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赵璲:“不用这么大声。”

    姚黄压不住自己的激动,坐起来,抓着他的手问:“二爷怎么这么厉害?我当时真的都怀疑上大郎他娘了,你居然一眼就看出了不对!”

    或许给她足够的时间,她也能看出这条线索,可惠王爷只是在门口扫了那么几眼,一下子就抓到了关键。

    赵璲:“经验之谈,如果你多看看破案相关的话本,也能看出这个凶手的拙劣之计。”

    只一条就让王妃给了他过高的赞誉,赵璲就没再补充其他线索,譬如齐员外脑袋上流下来的血迹与他现在趴着的姿势完全一致,但如果齐员外流了那么多血后真的有清醒过来再沾血留字,他的身体至少脑袋应该会有所移动,偏离地上的血痕。

    如此可见,齐员外应该是一击毙命,从血液流到地面后便再也没有任何挣扎。

    凶手有些小聪明,却不够理智冷静,才会留下那么多破绽。

    所以赵璲不是谦虚,而是王妃真的过奖了。

    他读过那么多刑部卷宗,只从凶手的手法考虑,齐员外的案子放在里面根本不值一提。

    姚黄:“我不管,王爷就是厉害!”

    赵璲接住扑过来的王妃,无奈一笑。

    .

    天明时,灵山县的徐知县带着捕快们来了,按照大齐律法,凡是命案,知县都得亲赴现场。

    惠王爷不想再出门,姚黄带着阿吉挤进齐家,踮着脚往里面张望,发现这位徐知县才刚刚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肤色微黑,面相端正。

    徐知县在北屋待了两刻钟左右,出来了,鹰隼般地看向齐家众人,看得齐家几口子都慌了,徐知县才道:“我在齐老手下发现半个血字,你们当中,可有谁的名字是草字头?”

    此话一出,吕氏第一个扑向齐大媳妇,齐大媳妇懵了一下,跟着一把甩开吕氏,大声喊冤。

    街坊们的猜疑指责也在此时达到了高峰,震得姚黄的耳朵都跟着嗡嗡,就在她暗暗担心徐知县的断案能耐时,徐知县喝斥众人安静,盯着齐大媳妇伸出左手:“除了血字,我还在齐老左手发现一枚耳坠,可是你的?”

    众人齐齐看向齐大媳妇,却又都瞧见被甩在地上的吕氏惊慌地摸向了她的耳垂。

    再去看徐知县摊开的掌心,上面分明空无一物。

    徐知县的目光已然落到了吕氏脸上,厉声道:“大胆刁妇,若非心虚,为何要检查自己的耳坠?齐老明明是被人抬着手写下血字,才使得他只有指腹沾血而掌心干净,这等拙劣手段,你当本官真看不出来吗!”

    血?掌心没沾血?

    吕氏只觉得脑海里轰然一声雷鸣,再看看宛如雷公现世的知县大人,看着周围已经认定她是凶手的街坊们,吕氏慌了怕了,跪在地上痛哭起来:“冤枉啊,我没杀老爷,是他半夜不睡觉跑去书房准备分家的清单,我想多要点银子,他不同意,抢着抢着他自己倒地上了”

    她真没杀老爷,只是老爷死了,她怕罪名落在自己头上,才想嫁祸齐大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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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吕氏的哭诉,齐员外是自己摔倒在地横死过去的,她怕这样也算是她杀的人,于是想出拿砚台砸伤齐员外的后脑,再写下血字嫁祸齐大媳妇。

    至此,街坊们全是骂她的,没有任何人质疑吕氏的话。

    包括姚黄,也觉得这案子到这里就能结束了。

    徐知县却继续审问住在前院倒座房的齐三夫妻:“齐老半夜前往东厢,又与吕氏发生争执,你们难道半点声响都不曾听闻?”

