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陈老夫人很高兴,连连的点头称:“那就好!”

    再过一会儿王氏和葛氏来定省了,看到顾锦朝回来了,两人均很高兴,说了好一会儿话。

    陈老夫人问起葛氏:“老六今早又没有过来给我请安,他去哪里了?”

    葛氏喏喏地道:“母亲,您也知道。他出门是从来不和我说的……我要是问得多了,他还要发脾气呢。不过他向三老爷保证过。说不去那些下三滥的地方……”

    顾锦朝定定地看着葛氏。

    她突然问:“六弟妹,上次我还听你提起过你妹妹。现在可说亲了?”

    葛氏听到她转移话题,只以为是帮自己脱困,还感激地看了她:“倒是还没有!顺德那地方没有什么大户,她上次给我写信,还说要来京城看看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来。”

    陈老夫人无奈地看着顾锦朝,暗自摇了摇头。

    顾锦朝却不是为葛氏说话,她问这个是有原因的。

    葛氏最后变成那个样子,和她这个妹妹有相当大的关系。

    葛氏的家族并不显赫,她父亲在顺德做过府同知,但是到了她这一代,只出了两个举人。和秦氏的家族不能比,王氏的家族虽然沾商了,但钱财还是很多的。葛氏有一个妹妹。

    这个妹妹是她嫡亲的妹妹,家里最小的女孩子,今年才满十六岁。她父亲老来得子,她有只有这么个妹妹,简直是捧到了手心里宠着。葛氏自己手上有什么好东西,肯定要先给妹妹。

    这样养出来的小丫头,天真烂漫,可爱娇俏。

    后来她到了宛平就住在六房里,那时候葛氏还很为她的婚事费心。心想顺德没有大户,而且她但是这京城四周大家族不少,一心想给自己的妹妹说个有门户的嫡子。不用回到顺德去,随便找个秀才或者举人儿子什么的嫁了。

    再后来,她这个嫡亲的妹妹却和陈六混到了床上。

    陈六为了儿子本来是不纳妾的,这次却铁了心了,非要纳葛氏的妹妹为妾。

    葛氏阻止不了,对着自己的妹子又是哭又是说,却始终都恨不起来。

    那一次陈老夫人差点气得背过气了。陈三爷差点把陈六打死,但是和以往一样,陈六是个一旦下定决心就相当固执的人,谁也不能阻止他纳妾。

    这事越闹越大,就越闹越丑。葛氏终于受不了了,退步说愿意让陈六纳妾。

    出丑事的是自己的妹妹,不包容还能怎么样。难道送妹妹去浸猪笼吗?

    这一件事过后,葛氏整个人的生气都弱了下来。她实在没有力气,去和从小疼到大的亲妹妹争宠。

    顾锦朝当时觉得葛氏可怜又可恨,她同情不起来。

    她现在却想要帮帮她。

    顾锦朝笑道:“那等你妹妹要来的时候,可一定要和我说啊。”

    葛氏笑着答应了。眼角就泛起几条不明显的皱纹。

    顾锦朝也累了,很快就告退回到木樨堂里。

    她刚回到木樨堂,就听到孩子啼哭的声音,哭得声音都不对了。

    她连忙几步走进暖房里,看到乳娘正抱着孩子哄。孩子却始终哄不好,扭着身子不要她抱。小小的身子穿着件短褂子,瓜皮小帽都歪了。

    她还没有去抱,孩子就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侧过身,立刻要朝她扑过来。

    顾锦朝忙把他抱起来,拍着他的背细声哄他。

    长锁却好像真的委屈起来了,更是哇哇大哭。等到哭得没力气了,揪着她衣襟不断地抽气,可怜极了。顾锦朝想要乳娘抱他去喂,他却不干,赖在顾锦朝怀里呀呀地叫,往她胳膊里钻。

    他不会说话,不知道怎么表达害怕的感觉。

    他可能觉得一看到就不见了。

    顾锦朝还是说:“算了,端一碗羊乳来!”

    她把这小东西抱出来,一勺勺地喂他喝温热的羊乳。

    他喝一勺就看看顾锦朝的脸,好像在认她一样。喝得很快,一碗羊乳很快就见底了。以前要喂他可没有那么省心,他喜欢扭来扭去跟自己玩,半天都喂不到一勺子。

    长锁喝完了羊乳。顾锦朝拍着他的背让他打了嗝,拿出他的手摇铃给他玩,把他逗得笑嘻嘻的。也愿意要乳娘抱着哄了……

    顾锦朝把长锁哄睡着了,看到槅扇外天都黑了。

    这都要一天过去了,也不知道陈三爷什么时候才回来!

