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梁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终狠狠砸了下龙案,“崔司徒,你一直没开口,你来?,该不该出兵。”

    崔司徒被点到名,只得站到众人面前。

    他朝梁帝一揖,抬起首,没有含糊其事,直接道:“臣以为,不该。”

    梁帝眼眶微张,身体?下意识前倾,“你告诉朕,为什么不该。”

    群臣亦等着他的理?由,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他一人身上。

    崔望面不改色,“陛下可想?过,漠北王出兵羯族是为何?是为报固原截杀之恨。”

    “漠北王天之骄子、年轻气盛,遭受此等挑衅,岂有不报复之理??是故在返回王庭后?调兵攻打羯族,本是常事。”

    “可羯族之不存,我大梁亦危矣,崔司徒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司马维也站到了最前面,大声反驳他。

    崔望没立刻话?,反而偏过头,回看了他一眼,语气陡然严厉起来?,“你可还记得我大梁与?鲜卑盟约刚成?”

    “呃…”

    “漠北王愿与?梁国结盟,明他短时间内并无南下大梁的意图,西北的匈奴还在虎视呢,我大梁岂是羯人小族可比,他若敢与?大梁开战,届时战事焦灼,鲜卑王庭亦不能自保,漠北王岂能看不懂这点?”

    “漠北王本无和梁国交恶之心,若你们出兵助羯背叛盟约,惹怒了漠北王,主动站在他的敌面,就算他本无攻打大梁之意,此等挑衅也不能忍,那时大梁才?真?的危矣。”

    “或者,你们觉得帮羯族出兵能趁机击败漠北王?如是这样的话?,我也无话?可。”

    崔望完,再不理?会旁人,站到一边闭目养神?起来?。

    崔司徒的话?句句在理?,羯族向来?是他们的敌人,如今岂有背叛盟友而去助敌的做法?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那句,惹怒了漠北王,他不顾一切南下怎么办?

    议到最后?,多数人还是觉得崔司徒的话?更透彻,纷纷向梁帝进言不该出兵,不过确实该加强边防,以防万一。

    司马维又道,“不如备上丰厚的金银布匹,派使者去匈奴王庭游,要是能服他们趁机攻打鲜卑,漠北王或许就自顾不暇了。”

    “不可,若被漠北王知晓,岂不同?样迁怒我大梁?”

    司马维道:“自是秘密行事。”

    梁帝没立马应下。

    待群臣散去,司马维特意留到最后,又等了一会儿,郭侍中果?然来?叫他,陛下传唤。

    ——

    七月十一,宜嫁娶。

    长安百姓皆知,桓家七郎要娶天子的六公主为妻了。

    此前一日,桓均来?到西城里坊一处僻静的小院。

    这是一片小吏们居住的里坊,屋舍不高,院落繁密,并不算富贵,却有几分温馨,因为周围住的都?是些有点官身背景的人家,治安尚可,邻里也较为和谐。

    桓均敲了敲一扇黑油小门。

    “谁?”院子里传来?一道女声。

    “是我。”桓均道。

    里面的人听出了他的声音,却没开门,反而,“女郎了,‘以后?桓家郎君再来?,不必给他开门’。”

    听声音还有些气闷在里面,看来?这个丫鬟也不待见他。

    桓均苦笑一声,“我已跟三?娘明缘由,她还是跟我生气么?”

    丫鬟努努嘴,心道,你都?要娶妻了,还非要来?招惹我家女郎,女郎是什么低贱之人吗非要巴着你不放。

    桓均听里面仍没有动静,无奈之下只好道:“你要是一直不给我开门,我就一直站在这里,我这张脸在长安还算得上出名,到时要是被人认出来?围观……”

    话?还没完,木门“砰”地?一下从里面打开,露出小丫头那张愤怒的圆脸。

    “郎君太无耻了,你这根本就是威胁女郎。”

    桓均才?不管小丫头的抱怨,用折扇敲了一下她的头,越过她直接朝里面走去。

    “诶~”

    来?到廊下,他正欲推门,却发现里面插上了插销。

    桓均低叹一口气,没再试图闯进去,而是挪了几步来?到窗前。

    “蕴娘。”他唤了一句。

    他声音如石如玉,很是好听,尤其是故意温柔唤人名字时,几乎没有女郎能抵挡住这份魅力,可惜屋内的女郎却一直没出声。

    桓均也不恼,上半身随意地?靠着墙,望着天空,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心。

    “蕴娘。”

    “蕴娘……”

    他好像也不在乎她理?不理?自己了,只是想?叫她的名字,像现在这样,跟她静静地?待在一起,他的心就有种安宁感。

    卢蕴却被他叫烦了,终于移步到窗边,冷声打断他,“你今日又来?,是作什么?”

