电视,杜奉予在外屋炒着什么,不断有大股大股的香辣炊烟飘至我面前。

    “我去,你这是做啥呢这么香?”我一闻到这味道,顿时连门都不想走了,直接从外屋北面的窗户翻进室内。

    杜奉予翻炒着铁锅里的牛油和辣椒麻椒等调料,见我馋得都翻窗进屋了,就解释道:“今天太晚了,做菜得后半夜才能吃上,炒个锅底一会咱们涮肉吃。你把盆里那两块肉片一下,再软就不好片了。”

    “两块肉够吃吗?冰柜里还有肉吗?”我看着锅里的红辣椒直咽唾沫。虽然没这么吃过,但杜奉予做的肉没有不好吃的。

    “馋猫。”杜奉予低声笑道,“你看看那两块肉多大。我还洗了菜和蘑菇,估计都吃不了。”

    我听着他笑骂的声音,心中一阵甜蜜。等二爷进了主屋,便又和杜奉予黏糊起来,俩人亲了好一会才撸起袖子干活。

    半个小时后,肉菜一同上桌。我们四人一狐和和美美地涮了肉片吃。

    爷爷笑得满面红光,健谈得仿佛年轻了十岁。他看着我和杜奉予感慨万分,说这么多年了,这个家终于有点人气儿了。本来他还担心自己不在以后我一个人怎么办,现在杜奉予愿意回来住,真是再好不过了。

    我说那是,以后有我跟你这大外孙好好伺候你,你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老头。

    爷爷听完连连点头,眼中闪着星星点点的泪光。

    饭后,二爷拒绝了留宿,穿上外套就要回去。

    “赵老二!”爷爷喝了点小酒,目光微醺地叫住二爷。

    二爷回头,和我爷对视半晌后摆手道:“知道了……老哥哥,我明天再来看你。”

    “诶。”爷爷答应一声。

    我与杜奉予收拾完乱糟糟的炕桌,正要拎着吃饱犯困的胖狐狸回偏屋时,爷爷忽然冲我招手道:“老大,你过来一下。”

    杜奉予闻言也停下脚步,好奇地望向爷爷。

    “旺旺先去睡吧,挺晚了今天……”爷爷红着耳朵道。

    “好。”杜奉予从我手中接下胖胖,听话地转身离开主屋带上门。他的小蜘蛛却留下一大片,汇聚成一只巴掌大的大蜘蛛后,沿着我的腿直爬到我肩膀上。

    我竭力不去关注自己肩膀上长手长脚的大蜘蛛,低声问爷爷道:“咋了?”

    爷爷没吱声,打开主屋的柜子翻了翻,从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我。

    “……?”我在炕边坐下,捡起那个小布包打开一看,发现里面竟然是一卷钱。三张五十元,四张十元和两张五元。

    见状,我好笑道:“行啊爷,这是攒了多少年的私房钱啊?咋的,要充公了?”

    “老大,这是你的钱。”爷爷深深低着头道,“你老师给你的钱。”

    我一怔,低头看向手中的一沓纸币——正好是二百元。

    大蜘蛛在我肩膀上转了个身,似乎在观察我的表情。

    “…………”我盯了那沓钱良久,不知作何反应。

    我当年怀疑过无数人,看谁都像偷了我二百块钱的坏人,唯独没想过这钱会在爷爷手里。因为爷爷一直很心疼我,舍不得我吃苦,而我当初为了凑去考试的钱……尊严尽失。

    二爷、改嫁的妈妈、左邻右舍、甚至学校的老师和校长……能求的人我都找了。这些事爷爷也知道,如果他有办法,怎么会忍心看着我在那么多熟悉的、半生不熟的人面前苦苦哀求,以泪洗面?