    ☆、第三百二十八章:前世

    顾锦朝带着孩子睡下了。

    半夜的时候才听到屋外有说话的声音。

    她起身轻手轻脚地点了烛台,给孩子盖好了被子。

    陈三爷在前一进的书房里和别人说话,时不时传来几句笑语。听说顾锦朝过来了,陈三爷有点惊讶:“……你怎么不睡了?”

    书房里江严向顾锦朝拱手请安,先退了出去。

    顾锦朝把斗篷解开,问道:“长兴侯府走水,是谢思行出什么意外了吗?”

    陈三爷喝了口茶,示意她坐下来说话:“我们搜查到天亮才把人找出来,没事,现在已经把他关到刑部大牢里了。犯下这么多条命案,他肯定是难逃一死。”

    抓到了就好,顾锦朝松了口气。

    那他后来又去做什么了?这时候才回来!

    陈三爷好像知道她疑惑什么,笑了笑说:“老师叫我去说话了,毕竟动静闹得太大了。”

    他起身走到窗扇边,院子里一片漆黑,只有几盏莲花石座的灯亮着。

    他微眯起眼,觉得风吹得有点冷了。

    确实要变天了。

    张居廉最后看他一眼,那种意味深长的神色,他很多次都看见过,可以让人不寒而栗。

    袁仲儒也曾和他同窗共事,张居廉何时对他心软过?

    顾锦朝看他沉默不语,站起身走到他身后,轻轻地喊:“三爷,怎么了?”

    陈三爷才说:“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我有话要问你。”

    他转过身直视顾锦朝,神情很郑重。

    顾锦朝点点头:“我知道。”她也沉默了一下。“正好,我也有话想对您说。”

    陈三爷看到她突然冷静下来的神色,心里低叹。

    他现在不应该只把她当成妻子来看待,顾锦朝有很多秘密,甚至她自己也从来不说。

    他让顾锦朝坐到自己对面。亲自拿了茶壶过来。摆上了白瓷的茶杯。

    锦朝喜欢白瓷茶杯,斗彩的、青花的这些都没有看到她用过。他自己没有什么习惯,也就由着她了。

    “长兴候宫变的那天,睿王被长兴候斩于刀下。当时我觉得很奇怪,是谁给叶限通风报信了呢?”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当时想过萧游,他和叶限多年师徒,不可能没有情分在里面。但是后来我又觉得不是,如果真的是萧游反叛,他根本就不会让长兴候去禁宫之中。所以肯定不是萧游。”

    他指骨分明的手握着茶杯。递到顾锦朝手上。

    顾锦朝有些惊讶,随即心里一紧。

    陈三爷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她一直都这么认为。但是她毕竟帮的是叶限,她不知道陈彦允会怎么想……也许现在就是那个时候了,什么都要坦白了跟他说。因为他即将面对一场浩劫。

    虽然谢思行死了,但是张居廉还没有。陈三爷总有一天会和张居廉对上。

    她镇定下来,轻声说:“不是萧游……”

    “的确不是萧游,而且萧游已经死了。”

    陈彦允看着杯中的茶叶舒展。

    “所以我认为叶限的背后还有一个人。是这个人在帮他。而我一直试图把这个人找出来……可惜我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一直在我身边。”他抬起头,很平静地说。

    “锦朝,怎么会是你呢。”

    原来他一直想找的人,就是顾锦朝啊。她夜夜与他同榻而眠,自己却还在满天下的找人。

    难怪那天他问起来,叶限的神情显得惊讶又怪异。

    的确是可笑了。

    “我知道一些事。”锦朝叹着说,“只是我知道得不多。那次帮他,也是偶然在外祖母那里。听到了睿王他们商船运送兵器的事。”顾锦朝知道三言两语是不能搪塞陈彦允的,她想把一切都说明白。

    她应该信任陈三爷。

    “我说的事情。可能有点难以理解,但都是真的。”顾锦朝说。

    如果他不相信她,她根本不能安稳地坐在这里。

    顾锦朝心里很明白。

    “庄生梦蝶,蝶梦庄生。我知道……一些可能会发生的事,也就是能预兆先机,但我也不太确定。上次您受伤的时候,我就假托过佛祖。其实也不算是假托佛祖,这些事或许是佛祖在里头呢。”顾锦朝只是笑,“但我一内宅妇人,不懂命数不懂朝堂,我就是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

    比他想的还让人震惊。

    锦朝能预兆先机?

