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张瑜抿紧唇,只好不情不愿地转过身,走的时候回头看了好几眼,才依依不舍地关上门。

    但他不敢真的离开,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贴在门上听里头的动静。

    张瑾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僵硬冰冷的雕塑。

    许久,他才僵硬地抬起手,打开床头的暗格,取出一把匕首。

    “蹭”的一声,匕首出鞘,锋利的刀光照亮那双沉静却带着杀意的双眼。

    他冷冷地看着自己。

    张瑾不止一次产生过疯狂的想法。

    在得知她跳崖之后,那些想法就不停地闪现在脑海里,只是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时而让他分不清是想摧毁别人、还是想要自毁,但他没有时间停下来思考这些,也无法像灼钰那样决绝,因为他放不下的太多,少年时的阴影、十几年的不甘、不肯输的执拗,他不能容忍任何失败,他要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做权倾朝野的宰相。

    太多复杂的东西,让他始终无法纯粹地去思考自己的真心,也一步步把自己逼到发疯的绝境。

    现在好了。

    他不再是张司空,只是张瑾。

    好像十七年的光阴转瞬即逝,其实他还是那个刚出掖廷、孤僻决然的少年。

    从未得到过什么。

    那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曾经批过奏折,断过生死,如今用尽全力地攥紧刀柄,用力到发抖。

    不远处的桌案上点着一盏灯,光线暖黄,融不开刀锋的冷意,张瑾浑身的血液都一起涌到了手掌,用尽全力地朝着自己刺去。

    “阿兄!”

    几乎在同时,门“砰”地被少年一脚踹开,一颗飞石直直朝张瑾射过来,精准地打中手腕,致使匕首脱落。

    张瑾手腕发麻,还试图去抓匕首。

    然而少年眼睛发红,飞快地冲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地抢走了匕首,浑身都在发抖,胸口剧烈起伏,“你为什么要这样!”

    “阿兄,我知道你不能接受现在的一切,我也知道……是我害了你,可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将我养大的兄长,是唯一的亲人!你就这样离开,让我怎么办!?”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不是说过,任何人和事都不可能摧毁你……我心里的阿兄也绝不是懦弱寻死之人!”

    “大不了有什么后果,我们一起面对。”

    少年满脸怒色,像是气坏了,又像是伤心懊恼至极,话说得语无伦次。

    说完,他又感觉到深深的无力,一股酸涩直冲眼底,闭了闭眼睛才憋回去,捏着匕首的手用力到发疼。

    有件事或许可以挽回,少年牙关咬得发疼,终于说出了那件事,“阿兄,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怀孕了?”

    张瑾看着眼前激动又愤怒的弟弟,眼神平静,依然淡漠。

    “我知道。”

    这一次,换少年彻底愣住,身形晃了晃,脸色变得苍白。

    “你……”

    兄长果然听见了……

    他看着张瑾。

    张瑾看着他。

    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兄弟同时喜欢上一个人,分明是弟弟先来的,兄长却怀了心上人的孩子,这期间恩恩怨怨,说不清谁更对不起谁,若不挑明倒好,挑明了之后,徒增纠结与尴尬。

    少年撇过头,眼睛有些干涩,许久才轻声说:“阿兄既然知道已经有了七娘的孩子,为何还要这样?”

    张瑾捂着胸口咳了咳,虚弱地笑了笑,苍白的脸色在灯烛下近乎透明,“我与她已经你死我活,要这孩子何用?”

    “可……”少年不甘道:“谋反是死罪,至少这个孩子是皇室血脉,如果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七娘,说不定她能对你手下留情……”

    他还没说完,张瑾就似乎突然被刺激到了一般,蓦地打断道:“别告诉她!”

    张瑜愣住,脱口而出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

    张瑾攥着被褥的指骨泛青,近乎不堪其辱般,咬牙闭上了眼。

    还能为什么!?

    他骨子里孱卑又极端自负,百般折磨痛彻心扉,已折损了他的全部自傲,殿上挡箭时已经想一刀两断,已经心灰意冷地不想再和姜青姝有任何牵扯。

    哪怕有了孩子,也仅仅只是继续践踏他的自尊,徒显难堪。

    难道还用孩子要乞她垂怜吗?