    齐三媳妇哭道:“民妇真的什么都没听见啊,民妇的小儿子才三岁,民妇一整天都在带孩子,昨晚孩子睡了我也跟着睡了,一直到出事才被我娘的叫声吓醒,不信大人可以问问七郎,他年纪小,不会撒谎的!”

    徐知县看向齐三,齐三低着头跪在地上,整个身子都在打颤。

    齐大媳妇突然道:“禀大人,我三弟嫌孩子哭闹,一个月大多时候都自己睡一屋,吕氏如果要找人帮忙,找他最方便!”

    吕氏:“你住嘴!这事是我一人干的,跟老三没有半点关系!”

    徐知县:“刁妇不必狡辩,看齐老周边的零散血迹,无论谁用砚台砸他身上都会溅上血点,来人,去搜吕氏与齐三的房间,如无所获再去搜其他房间。”

    案发时间太短,吕氏与同党暂无时间处理血衣,拿去灶膛烧毁炊烟可能会惊动起夜的邻居,且留下异味。

    没等几个捕快领命,齐三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等捕快从齐三藏在柜子底下的一只冬靴里搜到染血的中衣,吕氏再度将罪责揽在了自己头上,说什么齐三是她以命相抵才帮的忙,齐三是孝顺儿子都是被她逼迫等等。

    徐知县并不听她狡辩,命人将吕氏、齐三母子押送县衙,到了衙门再细细审理,包括齐员外的尸身也要带走,仵作还要进一步验尸才能判断齐员外究竟死于意外发病还是脑补的重创。

    齐大死了爹,哭得撕心裂肺,齐二既死了爹也马上要没娘了,哭得也是很惨。

    眼看徐知县要走了,齐大媳妇站了出来,请求徐知县帮他们主持分家:“大人,吕氏母子婆媳极其难缠,我爹就是因为他们不同意分家才丢了性命,现在吕氏、三弟被抓了,我二弟二弟妹、三弟妹以及他们的亲戚还在,我们一家五口斗不过他们的,如若大人不帮我们分家,恐怕下一个死的就是我们夫妻!”

    她跪在徐知县的身前,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从书院赶回来的大郎也跪了下去,叩首道:“吕氏有杀害我祖父之嫌,又伙同三叔嫁祸于我娘,罔顾亲情心狠手辣,求大人为我们做主,我们一家不图家产,只求与吕氏诸人断绝关系。”

    街坊们纷纷应和,希望徐知县能帮齐家大房这个忙,不然以后还有的闹,弄得街坊们也不安宁。

    徐知县想到了北屋桌面上齐员外已经拟好的分家清单,老人家给三个儿子的家产差不多,但齐二、齐三都是吕氏所出,乍一看就是吕氏这支占了便宜,所以吕氏故意留下这份清单作为齐大媳妇怨愤杀人的证据。

    徐知县命人取来清单,当众宣读。

    齐大媳妇哭道:“我爹命苦,未能安享晚年,他没分的那份也请大人帮忙分了吧。”

    徐知县再让人把分家清单上没提及的存银以及值钱的物件都拿过来。

    基本都能均分,最终只剩下一幅被齐员外格外珍惜地收于匣子里的祝寿图。

    徐知县展开画卷,看清之后,竟是怔住了。

    姚黄也看到了这幅画,一时血气上涌,扬声道:“禀大人,此图乃民妇相公所绘,他这人从不作画送人,恰逢齐伯六十寿辰将至,齐伯求得恳切,他才精心画了此图为齐伯祝寿。如今齐伯死了,民妇希望烧了此画以慰齐伯在天之灵,愿大人成全。”

    除了齐员外,齐家其他人都不配收藏惠王爷的这幅画。

    齐家大郎最先支持此举,跟着齐大夫妻都同意了,而齐二根本无颜反对。

    徐知县道声“可惜”,引火烧了这幅未能满足老人家心愿的祝寿图。

    .

