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抬头看看天色,祝英楼放弃了自己在城门前守株待兔的想法,整了整衣衫,决定去找马文才。

    马文才得到消息祝家有人来找时,并不觉得惊讶。

    给他送信的船是祝家的,自家的信使只是顺路上京而已,要是祝家没有来人,他才觉得奇怪。

    “怎么是你?”

    当他看到来的是祝英楼时,马文才眸子猛地一缩。

    “当初不是说好了,事情结束一拍两散,我家和你再无关系吗?为什么来找我?”

    “你以为我愿意上京?”

    祝英楼语气讽刺,“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难道不知道吗?祝英台为什么会在太子那边?”

    马文才微微一怔。

    因为傅异的事情,太子答应傅家会庇护祝英台,所以并没有对外告知祝英台已经到了玄圃园抄书。

    就算祝英楼到了京中,也不应该这么快知道祝英台的下落。

    但他就是知道了。

    他又惊又疑的表情让祝英楼误会了,脸色变得铁青:“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们是在刀尖上耍花样,随时有灭族之祸。”

    “为了把祝英台摘出去,我们祝家甚至费了那么大周章让她假死,祝家至少得有一个人活着,现在呢?现在你是把她放在了最危险的地方!”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马文才淡然道。

    “祝英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祝兄又何必这么激动?”

    他清楚祝英楼来的目的绝不是和他兴师问罪的,这种兴师问罪的手段不过是想为接下来谈的事情多加层筹码罢了。

    “大郎来找我,意欲何为?不妨直说。”

    两人都是聪明人,话已至此,点到即止。

    祝英楼脸上的颜色又青又白,似是要提出来的事情让他难以启齿又羞于见人,踌躇了好一会儿,才直说道:

    “我家此番损失惨重,钱财倒是其次,三代积累下来的船只损失大半,对他们已经没有了价值。最重要的是,我们由暗棋变为了明棋,这棋已废,所以,你的计谋奏效了,我们确实从这盘棋中脱了身……”

    两人都知道“他们”指的是什么。

    以祝英楼的性格,要夸奖马文才智谋过人很是苦难,但他语气如此软和,本身就已经是肯定了马文才的手段。

    “这岂不是好事?”

    马文才挑眉。

    “好事?”

    祝英楼语气微微上扬。

    “英台被绑架后逃了出去,你们太守府那什么小吏搬来了水军,将来我家传信的使者都抓了去,现在连太子都注意到了我们祝家,硬是召了我上来,要化干戈为玉帛。”

    可笑的是那太子还不知道他要维护的人是何等狼子野心,只一心想着不能让他的名誉受损,还要用漕运上贸易的便利补偿他们祝家的损失……

    那位就算敢补偿,他难道敢收吗?

    就算给了祝家种种便利,还不是要为他敛财?

    祝英楼抛开这些腹诽,黑着脸继续说:“我这一入京,褚家的人就找上了我。我家船队损了他们几船的铁,他们愿意从此放弃祝家、永不再提起过去之事,只要我用其他东西来弥补他们的损失……”

    听到这里,马文才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种私下里的交易,祝英楼本不必说给他听的。他和祝家自“祝家娘子”死后,就已经结束了姻亲关系,按照约定,应该再不往来,以免露馅。

    可祝英楼连此番是“太子召入京中”都说了个明白,又说对方愿意放他走,那肯定是因为太子已经注意到祝家了,不得不放弃。

    祝家那幕后之人已经隐隐显露了端倪,马文才心底闪过一个名字。

    “他们要什么?”

    马文才终于出了声。

    难以启齿的祝英楼正在等马文才主动提问,他一问出口,祝英楼就用极快的速度回道:

    “他们要你家的糖。”

    他顿了顿,又补充。

    “不是糖,而是糖方。”

    ‘他不知道是祝英台炼制的糖,否则不会要的这么为难。’

    马文才暗想。

    任何一个方子都是士族的不传之秘,是一个家族立足的根本,马家有这种东西之前却不拿出来,应该是那时候还没有保住它的手段,只能在自家小心使用,不敢外传。

    如今马文才立起来了,家中也就敢拿出来了。

    这是这世道常有的情况,祝英楼也没有多想,他根本想都没想到过祝英台。

    在他的价值观里,祝英台身为祝家嫡女,若有什么炼糖的法子早就该献给家族了,就和之前炼制假金一样。

    “要我家的糖方?”

