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他再也没了力气,整个人往前栽去,却被惊慌失措的弟弟扶住,“阿兄!阿兄……”

    这少年上一秒还在怪兄长,这一刻简直吓得要喊破了嗓子。

    张瑜眼底血丝弥漫,彻底发了怒,手中之剑直接飞掷了出去,将葛明辉当场穿心。

    张瑾眼前的黑暗一阵阵涌来,也没看别处,只是看着脸色怪异的姜青姝。

    如同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张瑾扯着唇角朝她笑,那张俊美的脸上笑意疯狂可怕,却似乎又带着释然。

    “这一剑,我还你……”男人俊挺的脸上已满是痛苦和冷汗,一双血红的眼睛还看着她。

    曾经,她为他挡剑。

    也就是那一剑,让他彻底一发不可收拾,疯狂地爱上她,再也放不开她了。

    现在他要还给她。

    哪怕用命还。

    也许还了这一下,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放下爱了。

    可在她面前,他总是棋差一着、自以为是,意识快要失去的最后一刻,他听到姜青姝的声音响起:“你没什么好还的,那一剑其实是朕设计的。”

    张瑾:“……”

    是吗。

    那他真是太可笑了。

    自以为拥有真心却错而辜负,却发现真相还能更可悲。

    张瑾想自嘲地扯扯嘴角,却被抽空了一切力气。

    压在嗓子里的血,彻彻底底涌了出来。

    后来的一切,都因张瑾出事而顺利收场。

    皇宫内外皆来了一场大清洗,凡抵抗者,无论官职身份,当场杀无赦,姜青姝冷眼看着眼前血流成河的景象,眼底甚至连一丝动容都没有。

    如果是几年前刚来到这个世界,她会不习惯杀戮,但现在,敢与她为敌的,这就是他们的下场。

    皇权博弈,最忌心慈手软。

    她要真正的大权在握,从此之后,这天下只能由她一人做主。

    无人再能触犯她的皇威。

    姜青姝缓步走上玉阶,站在最高处的龙椅前,冷冷俯视着下方乱象,直到所有打斗声彻底消失,霍凌和贺凌霜并肩而入,在她跟前单膝跪下。

    “臣贺凌霜,叩见陛下!”

    “臣霍凌,叩见陛下!臣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贺凌霜的嗓音沉稳有力,而霍凌风尘仆仆,嗓音泛哑,望着她的眼睛却明亮灼热,带着被她重新信任、再次为她而战的激动兴奋。

    姜青姝道:“即刻封锁京城城门,查抄叛党府邸,朕一个都不想放过。”

    贺凌霜和霍凌对视一眼,沉声道:“是。”

    二人迅速退了出去。

    姜青姝又看了看四周。

    阿奚已经不在这里了,眼睁睁看着兄长性命垂危,他便彻底慌了神,几乎要跪下来求姜青姝让他去找大夫。

    一直以来,阿奚都恩怨分明,凡她所求,他皆义无反顾,就算在千里之外也会赶过来救她,甚至连一个要求从没对她提过。

    江湖侠客,一向来去如风、洒脱自在。

    他却都要在她跟前跪下了。

    当时,梅浩南是想拦的。

    梅浩南急切地说:“陛下,张瑜武功高强,张瑾又是他亲兄长,万一他带他逃了,岂不是……”

    姜青姝沉默。

    许久,她说:“朕欠阿奚,朕让他选。”

    张党京中势力已经尽数扫除,张瑾就算活着,也威胁不到她了。

    让阿奚自己选吧。

    亲情和是非,他选哪个,姜青姝都不会怪他。

    姜青姝正要打开实时看看阿奚的情况,却忽然看到有宫人跌跌撞撞地过来,神情很是慌张。

    她认出那个宫女,是眙宜宫的于露。

    “陛下!陛下不好了……”

    于露看起来很狼狈,像是费了大力气才赶过来,一边哭着一边跪倒在她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求您去看看侍君吧,侍君他……他……自尽了。”

    姜青姝愣住。

    另一边。

    着急的少年背着昏迷不醒的兄长,飞檐走壁似地离开了皇宫。

    他轻功极好,此刻却因为着急心乱,好几次差点从屋檐上摔下去。

    少年没有出城,而是带着兄长回到了张府。

    哪怕这里即将会被士兵包围。

    他没有管那么多,焦急地叫来范岢,为兄长诊治。

    这少年全程咬着牙关,眼睛里忍着泪,这一生对他而言太苦了,幼时出生在掖廷,父母双亡,不到十岁便被送走,孤独地在外长大。

    长大后,纵使拥有一身绝世武功,却不能和心上人厮守。

    如今,还要失去唯一的血亲。

    自由是自由。

    可他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

    张瑜守在外面,神情茫然,好像灵魂都被抽空了,呆呆地望着握剑那只的手,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做的究竟对不对。

    难道他错了吗?

