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还在计较上次不痛快的事么?

    她移目,“朕的奏折……”

    “臣会帮陛下解决。”他的手掌摩挲着她细嫩的手腕,“这次,放心交给臣,臣一定会让陛下感受到快乐的。”

    从来不屑于讨好任何人的张司空,早就已经看了很多、学了很多,都是为了讨好眼前人。

    取悦她,比天下任何事都难。

    他学什么都很快,唯独学这个,用的时间最长最久。

    但值得。

    如果这一次,他能让她彻底收心,能专注地只喜欢自己,那就值得。

    张瑾垂睫去脱她外袍。

    用金线绣着龙纹的宽大外袍坠地,露出里面绣纹精致的里衣。

    姜青姝看着他的动作,她本来觉得太突然了,现在却突然安静了下来,没有说什么。

    就在张瑾伸手去解她衣带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像是有人急匆匆冲进来。

    张瑾手指顿住。

    “陛下。”

    是邓漪的声音,邓漪没想到会撞见这一幕,声调有些不稳,强行压抑着急促的呼吸,盯着地面道:“方才景合宫有一件大消息传来……臣不敢耽搁,这才贸然进来汇报。”

    景合宫?

    赵澄还能有什么大事?

    姜青姝漫不经心问:“说。”

    邓漪似乎有些不知道怎么说,垂着头,支支吾吾道:“是贵君……贵君他……有孕了。”

    姜青姝:“?”

    张瑾:“……”

    第192章

    有孕5

    听到这一句,姜青姝腾地坐了起来。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怀孕了?谁???

    邓漪的表情也很奇怪,小声重复一遍:“是贵君有孕了……”

    “……”

    姜青姝沉默了。

    一边的张瑾也已经坐直了,看着她迷茫的神色,倒是冷笑了声,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几个字:“贵君?有孕?”

    他沉沉盯着她,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叫你跟他们瞎玩,现在真的搞大肚子了,你果然是个没有心的渣女,你怎么能这么荒唐”。

    姜青姝:“……”不是,你先别这样!朕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离谱了,家人们。

    朕没有睡过的男人怀孕了。

    这一瞬间,姜青姝脑子转得快冒火了,第一反应是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绿了,但是她很快就想到,不是只有她才能搞大男人肚子吗?压根不存在绿不绿这一说。

    怀个鬼哦。

    没有睡哪来的种。

    不过,赵澄本人是不知道的,姜青姝甚至时常怀疑,他现在脑子这么蠢,是不是因为她之前药喂多了,把他给药傻了?

    这个人啊……

    一个不知道自己每次承宠都是假的的贵君,在长时间失宠、家族要抛弃自己、别人已经代掌凤印的情况下,是很可能做出狗急跳墙的事的。

    短短一瞬间,姜青姝的脑子里已经转了八百个弯子。

    一只手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腕,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垂眼,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长睫复又一扬,她对上张瑾漆黑沉凝的双眸,眼底深处隐隐带着惊怒和受伤。

    【司空张瑾正满心欢喜地想和女帝亲热,听闻贵君赵澄有孕的消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内心感到一阵剧烈的失落和酸楚。】

    眼前的权臣,第一次这么失控地捏着她的手腕,泛白的指骨暴露了他混乱的情绪,他以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音量问她:“连解释都没有么?”

    她说,对别人没有认真。

    那么赵澄有孕,她能不能解释些什么?

    比如,说她没有,这另有隐情。

    张瑾的心口好像被冰渣子狠狠戳出了个窟窿,抿紧唇盯着她的脸,在等她开口。

    姜青姝却直接用力抽出了手腕。

    “朕的贵君怀孕,朕需要解释什么?”

    “你说什么?”

    “朕说错了么?”她平静地看向他的脸,反问了一句:“别人不给朕生孩子,难不成司空愿意给朕生孩子不成?”