    桓均听到声音,唇角勾起一抹笑,转过身,“你把窗户打开我就告诉你。”

    卢蕴不动,桓均就这么隔着窗户看着她。

    才?到夏末,天气还未寒凉,窗户仍是夏日时贴的绿竹纱窗,隔着薄薄的绿纱,他们能相互看见对方的轮廓。

    对峙许久,终究还是卢蕴败下阵来?,将窗户支起。

    终于见到她,桓均一笑。

    卢蕴看起来?十七八岁,只穿了件白色的小袖衫外罩一件青色的长褙子,都?是普通绢布,上面也没多少花纹,但她身姿亭亭体?态优雅,一身简单的衣裳穿在她身上也多了几分清丽。

    她五官只算中上,是个清秀端庄的模样,却有种极吸引人的书卷气,便?是这种气质让她更添了几分温婉的美丽。

    但此时,温柔的女郎却冷着脸。

    “蕴娘,我对你之心意,从未更改。”桓均。

    卢蕴不作声。

    桓均又道:“我之前已将实情告知于你,我与?六公主的婚事只是一场交易,我对她并无任何情谊,就算她日后?进府我也绝不会逾越,只当?做友人之妹,而且……”到这儿,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无奈,“就算我不愿,家中亦在为我准备婚事,我恐他们将强行逼我成婚,现在我主动利用这桩交易,反倒能从家中获益。”

    “蕴娘,你是知我之志的。”

    卢蕴垂下眸,她知他有匡扶济世之志。

    卢家尚未出变故那几年,两人常见面,每次都?能聊上许久,除了日常里的趣事,他们聊读过的书,聊他的志向,她也希望他能大展才?华,在史书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上个月就来?过,跟她假成婚的事,她也知道他跟佑安公主商定了某种计策。

    “我未曾怀疑过你对我的情义。”卢蕴,她抬起头,认真?地?看向桓均,“这几年来?,你如何待我,我都?知道。”

    可正是这样,她才?不能回应他,不能让他为了自己与?家族决裂从而失去展翅的机会,他现在需要桓家作为他的基石才?能在朝堂上走下去。

    这几年他不是没提过两人直接成亲,但她不能。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避我?”桓均不解。

    卢蕴道:“你你与?六公主的婚姻是假,可在旁人眼里始终是真?,你若冷待她,旁人又如何看她,她在桓家又如何立足?难道她就该遭这份罪?”

    “我若与?你纠缠不休,又该如何自处?一个破坏他人姻缘的外室女?”

    “因你一人,陷两个女子于恶境,你可有愧?”

    桓均一时答不上来?,手里的折扇也凝在了空中。

    他原以为自己这么做是两全之法,他没有辜负她,又能解决家里的催促,可她犀利尖锐的话?语直接将他戳破t?。

    他太贪心,太自私,不能娶她为妻,却又不肯放她走,非要来?纠缠她,可他确实不能舍弃自己的家族身份和志向。

    沉默许久,桓均道:“蕴娘,我要离开长安了。”

    卢蕴的眼睫颤了下。

    “此一去,少则三?五之年,我也不知中间有没有机会再回长安,我只望你珍重?。”

    他原想?,你能不能在长安等我,可现在他却不出口了。

    如她的,这几年,两人不清不楚,虽未逾礼,可在旁人眼里早就不清白了。她其实早过,要他忘记两人的婚约,不要空耗在她身上,可他做不到。

    他一直纠缠她,不肯断了两人这份情谊,他也知道她并不是真?的绝情,于是前几年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来?了,一直到家里人相逼,将矛盾摆到面前,再不容他逃避。

    “蕴娘,我要走了,你若有他意,便?去吧,我再不拦你了。”桓均完,终于转过身,带走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卢蕴从窗户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怔在原地?,许久,忽然回过神?拔掉门栓追了出去,刚跨出小院,又顿住脚步,外面的街巷里早已没了他的身影。

    她扶着门站一直站着,直到隔壁邻居大嫂买菜回来?跟她打招呼,“卢娘子,你站着门口是在等客人吗?”