    兄长把他抚养长大,从小到大都将他护得滴水不漏,他却这么对他。

    许久之后,范岢终于从里面出来,他看到小郎君还魂不守舍地守在这里,张了张嘴,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阿兄他……怎么样了?”张瑜看着他,浑身发冷,握着剑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范岢深深叹息一声,沉默片刻,才语气复杂道:“小郎君应该还不知道,几日前大人遇刺,那匕首上淬了毒。”

    那时司空的状态很不对劲,甚至还在喝酒,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就强行让他出去了。

    甚至没有让他把脉。

    倘若那时把脉了,范岢就会发现司空的身体情况比想象中还要差。

    更重要的一点是

    有一件事,如果早点发现,也许会让这一切的结果不同。

    范岢说:“那袖箭没有射中心脏,大人现在暂时无恙,只是……之前中了毒,又劳累过度、急火攻心,现在的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再加上……”

    他忽然吞吞吐吐起来,不忍心说下去。

    张瑜抬眼看着他:“再加上什么?”

    “再加上……大人有孕了。”

    第262章

    碧落黄泉6

    姜青姝没想到灼钰会出事。

    她事事皆算计完美,自以为京城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里。

    唯独忘记了灼钰。

    听到灼钰出事的消息,她愣了好一会儿,还是有些不解迷茫。

    不明白灼钰能出什么事。

    她只是通过张瑾的实时,知道他刺杀了张瑾,抱着玉石俱焚之心。

    那时她还在京城外,看到这条消息时大感意外。

    他是……以为她真的死了,所以哪怕豁出性命也要为她报仇吗?

    假死的事为了防止出现纰漏,姜青姝只让最关键的少数几人知道了,就连长宁都被蒙在鼓里,她更不会告诉灼钰了。

    姜青姝谋算之时考虑到了绝大数人,却独独漏了灼钰。

    忘记了听到她死讯的小傻子,会崩溃、会发疯、会想杀人。

    但好在他咬舌自尽也没有成功,张瑾也没有杀他,事后只是被软禁起来了,姜青姝就以为他不会有事了。

    她便专心地去处理自己的事,不再去关注这件事。

    灼钰很好。

    但他既非大臣,也非将军,更不是左右她朝局的任何人。

    对她而言,也仅仅只是一个乖巧听话、在她想起来时可以宠幸的侍君,只负责逢迎讨好,权力的厮杀与他毫无关系。

    最多只想过,既然他主动暴露了意识清醒的事,又对她如此真心,待她回宫之后,作为补偿,便不计较欺君之罪,让他作为一个正常人好好地活着。

    那小子装傻了一辈子。

    他也会发自内心地渴望着,不再活得那么辛苦吧?

    她都想好了,所以在听到灼钰的出事时,姜青姝还是愣住了。

    于露伏在地上抽泣着,焦急地陈述来龙去脉:“侍君之前以为陛下您……遇到不测,受到极大的刺激,不仅一下子恢复了神智,还性情大变,便是奴婢也靠近不了他,他还……说自己有孕……”

    姜青姝打断她,“长话短说,他刺杀张瑾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于露懵了一下,没想到陛下连这都知道,低低垂着头,忍着泪道:“张司空下令把侍君关在眙宜宫,派了很多人严加看管,把他捆起来不许他自尽,更不许奴婢在内的宫人进去探望……奴婢以为没事了,可谁知道,今日一早,侍君不知怎么解开了绳子,悬梁自尽了……”

    悬梁自尽。

    这四个字,如惊雷在脑内轰隆一声。

    姜青姝微微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他自尽了……”