    事到如今还跑到她的面前,满怀期待地告诉她,我们终于有了孩子?

    就算她知道了,也一定是嫌恶的。

    哪怕这个孩子是他梦寐以求的,生下来也已经无用了。

    固然到了这样的地步,张瑾已经谈不上有什么自尊了,但即便是死,他依然还是想让自己死得体面一些,至少,至少不要再自取其辱地给她玩弄了。

    帝王无情,多做什么都是徒劳。

    自以为百般纠缠是深情,不过是一个人的自我感动。

    他已经足够像个笑话了。

    现在他也不执着了,他什么都不想要了,事后再施舍他什么,对他来说都无异于一场血淋淋的摧毁。

    张瑾想到此,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内心又受刺激,爱恨浓烈,压抑不住,致使血气涌上喉头涌上,却被强行咽了下去。

    他低着头,剧烈地喘息起来,浑身因为伤口崩裂渗出冷汗,血迹微微渗出衣襟,四肢也突然被抽空了力气,虚脱到近乎颓然。

    张瑾强撑着沉重的身体,无力地闭眼:“阿奚,你听我说,你救驾有功,她不会株连到你身上,此事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但我,结局已是注定。”

    “才不是!”

    少年大声反驳起来,咬牙道:“凭什么是注定?!大不了,大不了……”他想说大不了他亲自进宫去求七娘,哪怕豁出所有,但转瞬又想起来,兄长不会接受这种乞求而来的怜悯,便是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兄长又是宁死不接受折辱的性子。

    少年双眼发红,突然冷声道:“大不了我们一起离开,我带你从这里杀出去!”

    等杀出去了,他再一个人回来认罪。

    他不想失去阿兄,也不想让七娘为难,阿兄终究还是做错了,天下人都需要一个交代,那他就替阿兄去顶罪。

    毕竟……毕竟他从小到大,都是阿兄抚养大的,他什么都没为阿兄做过。

    就当是把命还给他。

    七娘身边有更好的人,她也不需要他在身边。

    张瑜眼尾发红,双手攥拳,死死盯着张瑾,“总之我不能让你死,你要是敢想不开,我就,我就……”

    他“就”了半晌,也“就”不出个所以然。

    少年抿紧唇,垂眼盯着脚尖,散落的额发遮住一双眼睛,情绪极端不稳。

    张瑾第一次看见弟弟情绪这么失控的样子,意识到方才的行径,于他而言是终于迈出那一步,决绝释然了,却也的确是忽视伤害了弟弟,毕竟,对阿奚而言,这一切都发生得太毫无准备,太突然了。

    他甚至不知道这一切的缘由,就要承受他和姜青姝互相算计带来的后果。

    他沉默许久,“我答应你,不会再想不开。”

    少年抬眼看着他,“真的?”

    “真的。”

    “兄长这次……不会再骗了我吧。”

    张瑾笑了笑,笑容很浅,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我没有必要骗你。”

    他一直是个信守承诺的好兄长,只在谋反之事上食言过一次,那一次,也是被嫉妒与怒火冲昏了头脑。

    等回过神来,已后悔不及。

    可“活”这个承诺,现在已是最难。

    他的身体他自己知道,范岢说堕胎会让他身体更差,可生下这个注定不会被接受的孩子,又算什么呢?该断时偏执地不肯断,好不容易决心一刀两断时,却又断不掉了。

    又何尝不是上天无情,百般折磨于他。

    第264章

    皇太女2

    姜青姝暂时没有关注张府的事。

    她实在太忙。

    一边是朝堂大换血,一边是河朔太原引发的战事,天下大小政务不再像从前一样经宰相之手,而是直接上达天听,她已经数日不曾空闲下来,从天还未亮时便与朝臣议事,直到日落方休,待到朝臣散去,又要熬夜处置地方呈上来的奏报。

    时至今日,姜青姝才有些明白了宰相的重要性。

    至少能有个人分担,别把她一个人累死。

    尚书仆射空缺,尚书左丞原是张瑾亲信,这次也一起革职查办了,原尚书右丞裴朔尚未回京,这么大一个尚书省被郑宽撑着,稍显吃力,姜青姝事后又临时委任了尚书左丞,为郑宽分担一二。