    徐知县带着捕快们离开了,但依然堵在齐家内外的街坊们还在赞颂知县大人的英明。

    姚黄也觉得这知县英明,只是,当她望着徐知县骑在马上被街坊们夹道欢送的背影,听着街坊们此起彼伏的夸赞,脑海里却浮现出她出门前,惠王爷独自坐在轮椅上看佛经的孤寂身影。

    徐知县在北屋待了两刻钟才出来,昨晚惠王爷在北屋门口扫了几眼就有了决断。

    姚黄不是非要街坊们都改夸自己的夫君,她只是替惠王爷难过,明明他能文能武样样都不输给别人,只因为废了腿,便再也没了施展这些才华的机会。

    他说他不需要政绩与赞颂,才二十三的年纪,怎么就修练得这么无欲无求了?

    佛经看得太多,还是他觉得一个残疾王爷拿了政绩与赞颂也无用,不如都留给更需要的人?

    街坊们还在议论齐家的官司,姚黄带着阿吉回了西院,再单独从前院的月洞门来到东院。

    拐到堂屋门口之前,姚黄让自己笑了起来。

    赵璲早听到了王妃的脚步声,放低手里的佛经,抬头,看到了一个虽然在笑却笑得有些复杂的王妃。

    他将佛经放到一旁,问:“审出凶手了?”

    姚黄点点头,没去坐长几旁边的椅子,而是面朝惠王爷直接坐在长几上,拉着他的手道:“吕氏,你是不是昨晚就猜到是她了?”

    赵璲:“确实她的嫌疑最大。”

    姚黄:“那你看出她有帮手了吗?”

    赵璲已经听了些街上传来的闲言碎语,猜到了徐知县的审案经过,真相大白王妃该高兴才是,现在问这些,莫非是觉得她的夫君不如徐知县查出的更多,心里不舒服?

    沉默片刻,赵璲道:“看地面的血迹,齐老是先倒在地上脑后才遭受了重创,否则飞溅的血迹离他的头部会更远。昨晚王栋没听见任何声响,说明齐老倒地时已经无法开口求救只能任人袭击,吕氏确实有单独动手的机会,只是,一个不够冷静导致破绽百出的女子,大概很难挥掷砚台朝自己的丈夫下那么狠的手。”

    吕氏贪财,她这样的人,冲动的时候或许能杀人,让她对着昏迷甚至已经死去的丈夫再下一次死手,即便她的心够狠,力道也无法控制精准。

    姚黄只觉得讽刺:“她狠不下心,齐三这个亲儿子却下得了手。”

    也是,吕氏闹来闹去都是在为两个儿子争家产,真嫁祸了齐大媳妇,齐大既没有脸也没有那个本事多争,齐三挥向老父亲的砚台终归还是为了他自己,而非帮他老娘善后。

    赵璲扫眼空荡荡的院子,右手抚上王妃神情沉重的脸颊,道:“逝者已矣,不必多思。”

    惠王爷的掌心有层厚厚的茧子,使得他每一次的碰触,无论碰哪,都会让姚黄痒上一下,还不是单纯的痒,正如夜晚或午后他落在她耳后侧颈的呼吸,很容易就勾起火来。

    可姚黄知道,惠王爷此时只是想安慰她,绝无那种意思。

    忽略那一点点不合时宜的小火星,姚黄拉下惠王爷的手,垂着头道:“好,说点别的,你送齐伯的画我请徐知县烧了,二爷会介意吗?”

    赵璲反扣住王妃的手,让自己的掌心朝下:“本就是送齐伯的,该烧。”

    姚黄笑笑,提起徐知县:“二爷想把开荒种黄精的事交给徐知县,怎么不趁他在见见他?”

    赵璲:“他要办案,今日不是时候。”

    姚黄:“看他审案子那么快,应该是个有本事的知县,或许真能帮二爷办好这事。”

    赵璲没有告诉王妃,在他有了开荒的念头后,他便叫人去查灵山县知县的为人了,倘若是个昏聩或无能的,赵璲便不会将开荒之事托付给他。

    .