    于露哽咽道:“等侍卫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奴婢不知道侍君为何要如此决绝,陛下,奴婢求您去看看吧……”

    于露作为当初被邓漪安插在眙宜宫负责监视灼钰的宫人,她对灼钰,本没有什么感觉。

    但她从未见过那样一个人,好像一张白纸,完完全全没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没有野心,没有追求。

    他只念着陛下。

    那一枚玉佩,被他日夜揣在怀里,睡觉也捂在胸口,谁也不许碰。

    他捧着玉佩,就好像在心里祈求上苍,求求天上的神明,让陛下过来吧,我好想她,我这一生没有什么追求,什么都不要,只想见她一面就好,可不可以?时间久了,连于露也站在宫苑里,双手合十地看着天空,希望侍君能得偿所愿。

    可惜世事难料。

    姜青姝闻讯赶到眙宜宫时,悬梁自尽的少年已经被抬到了床上,无声无息地躺着,苍白的肤色,紧闭的双眸,精致的眉眼,如同造物主精心雕琢的一枚冷玉。

    灼钰这个名字,尽管姜青姝听到之初就知道,这是故意取了赵玉珩的同音。

    却也觉得很适合他。

    姜青姝注视着少年,觉得他好像睡着了一样,不禁伸出手指,去触碰他苍白的脸。

    好冷。

    她猛地一缩指尖。

    悬在空中的手微微攥紧,她抿紧唇,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为什么要自尽呢?”她喃喃:“你不是要等朕吗?”

    于露站在女帝身后,捂着唇抽泣,听到她这句话,忍不住说:“侍君一定是觉得,再也等不到陛下了……”

    他以为她死了。

    姜青姝目光下移,看到少年怀里微微露出的流苏一角,伸手过去,从他怀中拿出了那枚玉佩。

    玉佩上缠着一方丝帕,也被一同扯了出来。

    上面赤红,似是血迹。

    姜青姝展开一看,猛地呆住,心尖好似被针扎了一下似的,酸疼起来。

    上书八字。

    碧落黄泉,我自追随。

    她说让他等她,可自己却先一步离开了人世,那好,他也去死,谁也别想阻碍他去找她。

    灼钰从小到大没有感受过什么温暖,在他看来,世人皆恶,他早就厌倦了这人世,之所以活着,不过是因为她在。

    她在,他便还肯再看看这人间。

    现在他彻底没了留恋。

    姜青姝死死攥着玉佩和丝帕,彻彻底底,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压住,过于沉重了。

    她不喜欢太过沉重浓烈的爱,因为这会让她感到压力,感到不适。

    怕的就是出现这样的情况。

    为她而死。

    为她殉情。

    可她又能怎么办呢。

    倘若没有缘由,她也不想无端辜负一个人,尤其是毫无杂质情感纯粹的灼钰。

    可惜了……

    姜青姝攥紧玉佩,重新放回灼钰的怀里,伸手温柔地摸了摸少年的脑袋,白皙修长的手指纠缠着柔软乌黑的发,俯身轻轻道:“抱歉,让你等朕太久。”

    “下辈子,别喜欢朕。”

    说完,她收回手,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记住他的模样。

    随后转身,走了出去。

    不再回头。

    ……

    侍君灼钰的死讯传到郑宽的耳中时,哪怕是这个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个孩子的父亲,也愣了许久。

    “这孩子……”郑宽沉默许久,才说:“是我这个做爹的欠他。”

    他也曾真心喜欢过那个美貌的妾室,年少时不听父母反对,也要强行带她入府。

    也曾期待真心过他们的孩子,生下来当时如何冰雪聪明、灵秀可爱。

    可惜,他依然还是辜负了她,以致于他们的孩子自从生下来,便是一个悲剧。

    自古郎心最不可信。

    郑宽郑仆射,在朝堂上也算贤德有才,却并不是一个合格而光彩的父亲、丈夫,甚至一提及这个儿子,他在陛下跟前都有些羞愧地抬不起头。

    女帝追封灼钰为贵君,风光大葬,却不是以郑家子的身份,郑宽自然没有资格以父亲的身份来见送他一程。

    反而是长宁亲自来祭拜了。

    她问姜青姝:“臣想知道,陛下是几时知道他是装傻的?”