    卢蕴这才?回过神?,“不、不是。”只是刚送别一个故人,或许很久都?见不到了。

    她忘了回他一句,珍重?!

    第二日,桓家举行婚礼。

    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桓均本不想?大办,可桓家是有头有脸的士族,他娶的又是公主,太简陋的话?就是不给天子脸面,桓均只能妥协。

    简单还是隆重?,对他而言没什么区别,或者,隆重?些的话?对六公主来?还是一件好事。

    热闹的婚礼过后?,夜幕降临,新人小院一下变得特别安静。

    六公主一身红色婚服静静坐在床上,直到听到外面一阵脚步,紧接着是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她心头一紧,下意识张望了过去。

    她在内间,那些人在外间,姜羽儿只听到一道低沉的嗓音,“你们都?下去吧。”然后?就是众人告退的声音,最后?同?样是一声关门声。

    如此一来?,室内就只剩二人了。

    姜羽儿攥起手心。

    桓均穿过隔档的檀木屏风出现在她面前,他只看到一个弱小的身影坐在床边,正仰着头,眼神?怯怯地?看着自己。

    “六公主不必紧张。”桓均不轻不重?地?宽慰了一句,然后?撩起衣摆坐到了床对面的胡凳上,隔了将近一丈远。

    姜羽儿不知道该点什么,仍看着他,似个学生般等他训话?。

    桓均见她如此,心里暗叹一句,心想?要是换成公主的话?,她现在大概会面色如常地?对着自己,商量接下来?在桓府里的日子该怎么经营,他也不用担心她无法在这里立足。

    蕴娘昨日那句话?得对,就算婚姻是假的,可在旁人眼里就是真?的,他至少要让六公主能在府里好好生存下去。

    桓均便?将自己的安排告诉她,“公主,今夜我会歇在外间,您不必担忧。为了今后?少些流言,这段时间我会隔三?五日过来?一趟,只是打扰您了。”

    姜羽儿忙摇头,“不敢、不打扰。”

    她其实很意外,她以为桓均会直接把自己丢在院子里,他现在竟然还肯来?帮她做面子。

    桓均又给她大致介绍了下府里的人口,桓老爷子有四子三?女,桓均的父亲是长子。

    桓均原本有个长兄,只是少时亡故了,时隔许多年他母亲才?又有了他,然后?又生了他弟弟桓延,在家排行十一,今年才?十四岁,还在族学读书。

    “……家里人太多,你一时半会儿也记不全,但也不必忧心,我们各房管各房的事,你只需要对大房的人熟悉就行了,然后?就是十一郎,他年纪小还未定性,可能有些冒失,需要你多担待。”

    姜羽儿像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认真?将他的话?记下。

    交代完这些,桓均了句“公主好生安歇”,便?去了外间。

    姜羽儿在床上坐了许久,将他刚才?的话?仔细回忆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记漏才?稍微放下心来?。

    听他的意思,以后?会给自己面子,让她尽量过得好一点。

    这样很好了。

    简单地?洗漱过,姜羽儿小心躺回床上。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床铺,陌生的身份,她心一时静不下来?,想?起桓均在外间,又不敢出声,只能呆呆地?看着帐顶。

    她忽然又想?起了阿姐,她她到了鲜卑会给她写信回来?,等她出宫就能收到了。

    阿姐会给她写什么?她在鲜卑过得好吗?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还能再相见。

    姜羽儿抱着自己胳膊,如同?一只小兽缩在被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许久最终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

    第二日,桓均带着她去认了人。

    男性长辈只见了个礼,以后?她在内宅不常见面倒是无需太在意,桓母和各房姑嫂婶娘这边却需要多熟悉熟悉。

    桓母的态度还算和蔼,七郎的婚事都?快成她的心病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娶六公主,但好歹是个公主,身份不低,模样也乖,只是看起来?性格有些软,但也不算大问题,总比那五公主好。