    马文才像是听到什么荒谬的笑话。

    “他们凭什么觉得我会乖乖给你糖方?”

    “你是我家的女婿……”

    “不是了。”

    马文才板着脸说。

    “我命中克妻,不敢高攀。”

    果然没有那么容易。

    祝英楼叹了口气。

    “你会给的。”

    祝英楼苦笑着。

    在马文才的注视下,他说出了那人要他传达的话。

    “要糖方的,是二皇子。”

    第292章

    成败皆此

    祝英楼将最后的底抖了个干净,

    那条长长的线终于串联了起来。

    如果说之前只是怀疑的话,

    现在就是彻底明白了过来。

    谁有能力影响到皇帝的决断、谁能让祝家忌惮成那个样子、谁能让萧宝夤和临川王这种位高权重之人也要结盟……

    已成年的皇子,

    本就没有几个。

    难怪二皇子一开始就对他表示出了友好之意,和祝家结亲的自己,

    怎么看也算是半个“自己人”。

    他是笃定自己已经上了这艘船,

    没那么容易下去了,

    却没想到祝英台半路出了事,

    这亲事根本就没结成。

    不交出方子,

    那他在同泰寺里对二皇子的回应就是敷衍,接下来会有什么波折还很难说;

    交出方子,

    一旦二皇子里手里有了白糖,谁都知道他马文才站了队。

    太子自出生后就确定了储位,

    身边早有了一套自己的班底,但凡脑子清楚的都不会往其他几位皇子身边凑,

    这时候他跟二皇子交好,

    甚至将家中的秘方都给了他,

    别人会怎么想?

    之前在同泰寺时,

    他还曾庆幸过二皇子虽然喜怒无常,却还算好打发,现在一想,

    可笑的是他。

    想清了二皇子真正的意图,马文才脸色难看的可怕。

    “我知道你肯定意气难平,

    毕竟这么珍贵的东西,

    任谁都不愿意放手。”祝英楼知道面前这个年轻人有多狠,

    身后又站着裴家这种难惹的势力,并不愿得罪他,所以眼神有些躲闪。

    “我没有透露你的底细,他们只当你运气好得了皇帝的青睐,想留你做步暗棋,应该不会大张旗鼓地宣扬得了你的方子。”

    别人不知道二皇子的可怕,祝家却不一样,他们被逼到今天不得不断臂自保的地步,对二皇子这么多年的谋划看的一清二楚,也正因为如此,祝英楼希望马文才也不要以卵击石。

    “他们也不是直接讨,只要你愿意交出方子,他们可以帮你打通白糖北上的商路。他是皇子,不方便自己出面经商,褚家淡出别人视线已久更不合适,你本就是糖方的主人,可毕竟势单力薄,若殿下要用你的本事敛财,你要人有人,要路有路,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劝说着,“虽然我不知道那糖方需要什么,可既然是糖便需要蔗汁,只有南方才有蔗,你即使有这糖方也弄不出多少糖来,若是答应了,他们应允可以借各种便利让南方诸地进贡上来……”

    听到这里,马文才终于忍耐不住开了口。

    “看样子祝家为了从这泥沼里脱身,还苦练了纵横家的本事。”

    他早就考虑过甘蔗的事情,本来准备让人去江州买几块地专门种这个,也让裴家私底下联系了几家制糖的大家,希望能找到稳定的原料渠道,只是现在还没有确切的回复。

    种植甘蔗和采收都十分艰苦,平常百姓根本不愿意做这个,只有大族养着的荫户和奴隶会从事这一行,要想得到原料,就得和南方的豪族打交道,但他没有渠道。

    二皇子想的倒是不错,南方豪族手里不好得糖,就从朝贡体系里入手,他也确实有这样的本事。

    以皇帝对几个儿子的宠爱,要知道他喜欢糖,说不得直接就赐了一块产糖的地方做了他的庄园,让当地朝贡上来也并非难事。

    只是哪怕有种种便利,马文才也不喜欢这种主动权全在别人手里的“结盟”。

    想到对方计算的如此周全,说不得从雪糖冰糖刚一现世时就已经开始谋划了,马文才讥讽道:

    “就不知殿下喝了汤,还愿意大发慈悲给马某留几根骨头?”