    陈三爷直皱眉:“你有没有和别人说过?”

    顾锦朝摇头:“和您说我都会犹豫再三,别人我半个字都不透露的。”

    陈彦允听后思考了很久。

    他试探着问:“如果……我要问陈家会繁兴多久,你能知道吗?”

    顾锦朝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可能发生的事。而且这些事有可能会变。例如我知道纪二表哥可能会娶永阳伯四小姐,最后他却娶了五小姐。这我不能预料到。而我看到我母亲会死,我努力想改变,但是她最后还是死了。这都说不定的……”

    陈彦允听后又沉思很久,才问:“也就是说,你也只是知道可能发生的事。而且还很不全面。但足够让你给别人预警了。就好像上次你说我可能会受伤一样,是不是?”

    顾锦朝才点点头,她觉得这样解释是最好的。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那我便放心了,这还不算什么。你要是真能通晓古今,才是麻烦!”

    陈三爷这个反应她始料未及,顾锦朝有点愣住了。

    她摇了摇他的手:“我还以为……您希望我知道很多事呢!”

    陈彦允却果断地摇摇头:“慧极必伤。”

    就像那街边算命的,算得多了还要折损寿数呢。也不知道锦朝这个本事,会不会折损她的寿数。

    他想到这里,难免还要叮嘱她:“要是没有必要就不说了。像你表哥的姻缘,那就是别人的定数。你大可不必去看。方仲永你总该知道吧!”

    顾锦朝才笑起来,继续拉着他的手道:“您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就可以和我商量,说不定我知道呢!”

    陈彦允却想了一下。

    “你被匪盗劫持的时候。让雨竹跟我说,要我提防老四和张大人,也是你看到的结果了?”

    顾锦朝又摇摇头:“这可不是!我要是一开始就知道的话,我会让您提防的。这我是一点点在猜,因为……”顾锦朝不想说陈三爷死的事,就先避开了。“陈家的永昌商号,外祖母发现有不对的地方……她跟我说的。永昌商号的生意有问题,四老爷和织造太监勾结,搜刮民脂民膏。永昌商号的丝绸,都是从织染局里面出的。用的也是税丝和服役的工匠,所以价格才如此低廉。”

    “我当时就想,织造太监是从司礼监派出去的。而张大人和司礼监秉笔太监冯程山关系匪浅……四老爷在这事犯了大错,要是被张大人握在手里,那恐怕是要用来威胁您的!”

    贪赃枉法,搜刮民脂民膏,还敢动税丝,这显然是重罪。

    陈三爷的脸色一肃。“这事当真?”

    顾锦朝点头。

    恐怕陈三爷也想不到。陈四爷会在背后咬他一口吧。被自己的同胞兄弟背叛,谁又能想到呢。

    “他是在怨我啊。”陈三爷看着烛火辰时,好久才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要他做官吗?”

    他原来说过啊。顾锦朝道:“您说是因为陈四爷的性子……”

    陈彦允只是笑笑:“不过是其中一个原因而已。是他曾经做过的一件事。”

    顾锦朝静静地听着。

    “他杀了老五——”陈彦允的声音压得很轻,“他以为没有人知道,其实我是知道的。那时候老五溺水身亡,他说自己在书房里写字。其实我去书房找过他,他根本不在里面。他从荷塘回来,袖子上还沾着几粒泥点。老五的生母李姨娘还没有死。哭得很伤心,他还去安慰了她几句。”

    “我看着老四。简直觉得不认识这个人。”

    “当时我和老五很要好,娘也对老五很好。他心里其实很不满……但是我猜不到。他竟然会痛下杀手。而且还能装得什么事都没有去安慰别人。”

    陈彦允苦笑道:“我也有点私心。一个这样薄情寡义的人,要是以后真的功成名就了,会怎么对我们呢?”他慢慢摸着顾锦朝的脸,“所以我不愿意跟你说,也不想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顾锦朝搭住他冰冷的手背,心里很感概。

    其实不算是陈四爷杀了陈五,他只是见死不救而已。但是这和杀有没有区别?