    十一郎桓延的态度则有些古怪,用一种她好像霸占了嫂嫂身份的眼神?看着她,虽没口出恶言,但仍让姜羽儿紧张了下,桓均暗暗告诫了几句他才?把眼神?收起来?了,只是仍不肯叫她“嫂嫂”,姜羽儿倒是不在意。

    从今以后?,她就要在桓府生活下去了。

    -

    拓跋骁的大军于七月中旬抵达雁门,羯族大将军率军五万严阵以待。

    羯军占据雁门天险,他自认拓跋骁就算再能征善战也要折戟,结果?拓跋骁命人绕后?偷袭,他中计率兵救援,拓跋骁趁机前后?夹击,幸得三?王子及时来?救才?堪堪保住了关隘,却也折了数千兵马。

    初次交锋,羯族大败,士兵间气氛低迷,对拓跋骁的畏惧更甚一筹,三?王子厉声训斥了几次才?勉强提起士气。

    与?之相反的,鲜卑军队气势高昂。

    拓跋骁趁机犒赏底下将士,破例开了酒,但只许今晚,即便?如此,鲜卑军营依旧热闹非凡,对面的羯族都?听到他们的声音了。

    有人提议要不要趁他们放松时去夜袭,最终被三?王子否决了,拓跋骁这样狡诈的人怎么可能毫无准备,不定这又是一个陷阱,就等他们自投罗网呢。

    气氛欢腾,拓跋骁露了一面,跟几位大将喝了两碗酒,紧接着就回了军帐。

    他让阿隆摆出纸笔,提笔开始写信。

    蘸好墨,他却没立刻下笔。

    写什么呢?

    第89章

    八十九章

    想我了没。

    要是见着?她,

    拓跋骁张口就能?说来许多话?,可现在要他写信,他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写。

    他还是第一次给?她写信。

    他们汉人写信向来文绉绉的。

    帐外是热闹非凡的笑声、喝酒声,帐中只有他一人,

    坐在灯下苦思冥想?。

    许久,

    拓跋骁终于落笔,

    写下一小段,

    还没写完,

    他自己读了遍,

    忍不住皱起眉,这信怎么看怎么奇怪,他怎么会说这么文绉绉的话?。

    他抓起写到一半的纸团成一团扔到脚边,重新铺开一张。

    这次他不再刻意编那些话?了,连“某某亲启”这样的话?也没有,

    直接开篇写上自己想?说的话?,

    想?到哪儿写到哪儿,洋洋洒洒写了十几张纸才?算结束。

    等墨迹干透不会弄花后,他将信纸卷成筒状,塞到一只竹筒里,吹了声竹哨,灵霄便?拍打着?巨大?的翅膀降落到帐前。

    拓跋骁的亲卫们都见惯这只大?白雕了,

    它个子大?,

    一只尖利的喙和两只钢刀一样的爪子,加上血红的眼珠,

    一眼瞧过去凶得瘆人,等闲人轻易不敢靠近。然而它的性格却跟它外表截然不符,一路上都懒得很,

    每天趴在压运粮草的车上,一步也不肯自己飞,偶尔飞起来,它竟想?偷跑回去,被王发现后喝了回来,然后又懒洋洋地趴着?,好像生?命都失去了乐趣。

    灵霄落地后,收起庞大?的翅膀,伸着?脖子左右理了理羽毛,似乎将自己打理得满意了,才?扬起头颅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进入帐中,它也不正眼看拓跋骁,侧对着?他,昂起脖子淡淡地叫了声,语气骄矜得很,似乎在问,你叫本大?爷来干什么?

    拓跋骁白了它一眼,没跟这只扁毛畜牲计较。

    “你今天就能?回去了。”

    “哟?”

    不知灵霄是不是听懂了,眼珠转了转。

    拓跋骁径自走到它面?前,将手里的竹筒绑t?到它粗壮的小腿上,灵霄还想?躲,却被他一手按住了脖子。

    “咕。”灵霄不满地滚出一声咕噜。

    拓跋骁再三确认信筒绑紧之后才?松开了灵霄。

    灵霄低头看了眼,眼珠转了下,不习惯地动了动腿,又谴责地看着?拓跋骁——你居然给?小鸟绑这么大?一个东西!