    一句话,就足以诛心。

    她当然不会直接告诉张瑾,她从来没有临幸过赵澄,如果张瑾以此为把柄要做什么,那就远远超出她的掌控了。

    本来也不需要解释什么。

    帝王临幸后宫,天经地义。

    何况这件事,张瑾心里才是不好受的,因为这一切是他亲手促成的,她一点也不想要这些后宫,她争取过,但满朝文武众口一致,没有人站在她这边。

    要有愧,也该是他。

    至于赵澄?

    连假孕都敢,他真是胆大包天。

    她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动摇赵家根基,这或许是一个契机,让她来好好想想,应该怎么利用。

    姜青姝捡起地上的外袍披上,不疾不徐地整理了一下弄乱的衣襟,没有看张瑾,而是从软榻上起身,缓步来到垂首的邓漪面前。

    她喜笑颜开:“贵君有孕,真是一件大喜事,即刻摆驾景合宫。”

    “是。”

    女帝很快就走了。

    她的眼角眉梢都洋溢着鲜活的笑意,看起来很惊喜,急切地想去看怀孕的贵君,甚至没有回头再看张瑾一眼,哪怕方才差点就要和他做亲密的事。

    因为,她还没有孩子。

    她未必喜欢那些男人,可一定不会讨厌自己的亲生骨肉。

    张瑾久久地沉默。

    无声地捏紧了手指,指骨咯咯作响。

    ……

    景合宫已经冷清了半月有余。

    这半月来,贵君赵澄的吃穿用度虽然没有被克扣,但也不再有人主动巴结,好东西都是紧着东宁宫那边,甚至连扫地的宫人,都开始肆无忌惮地谈论起赵澄失宠的事。

    赵澄最近收到的家书也少了。

    父亲很少再给他写信,好像已经对他失望,赵家埋在宫中的亲信暗中告诉他,为了在陛下枕边有人可以依仗,族中可能还要再选一个会合女帝心意的人进宫。

    陛下真的不喜欢他了么?

    赵澄总是还在怀揣希望,明明上次陛下看见他,也没有训斥他什么,只是不来了而已,为什么他们就笃定陛下真的厌烦他了?

    直到竹君代掌凤印的消息传来,赵澄才意识到,陛下现在很喜欢别人。

    她可能真的把他忘在脑后了。

    哪怕曾经也宠过他。

    兰君燕荀被打入冷宫时,赵澄还曾暗暗嘲笑过此人,可这转瞬即逝的恩宠一落到自己身上,他突然明白了其中的凄凉。

    如果没有孩子,她一定不会来见他了。

    女帝踏入景合宫时,原本还躺在床上的赵澄,就这样不顾宫人阻拦,赤着脚挣扎着下床,朝她奔了过去。

    “陛下!”

    紧跟在姜青姝身后的梅浩南抬起手臂,替她挡住了激动的赵澄,赵澄立刻在跟她跪了下来,眼睛满是期待和狂喜地望着她,“陛下……陛下您来了……”

    她皱眉,示意别人把他搀起来,说:“怎么还动不动就跪的,朕听说你有了身孕,那更马虎不得。”

    赵澄怔了一下,后知后觉地伸手抚住肚子那里一片平坦,可他知道,这才是他唯一的依仗。

    在他不能再讨陛下喜欢之后,生育成了他唯一的价值。

    更可悲的是,他甚至要假孕。

    他求都求不来一个孩子。

    姜青姝没有注意到赵澄脸上一瞬间闪过的痛苦神色,兀自坐在了一边,问:“是什么时候诊出喜脉的?”

    赵澄被人搀扶着,低声答:“就是半个时辰前,臣忽然感觉到头晕,叫太医过来诊脉,这才发现是喜脉……”

    “哪个太医?”

    站在角落里不起眼的男子上前,恭敬地在天子跟前跪了下来,“臣方嘉石,拜见陛下。”

    姜青姝蓦地顿住。

    她垂目看着他,“方老之子?”

    “回陛下,太医令方呈明正是家父……”

    方嘉石恭敬地跪着答话,姜青姝扫了一眼他的数值,在心里和戚容的比对了一下,稍稍有了点数。

    “起来说话。”

    “谢陛下。”

    她不紧不慢地问:“贵君的喜脉是你诊出的?贵君现在身体如何?”