    “老大……”爷爷悄悄抬头,看到我泪流不止的双眼时愧疚道,“赵老二当年给你算过命,说你从十七岁起大运与流年天克地冲,有凶灾。深居简出尚可一避,出门远行必死。所以我……”

    我苦笑,心说果然如此。之前二爷将我的身世告诉我时,我就隐隐猜到他当初不借我钱是为了保我的命。但我真没想到连二百块钱丢了的事都是他俩干的。

    “老大,爷爷对不起你。”爷爷抹掉自己眼眶里的泪水重复道,“爷爷对不起你。”

    我握着那二百块钱,却发现自己的泪水并不是为苦涩与怨念而流,而是因释怀而流。

    说实话,如果当年他们将这事挑明了告诉我,说我出门就会遭遇不测。以我那时对参加竞赛的执着程度,恐怕会直接带着二百块钱连夜逃跑。他们了解我的为人,才会在隐瞒与坦白间选择前者。

    至于是否真的会发生不测……在那么多亲人离世的前提下,连我自己都相信自己有这样的坏运气。

    “爷,我不怪你。”我哽咽道,“我只是觉得,这么多年了,我终于可以放下这事了。”

    “……真的?”老头泪眼朦胧地望向我。

    我深深地点头道:“真的。我不怪你,我很高兴。”

    因为人心险恶与世间疾苦,被迫放弃期盼中的人生。与至亲出于保护心理设计让我避开可能的灾祸,同时不得已避开了我期盼中的人生。

    幽怨不息的仇恨与温馨的遗憾,这两者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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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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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7章

    黄仙三炼09:恰到好处的爱

    我回偏屋时,杜奉予正在看我摆在电脑边的照片,就是我跟我妈合拍的那张。这些天他时不时就盯着那照片,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

    “你们聊什么了,怎么哭了。”杜奉予摸了摸我微肿的眼睛道。

    我心说我们聊啥你还能不知道?你这大蜘蛛到现在还在我肩膀上趴着呢。

    “没啥,就是我爷跟我坦白,说当年李老师给我的二百块钱是让他拿去了。”我笑笑道,“二爷给我算命说我出远门必死,所以老头就给这钱偷藏起来了。”

    “还好你没去,不然我就见不到你了。”

    我钻进被窝道:“唉,算命这东西也不一定准,说不定我去了也能逢凶化吉呢。”

    杜奉予似笑非笑道:“你这张脸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变样的?”

    “……十七八?”我眨眨眼,“不会吧?”

    “谁知道呢。”杜奉予自然而然地掀开我的被子挤进来,手沿着我的胸膛向下却摸到我圆鼓鼓的肚皮。他一下子笑出声,轻拍着我的肚子质问道:“你这怎么回事?要向胖胖看齐?”

    “你做的东西太好吃了。”我咂咂嘴,忽然寻思过味儿来,扭头看着他道,“你刚才本来想摸哪?”

    杜奉予笑道:“算了,你现在不适合做运动,睡吧。”说完,他亲了亲我的侧脸,靠在我身边合眼准备休息。

    “表弟。”

    “嗯?”

    “我现在好幸福啊。”我拍拍自己的胸口道,“感觉这里轻松了很多。”

    “那就好。”杜奉予微笑道,“你幸福,你身边的人也会幸福。”

    那天夜里我做了许多梦。

    梦到了晚上吃的涮肉,辣气四溢的红汤里翻滚着香嫩的肉片;梦到了我爹他们站在地头上,满面笑容地谈论着丰收;梦到了杜奉予从小就和我在一起,我们每天一起上学一起放学;还梦到了爷爷打开偏屋门走进来,站在炕边静静地望着和杜奉予相拥而眠的我。

    我猛然睁眼,发现窗外天已大亮。偏屋门仍好好地锁着,可梦中爷爷抚摸我额头的手掌却那么真实。

    杜奉予仍在熟睡。令我惊讶的是,他的蜘蛛群正处于解体状态,稀碎稀碎的,三三两两地爬得到处都是。看它们自由散漫的状态,显然不是出于杜奉予的意志行动的。

    我大惊,担心昨天夜里出了什么事,连忙拍着他的肩膀唤道:“表弟?杜奉予?醒醒!”