    姜青姝:“从他刚入宫时,朕就知道了。”

    这回,换成长宁沉默了,许久才说:“陛下真是无情啊,看破不戳破,他此生最想要的,无非是在陛下跟前可以做自己。”

    姜青姝神色淡淡,没有说话。

    长宁说完,也开始感到后悔,觉得自己这句话多余了。

    皇帝当然无情,坐在那个位置上,便是这天下唯一的操盘手,一切皆是棋子,谈不上残忍,却也绝不会同情泛滥,去破坏一局好棋。

    其实陛下回宫将叛党一网打尽那日,长宁事后再回想,都觉得背脊发凉、有些后怕。

    陛下对她这个皇姊,固然没有任何恶意,也让郑仆射保护了她。

    但也利用了她。

    郑仆射当时打着的旗号是“陛下驾崩,唯有长公主殿下才是最该继位者”,哪怕她并没有夺位之心,只想着不让江山落在张瑾手里,但万一在朝堂对峙时,不慎表现出过多的对皇位的渴望……

    陛下就看到了。

    事后,陛下心里会不会膈应,会不会猜忌?

    要知道,帝王不会允许任何人觊觎自己的龙椅。

    即便是兄弟、姊妹、乃至亲生子女,也决不允许生出一点点心思。

    长宁事后细思极恐,反复回想着当时所言所行,确定应该没怎么出格……

    “阿姊在想什么?”

    姜青姝见长宁许久不说话,转过身来,看着她。

    长宁对上她的目光,不自然地笑了笑,“臣在想,臣和贵君未尝不是一样,皆是狭隘的局中人,也皆是只忠于陛下。”

    姜青姝微微一笑,仿佛看透了她的内心,直言道:“那件事,让阿姊受惊了,朕不告诉阿姊,并无试探之意,只是张瑾此人老辣深沉,朕怕骗不过他的眼睛。”

    她真要试探长宁的话,也犯不着现在才试探了。

    相反,姜青姝是信她,才将她也加入计划的一环。

    长宁对上妹妹真挚而坦荡的目光,方才的疑虑忽然荡然无存。

    陛下没有必要骗她。

    况且,真正强大的帝王,也不靠到处猜忌来坐稳这个位置。

    “臣明白了。”长宁释然一笑,握住她的手,真心实意道:“陛下安然无恙,对臣来说,那便够了……”

    张党被一网打尽,以刑部尚书汤桓为首的一干朝廷重臣,悉数下狱,整个朝堂几乎来了一场翻天覆地的血洗,凡乱党,全族下狱,一时之间,三法司的衙役官差都不够用了,女帝甚至派了霍凌去帮忙。

    御史大夫宋覃暂兼职空缺的刑部尚书,崔令之、崔珲兄弟也被革职下狱,但不同的是,崔氏族人并未在下狱名单里,空缺的户部尚书和吏部尚书也被其他人暂时顶上。

    此番影响太大,无异于山崩地震。

    但不刮骨疗伤,如何能一次性肃清朝野内外?

    全京城人人战战兢兢,皆为女帝的铁血手腕所震慑,没有人敢多置喙一句。

    而京城外,那些勾结张党的地方官员,有人听闻京城巨变、司空已败,有吓得畏罪自尽的,有吓得赶紧对女帝表达忠心撇清关系的,也有不肯束手就擒发动兵变的。

    比如太原府。

    埋藏的这一根暗线,终于炸开了。

    太原府将士一起反了,与此同时,统领河朔三镇军务事的闻瑞也一同反了朝廷,裴朔和段骁对此早有准备,前后夹击,镇压大乱。

    京城内外,除了这些事,还有一件事令大家暗中讨论。

    那就是张瑾。

    昔日权倾朝野的张司空,如今被革去了所有的职位和爵位,成了罪人。

    可他暂时没有被关入刑部大牢。

    神策军将张府外围得犹如铁桶一般,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但没有皇帝诏令,贺凌霜并没有急于进去抓人。

    关于此事的奏本一封接着一封,满朝文武都叫嚣着杀了他,他们不知道陛下在等什么,这样的乱臣,难道不该直接杀之吗?