    “你要是敢把我的信弄丢,回去就拔了你的毛烤鸟吃。”拓跋骁恶狠狠地“威胁”道。

    听男人语气这么凶,灵霄很不爽。

    拓跋骁才?不管这些,再次拿起竹哨吹了个音调。

    灵霄眼神瞬间?亮了,看都不再看拓跋骁一眼,“咚咚咚”跑出帐外,拍打着?巨大?的翅膀飞了起来,很快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阿隆见状,主?动来问,“王,灵霄飞走了。”

    拓跋骁:“我知道。”

    看来这是王的意思了,阿隆便?不再多嘴。

    -

    犒赏过将士,鲜卑军气势大?盛、杀意凛凛,只恨不能?立马踏平羯族。

    五都什惶惶不安,先前派去梁国的使?者回来,说梁帝是这样回复他的:朕以公主?妻漠北王,两国有婚姻之盟秦晋之好,亲如兄弟,岂有背友而助寇之理乎!

    五都什听完,破口大?骂,什么盟友不盟友,梁过小儿分明就是惧怕拓跋骁不敢跟他正面?开战罢了,还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羯族败了梁国还能?安枕几日?

    三王子听闻,前来相劝,“梁人懦弱,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五都什:“拓跋骁的骑兵如此凶悍,我们靠自己怎么抵挡得住他?”

    三王子道:“我们族内多山地,拓跋骁习惯了在草原上驰骋,肯定不擅长攻城,只要我们把人聚集起来守好关隘和城池,拓跋骁一时?也奈何不了我们,等到冬天大?雪覆盖道路,粮草难以送达,到时?他就不得不退兵了。”

    听起来似乎可行?

    正面?冲锋他们肯定敌不过拓跋骁的铁骑,如今也只能?靠拖,拖到冬天大?雪封山。

    五都什当即下了命令,让大?将军孥力秦和三王子托克领兵,坚守不出,还连夜加固关隘城墙,准备大?量滚石、火油、箭矢,只要拓跋骁敢来攻城,必叫他们损失惨重。

    拓跋骁大?军兵分两路,让苏里和段目乞他们攻打西线,他自己和拓跋勿希各带一万精骑兵临雁门。

    雁门关,这个天下最著名的关口之一,向来易守难攻,自古以来就是中原王朝抵御胡敌的重要屏障,如今却落在羯族手中。

    梁帝的担忧也不算错,一旦拓跋骁拿下雁门关攻下羯族,中原就再也没有任何天险能?阻碍他的铁骑了。

    拓跋勿希带着?骑兵上前挑衅了几回,发现这些羯人竟然半点儿不在意,任他怎么骂,对方就是跟个缩头王八似的不出来,反而站在城墙上跟他对骂,气得他直跳脚,回来对着?拓跋骁一顿输出,说他要领兵去强攻,拓跋骁没应,叫他按兵不动。

    如此过了两三天,拓跋骁也明白羯族的计划了,他们打算耗死他。

    他从王庭远道而来,哪怕能?从周边劫掠,这么多人的口粮,尤其是几万匹战马的草料消耗就是一个巨大?的数字,一但粮草不济军队战力大减,羯族就有机会反攻。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好计策。

    然而,天底下从没有攻不破的雄关。

    拓跋骁想?起自己带来的书,又想?起临走前她送自己的沙盘,一边看书一边在沙盘上推演。

    拓跋勿希又闯了进来,阿隆尽心尽力地拦了,可惜拦不住,只好向王告罪,拓跋骁挥挥手让他下去。

    “拓跋骁,那些羯贼当缩头王八,你也要当缩头王八吗?都多少天了,你一个兵都不出,这仗还打不打了?你不去打仗,我去总行了吧,我不怕死。”

    “我告诉你,就算你再拦着?我,我今天也一定要去攻城。”拓跋勿希一拳砸在桌案上,整个沙盘都抖了一下。

    听他如此嚣张的挑衅,拓跋骁抬起头,却没有骂回去,只沉着?碧眸看了他几秒,而后冷笑一声,“好,你要去就去!”