    顾锦朝真的不知道。

    要是看见顾澜在池塘里扑腾,说不定她也不会救,肯定转身就走了。淹死人了也和她没关系。当然她和顾澜的仇太深了,她是恨不得自己把顾澜退下池塘的。

    “这事现在还没人知道,您和陈四爷说说,总能够把问题解决好的。”顾锦朝安慰道,“现在太晚了,您还是先睡吧。这几晚您也没有睡好……”

    她起身要吩咐丫头给他热水,陈三爷却拉住她。

    “锦朝,我以后的下场很惨吧。”陈彦允看着燃到末尾的蜡烛,轻轻地说,“不然,你不会这么注意这些事了。我以后会怎么样,身败名裂?还是会被人所害?你可以告诉我。”

    顾锦朝想到他的死,还是觉得心里发堵。

    “会没事的……有我在呢,您说是不是?”她勉强地笑。

    陈彦允却笑了笑:“你说过。你看到你母亲可能会死,你用尽了办法也没有能救她。”他闭了闭眼睛,声音低哑了很多,“如果我真的要死了,你一定要告诉我。”

    他握着顾锦朝的手却很紧。

    风华正茂,权势在握,他却已经要思考死亡了。

    顾锦朝辩驳道:“但是……长兴侯爷本来也是要死的,但是他却没有!您不要多想,这一切也不是没有变数的。”虽然她所知道的事,大部分都没有偏离轨迹。

    顾锦朝不会告诉陈三爷这句话的。

    他嗯了一声,伸手用力抱紧她。

    ☆、第三百二十九章:后妃

    秋雨细密,槅扇外的荷池里起了涟漪。

    朱骏安裹了件灰鼠皮潞绸内衬的斗篷,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看书。

    鎏金仙鹤香炉飘出缕缕香雾。

    他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抬头,只看到两个内室垂手站在书房外面,难免要问:“陈大人还没有过来?”

    守在他身侧的冯程山笑道:“皇上您别着急,陈大人正和张大人商量事情呢,一会儿就过来了。”

    朱骏安看向冯程山:“商量什么事?他和朕说好了要午时三刻见的。”

    冯程山面容白净,垂手恭敬地道:“老奴也不知道,不然老奴立刻就去催催陈大人吧。只是现在内阁议事的时候,老奴贸然进去传话,就怕打扰了几位大人商量国之大计……皇上要请教陈大人,总应该就是几句话的事,多等一会儿倒也无碍,您说呢?”

    朱骏安握着书页的手捏得发白。

    半晌他才笑了笑:“既然陈大人在和张大人议事,朕就先等等吧。”

    冯程山让人端了碗红枣川贝银耳粥上来给朱骏安喝。

    朱骏安端起碗,喝了一口就皱眉了:“怎么这么甜?”

    冯程山又道:“这是庄嫔亲手为您熬好的,刚才才吩咐人送过来呢!这川贝只有珍珠大小,相当的好,皇上您前些日子有些咳嗽,喝这个正好。”

    朱骏安今年已经要十五了。

    要是寻常的皇子,现在应该都有好些侍妾了。快些的说不定都有孩子了。

    不过朱骏安自登基以来就选过一次秀女,他又不喜欢后宫这些事,后宫妃嫔寥寥无几。这庄嫔就是张居廉的侄女。选进来之后与母亲为他立的一妃一嫔地位相当,还隐隐有超然之态。

    这些奴才不就是迫不及待地要讨好她吗!

    朱骏安不喜欢庄嫔,不是因为庄嫔长得不好看。而是庄嫔总是想管他的事,但凡点滴都要过问。他心里很烦,却又不敢说出口。何况太后也告诫他。外戚专权是大忌,现在张居廉的势力已经太大了,要是再让他把后宫给把持了,他就真的是个傀儡了。

    这个位置坐得真窝囊!朱骏安心里很屈辱。他连个臣子都召不过来!

    他实在受不了这个甜味,喝了一口就把银耳汤放在旁边,继续看书算了。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陈彦允就过来了,张居廉竟然也跟着来了。

    “微臣和张大人议事过晚,来得迟了一些,还请皇上见谅。”陈彦允拱手道。

    朱骏安清秀的脸庞露出笑容:“我的事是小事,迟些时候问也没有关系!倒是没想到张大人也跟着来了。张大人最近来得少,我也好久没有看到你了。”

    张居廉站起来拱手:“皇上要是想念微臣,随便叫人来唤一声就可以了。今天微臣也是想来看看,皇上的书读到哪里了,听说您前几天在读《吕氏春秋》?”