    京中查抄府邸的事,姜青姝全权交给了霍凌。

    梅浩南则被她派去行宫,将梁毫、邓漪以及被软禁的那些宫人全部解救出来。

    邓漪没死。

    邓漪被带到姜青姝面前时,激动地跪在地上,俯首低泣道:“臣叩见陛下!臣以为……自己凶多吉少,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姜青姝放下手中的奏折,快步起身,朝她伸出手,“阿漪快起来!”

    邓漪一怔,将手递给她。

    “谢陛下。”

    姜青姝上上下下打量着邓漪,见她虽然消瘦了不少,却看着没有什么病气,应该只是这段时间受苦了,养一养就好了。

    姜青姝稍稍放心,紧紧握住她的手:“那日朕眼睁睁看着你受伤,事后担心了许久,好在你安然无恙,没有让朕就此失去阿漪。”

    说着,她偏头吩咐宫人,去叫戚容过来给邓漪检查检查身体。

    宫人小跑着出去了,邓漪看着眼前关心自己的陛下,含泪莞尔一笑:“臣命大,日后还能继续伺候在陛下身边。”说到为何安然无恙,邓漪犹豫了一会,才主动说:“臣原也以为此番活不成了,陛下诈死,他们为了掩盖真相,势必杀臣灭口,只是超乎意料的是……张瑾来见了臣一面。”

    姜青姝皱眉:“见你做什么?”

    “询问臣一些关于陛下的事。”

    邓漪说:“臣看他神色哀恸,精神涣散,便知陛下的计策果真瞒住了他,于是故意说了一些话,引发他的愧疚。张瑾离开后,便令他们将臣看牢,暂时没有杀臣。”

    张瑾不会是心慈手软的人。

    却放过了邓漪。

    是害怕杀了她身边的人,她的鬼魂只会更加怨恨他吧。

    可惜后来不久,他就知道了真相。

    现在的姜青姝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如今对张瑾的感觉也有复杂,不禁沉默,尚未回过神来,外头又有宫人进来禀道:“陛下,霍将军和大理寺卿郭宵求见。”

    “宣。”

    邓漪见状,便先行行礼告退,下去更衣休整了。

    很快,霍凌一身轻甲,大步流星入殿。

    郭宵穿着官服,稍稍落后一步。

    “臣拜见陛下。”

    二人同时行礼。

    姜青姝回身走上台阶,拂袖坐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陛下。”

    少年单膝下跪,双手抱拳,朗声道:“臣今日一早奉命已经查抄完前刑部尚书汤桓的府邸,搜查出了许多结党营私、构陷朝臣的罪证,已尽数交由郭大人。”

    郭宵等他说完,便立即接话道:“汤桓身为刑部尚书,掌天下刑律之事,及徒隶、勾覆、关禁之政令,身兼此要职,若为官不清明,则易造成冤假错案。臣一向以为汤桓行事还算公允,然而汤府之上的罪证比臣想象中要多许多,这是臣根据这些拟好的奏折。”

    说着,郭宵从袖中掏出一封奏折,递给一侧内官。

    内官小步走到龙椅边,双手递给天子。

    姜青姝接过,打开迅速扫了一眼。

    “做得好。”

    姜青姝满意颔首,“二位爱卿做得好,朕有重赏,先起来说话吧。”

    “谢陛下。”

    郭宵立刻理了理袖摆,从地上起身。

    然而,他身边的霍凌依然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

    郭晓见他这般,神色变了变,双手揣着袖子,不动声色地朝他踢了踢,压低嗓子悄悄道:“霍将军,快起来啊。”

    霍凌依然不动。

    “霍卿怎么了?”姜青姝看出端倪,以腕支颊,淡淡看着他。

    霍凌压低声音:“臣有一件事,想亲口问陛下。”

    “什么事?”