    “马文才,你说话不必夹枪带棒,现在形势逼人,难道由得我们说不……”

    “几成?”

    马文才厉声打断了祝英楼的话。

    后者顿了下,深吸了口气,表情不自然地开口:“两成。”

    “两成,呵呵。”

    马文才皮笑肉不笑。

    雪糖和冰糖如今被炒到什么价格,祝英楼来之前也是问过的,同样重量的冰糖现在已经能换到同样重量的金子,即使现在产量不高,也是暴利了。

    糖并不是盐那样的生活必需品,制作和储存又麻烦,本就只有士族巨富才会享用,自然是物以稀为贵。

    提高产量对马文才一点意义都没有,反倒会让它的价值大打折扣。

    也不知是二皇子不懂经济,还是褚家不食人间烟火太久以为人人都用得起糖,用这些利益就想打动马文才,简直是直接在别人口里夺食。

    来之前,祝英楼便说过这些不合理之处,可惜二皇子身边几个蠢货眼高于顶,一个个都自以为是,觉得只要说出种种好处马文才就会答应,他地位出身都没到能见到二皇子的等级,只能任这些人要挟。

    莫说马文才,他自己都憋屈的很。

    “祝兄,你让我想想,等我有了决定再说。”

    马文才知道和祝英楼说什么都没用,他只是个传话的,索性直接闭门谢客。

    他如今见二皇子,比祝英楼见要容易的多,哪怕他真的决定献出方子以保平安,也不必从祝家过手。

    对知道祝英台本事的马文才来说,一张糖方真没有什么,若是二皇子直接当面找他要,说不得他就给了。

    可现在绕了这么大弯子让祝家来讨,就不是要方子,而是逼他上船。

    给了方子,就是给了身家。

    他们马家人丁凋敝,连祝家的底子都没有,上船容易,抽身就不仅仅是断臂,而是要抽筋扒皮了。

    马文才想过白糖之利会引起别人的觊觎,却没想到如此之快,一时间不得不叹息自己实力还是太弱,无论什么人都想上来咬上一口。

    送走了祝英楼,还没等马文才想到可走的路子,负责工坊那边的追电就来通报,又是有关白糖的事情。

    “从前几天起,就老有人鬼鬼祟祟盯着别院?”

    马文才一愣,大感头痛。

    “是,他们自以为藏的隐秘,却不知道裴家派了十几个游侠护卫那里,外松内紧,连多出一片叶子来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追电骄傲地说。

    祝英台造糖的法子非常慢,结晶盆要放置近一个月才能收获一些糖晶,所以晾糖的地方时刻都有人看着。

    脱色的砂糖倒是容易的多,但限于条件不足,产出的也不多,所以不需要太大的占地面积。

    地方小了,守卫力量就集中,帮着制糖的工匠都是签了死契的荫户,家人都在裴家的庄园里,制出的糖多他们一家老小都有赏,各个都很卖力。

    马文才本来就没想靠这个据点做长期的生意,接下来必定是要移到裴家所在的北东海郡去的,所以也没对那别业多上心,等交付朝中的糖一结束,他就借口家里的糖全部送完了撤了那里的工坊。

    只是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了。

    “既然被发现了,这几天就叫他们小心点,把糖转移了吧。”

    马文才觉得自己弄出这些东西来以后简直是焦头烂额,越发庆幸不是祝英台自己在外折腾,要换了祝英台,估计钱没赚到,骨头都被人吃的不剩了。

    说完,他又多问了一句:“可知道是哪些人家在盯梢?”

    “正要让公子知道……”

    追电说:“那些游侠儿反盯了回去,有几个十分小心盯丢了,还有几家是有子弟在国子学中上学的高门,没办法靠近,只有两家,让我等十分担忧……”

    他犹豫了会儿,才说:“有一个探子,打探完以后,来了国子学门外的大街上,和正在那等候的孔郎君碰了面。”

    “孔郎君?孔笙?”