    但陛下一直没有表态。

    张瑾昏迷了很多日。

    这几日,只有张瑜和范岢在身边照顾他。

    自从知道阿兄怀孕,张瑜就一直不在状态,一会落寞酸楚,一会悲愤不甘,一会痛苦纠结,五味杂陈,甚至恨不得找个角落躲起来,拿块砖拍晕自己,不知道怎么面对兄长怀了心上人的孩子这件事。

    可是,可是兄长他已经和七娘决裂了啊……

    七娘和兄长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七娘也喜欢兄长吗?可又怎么会闹得你死我活,这个孩子要怎么办……

    他一会儿难过于兄长和七娘竟然有了孩子,一会儿又怀着希望想,这样的话,兄长是不是就能因为孩子暂时保住性命了……

    七娘会放过兄长吗?会放过这个孩子吗?如果七娘放过了,那兄长自己呢?兄长会接受这样的现实吗?

    还有……

    那他呢,他怎么办……

    谁来告诉他,他夹在中间,应该怎么办。

    少年坐在屋顶的瓦片上,手臂环着双膝,无助地蜷缩成一团,连发冠都歪了,高束的乌发洒满了脊背。

    他眼神迷茫,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他要怎么告诉兄长这件事……

    兄长还没醒,他是不是该先告诉七娘,去求一求她?可是他面对七娘怎么说得出口,兄长醒来又会不会生气?

    张瑜从未如此痛苦纠结过,兄长卧房的灯烛彻夜不熄,是范岢在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以防兄长伤得太重撑不过去……

    他好像随时都要失去在乎的所有人。

    张瑜挖出了以前在院子里偷埋的酒,大口大口地灌进去,拼命想把自己灌醉,少年醉眼迷离,最后烂醉如泥地躺倒在了屋顶上,呆呆地望着头顶的月亮。

    “七娘……”

    他伸出手想触摸月亮,手在风中徒劳地抓了抓。

    抓不到。

    他今天才发现,七娘离他好远好远啊。

    少年微微闭上眼睛,俊挺冰凉的侧颜浸在如水的月光里,掌心的酒壶从指尖滑落出去,最喜欢的桂花醑沿着瓦片骨碌碌滚落,“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四分五裂。

    范岢不知道小郎君躲到哪里去了。

    他知道这小子是一时无法接受现实,找个地方躲起来了,估计想冷静冷静。

    事到如今,这一对兄弟到底该何去何从,范岢也不知道,当年司空救了他的命,留他在府上效忠,所以尽管张府外已经全是禁军,范岢也依然会坚守道义,全力救治司空。

    他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天微亮时起身去厨房拿药,正推开卧房的门,就看到少年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

    眼睛发红,额发乱七八糟地耷拉着,还一身刺鼻的酒气。

    像只不知道在哪钻了的脏兮兮的小狗。

    “小郎范岢吃惊地看着他。

    少年幽魂地般地杵在那,如梦初醒般,用鼻音应了一声,脑袋依然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低低问道:“我阿兄他……怎么样了……”

    “大人目前情况还好。”范岢说:“余毒未清,重伤未愈,加上流产太过伤身,为了大人的身体着想,暂时……我还是用安胎药稳住这个孩子,之后的事,等郎主醒了再说。”

    “嗯。”

    张瑜没什么异议,他想了几天几夜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那在下先去熬药了,小郎君进去看看大人吧。”

    “嗯。”

    范岢离开了,张瑜在门口失神地站了一会儿,才走了进去。

    然而才走了几步,他就如被雷击般,猛地僵住。

    “阿、阿兄……”

    男人正虚弱坐在床上,胸前和手臂都缠着厚厚的布条,衣衫松松披着,露出大片苍白的肌肤,墨发披散,双眸幽深,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静静看着他。

    兄长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也不知道听没听到方才他和范岢的对话。

    第263章

    皇太女1

    张瑜有些不知所措。

    他就僵硬地站在那儿,和张瑾久久对视着。

    空气仿佛都凝滞住了。

    谁也没开口。

    张瑜喝了一夜的酒,也没有想好怎么办,根本没有做好告诉兄长怀孕之事的心理准备,此刻猝不及防撞见兄长苏醒,连酒都吓醒了大半,大脑彻底混乱起来。

    少年心脏砰砰跳得厉害,浑身僵硬,尴尬且无措,甚至生出一丝逃避的心思。

    这让他怎么说。

    他恨不得夺门而逃。

    可兄长已经听见方才范大夫的话了吧?他现在再怎么逃避,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

    少年僵硬地站在那,试图在大脑内搜罗出只言片语来,气氛却因为这短暂的沉默显得更尴尬。

    还是张瑾先开口:“杵在那里干什么。”