    徐知县带走吕氏母子当天,齐大、齐二、齐三媳妇就把家分好了,齐大一家得了齐宅后院,齐三媳妇与两孩子得了前院,齐二一家得了主街那边带一进宅子的铺面,田地三家平分。

    齐家的两进院子中间也有小门,齐大夫妻俩直接拆了门砌墙给堵死了,从此各过各的。齐三媳妇因为丈夫做出了砸亲爹脑袋的事无法在街坊们面前抬头,暂且带着孩子们回了娘家,因此这几日齐家那边清清静静的,再无吵闹声。

    七月二十八,县衙那边有了结果,齐员外确实是死于突然发病,但吕氏、齐三残害齐员外的尸身在先合谋嫁祸齐大媳妇在后,直接朝齐员外尸身动手的齐三因大不孝被判问斩,吕氏被判流放,只等大理寺复核过后再执行。

    案子定了,齐大、齐二带上棺材去县衙将齐员外的尸身拉了回来,当晚便下了葬。

    送了齐员外最后一程,回到东院,姚黄朝惠王爷叹道:“现在咱们再搬走都不用特意找借口了,街坊家闹出人命,咱们家里又不差钱,重新搬家街坊们也能理解。”

    赵璲默默打量这处已经住了一个多月的小院。

    王妃突然从一旁凑了过来,笑着问他:“二爷是不是也很舍不得?别的不说,回到王府,二爷再去我那边歇晌就没这边方便。”

    赵璲垂眸,没有接话。

    姚黄早习惯惠王爷白日的矜持了,到了晚上,她依偎着他问:“以后怎么办啊,王爷还陪我歇晌不?”

    惠王爷按住王妃把他的喉结当玩物的手,分不清是违心还是顺意地道:“陪。”

    [71]071

    惠王爷要见徐知县,又不想耽误徐知县的公务,只能选在七月底官员们休沐的日子。

    待托付完开荒的大事,“廖家”还要做再次搬家的准备,托中人物色新家的位置,医馆那边有些病人要多配些药,东院西院收拾行囊需要时间,还得招待闻讯前来道别的街坊们,琐琐碎碎的怎么也得几日功夫,最终夫妻俩将返程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初五。

    谈及这两座宅子的去留,不差钱的惠王爷认为可以留下,来年再陪王妃过来避暑。

    姚黄却道:“小镇是挺好的,可我们都在这里住五十来日了,再美的风景也看腻了,明年真要出来避暑,也该重新物色个新去处,这样年年都能看新鲜的景、领略新地方的风土民情。所以啊,这两处宅子还是卖了吧,省着再留人照看。”

    高价买来的宅子,现在街坊闹出人命,再卖出去肯定会有亏损,不过与其留着两栋几乎再也不会搬过来的宅子,姚黄宁可换回大部分买宅银。

    赵璲看着王妃亮晶晶的眼睛,知道王妃确实能做出年年都带他去一处新地方避暑的事,那么总不能每去一处都要留下两座空宅白占地方。

    宅子卖了,但这宅子也能留在纸上。

    二十九这日,惠王爷又画了两幅图。

    上午那幅,姚黄在后院的玉兰树下坐了半晌,小几上摆了瓜果茶水,长大一圈的金宝蹲坐在王妃脚下看王妃吃果子,憨态可掬。惠王爷还为此图题了字:纳凉。

    下午那幅,姚黄歇完晌来前院找惠王爷,才发现他坐在堂屋北面又在画呢,凑过去一瞧,惠王爷画的就是从他这里能看到的堂屋门窗与外面的院景,门棱、窗棱与窗纸都快画好了,院子里只有些简单的轮廓。

    姚黄将椅子挪到惠王爷身边,一手托着下巴,看看画再看看惠王爷,笑道:“看出二爷有多不舍得这里了。”

    赵璲没有解释,继续画了几笔,才对着画纸道:“此图名为戏雨,画的是那日你站在门前借雨水冲洗木屐的一幕。”

    姚黄:“过去这么久了,二爷还能画出来?”