    方嘉石答道:“回陛下,贵君已有一月身孕,如今胎相还较为微弱,此时极易小产,加之贵君的脉象不佳,似乎近来忧思成疾、郁结于心……须得好好养着才行……”

    姜青姝慢慢重复:“忧思成疾,郁结于心?”她抬眼,看了一眼站在边上有些紧张不安的赵澄,忽然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朝他伸出手掌。

    赵澄怔了一下。

    他睫毛颤了颤,似乎难以置信,迟疑着伸出手,把手递给她。

    她握紧他的手。

    她似乎很高兴他怀孕的事,朝他温温柔柔地笑着,好像当初那个纵容他、疼惜他的陛下又回来了,“这段时间,是朕冷落你,让你受委屈了。”

    赵澄心尖一颤,不敢看她的眼睛,鼓起勇气小声说:“臣……臣这段时间,一直在反省之前的过错,臣已经意识到之前的做过的错事,也明白陛下不来看臣,是应该的……”

    “哦?是吗?”

    “就算臣只是因为太喜欢陛下,也不该跟他们争风吃醋……臣是陛下亲封的贵君,这样做也是让陛下为难……臣每每想到之前的事,总是不能原谅自己,哪怕陛下因此再也不要臣了,臣也会日日为陛下祈福……”

    这一番话,说的倒是非常讨巧。

    简直不像是赵澄会说出来的话。

    可见他是真的受够了冷落,一心想要向她表达忏悔,求得她的怜爱。

    她很快就露出有些怜惜的神色,柔声道:“别多想,朕怎么会不要你呢?只是这段时间太忙了,才很少来看你罢了。既然都有了身孕,贵君一定要保重好自己,朕会派人来照顾你,日后也会时常来看你的。”

    赵澄猛地抬头。

    “真、真的吗?”

    “真的。”

    她的声音,温柔得简直要掐出水来。

    她甚至还亲自吩咐宫人去煎药,又握着他的手,将他带到床榻上坐着,亲自为他披上外衣。

    “别着凉了。”

    赵澄痴痴地望着眼前人,受宠若惊到了极点,他从来没有看到过陛下这么温柔的一面,原来,一旦怀了龙种,是可以享受到陛下如此疼惜的……

    他一边紧张心颤,一边忍不住嫉妒酸楚地想:人人都说陛下曾深爱在他的堂兄赵玉珩,是不是当初的陛下,就是这样温柔地对待堂兄的?

    后宫空置,唯此一人。

    赵澄想象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他仅仅用孩子,就得到了陛下这样的温柔怜惜,尝到一点甜头之后,越发羡慕极了那位已逝的堂兄。

    宫人很快就煎好了安胎药,呈了上来,姜青姝亲自守着他喝完了药,又吩咐邓漪将贵君有孕之事昭告天下,她要重重赏赐贵赵澄见她如此大费周章,有点慌了起来,拉着她的袖子低声道:“陛下……臣月份还小,臣怕有人要害臣……臣想等胎相稳定之后再对外宣扬此事……”

    姜青姝却冷笑道:“有朕在,谁敢谋害朕的皇嗣?别怕,朕定会保护好你的。”

    赵澄勉强笑了笑,不敢表露自己的心虚。

    “谢陛下。”

    “你只管好好养胎,若能生下朕的第一个皇嗣,朕一定不会亏待你。”她拍了拍赵澄的手背,注意到对方不太自然的神色,心里冷笑,面上却一派柔情,“朕再召你父母入宫,就当是陪你散散心,你若缺什么,尽管向朕提……”

    她说着,不禁伸手抚向赵澄的小腹。

    她莹白的手掌贴着柔软的衣料,专注地看着,烛火下的眸子温柔而明亮,似乎透过它在看着什么。

    她好像很渴望这个孩子。

    是啊,谁不知道女帝本来应该拥有一个孩子呢?