    拓跋勿希这个羊粪脑袋,就算跟他说再多他都听不进去,只有自己吃了败仗才?能?受到教训。

    拓跋勿希只听到了自己能?出兵,根本顾不上别的,转身?就走了,立马召集手下准备攻关。

    张铮正好来向拓跋骁禀告事情,听到了一耳朵,进来后犹豫了下还是劝拓跋骁,“六王子此去恐怕会损失不少人手。”

    拓跋骁冷声道:“就是要他败上一场。”

    张铮便?不再说什么了,向拓跋骁呈上图纸,上面?全是抛石机、云梯、撞车、塞门刀车、弓弩、巢车等十分实用的攻城器械。

    张铮在凉州虽是守城那一方,对这些器械亦了如指掌,鲜卑骑兵就要陌生?许多了,他们惯在平原作战,周边部族也没有城池,他们几乎没有攻城经验。

    拓跋骁对着?图纸跟张铮商量各种?器械该造多少,届时?又该如何配合,还要训练鲜卑骑兵学会使?用,如此种?种?,都要靠张铮丰富的经验。

    行军半个多月张铮一直默默无闻,到现在终于要开始展现自己的作用了,如果能?顺利攻下雁门关,鲜卑军再也不能?质疑他的能?力,他当上将军也是理所应当的。

    商议完,张铮领了命立刻开始督促工匠和后勤人员赶紧造车。

    拓跋骁要在最短时?间?内攻下羯族,为了赶时?间?,他还派了三千骑兵给?张铮去砍木材运石料,效率蹭蹭上涨。

    当然,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绝不叫羯人知道。

    拓跋勿希带着?五千骑兵冲向关口,结果却先遭遇了羯人的箭雨,而后又是滚滚落石,砸死了不少人,最后还被浇了火油,烧死一大?片,战马被火惊吓相互踩踏,又叫不少人受了伤。

    伤亡如此惨重,一开始拓跋勿希还咬着?牙,抱着?“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一定要攻下关口,否则岂不是白死了”的想?法奋力冲锋,随着?死伤越来越多,所有属下都在劝他收兵,不能?再继续强攻了,否则他们所有人都要折在这里。最终,拓跋勿希只能?灰头土脸地收兵。

    他也中了几箭,还差点被巨石砸到胸口,要不是属下拼死相救恐怕早丢了性命。

    拓跋勿希从没打过攻城战,不知道这里头竟有这么多道道,一时?吃了大?亏。

    这是鲜卑南下以来第一场败仗,还是惨败,五千兵马折了三千,他没脸去见拓跋骁,只硬撑着?。

    拓跋骁没兴趣特意去嘲讽他,只命令张复带人去给?还活着?的人治伤。

    这点拓跋勿希拒绝不了,因为他一时?冲动害死了这么多鲜卑勇士,活下来的他要尽力保住他们的性命。

    一场败战,像给?熊熊燃烧的大?火上泼了盆冷水,鲜卑高昂的气势低了不少,军营中都沉寂了。

    另一边,羯族大?获全胜,所有人欢欣鼓舞,信心大?增。

    传闻漠北王骁勇善战无人可敌,不也还是被一道关隘拦住了?

    先前之所以失败,就是他们太傻,居然主?动出兵迎上去跟鲜卑厮杀,他们拥有天险,就该利用好自己的优势守着?关口等他们来送死。

    五都什越发器重三王子,觉得他的策略十分不错,只要坚持到冬天,羯族就能?顺利度过这次危机了。

    拓跋勿希大?败后,羯人以为鲜卑会暂时?按兵不动,没想?到拓跋骁反而主?动派出人手,每次约千人,或在半夜或在清晨时?大?肆擂鼓佯装攻城,等到羯人半夜爬起准备力战时?,鲜卑却又收兵了。

    接连六七日,白天要严防死守,晚上也睡不安稳,羯族士兵被折磨得苦不堪言,甚至听到外面?的喊杀声都不想?起床。

    他们心想?,拓跋骁肯定是因为上次的失败不甘心,特意搞出这个法子让他们不能?好好休息。

    数日夜间?佯攻让羯人大?失警惕,与此同时?,攻城器械也赶工造好了。

    这一夜,一弯浅浅的下弦月挂在半空。

    没有月光,夜色黑得不见五指。

    羯人士兵守在城楼上,刚打了个哈欠,又听到了熟悉的擂鼓声,他翻了翻眼皮,慢吞吞地来到铜钟处,拿出击锤随便?敲了几声。

    这是敌袭的警示声。

    他敲的力气不大?,只有近一点的人听到了,营帐扎得远的根本无知无觉。

    而前排的人听到鸣金声心情也烦躁极了,拓跋骁根本不会真的攻城,只是想?用这种?办法折磨他们,偏偏三王子十分严苛,说拓跋骁狡诈不得不防,要是听到军令而不从的话?直接斩首。