    赵璲:“雨势、衣裙可以只凭想象,若想将人画得惟妙惟肖,还需你过去再做一遍当时的动作。”

    姚黄:“那我岂不是要一直抬着脚等你画完才行?”

    赵璲还是看着画纸:“画好了,你对这幅的喜爱应该会胜过之前的三幅。”

    姚黄的眼前顿时接连浮现迄今为止惠王爷送她的三幅画,她为何喜欢,因为在惠王爷笔下,每一幅里面的她都很美,也就是说,在惠王爷眼中,她冲洗木屐的样子比她躺在罗汉床上睡觉、站在桥头观水、坐在树下逗狗的样子都美?

    姚黄想象不出来,她年年下雨都要那么冲刷几次木屐,还是背对着惠王爷,能美到哪里去?

    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姚黄还是配合地去后院脱了鞋袜换上木屐,再按照惠王爷的嘱咐端来一壶凉水,先把铜壶放到惠王爷看不见的位置,待惠王爷画完她的背影衣裙开口要求了,姚黄再提起铜壶往伸出去的那只脚上淋水。

    画到黄昏,惠王爷让她去陪会儿金宝,半个时辰后再过来。

    姚黄也怕现在过去看到的又是一个没有五官的自己,索性去西院看高娘子做饭,时辰差不多了再回到东院。

    惠王爷已经停了笔,姚黄绕到他身边,看向画架。

    画里多了一场密集的雨势,穿红襦白裙的王妃斜对着堂屋,一手扶着门棱,抬起穿着木屐的右脚伸向雨中。

    明明画里的她露出了一抹侧脸,姚黄的注意力还是最先落在了她的右脚上,涂了大红蔻丹的脚指头淋了雨,湿漉漉的,让蔻丹都比平时红得更鲜亮,五根指头圆圆润润,脚背被惠王爷画得白皙丰盈,还滚动着水珠。

    姚黄很想继续看,又怕惠王爷笑她看自己的脚也能看呆,这才移开视线去看她的侧脸,朦朦胧胧的,熟悉她的人才能认出这是她。

    姚黄故意问:“样子都看不清,哪里值得我喜爱?”

    赵璲没跟王妃争辩。

    夜里,连得两幅美人图的王妃又把惠王爷推回了后院。

    知道惠王爷有一双结实的手臂,趁着窗外无月帐子里面黑漆漆的,姚黄抱着惠王爷的肩膀,一边改成平躺,一边默默地将他往自己身上带。

    赵璲不明所以,但这样的时刻王妃总不会胡闹,为了不压到她,赵璲将双手支撑于王妃的两侧。

    腿用不上力,沉甸甸地坠着他的腰,像是鱼兽咬住溺水之人要将其拖入水底。

    惠王爷撑在上方,姚黄往下挪挪,双手搭上他的裤腰。

    惠王爷呼吸变重,王妃看过的话本他也看过,因此明白她的用意。

    等王妃挪上来,赵璲艰难道:“大胆。”

    被腿拖累,这样他坚持不了太久,她就不怕他难堪成怒?

    姚黄挪上挪下怪热的,居然还挨了一声数落,幽怨地反驳回去:“我以为王爷喜欢我的脚。”

    赵璲:“这般,与你的脚有何关系?”

    姚黄咬咬唇,摸了下他绷紧的手臂,低声道:“撑住了,更大胆的来了。”

    言罢,她双手攀上惠王爷的脖子,曾落在惠王爷画纸上的一双脚从高处踩上他的背。

    皇子龙孙,从小尊贵,然而在这个夜里,姚黄就是要踩他一回。

    .

    踩的次数有点多,姚黄身不由己地睡了一场懒觉,醒来吓了一跳,叫来阿吉问:“家里可来了客人?”