    随着杜奉予眼睫颤动,房间各处的蜘蛛开始大量聚集回他体内。他睁开惺忪的双眼茫然道:“嗯?”

    “该起床了。”我松了口气,暗中观察着杜奉予的神色。

    他闻言愣怔了好半晌,随后难以置信道:“……我睡着了?”

    “啥?”

    杜奉予坐起身不可思议道:“我竟然睡着了。”

    “说啥呢,天天挤我被窝里睡得呼呼的人不就是你吗?”我笑道。

    “平时都是半梦半醒的,昨晚彻底睡着了。感觉很好。”杜奉予愉悦道,说完便望向我的肚子道,“消化得怎么样了?”

    我制止了他摸向我下半身的手道:“等会,我先去主屋看看你姥爷。我昨晚做了个怪梦,心里不太舒服。”

    杜奉予抬眉,穿上衣服和我一前一后地走向主屋。

    然而,走在我前面的他,却在拉开主屋门的下一秒就堵在门口不动了。

    我拍拍他的后背,让他往前走两步。杜奉予迟疑地转过身,不知在主屋里看见了什么,望着我的目光里满是慌张与无措。

    “怎么了?”我心中一凉,连忙推开杜奉予冲进主屋。当即看到炕头那铺着一块剪开的大化肥袋子,衣着整洁的爷爷正安静地躺在上面。

    他穿着之前杜奉予邮来的新衣服,身下除了化肥袋子与枕头外再没有一层被褥。明明这个时间有他最喜欢的戏曲节目,他却一动不动地躺在炕头,对贸然进屋的我们也没做反应。

    “爷?”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指却在无意间触碰到爷爷冰凉的耳垂。我愣住,随即伸手摸了老头的脸——也是凉的。

    “爷?爷?”我一边晃动爷爷的身体,一边用自己的手捂他的脸颊。可炕头的人就是不睁开眼睛,面上的每道皱纹都凝固在一个微笑的表情上不再变化。

    “爷!爷你怎么了?!”我抬着老头的肩膀,拼命地想把人从炕上扶坐起来。

    杜奉予却从身后死死抱住我道:“爷爷走了,爷爷已经走了。”

    “爷,你醒醒!爷爷!!爷爷!!!”我在杜奉予怀中声嘶力竭地挣扎呼唤,期盼着奇迹让爷爷重新睁开双眼坐起身。

    “柯岚!”杜奉予沉痛地抱紧我道,“爷爷是笑着走的!他去见你父亲母亲和叔叔了!”

    “爷!你起来!别丢下我!我不要自己一个人!爷爷!!”我大哭,任由泪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爷爷带着我熬了这么多年,过去那么多挫折都没打倒他。现在好日子刚开始,他怎么就倒下了呢?

    “爷爷!”我紧紧抓着爷爷身下的化肥袋子,内心愧疚得无以复加。我是爷爷唯一的孙子、与他相处最久的人,可我竟让他躺在破旧的编织袋上离开人世,仿佛他的遗体是一堆随处可见的柴禾。

    杜奉予抱着我沉默良久,见我迟迟无法冷静,反而愈加痛苦地嘶嚎不已,忽然伸手在我颈侧摸了一把。不出五秒,我的意识就在强烈的麻痹感下陷入黑暗。

    “表哥,我不会再让你自己一个人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再睁眼时,我正躺在偏屋炕头。

    窗外的天空布满晚霞,夕阳最后的余晖斜射在大地上,将万物染成红色。太阳已落,可夜还未降临。

    我茫然地望着那一团团火球般燃烧着的炽烈红云,直到杜奉予的手抚上我的额头时,我才发现安静的房间里不止我一人。

    杜奉予,二爷,还有一对面貌熟悉的中年男女,此时都静静地望着我。

    杜奉予递给我一袋小面包道:“先吃点东西。”

    我呆呆地坐起身接过面包,撕开包装袋咬了一口,咀嚼时脸上的皮肤紧绷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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