    好像隐忍着巨大的心事,霍凌眼尾轻搐,薄唇抿成一线,心口的情绪横冲直撞。

    直到彻底压抑不住,他猛地抬头,露出一双湿漉漉的乌黑眼睛,望着她问:“臣想问,殿……”

    他话还没说完,一边的郭宵突然嗓子不舒服似的,猛地咳嗽起来,越咳越急促,直接截断了他的话。

    霍凌顿住,脸色青白交错,有些僵硬。

    姜青姝看向郭宵,郭宵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之后,抬头讪讪笑道:“陛下恕罪,臣这几日嗓子有些不舒服。”说着,他也不给霍凌说话的机会,又说:“臣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想单独禀报陛下。”

    姜青姝似笑非笑地看向郭宵,像是看透了他的把戏,却也不戳穿,挥了挥手道:“霍凌,你先出去吧,改日朕再召你。”

    霍凌猛地抬头,“陛下……”

    “下去。”

    霍凌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临走时看了郭宵一眼,郭宵兀自低头站着,也没和少年对上视线。

    等霍凌出去,姜青姝才问:“郭卿直说吧,方才是为了何事?”

    郭宵也不装了,叹息道:“霍将军是想问陛下君后的事。”

    霍凌是去查抄汤府的时候,意外听到的。

    穷途末路之人口,一向无遮拦胡言乱语,有大声咒骂者,有抵死反抗者,唯独这一句话,被霍凌听在了心里。

    他们说,君后未死。

    陛下骗了所有人。

    霍凌去追去了刑部大牢,想问个究竟,却被郭宵给拦了下来。

    郭宵意味深长地对他说:“叛党之言,有些当不得真,人死不可复生,如此天方夜谭的话,霍将军怎么能轻信?”

    霍凌也希望自己听错了,可是,直觉告诉他,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为什么就没可能呢?陛下能诈死瞒天过海,殿下又为什么不行?他们都是那般善谋之人,也许早有布局呢?

    赵玉珩对霍凌来说意义非凡。

    是照顾他的兄长,更是传授他学识的恩师,带他走上名将之路的伯乐。

    自从赵玉珩假死之后,霍凌这才学会成长,一心继承赵家和君后遗志,那般勇往无前。

    但凡这件事对霍凌来说不是那么重要,他都不会来问陛下。

    郭宵原是不知道内情,但如今审讯叛党之事全权交他,或多或少能审出些许只言片语,他也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切都看陛下的意思。

    之所以和陛下挑明了,是因为姜青姝最近已经在着手安排接回皇太女的事。

    她和赵玉珩已经在书信中约好了下次见面,那时,她会把女儿带走。

    是时候将这一切都公之于众了。

    先接回皇长女,等战事平定,四海安宁,就着手筹备册封皇太女,祭拜天地宗庙,昭告天下。

    此等大事,知道的人不超过五人。

    礼部尚书严滦已在暗中筹备,郭宵也知道一二。

    他们都能想象到届时皇太女现世,会掀起多大的风暴,震傻多少人。

    郭宵为难道:“陛下……霍将军这几日净逮着臣问了,臣也不好说啊,您看他那边……”

    姜青姝沉吟片刻,平静道:“不必担心,你不必告诉他,这件事交给朕来处理。”

    “是。”

    郭宵松了口气,不用他来应付霍将军就好,那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耿直太执拗了,他招架不住。

    “郭卿还不退下吗?”姜青姝笑着托腮看他,“难道真的还有事跟朕说?”

    郭宵:“臣还真有一件事,是这几日从汤桓口中审出来的,虽说也算不得很重要。”

    “说说看。”

    “臣得知,那日朝堂对峙,倘若郑仆射没有带着长公主现身,张瑾原是打算先对外公布贵君灼钰有孕的消息,等孩子出世。”

    姜青姝怔了怔。

    她皱紧眉,觉得不当如此,张瑾居然不是要自己登基?不过,扶幼子摄政与篡位本质上也没有太多区别,不坐上那把龙椅,只是会少背负一点千古骂名,不至于举国陷入真正的大乱,但依然还是无法洗脱他造反的事实。

    说不定他只是想用孩子为借口稳住局势,等清除了地方的保皇党,再行篡位之事呢?