    今日就是月底,徐知县要来见惠王爷的大日子。

    阿吉摇摇头:“没啊,什么客人?”

    姚黄没跟她解释,迅速换好衣裳,早饭也顾不得吃,径直去了前院。

    惠王爷人在书房这边的雅厅,端坐在藤椅上,手里拿的还是佛经。

    姚黄才靠近门口,惠王爷便抬头望了过来。

    阳光明晃晃的,照得姚黄脸上一阵发热,彼此看不清脸的夜晚会让人的胆子变大,天一亮,那胆子就缩回去了,而惠王爷君子端方的脸、平静如水的眸子越发提醒着姚黄,昨晚种种皆是她先挑的头。

    姚黄没再往里走,躲在门窗一侧,只让惠王爷瞧见她的半边身子,再小声地问:“那人还没来吗?”

    赵璲看着王妃裙摆下半隐半现的绣鞋,淡淡嗯了声。

    姚黄摸窗纸:“怎么这么迟?”

    赵璲:“我让李得春先带他去山上看药田,快的话午饭前后能到。”

    从县衙赶过来要时间,上山下山也要时间。

    姚黄松了口气:“那我先去吃早饭了,等他来了,我躲在里面听你们说话。”

    赵璲想问问王妃为何要听,饿着肚子的王妃却直接跑了,只留下一串脚步声。

    .

    徐知县名东阳,是昨日傍晚忙完公务后见到的李得春。

    徐东阳第一次听闻廖家秀才,是捕快们去查齐家大郎挨打一事后介绍齐家街坊情况时简单提过廖家两院,因与案件无关,徐东阳并未将廖家秀才放在心上。真正记住廖家秀才,则是在齐家看到那幅祝寿图之后,徐东阳见画如见天人,还想着得空去拜访一下,以文会友。

    等李得春拿出惠王腰牌,徐东阳才恍然大悟,并非小小的灵水镇藏龙卧虎,而是天家龙子隐瞒身份住进了小镇。

    因为惠王要他先去山上,徐东阳压下心中的激动在县里住了一晚,今早天才微亮就跟着李得春骑马赶往灵山镇,过镇而不入。

    进了山,徐东阳不光看了李郎中开出来的四分药田,还跟着李郎中去查看了近处的几座山头。

    百姓的耕地有限,必须拿来种粮,就算他们自己能琢磨出在耕地里种植黄精的法子,也会遭到官府的打压,且黄精需要五年才能长成卖出好价钱,百姓们把耕地拿去种药,这五年靠什么吃饭交田赋?

    灵山乃是中原名山,官府禁止伐木开荒,但黄精这药材长在林下,既保留了林景又能让百姓种药卖钱,惠王此策不但可行,更是造福周边百姓千秋万代的良策!

    山路难行,徐东阳却是越走越有劲儿,跟着李郎中转悠到晌午,一边啃着干粮一边下山去见惠王,先吃饱了,免得王爷还要管他一顿午饭。

    两人从西院进来的,青霭先去王爷那里通传。

    赵璲看向一直守在这边的王妃。

    姚黄笑着藏进了里间。

    青霭见怪不怪地去西院领人。

    没多久,姚黄隐在帘缝后,看着自家王爷端坐于主位,看着一身布衣打扮的徐知县进门后便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朝惠王行礼。

    姚黄心头微震。

    王爷待她素来宽和,平时身边也没几个伺候的,所以姚黄与王爷做夫妻的时间越长,对他的敬畏越淡,直到此时,姚黄才又意识到王爷这身份是有多尊贵。

    赵璲:“免礼。”

    徐东阳站直了,恭谨地垂着眼。

    赵璲:“开荒种药之策,你认为如何?”

    徐东阳得过李郎中包括青霭的提醒,知道惠王殿下不喜阿谀奉承那一套,简单道:“下官认为此策可行。”

    赵璲:“交给你,你可有把握?”