    只是因为一场变故,那个孩子就这样死在了他父亲的腹中,一尸两命,惨烈至极。

    那对她而言,是很沉重的打击。

    如今这个孩子的到来,是惊喜,亦是补偿。

    如果连这个孩子也没了,第二次期待之后迎来失望,女帝当如何震怒?

    赵澄望着少女温柔的侧颜,心脏越发被揪得死紧,隐隐感到恐慌。

    但一想到自己被冷落的日日夜夜,他又暗暗咬牙,明白自己无路可退,只能放手一搏。

    第193章

    有孕6

    继竹君执掌凤印引众人瞩目之后,赵贵君有孕之事,才真真是震动朝野内外。

    任何争宠手段,在身孕跟前都不值一提。

    况且,这是继先君后之后,陛下的第一个孩子。

    皇帝虽然年纪还轻,但身为天子,一日没有继承人,则江山一日不稳,大臣们也会替她着急。

    说来很巧。

    女帝失去的一个孩子就有赵家血脉,如今有了第二个,居然也是赵家血脉。

    几乎所有得知这个消息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意识到:这个龙种对陛下而言,怕是意义非常。

    据闻,女帝宣召赵贵君之父入宫,对他提及了一个梦。

    原话是:“朕昨夜做了一个梦,不知爱卿可否帮朕参考一二?”

    赵德成一头雾水,却还是恭敬道:“陛下请说。”

    她说:“朕忽然梦见了朕和三郎失去的那个孩子,她眉眼间有几分像朕,也有几分像三郎,在梦里对着朕叫了一声母皇,说‘还想继续做母皇的孩子’,便化为一条龙朝朕飞来。朕醒来后思索良久,觉得此梦非比寻常。爱卿觉得,此梦是何意呢?”

    这样的话,象征着什么不言而喻,赵德成听闻陛下如此说,心跳霎时加快,斟酌片刻,小心翼翼道:“此梦,或许意味着陛下和先君后失去的那个皇嗣,又重新回来找陛下了。”

    “是吗?”

    女帝坐在龙椅上,眼睛忽然有些亮,喃喃道:“难道是上天在暗示朕,贵君肚子里的孩子便是朕失去的……”

    什么投胎之类的话,在这个人人迷信的时代,也是极好糊弄人的话。

    赵德成思忖道:陛下本来就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如果她觉得贵君肚子里的还是就是之前那个,说不定会将原本亏欠的关爱转移到赵澄那儿,加倍期待这个孩子。

    这对赵家是极好的。

    此刻的赵德成,并不知道赵澄为了不被家族抛弃而假孕之事,便连忙附和着说:“臣也有这样的预感,贵君有孕的这样突然,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上方的女帝闻言,似乎也已经坚信,神色更加激动起来,当场就吩咐宫人再赏一些东西去景合宫。

    “朕稍后再亲自去探望贵她说罢,又转头对赵德成温声道:“上天注定朕的第一个孩子出自赵家,这是朕和贵君之间的缘分,又何尝不是朕和赵家之间的缘分?”

    赵德成连忙一拜,趁此机会立刻言明忠心。

    姜青姝起身走下台阶,亲自搀扶他起来,微笑道:“将军是贵君之父,又有半月未见贵君,不如今夜便留宿宫内,和朕一同去景合宫探望贵君吧,贵君见到将军一定会很高兴。”

    赵德成忙谢恩,“谢陛下。”

    紫宸殿内气氛融洽,女帝和赵家的关系又似乎在一夜之间又恢复如初了。

    ……

    原本竹君已经执掌凤印,若是再努一把力,说不定就君后之位真的就落于他手,偏偏早不早晚不晚,赵澄这个时候有孕,直接打乱了整个崔氏一族的计划。

    一夜之间,赵澄就东山再起,甚至重新压过了竹原本时常去东宁宫的皇帝,去景合宫的次数越来越多,就算有时候竹君想拉陛下去东宁宫,都被景合宫传来的“贵君今日有些身体不适,似乎肚子有些动静”给截胡了。

    崔弈:“……”

    崔弈他爹崔令之气得在家里大骂:“姓赵的都是些不要脸的玩意儿!平日脑子叫驴踢了,开始靠张肚皮抢陛下了,以为这就能绑住陛下的心?还没生就摆出一副怀着天定血脉的架势,我看他充其量再嘚瑟几个月,到时候生个皇子出来还怎么下得来台!”