    马文才眉头紧皱,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他。

    “是孔笙。”

    追电说,“他似乎只是好奇,那探子也只去了一次。但是另一家却日日都派人盯梢,怕是来意不善……”

    “是哪家?”

    马文才追问。

    追电愁容道:“公子,是临川王府。”

    闻言,马文才心头巨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哪家?”

    “是骠骑桥那边的临川王府。”

    追电知道自家公子为什么是这个表情,事实上,从反盯梢的游侠到别业里主持大局的管事,听到这个消息没有一个不变色的。

    临川王横行京中几十年,极尽搜括聚敛之能,台城东那座位于骠骑桥的王府里高屋飞甍,远远望去仿佛帝宫。

    萧宏养着家僮府兵几千人,其中侍女便上千,争芳斗艳,要养这么多人,靠王府的封邑肯定不行,他虽平庸无能,但爱财如命,巧取豪夺都是小事,仗着领着扬州刺史的名义经常出去“剿匪”,剿的却都是良善人家。

    之前御史台曾经数次因此参之,皇帝却庇护弟弟,一句“大概是诬告”就这么不了了之,之后京中便人人谈起临川王便色变。

    连儿子趁乱想要攻进台城这种事皇帝都饶了,更别说入室抢劫如家常便饭了,听说自家的工坊被临川王盯上,人人自危,连忙求了追电去找马文才。

    马文才哪里不知道萧宏的怯懦贪鄙,一听说临川王盯上了自家的塘坊当机立断:

    “临川王不会无缘无故派人盯着那里,必定是要直接上手去抢。你让他们把晶盆移走……”

    等等,临川王也想要糖?

    他若是要冰糖雪糖不必这么麻烦,和二皇子一样直接上门找他来要,他不敢不给。而且以临川王的财力,便是将白糖当饭吃也不会皱下眉头,不会为这么点钱,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去抢一位“天子门生”的东西。

    打白糖主意的必定不是临川王,但一定是在临川王府里说的上话、也敢兜下这件事的人。

    一直派人盯着,怕不是要糖,而是要会做糖的匠人或是直接弄到房子,只等着防卫空虚或有人出来直接绑架了。

    马文才出京时带的人不多,裴家在京中铺设酒楼客店人手也不够,那别业里人更少,恨不得一个人当两个用,自然没人出去,也就让他们找不到机会下手,只能盯着。

    “公子?要移走吗?”

    追电见马文才说一半突然停住了,疑惑地问。

    “不,不移走,你们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马文才改变了主意,吩咐道:“你回去后,让坊里的工匠离开,能走掉最好,没法躲过眼线就在附近藏起来,留几个闲杂的人等看着门就行。”

    “记着,只人走,什么细软都不要带。再让那些暗处护卫的游侠儿化暗为明,乔装成工匠留在院里,若是这几天有人来打劫,不要反抗,让他们把东西和人都带走就是。”

    马文才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们都要糖方,必定不会对‘工匠’下杀手,而是要带回去拷问制糖的法子。那些游侠儿都是人精,最擅逃匿之术,又做了准备,让他们到了城中再跑,最好能大喊大叫着逃走,让人人都知道临川王抢了我的塘坊,劫走了糖方和家中的工匠。”

    “可公子,如此一来,那别院里的塘坊就要不得了。”

    追电语气有些可惜,“还有不少糖呢……”

    “我怎么说你们便怎么做,那点糖和命比起来算什么?”

    马文才冷声道:“你回去后立刻去做,一刻都不要耽误,朝廷要的糖就在这几天就要送出去,他们肯定就在这几天动手,行事一定要隐秘,别让他们知道里面的工匠换了人。”

    “是!”

    追电虽然可惜要放弃这么赚钱的路子,可也不敢违令,得了指示就走了。

    马文才猜的不错,只不过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临川王府那边那么急,根本就没有“等两天”,而是在当天夜里就动了手。

    第二天一早追电来找马文才时,马文才只能庆幸自己安排的早,自己的计策应该能够奏效。

    只是他还没庆幸多久,追电接下来的话就让马文才眼珠子差点脱出来。

    “你说什么?”

    马文才骇然喝道。

    “什么叫祝小郎也被掳走了?”

    “她怎么去了那里!”