    灼钰谎称有孕只为了杀张瑾,张瑾本该自信于灼钰没有侍寝,却不知怎么的当真了,偏偏灼钰自尽也是那一日,他只想报仇,只要把淬毒的匕首刺进去,他的任务便完成了,可以决然赴死了。

    但如果他知道张瑾要做什么,会不会愿意多活一会儿?与张瑾再博弈一把。

    这一切,真是因因果果,造化弄人。

    教人哭笑不得。

    姜青姝沉默不语,抬手挥了挥,郭宵自觉退了出去。

    她终于想起来点开实时,查看张家兄弟的近况。

    现在满朝文武都在要求她尽快处置张瑾,张瑾树敌太多,当他万人之上时,人人待他恭敬,当他事败垂成、榱崩栋折,那些怨恨他的人就会一拥而上,再加上最近有些那方面的风言风语,有人生怕她会饶过张瑾,更是坐不住了。

    打开实时前,姜青姝不无冷酷地想着,如果张瑾苏醒了,就即刻令贺凌霜把他押去刑部大牢吧。

    她给过阿奚机会了,让他选,他没有立刻带张瑾出京,那她也不会再等下去了。

    只要张瑾配合认罪画押,她会尽可能让他体面一点。

    至于她。

    已经没必要再见张瑾了。

    话说到了那个份上了,她和张瑾就算见面了,也只是仇人相见,没有温情,不复真心,只有怨恨、质问、哀伤,那见面还有什么意义。

    她和张瑾,就这样吧。

    她承认曾经他给她带来过欢愉,也曾偶尔沉溺于温存柔情,紫宸殿日日的朝夕相处,熟练到彼此都快成了习惯,但那都是短暂的,算不得数的,对她来说也无关紧要的。

    她这样想着。

    但随着时间流逝,殿外的天光沉寂下去,紫宸殿越发安静,坐在龙椅上的天子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虚空。

    当她看到张瑾怀孕时,便好似被针蛰了一下似的,猛地闭了眼睛。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

    揉了揉眼睛,又仔细去看,脸上的表情终于出现了剧烈变化。

    【罪人张瑾得知自己怀孕,内心被绝望痛苦淹没,精神崩塌,为了不连累弟弟、维持最后的尊严,决定自尽。】

    【罪人张瑾在屋内自尽,被弟弟张瑜打断,在张瑜的逼问下,张瑾承认了知道怀孕的事,张瑜情绪激动地提出去求女帝,张瑾却认为这只会让女帝来羞辱自己,不许他告诉女帝。】

    【在弟弟张瑜的再三恳求下,罪人张瑾终于心软,十分痛苦无奈地答应他不会再自尽。】

    【罪人张瑾想要流掉腹中的孩子,但身体太过虚弱,贸然流产会有生命危险,只能痛苦地去怀这个注定不被接受的孩子。】

    姜青姝:“……”

    哪怕是见惯所有突发事件的姜青姝,此刻也彻彻底底,傻掉了。

    第265章

    皇太女3

    姜青姝真的看呆了。

    她自认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现在发生什么,都应该不会让她失态了。

    唯独这件事……

    张瑾怀孕了。

    他怎么能怀孕的啊?

    姜青姝回想了一下,自张瑾怀疑香料有问题开始,她便停了那些药,也许就是那段时间,张瑾怀上的。

    该说是造化弄人吗?

    他们应该一刀两断的,不该再这样纠缠下去。

    【张瑾承认了知道怀孕的事,张瑜情绪激动地提出去求女帝,张瑾却认为这只会让女帝来羞辱自己,不许他告诉女帝。】

    这一条实时,在她眼前反复滚过。

    姜青姝表情古怪。

    他认为孩子的存在,只会让她来羞辱他……

    羞辱他……

    不是,她犯得着羞辱吗?她从来不屑于羞辱败者,相反,她从未否认张瑾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只有他,配与她为敌。

    她也没说会厌恶这个孩子吧?她之前排斥,是因为忌惮张瑾的权势,又不是因为厌恶他这个人。

    他是不是对她有什么误解?