    崔府的下人个个垂着头噤若寒蝉,到底是名门望族,他们郎主平时其实是个斯文君子,这是被气坏了才讲脏话。

    比起气得骂骂咧咧的崔令之,崔弈倒还好。

    他并不信陛下会因为怀有身孕就喜欢上赵澄,一个人喜不喜欢另一个人,看的性情秉性,哪怕因为某件事创造契机,也不会让她喜欢上本来就不喜欢的人。

    先君后讨陛下欢心,仅仅是因为孩子吗?

    当然不是。

    只是因为怀孕的那个人,恰好是他而已。

    后宫那么多人,每个人都可能在将来有孕,如今只不过是因为陛下还没有皇嗣,所以第一胎才显得格外重要,这个时候陛下重视赵澄,是理所当然的。

    这只不过是一时的。

    凡事要看长远。

    崔弈很沉得住气,所有人都等着看他去和赵澄争宠,而他,反而主动劝说陛下多去景合宫,甚至派人去景合宫慰问,送一些补品过去。

    “竹君怎么如此大度,您当真不着急吗?就不怕陛下不来找您了吗?”崔弈的侍从问他。

    崔弈不答反问:“若是先君后在,有人怀了陛下的孩子,他会如何?”

    对方面露茫然,挠着头想了许久,才迟疑道:“应该会……照顾对方,确保父子平安?”

    毕竟,先君后是世人公认的君子,光风霁月,坦荡磊落,绝不屑于做任何卑鄙之事。

    崔弈颔首。

    少年穿着宽袍立在风中,淡淡道:“所以,我又何必去争。”

    既然要争她的心,要争君后之位,那他一定要有正宫的气度。

    “可是……”那侍从总觉得不能就这样罢休,还欲继续劝说。

    崔弈打断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不要自作聪明,更不要低估陛下。”

    他觉得陛下什么都明白,只是假装不明白。

    面对这样的君王,以不变应万变,才最保险。

    农历三月末,尚书右丞裴朔上奏:“农,天下之本也,更为邦国之重务,天子坐拥四海,田地万亩,故历朝历代皆有天子躬秉耒之例,以事天地山川、社稷先古,臣以为,于此春日,陛下宜亲事农耕,一祭先农,二为天下表率。”

    若裴朔不提醒,姜青姝都要差点忘了。

    亲耕之礼,是很重要的祭礼。

    有的朝代是正月,有的朝代则是三月,由于民以食为天、天下百姓都是要靠农耕来养家糊口,天子为了表明重视农业,自然要亲自到田地耕作,以为表率。

    此外,还要祭祀天地祖宗、山川诸神。

    亲耕之礼繁琐,先帝在位时就不是每年都办,偶尔间隔几年一回,有的皇帝比较勤快,有的皇帝在位时只做个一次两次,还仅仅只是做做样子,象征一下走个过场就行,毕竟皇帝也养尊处优,觉得耕地这样的累活没必要。

    所以朝中积极上奏的大臣并不多,直到裴朔在早朝时上奏。

    姜青姝很重视这件事,她也不打算装装样子。

    她直接当场敲定,择日举办亲耕之礼。

    没有人反对。

    张瑾甚至赞同此事。

    她能暂时离开宫,暂时不跟那个劳什子贵君黏糊在一起,自然再好不过。

    耕籍礼当日,是赵贵君在宫中亲自服侍女帝换上衮服。

    宣政殿外,尚书省的左右二相已经率百官等候,张瑾至始至终端正地立在原地,侧颜冰寒,眉目微垂,不知在想什么。

    对于张相这几日的低气压,旁人觉得与赵贵君得势有关。

    就像今日,大臣们都心知肚明,陛下不是直接从紫宸殿过来,是从贵君的景合宫那边过来,所以到现在还没到。

    可见赵贵君这一胎怀得多好。

    竹君与贵君,恰如张赵二党暗中相争,这君后之位落于谁手,谁也说不清。

    很快,女帝就到了。

    百官这才惊奇地发现,女帝这次带了赵贵君在身边。

    要知道,亲耕之礼和亲蚕之礼,都是帝后才可以参与,众人见状面面相觑,表情惊异,位于最首的张瑾蓦地抬眼,黑瞳一片冰冷,

    在她要走时,他上前一步挡在她跟前。

    “陛下。”