    第293章

    无法无天

    说起来也不能怪祝英台倒霉,

    她原本也是一片好心。

    祝英楼来过后,

    三皇子的身份就被揭穿了,

    祝英台根本没想到这么个笑眯眯的圆脸少年是梁国的皇子,

    要不是后者下午还有事必须要回宫里,她根本都不知道接下来的时间该怎么应付他。

    因为知道祝英楼来了,

    祝英台根本没心思再抄书了,

    她知道祝家上京绝对不会就他一个人,“下了班”之后根本不敢回马文才借给她住的小院,

    怕祝英楼撞上自己和梁山伯“同居”,

    直接把后者给灭了。

    玄圃园在台城里,

    傍晚就要关城门不能久待,

    她也不敢去找马文才怕给他惹麻烦,

    思来想去,

    下了班就准备去糖坊那边看看。

    糖坊那边住着不少守卫,

    就算祝英楼想把她劫走,那边的裴家人也不可能让他如愿。

    她去糖坊,

    本就是找个庇护所的。

    在糖弄出来之前她几乎天天晚上住在糖坊里,

    糖成功做出来后她去的就少了,平时她去糖坊都很规律,大多是休沐前一日晚上,

    也就是三天一次,当天晚上根本不是她来的日子,

    谁也没料到她就这么来了。

    她来了后照例去先看那些冰糖结晶的情况,

    就那么巧,

    临川王府盯梢的人见有个明显是士人的人进了糖坊,以为终于等到了知道糖方的“重要人物”,当即就下了手。

    若是平常这么几十个人绝对不可能在裴家游侠手里讨到好,来袭击糖坊的人没想过里面都是好手,但马文才有意要宣扬临川王府抢走了白糖和糖坊的事,不可能组织起什么成功的抵抗,于是当时正好去看糖晶控温的祝英台就这么和其他游侠儿一起被掳走了。

    要是祝英台没去,其他游侠儿要逃跑可能没那么容易,毕竟他们那时候是“熟练的工匠”,可祝英台被抓住后,临川王府那些人都以为祝英台是马家什么亲戚或门客,放松了对游侠儿们的警惕,居然让他们跑了个干净。

    他们逃走的地方恰巧在光宅寺附近,那大喊大叫的声势要救命让光宅寺的僧人开了寺门,甚至还庇护了几个跑进去的游侠儿。

    光宅寺能建在城内,本就是香火鼎盛的寺庙,它供奉的是药师佛,平时也负责看病赠药,那时候还有不少在寺中清修和接受治疗的香客,也有一些挂单的僧人,临川王府在傍晚抢了马文才家塘坊、掳走马文才好友的事情就这么被传了出去。

    可惜马文才得罪的是临川王府,这些人知道了也只能叹一声“马文才真倒霉”,其他的连吭都不敢吭。

    有几个游侠儿胆大,还尾随在那些人后面想救回祝英台,后来发现那领头的人极狠,几乎是将祝英台直接捆在自己身上,根本没办法不伤到祝英台把人救回,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从临川王府的后门回去。

    马文才听完来龙去脉,一张脸黑的可怕。

    若问一个善于算计、步步为营的人最怕的是什么,那必定是“意外”。有时候哪怕你算无遗策,一个意外就能毁了你所有的盘算,更别说祝英台简直就像是有衰神附身,无论什么事只要她在,其他人都好好的,就她倒霉的一塌糊涂。

    糖坊的计划百分之两百的完成了,那些游侠儿们一个都没折损,糖虽然都被抢了,可工匠和人都在随时可以再制作,但祝英台跑了,那就等于摇钱树被人连根拔起扛回家去了。

    一张糖方算什么,祝英台抵得过千百张方子!