    众人慢吞吞地穿上甲,跟旁边的人抱怨今晚又睡不好觉。

    留守在城楼上的人一开始也以为今晚又跟之前一样是假攻,等到密密麻麻的箭矢和石块飞上来砸死t?许多毫无准备的同伴时?他们才?反应过来鲜卑人是真的打过来了。

    城墙上惨叫声此起彼伏,负责警示传令的人赶紧敲钟,力气大?得要把铜钟都敲碎,又马上派人去跟三王子和大?将军禀告鲜卑偷袭,守城将军连忙组织人手抵抗,可一连数日的折磨让他们疲惫不堪,体力怎么比得过歇息了数日一心惦记报仇的鲜卑人。

    他们更没想?到,才?短短几日鲜卑的攻城手段就变了,居然造出了如此多的攻城器械,而且排布十分精妙,各种?器械的配合十分老练。

    鲜卑军中肯定有擅长攻城的人在帮助他们!

    他们还按照先前的做法,不断往下射箭、抛石、烧火油,可夜色太黑,他们根本看不清人影,己方也被他们抛来的石块和箭矢砸中。

    还有鲜卑士兵搭起了云梯,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攀上城墙,又有撞车不断撞击城门……

    双方各有损伤,可攻城本身?就要比守城付出更多的代价,现在这样的情况,羯族已经失了先机了。

    “三王子,拓跋骁率领大?军在攻城。”

    “他有多少人?”

    “夜晚太黑,实在看不清,起码不少于五千。”

    关口前的地势并不开阔,人数太多反而施展不开,五千人马已经不少了。

    三王子冷哼一声,“把准备好的巨石、火油全都倒下去。”

    那人说:“可鲜卑也在向我们投石头。”

    “什么?”三王子目眦欲裂。

    那人连忙把现在的战况报告给?他,三王子心中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短短几天,拓跋骁怎么就突然冒出这么多投石车。

    他原以为前几日拓跋骁不来攻城是他没有办法,派人佯攻也只是不甘心吃了败仗,没想?到他用这件事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反而忽视了其?它异样。

    “唉!”三王子一拳重重砸到城墙上,现在后悔也没用了。

    他飞快爬上城墙,指挥所有羯族士兵奋力守城。

    一桶一桶的火油被浇下,被点燃的火油散发出狰狞的火光,在漆黑的夜晚显得尤其?可怖。

    攻守双方一时?僵持,三王子想?,只要熬过最艰难的一段时?间?拓跋骁就会退兵了,却在此时?,自己大?后方居然传来冲天的喊杀声。

    他起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那喊杀声越来越清晰,一团团火光不断靠近,他才?确信那就是拓跋骁的骑兵。

    不知鲜卑怎么做到的,竟偷偷绕进来一队人马。

    “怎么回事,怎么能?让鲜卑人偷绕到我们后面??”他气急败坏地问。

    他早想?过拓跋骁正面?攻不下关口会想?办法从后面?偷袭,各条路上都派了人把手,他们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冒了出来。

    三王子恨极,却不得不分出人手去抵御后面?的敌人。

    然而羯族士兵发现前后都是虎狼之师,自己被夹在中间?根本没有退路,一时?间?都恐惧起来。

    正在这时?,关口的门终于被冲破了。

    口子一开,羯族再没了优势,鲜卑骑兵源源不断地从洞口涌进来,对羯人形成合围之势。

    “三王子,我们抵挡不住拓跋骁的,快逃吧。”

    三王子十分不甘心,只有守住雁门关才?能?守住羯族,雁门关一破,鲜卑骑兵就可以长驱直入,到时?他们拿什么抵挡拓跋骁。

    然此时?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几个属下合力架起三王子,带上身?边的骑兵便?开始向南突围。

    一交上手,众人才?发现身?后袭来的鲜卑人根本没自己想?想?的多,不过几百人,只是用夜色作掩护,营造出后方敌兵很多的错觉。

    “上当了!”三王子死死咬住牙。

    “给?我攻回去,守住城池,守住……”