    “司空有什么话说?”她看向他。

    张瑾抬起双臂,冷淡道:“自古以来,祭祀山川神明祖宗,唯有帝后才可以,便是农桑之事,贵君身为后宫中人,也不可随意在天下人跟前抛头露面,陛下带贵君同去,于礼不合。”

    御史大夫等文官原本在犹豫,见张相带头先说了,也要上前谏言。

    还没等其他人也跟着附议,女帝却淡淡一笑道:“朕不是要带贵君共行祭礼,只是贵君怀有身孕,朕想着,带贵君肚子里的皇儿去看江山与百姓,期望他出世之后会是个知百姓劳苦之人,这于礼又合不合呢?”

    她微微低头,目光透过眼前晃动的十二旒,淡淡俯视着阶下的男人。

    她嗓音放低,“司空觉得呢?”

    张瑾平静回视。

    她倒是冠冕堂皇,编了个提前教皇嗣的理由,胎儿未出生,能学到什么?

    男人眉峰不动,微微阖眸,面色依然严肃端直,好像并没有任何私心。

    嗓音不紧不慢,咬字清晰,字字却透着刚硬之意:“陛下之意,臣固然明白,但贵君终究不是君后,站在此议政大殿上已不合规矩,更没有资格参与祭礼,为避免礼节上有所非议、令天下人误以为贵君妄图君后之位,陛下应独自出宫,待到祭祀完天地,贵君再行出宫,与陛下会和。”

    张瑾毫不留情。

    “没有资格”这四个字,恰似寒刃出鞘,令闻着心底一阵发寒,而那句“令天下人误以为贵君妄图君后之位”,更是诛心。

    一边的赵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原本有些窃喜、想趁此机会为赵澄继任君后造势的赵氏武将,此刻也暗暗咬牙,恼恨张瑾坏事。

    姜青姝眉梢微扬。

    真不愧是张瑾,怼人的时候是半点脸都不给对方留。

    姓赵的此刻只怕是恨死他了。

    她故作为难,勉强道:“既然司空这样说了,那就只能如此了,朕先出宫,待到先农坛祭祀结束,贵君再行出宫罢。”

    第194章

    有孕7

    钟鸣,乐起。

    天子携百官出宫,一路仪仗威严,禁军开道,百姓夹道旁观,直到御驾来到先农坛处,祭祀大典正式开始。

    祭祀规格乃是最为隆重的太牢之礼,用以祭告先祖和神明,祈求天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恰好今日晴空万里,天朗气清。

    姜青姝穿的是最繁重复杂的大裘冕,玄衣纁裳,朱紘旒綖,玉簪朱缨,足踏赤舄,迎着日光,宽大的赤玄袖摆迎风招展。

    其上绣着日月星辰等十二章纹,在日光下泛着暗金流光。

    她身量纤瘦,此刻却被这一身帝王礼服衬出不可仰视的威仪来。

    百姓围观瞻仰帝王祭天,也是拉拢民心的手段。

    她眼前不断地弹出小提示。

    【民心+1】

    【影响力+10】

    【民心+1】

    【影响力+10】

    【民心+1】

    【影响力+10】

    【……】

    姜青姝抿了抿唇,抬眼看了一眼天边的太阳。

    因是春末,气候已经开始有些炎热。

    登上祭坛之时她走得很是艰难,额头上已有了薄汗,衣摆宽大曳地,上台阶时还不小心踩到了,她身子轻微地晃了一下,离她最近的张瑾看得清楚,下意识要伸手搀扶。

    她却已自己稳住了身形。

    好在,张瑾的手还没彻底伸出,没有显得过于失态。

    众目睽睽之下,臣子还是不要触碰君王为好。

    她微微偏头看他一眼,张瑾的眼睫已经迅速低垂了下去,容颜清淡平静,如埋在雪中的一块冷玉,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今日也是紫袍金銙,束金玉带,也颇有宰相的威严。