    徐东阳:“下官会全力以赴。”

    赵璲:“此策劳神费力,五六年后才能见成效,若事与愿违无甚所得,你不但没有政绩,反倒会因劳民伤财被人弹劾。”

    徐东阳笑道:“为官者,肯替百姓朝廷做实事才有政绩,瞻前顾后便只能尸禄素餐,王爷放心,下官宁可劳碌数年功亏一篑,也不愿坐视灵山百姓守着宝山贫困度日。”

    赵璲:“既如此,这事就交给你了,上书请示朝廷也好,与亲友商讨此事也好,都不必提及本王。”

    徐东阳惊愕地抬眸。

    赵璲摆手:“退下吧。”

    徐东阳看着惠王爷身下的轮椅,撩起衣摆再次跪下,叩首后倒退着离去。

    或许惠王爷已经不记得了,他是永昌二十五年的进士,那年琼林宴上,他曾远远见过十八岁的惠王殿下,身形挺拔,龙章凤姿。

    一个文武双全的王爷,腿废了依然心怀民生,他腿脚健全,既得了王爷指点,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徐东阳走后,姚黄从里面出来了,笑盈盈地看着惠王爷。

    赵璲:“笑什么?”

    此时惠王爷坐的是更适合见客的榆木轮椅,够结实,姚黄便放心地坐到惠王爷腿上,搂着他的脖子道:“我也说不清,就觉得刚刚王爷瞧着更俊了。”

    赵璲:“”

    非要跑过来,最终看的还是他?

    [72]072

    八月初五,吃过早饭姚黄就推着惠王爷出门了,将两院的行囊交给青霭、阿吉等人收拾。

    乔装成车行镖师的王府侍卫们早在街上候着了,依然是四辆马车,引得两岸街坊或是靠近了看热闹,或是远远地站在自家门口朝这边张望。

    姚黄陪着惠王爷最后一次沿着河堤而行,像抵达镇上第一次出门时一样,遇到打招呼的街坊,都是姚黄负责寒暄,惠王爷静静坐着便好,但也有不同,如今惠王爷的肤色俊如美玉,再不复当时的苍白,惠王爷的神情淡泊宁静,再不是死气沉沉。

    所有人都在忙,姚黄把金宝也带了出来,小家伙一会儿颠颠地跑在前面,一会儿凑到岸边闻闻嗅嗅,抬头发现主人走远了再追上来。

    前面就是最东边的石桥了,姚黄准备过桥,慢慢绕一圈再回来,差不多就可以登车。

    谁料金宝居然又跑到了桥边的树下,再在姚黄与惠王爷都看过去的时候,抬起一只后腿撒起泡来。

    赵璲:“”

    姚黄低头,在惠王爷的脸上看到她已颇为熟悉的无言神色,登时笑了出来:“二爷是不是从来没见过如此不雅的一幕?”

    赵璲扫眼王妃满是调侃的笑眼,径自看向别处。

    姚黄在他耳边道:“这有什么,我还看过七八岁的男孩子当街脱裤子呢。”

    这般亲密的姿势,王妃说到一半时,赵璲还以为王妃要说看过他的,胸口无声地烧起一团火,待听完王妃的整句话,那把火迅速熄灭,未能蔓延至面上耳根。

    “非礼勿言。”许久,赵璲低声提醒道。

    姚黄:“只有你我,二爷做何那么正经。”

    赵璲沉默。

    姚黄试探道:“二爷真不爱听我说这些啊?那我以后一定管好嘴,再也不在二爷面前胡说八道。”

    赵璲未作回应,但他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王妃是率性随心之人,下次该说她还是会说的,他大概也会渐渐习惯。

    路过送金宝给他们的那家,小兄妹俩都在外面,姚黄瞅瞅金宝,对两兄妹道:“我们要搬走了,带金宝进去再见见它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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