    他说话的语调一如既往地清冷平静,却透着一股浓重的虚弱无力,嗓子发哑。

    说话间,似乎牵动了伤口,眉头皱得更紧。

    “阿兄……”

    张瑜见他神情没有异样,应是没有听见范大夫的话,心里悬着的石头稍稍放下来了,他抿了抿唇,上前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少年虽然靠近了,眼睛却是定定地注视着一边的锦被,有些不太敢看兄长的眼睛。

    “我没事。”

    张瑾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醒来时看到的是熟悉的卧房,而不是阴冷潮湿的地牢,便知道一定是弟弟的原因,才让自己能在这里养伤。

    其实是地牢,还是府上,皆无区别。

    皆为败者。

    少年站在床榻边,看着兄长虚弱病重的样子,好几次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说:“阿兄,对不起。”

    “什么?”

    “我不该……和你为敌。”

    张瑾抬眼看着他,双瞳深深,“那你悔么?”

    少年怔怔地站着,眼露茫然,片刻后抬眼和他对视着,唇动了动,许久才说:“不悔。”他咬咬牙,知道会伤他的心,却还是不想说违心的话:“阿兄你依然还是错了,谋反害的不止是七娘,还有那么多无辜的人。”

    看。

    这便是他的弟弟。

    正直、坦荡、磊落、是非分明。

    张瑾自他幼时便反复教他,人活于世,自该坦坦荡荡、光明磊落,身处江湖更是少了那些身不由己,他自快意恩仇、一切随心。

    那些肮脏、恶心、见不得人的,由他来便好。

    张瑾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沉默片刻,又嗓音沙哑地问:“你何时回来的?”

    在殿上对峙时,他问过这句话,张瑜那时满心只有对兄长的怨怼,倔强地没有回答。

    这一次,少年诚实回道:“我……我是在七娘坠落山崖的时候,赶回来的。”

    “你是如何知道的?”

    “……是霍将军。”少年抿唇道:“他说七娘有难,让我去救她。”

    霍凌。

    那个被她贬去修堤的小子。

    看似失宠被贬去地方,实则是故意迷惑旁人视线,让霍凌得以去梁州调兵赶来京城,顺便找到张瑜。

    而张瑜听闻她遇到危险赶来,正好目睹她被周铨逼落悬崖,他们兄弟之间也彻底有了隔阂。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她真是好算计。

    这一步步,早在很久以前与他柔情蜜意时都算计好了,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与他真心与他在一起。

    “你没什么好还的,那一剑其实是朕设计的。”

    她甚至连这点事都不瞒他了。

    为他挡剑是假的。

    只是为了让他心怀愧疚,为了让他在那时乱了心神,放弃对赵家赶尽杀绝吧。

    毕竟赵玉珩还活着,她怎么舍得真的灭了赵氏全族?

    周铨有句话到底说的对,她害惨了他。

    她彻彻底底,拿住了他的命门。

    连他的欢喜、愤怒、痛苦、内疚,都成了她的游戏。

    多么悲哀。

    若挡那一箭死了倒好。

    偏偏现在还活着,还要承受这样的事。

    张瑾牙关咬得死紧,猛地闭了闭目,胸口和手臂都痛得厉害,浑身都已经千疮百孔,鲜血淋漓,彻彻底底,麻木了。

    到现在,多说无益,张瑾甚至连跟弟弟解释真相的力气都没有了,是否被当成恶人都无所谓了。

    张瑾闭着眼睛,手不自觉地攥紧被褥,骨节泛白,像是在压抑心里涌上来的情绪。

    他垂着眼睫,散开的墨发挡住脸。

    少年站在他面前,看不清他的神情。

    许久,张瑾哑声道:“阿奚,你先出去吧。”

    “阿兄……”

    张瑜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兄长现在的状态平静得过分,哪里怪怪的,不太想出去,“我就在这里陪你。”

    “出去!”

    这次的语气冷硬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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