    可现在发现已经晚了,城门已失,拓跋骁的大?军从北面?冲了进来,开始对羯兵进行绞杀。

    上次拓跋勿希损失惨重,众人心里都憋着?一股气,一定要一雪前耻,他们鲜卑骑兵才?是最英勇的战士。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拓跋骁骑马冲锋在前,直直朝三王子杀去。

    三王子已生?不出跟拓跋骁硬碰硬的勇气,连忙在属下的保护下突围出去。

    主?将一走,剩下的羯人士兵六神无主?,很快就被鲜卑骑兵击溃。

    刀刃相击声、马蹄声、惨叫声混杂在一起,羯人不断四?散奔逃,一场厮杀直至天明才?结束。

    天际第一缕朝阳落下,照见雁门关遍浸鲜血的大?地,关口内外,无数的尸体交叠在一起,羯人的、鲜卑骑兵的,密密麻麻,城门前口甚至堆起了小山,可见攻城之战打得多么惨烈。

    拓跋骁命人占领关口,留下少部分人清缴战场,另派一万骑兵兵分三路朝羯族攻去,趁着?他们打了败仗人人自危时?一鼓作气推过去。

    经历过艰难的攻城,众人也不能?不把张铮放眼里了,能?顺利攻下雁门关还得多亏他叫人造出来的攻城器械,这些汉人在守城攻城方面?确实很有一手。

    拓跋骁顺势把张铮提拔成了副将,领兵两千,众人也不敢有异议,尤其?是拓跋勿希,吃过一场大?败仗后终于老实下来了。

    接下来的战事进展就十分顺利了,羯人一开始还想?依靠地形优势躲着?拓跋骁,可总能?被他截住去路。

    他们也不明白,拓跋骁明明是第一次来羯族,怎么能?对他们的地形了如指掌。

    难道他们中有奸细?

    -

    “灵霄,灵霄回来了,女郎!”

    阿榧看到帐外飞过来的巨大?白色影子,兴奋地跑过来。

    姜从珚正在翻看一些资料,闻言,立马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果然见灵霄摇晃着?身?体走进来。

    一见着?她,它就“哟哟”地叫了好几声,又用脑袋来蹭她,委屈得不行,好像在跟她告状说自己被虐待了。

    姜从珚将它上下打量了眼,哭笑不得,羽毛整齐漂亮得很,看着?也没瘦,怎么都不像吃了苦的样子,而且它的性格能?搭车就不自己飞,根本不会给?自己找苦吃。

    不过看到信筒时?她还是愣了下,确实太大?了点,只庆幸灵霄个子够大?,但凡换只小信鸽,这信都拖不动。

    难怪灵霄怨气这么大?。

    姜从珚又安抚了几句,将它腿上的信筒解下来,灵霄立马动了动,它实在不习惯腿上多了这么一个东西。

    “好了,好了,灵霄辛苦了,让阿榧给?你拿点好吃的。”

    姜从珚摸摸它,亲自喂了几条肉干它才?消停了。

    姜从珚坐回椅子上,正准备拆开信筒,发现阿榧还在。

    想?到什么,拆信的手一顿,“你先出去吧。”

    阿榧看着?女郎顿了一秒,“……是。”

    拓跋骁离开半个多月,姜从珚第一次收到他的来信,也不知写了什么。

    平日男人嘴里没有一句好话?,写信总要正经些吧,至少跟她说说战况。

    然而展开信纸之后,她发现,自己高估他了。

    第一句——想?我了没。

    下面?一句:我想?你了,刚离开就在想?,白天想?,晚上也想?,想?抱着?你……

    后面?他还说什么做梦梦到她了,看得姜从珚红了脸,心道狗男人就没有正经的时?候,亏她还对他抱了点期待。

    几页看下来,她脑海里就记住了一个字——想?。

    这些话?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她中间?都不想?看了,可又怕错过重要消息,只能?硬着?头皮看下去,直到最后两页才?说起战况,他说目前进展十分顺利,初战告捷,叫她不必担心。

    姜从珚便?放心下来,到最后,他又要她给?他回信,还强调了好几遍,说一定要给?他回信,她要是不写的话?,等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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