    他到底在想什么,才会“万念俱灰,一心赴死”“痛苦地去怀这个注定不被接受的孩子”?是认为她憎恨他、厌恶他,一直在捏着鼻子和他相处吗?

    好吧。

    她承认,她的所作所为,的确会让人这样觉得。

    将张瑾押去刑部的诏令一时没有下达。

    姜青姝需要重新想想。

    张瑾不许阿奚把此事说出去,不仅顾全他自己的自尊,对她也不算坏事,姜青姝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时候,一个谋反罪人被传出了怀了皇嗣,对天子名声也不好。

    她处置了,会有人说她冷血,幼子无辜,虎毒不食子,她何必对亲生的孩子也这样赶尽杀绝。

    她不处置,会有人说她偏私。

    首犯张瑾不死,那么那些追随张瑾的叛党又凭何处死?

    姜青姝支着额角,坐在龙椅上兀自沉默了很久,久到她都要成了一尊冰冷的雕塑,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的身边,以后也许还会有别人,还会生很多很多孩子。

    不缺这一个。

    张瑾既然已经吩咐阿奚不许说出去,也许,她应该顺水推舟,佯装不知,继续冷酷地处置张瑾。

    作为天子,姜青姝一点也不欠张瑾,是张瑾欠她,把持朝政太久,他早该归还权势于她了。

    可是……

    撇开天子身份不谈,算她欠他。

    他对她,起初是不够好、过于傲慢轻视,她便理直气壮地与他作对、寻他软肋,再后来,他因弟弟与她有了朝堂之外的交集,却也从未做过什么欺骗她、羞辱她、利用她的事,但是她却再三利用他,欺骗他的真心,利用他的亲人,把他一步步推到万劫不复。

    但如果,再给姜青姝一次机会,她还是会这样做。

    她不会对一个权臣讲良心。

    早在他因为香料来质问她时,她就在心里冷冷地想着:若是别人,敢这样冲她说话,她早就株连九族了,她受够了。

    你以为你是在朕面前是特殊的吗?朕早晚会让你知道,没有人能在朕跟前特殊。

    当时那样恶狠狠地想着,认为她对他,不过是恶人对恶人。

    现在……

    姜青姝想,她还要再去见他一面。

    “来人。”

    姜青姝起身道:“给朕更衣。”

    ……

    张府之中一片惨淡,随着时间流逝,每个人都清楚,张瑾醒了,守在外面的士兵随时可能奉女帝的命令冲进来。

    所有人都没想好该怎么办。

    张瑜坐在屋顶上,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手中的莹雪剑,雪亮的剑身照亮少年一双沉静漂亮的眼。

    开国天子之剑。

    定天下,扶社稷。

    七娘将此剑赠他,是相信他的正直与侠义,也是在抉择之时点醒他,要为天下人着想,而非为了一己之私,因为血亲便有所偏颇。

    所以他选择站在七娘身边,与兄长为敌,哪怕是兄长将他养大。

    所以他一开始没有带兄长逃离京城。

    现在回想起当年赠剑的一幕,这少年有几分自嘲地想:也许那时,七娘就已经料到了今日,当初赠他此剑,何尝不是在暗示他,将来她若与兄长刀剑相向,他应该站在她那边。

    他拿了她的剑,怎可再与乱臣为伍。

    张瑜右手紧攥着剑柄,痛苦地闭着眼睛,又仰头灌了一壶酒,正当醉眼朦胧时,隐约看到远处有火把的光亮,不由得呼吸一紧。

    难道七娘让他们来抓兄长了?

    少年慌乱地跳下屋顶,跌跌撞撞地冲过去,透过一排遮挡的绿茵草木,他隐隐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极快地走了过去,披着斗篷,却像极了七娘,他还待细看,紧跟在后面的女将军却极其警觉,猛地回头看过来。

    张瑜敏捷地闪在假山后,隐蔽气息。

    贺凌霜没有发现异常,对身后将士说:“你们守在此处,等候陛下命令。”

    “是!”

    少年怔怔地站在假山后,听到这句话,有些落寞地想着,七娘果然来了,她是来抓走阿兄的吗?可若是这样的话,她为什么要亲自过来见阿兄?