    她收回目光,继续一步步走上高台。

    祭祀天地用的祭文又长又晦涩,叩拜的动作也与平时有所不同,姜青姝表面上这几日只是在陪赵澄,实际上她一直在抽空背书,用了两天两夜将祭文背得滚瓜乱熟,又私底下熟悉了一番礼仪动作,确保不出任何差错。

    这么严肃重大的场面,成百上千双眼睛盯着,她就算是咳嗽一声都很严重,这若是她刚传来的时候,说不定还会有些紧张。

    好在她已经习惯了作为皇帝的生活,全程做得有条不紊,心情也没什么波澜。

    行完祭礼,走下祭坛,守在一边的邓漪率宫人连忙迎上来,服侍女帝去更衣。

    姜青姝要脱掉衮服,才方便耕地。

    说实话,她以前还算是健身过有肌肉的,现在这具身体却弱不少,一看就是缺乏运动,但也正常,每天忙政务哪有心思锻炼身体,能不熬夜都不错了。

    不过她想,不就是耕地吗,应该还好……吧?

    等姜青姝真正握住耒耜的时候,就发现她想的太简单了。

    好沉。

    挥一下就好累啊。

    姜青姝:“……”

    不是,这也太难用了吧!!!

    邓漪见她有些不适应,不禁小声提议道:“陛下哪里干过重活,还是以龙体为重,实在不行就做做样子……”

    本来也就只是走个过场,前面的历代君王几乎都划水,表个态就行。

    姜青姝:“不行。”

    她既然要办亲耕之礼,就是要重视这事,听说先帝在位期间过分关注军事和手中集权,对农耕倒是态度一般,有时候亲耕之礼五年才办一次,那姜青姝更要从自己这代开始重新起个好头,不能敷衍过去。

    不就是十几斤重的耒耜吗。

    她还不信了。

    一年也就这一回,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明天全身肌肉疼得下不来床。

    姜青姝直接上了。

    帝王先做表率,三公九卿再行陪耕,人人手上几乎都拿着耒耜,但能有资格与帝王一起,于臣子而言已是荣耀,众人都各自专心。

    日头愈烈,张瑾立在藉田边,看着不远处的女帝。

    此刻赵澄也来了。

    他就守在一边,格格不入,随时准备着冲上去帮她擦擦汗,关切一二。

    崔令之见司空看着那边出神,上前压低声音:“这种场面,除了君后以外其他侍君没有资格露面,陛下带赵贵君来这里,只怕真是有深意。”

    张瑾收回目光,冷淡道:“人人都看得出,那就不叫深意,而是故意明示。”

    “您是说……陛下这是故意捧高赵氏?”

    张瑾不置可否。

    崔令之更是不解:“那大人今早为什么还……”

    如果看出女帝是故意捧赵澄,那张瑾何必还谏言,说不定陛下本就没打算这么荒唐,只是等着他出面拦。

    张瑾没有说话。

    许久,他才冷冷道:“换你,你不拦么?”

    崔令之被这一句问得沉默,良久才叹道:“陛下可真是……高明啊。”

    她用的是阳谋。

    她知道张瑾看得出来,她也知道,就算他看出来了,无论是从利益还是感情上,他都不会容忍赵澄和她一起。

    崔令之又说:“下官昨夜收到四郎书信,四郎在信中倒是说的有条有理,他对陛下和他的关系心里有数,说此时若去争,反而适得其反,倒不如以不变应万变,还能博个大度包容之名,下官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最近陛下没去见过他了?”

    “本来是没怎么见了,全被贵君抢过去了,但他主动几回之后,陛下反而觉得亏欠,也多赏了他几回。”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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