    “别慌,别慌。”

    马文才拼命地让自己冷静,食指的结节被他啃得已经满是红印,“他们不一定知道祝英台知道糖方,他们要糖方,一定不会为难祝英台,祝英台性命无忧,我要做的是在他们失去耐心前将祝英台捞出来。”

    虽然拼命的让自己冷静,可对上的是临川王府这样连御史都敢杀的庞然大物,马文才内心之混乱可想而知。

    “现在要弄清的是临川王府的情况,知己知彼。如果像无头苍蝇一般一头撞上去,肯定要被临川王一巴掌拍死了。”

    他想着。

    “有谁最清楚临川王府的情况,又有可能帮助我们?建康令?不,这和求见太子不一样,人人都知道皇帝对临川王最为徇私,傅公不可能帮着他们去向临川王府讨人,我强行去求只会让夹在中间的傅歧为难……”

    “去找祝英楼?祝英楼在京中毫无作用,还不如自己。若是祝英楼知道祝英台出事了,唯一想到的肯定是去找二皇子,到时候祝家就不可能那么容易脱身了,祝英台当时脱了险以后也逃不了,不可不可……”

    “为了祝英台的闺誉和安全,还不能让别人知道她被临川王府掠了去。”

    马文才脑中一片乱麻,一早上上课时都在走神,完全没听进去在说什么。如此反常自然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待课间休息时,徐之敬一声不吭地伸出手,按住了马文才的手腕。

    “忧思过虑,神不思属,马文才,你有什么心事?”

    徐之敬收回手,皱着眉。

    “你思虑一直过甚,以你这个年纪长期如此,怕是不到三十岁就要谢顶。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以后要长期和你相处的别人想想,谁愿意看你的顶门心?”

    这世上有很多病人,无论医者怎么向他三令五申这不可以那不可以,依旧还是我行我素,这时候只能用厉害点的结果吓唬别人。

    譬如傅歧以前总是容易动怒,徐之敬就警告他这么下去小小年纪就要“早泄”,傅歧心里害怕,以后想要发火的时候就忍耐的多了。

    如果是平时,马文才肯定要和徐之敬你来我往调笑几句,可现在根本一点开玩笑的心思都没有,只是紧紧蹙着眉。

    “一个两个都是如此,不愿将心事敞开。褚向也是,那位老夫人过去一直在虐待他,他心里还担心她的身体……”

    徐之敬叹道。

    “聪明人都活不长,你知道吗?”

    褚向?

    对了,褚向是二皇子那边的人,二皇子与临川王私下有接触,甚至有可能是联手的,他一定知道临川王府不少事。

    马文才站起身,直奔褚向住的院子。

    这时候是国子学上课的时候,但褚向伤了腿,只能在屋子里养伤。

    为了不影响他出使,他并没有向朝中报伤,而是由徐之敬尽力在医治,希望能在出使之前让他能行走如常。

    马文才奔进了褚向屋里,后者果然在卧榻上养伤,受伤的那只脚架在一张案几上。

    见到他来,褚向也很吃惊,在榻上将身子立了起来,诧异地问:“马文才,出什么事了?”

    “我家糖坊被临川王府的人抢了。”

    马文才没有说祝英台的事,但难掩脸上的焦虑,“鸿胪寺要的白糖几乎被抢掠一口,还抓走了不少工匠。你从小在京中长大,我想问问你可知道临川王府的事情……”

    “临川王?”

    听到“临川王府”几个字,褚向的脸不自然地抽动了下,很干脆地说:“如果是被他们抢了,你就自认倒霉吧。”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话说的有些冷酷,他又补救道:“临川王在京中势大,连几个皇子都不敢惹他,更别说你这样的次等士族。他素来横行霸道,若真是被他抢了,抢了也就抢了。”

    “其他都还好,就是那些匠人,都是我家熟练的工人,还得靠他们做糖。我已经接了鸿胪寺的订单,总不能耽误他们出使的事。临川王可有什么喜好?也许我能用其他东西将他们赎出来。”

    马文才急问。

    听到次,褚向露出了然的神情。

    以他的身份,怎么可能为几个工匠去得罪临川王,唯一的解释是那些匠人掌握了制糖的工艺,马文才不能损失他们。

    褚向沉默了一会儿,马文才也耐着性子等着。

    半晌后,褚向说道:“临川王不缺钱,也不缺珍奇异宝。他要的东西,几乎都能到手。他好美色,但最近没听说他有什么欺男霸女的事情传出,应该是府里有什么美人儿正当宠,这时候送美人,只会被他府里受宠的姬妾当成敌人,得不偿失。”

    “我这时候也没什么时间去找美人。”

    马文才苦笑道:“能被临川王看上的美人,不是万里挑一,也至少得是天仙绝色。”

    “临川王长相肖似女人,有时候会在府中做女子打扮,自称‘萧娘’。他这个怪癖没有多少人知道。”

    褚向没有说明自己是怎么知道这个怪癖的,但脸上露出了一丝厌恶的表情,想来知道的过程并不怎么愉快。

    “正因如此,他还喜欢长得像是女人的少年,府中有不少婢女其实都是男儿身,不过他并不好龙阳,只是喜欢强迫长得阴柔的男人和他一样穿着女装。”

    听到临川王的癖好,马文才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

    若是褚向这样年轻的男人,哪怕扮成女人也是能看的。可临川王如今已经年近五十了吧?