    那边,贺凌霜转身跟上陛下。

    漫天无星,连月光也被黑云尽数遮蔽,一丝光亮皆没有,只有姜青姝行走的身影被两侧火把的光照亮,她穿了身简单的碧色裙衫,外面罩着玄色斗篷,此行很是隐蔽,没有任何朝臣会知道。

    这座府邸内已经没有什么下人了,除了范岢、张瑾,就只有张瑜,女帝的到来也不会提前预示任何人。

    张瑾的卧房内。

    范岢刚替他换完了药,胸口的伤已经在慢慢结痂,手臂因为毒素有些溃烂,但姑且也算没有继续恶化,只是伤的太深会引起感染发炎,哪怕日日喝着药,张瑾的身体也还是一日比一日虚弱。

    今日还发起热来。

    张瑾静静靠坐在床头,他已经许多日不曾束发,乌发散开,床头点着一盏孤灯,光打在他的脖颈与胸口的肌肤上,惨白如雪,毫无血色。

    他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喘,偶尔用力过猛,伤口撕裂,渗出斑斑血迹。

    他哑声问眼前忙碌的范岢:“小产伤身,难道生下来便不伤身?”

    范岢滞了一下,心情复杂,之前的大人百般询问能不能有孕,现在却又执着于小产的问题。

    他说:“产子自然也伤身,只是现在已经别无选择,只能先安胎,等您身体好些了,再考虑下一步不迟。”

    等他身体好些了?

    那又是何时?倘若女帝决意杀他,决计捱不了几日了,倘若女帝不杀他,以他这副身躯,只怕身体好转之时已经要显怀了。

    那怎么可以?!

    范岢退下后,张瑾依然披着袍子静静坐着,闭着眼睛,睫毛在苍白的脸上落下一片深深的阴影,生平第一次,竟显得无助脆弱。

    远处烛影忽然动了一下,似是被人推门带出的风吹动,张瑾纵使闭着眼睛也察觉到了,倏然睁开黑眸,凌厉地朝那边看去,却是一怔。

    浑身皆似冰封。

    是姜青姝。

    进来之人掀开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张清丽动人、又冷淡倨傲的脸,眼尾细长,锐利地上挑着,似笑非笑时横扫过来,便会让人产生头皮发紧的感觉,如同被上位者看穿了一切。

    也许是权势尽归她手的缘故,短短几日,她变得彻底像一个无情帝王了。

    “朕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来见你一面。”

    她迎着张瑾的目光,上前一步,也在暗中打量着他。

    虽然早有准备,但发现他这么虚弱狼狈时,还是大为意外。

    张瑾在看到她靠近时,眼底的情绪忽然剧烈翻涌起来,猛地转过头不再看她,闭目冷冷说:“别过来!”

    短短三个字,说得嘶哑急促,又引发一阵剧烈地咳嗽。

    姜青姝停下。

    张瑾低头不住地喘息咳嗽着,扶着床栏的手指用力到泛白,哪怕不看她,也能感觉到她停在几步之外,他强行按下喉间的血腥气,又冷冷说:“罪臣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利用的么?值得陛下亲自来一趟。”

    她说:“朕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张瑾听到这句,气血上涌,下颌绷得更紧。

    她倏然问:“你闭着眼睛,是在怕朕吗?”

    她往前迈出一步。

    张瑾不住地低头咳嗽,口腔里俱是浓重的铁锈味,双眸紧闭,竭力隐忍痛苦,完全无力应答。

    却有一只冰凉的手缓缓抚上他的侧脸,指腹无意剐蹭因高烧而滚烫的皮肤,带起一阵冷冰冰的触感。

    然而就那一丝微薄的触感,让他的心剧烈地战栗起来。

    喜欢到骨髓的人,哪怕心里不想,身体已经有了本能想抱她入怀。

    然而下一刻,那只手却突然掐住他的下颌。

    朝上猛地抬起。

    她俯视着他,不放过他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如你所说,你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朕拿走了,那你为什么还要怕朕?”

    居高临下的姿态,清淡的语气,就像挑衅。

    怕她?

    他怕的不是她,是他自己。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