    都这个年龄还扮成女人?

    呕,那哪里是萧娘,半老徐娘还差不多!

    从褚向屋子里出来,马文才就知道“投其所好”的可能性不大了。他长这么大,貌美似女人的少年只见过褚向一人,匆匆去找不可能找到,他当然也没可能把褚向送给临川王换祝英台。

    “马文才,怎么回事?怎么国子学里都在传你的糖坊给临川王抢了?”

    傅歧下了课过来,满脸惊慌失措:“你怎么惹到临川王了?”

    他虽然一直在会稽学馆读书,可父亲就是建康令,也不知吃了临川王多少亏,一听马文才惹上了临川王,慌慌张张就跑来了。

    “连你都知道了,这些游侠儿本事倒是配得上名声。”

    马文才喃喃自语,“就不知二皇子现在知不知道了。”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只能苦中作乐,好歹最初的目的是达到了,如果祝英台没被抓走的话,他那烫手的糖方就已经算是成功扔出去了。

    “你在那自言自语什么呢!哎哟急死我了!”

    傅歧拉着马文才就往外走。

    “走走走,赶快去找我阿爷,看看东西能不能要回来。你不是马上要给鸿胪寺交糖了吗!”

    马文才被傅歧拉了半路,刚走到一处桥上,恰巧与对面正要入内的孔笙打了个照面,狭路相逢。

    孔笙和他们本是同窗,性格也最为和善,按道理遇见这种情况,即使不停下来打个招呼,至少也该点点头示意。

    谁料他见了马文才二人,突然露出一丝慌张的神色,慌慌张张就要转过身去,想要趁两人看清自己之前躲过身形。

    可惜两人早已经注意到他了。

    马文才见到孔笙,想到之前游侠儿前来通报之事,心里有了个猜测,突然大吼一声:

    “孔笙,我那糖坊所在的地方,是不是你泄露出去的!”

    他在京中一直很是小心,能追踪他找到糖坊的,必定是和他相识、并且让他没有什么戒备,能从国子学跟出门的人。

    马文才原本以为那人是褚向,可二皇子来找他要糖方使他打消了这种猜测。对方既然要的是糖方,对他的糖坊就不会有什么兴趣。

    他话音刚落,只见桥上的孔笙突然掩住面目,调头就跑!

    傅歧目瞪口呆间,马文才已经三两步追上了孔笙,伸手扯住他的手臂,怒声质问:

    “你究竟把我那糖坊的位置指给临川王府的谁了!”

    ***

    临川王府的游仙园内,突然被一阵喧闹打乱了平静。

    “你说谁来了?”

    身着一身红色纱衣的女子从纱帐内慵懒地伸出手臂,娇笑道:“那不要命的货是又惹了什么麻烦了,跑来找我?”

    两旁的侍女跪在帐下,捧着一双镶嵌着明亮珍珠的绣鞋伺候她穿上,又扶着她走出帐子。

    原本在帐子里替她按摩的侍女们鱼贯而出,纷纷帮她着衣打扮。

    待那红衣女子走到亮处时,浑身上下已经是珠翠笼罩,霎时间满室生辉。

    然而比那珠光宝气更艳光四射的,是红衣女子的容貌。

    “阿姊,阿姊,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过来!”

    通报后得到允许入内的青年还没进屋里就咋咋呼呼了起来,待走到那红衣女子面前时,更是半跪下身子,做作地掩住双眼。

    “啊呀阿姊,几日不见,你这通身气派简直越发像神仙妃子了,我这凡夫俗子都不敢看呐,拜见神仙娘娘!”

    “就知道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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