    陈三爷也坐下来,喝着茶听张居廉指点朱骏安读书。

    昨天他才和大理寺卿监审谢思行那伙人,谢思行等几个判了斩首,其他判了流放。今天张居廉找他就是问这件事。虽然有十多条人命在上头,但毕竟只是个小案,张居廉大可不必过问。他却和着自己说了半个时辰。到朱骏安这里来可不就已经晚了。

    张居廉站在朱骏安身侧,鬓边发白,浓眉长入发鬓,不怒自威。

    “……‘尝得学黄帝之所以诲颛顼矣,爰有大圜在上,大矩在下。汝能法之,为民父母。’盖闻古之清世。是法天地。皇上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朱骏安脸发红:“我才刚开始看几日,哪里懂是什么意思。”

    张居廉笑道:“臣原来教皇上读书的时候。皇上就是这个性子。读书的时候不通其义,又怎么能把书读好呢,您说是不是?这句话是以黄帝教导颛顼为榜样来说的道理,上有天,下有地,只要按照天地的准则治国,就能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朱骏安只能点头。

    张居廉收回手喝茶,笑着看向陈彦允:“可见他没把你教得好啊!”

    陈三爷又站起来,淡笑着谦逊道:“我和老师比自然是远远不如的。”

    张居廉也淡淡道:“你那是客气话,当年你中探花的时候,可是名动北直隶啊。”

    他一低头,就看到朱骏安的书案上摆了碗银耳汤:“我看这汤都冷了,皇上怎么不喝呢?可是不合胃口的缘故?”

    朱骏安哪里敢说实话:“这是庄嫔给朕做的,我自然喜欢喝……就是晌午多吃了半碗饭,现在没有胃口罢了。”

    张居廉笑道:“庄嫔虽然才貌不及别的嫔妃,但是性子温和,又做得一手好羹汤,能尽心伺候皇上最好。上次庄嫔还托话给她母亲,说和敬妃一见如故,就是宫殿不在同一处,两人说话都不方便。皇上要是看庄嫔能尽心伺候您,不妨让庄嫔和敬妃住到一处去……”

    不同等级的妃自然各有各的住处。

    他这是要为自己侄女求个妃位啊!

    陈三爷低下头喝茶。

    朱骏安却反应了片刻,然后脸色发白。他艰难地说:“朕回去和母后商量一番吧!”

    张居廉忙道:“微臣也只是随口一说。皇上要是觉得她不够抬举,可千万别看了微臣的面子封她。微臣不该说这些后宫的事……也就是想起侄女一时间失了分寸,还望皇上饶恕!”

    朱骏安点头:“朕知道,不怪爱卿。”

    他的语气却有了微妙的变化。

    张居廉却好像没有发现一样,样子十分的恭从。

    陈三爷看到朱骏安的手背的筋都紧绷起来,知道他是忍不住了。

    他毕竟还小,耐性又能有多好呢?

    陈彦允又想到顾锦朝说的话。他这两天忙着论谢思行的罪,还没来得及去处理陈四爷的事。不过他已经让手底下的人去查了。如果陈彦文真的和司礼监有勾结,肯定是张居廉授意的……

    他不喜欢被别人掌控,不论这个人是谁。

    要是张居廉真的做到这个地步,他就不用留情面了。

    张居廉已经老了。这些年的作风越发的昏庸,他手底下的势力倾轧越来越严重。

    只是张居廉毕竟做过他的老师,正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张居廉对他有恩。

    他不可能立刻就狠得下心。

    陈彦允心里也有重重的顾虑。

    ……

    顾锦朝在看着陈玄越写字。

    他的馆阁体写得很不好看,歪歪斜斜的,好像被风吹过站不稳一样。

    顾锦朝看了半天,无奈地摇头:“我原以为你的字写得不好看是装出来的。倒没想还真是……等三爷回来,我让他找几本字帖给你描红吧!”

    陈玄越也很无奈:“婶娘,我没办法了,说不定我就不是这块料呢!”

    “你想躲懒?”顾锦朝揭穿他,把他练字的东西都收起来。“熟能生巧,苦练之下就能写好了。”

    陈玄越痛苦地唔了声,往后仰躺在罗汉床上。

    长锁在罗汉床上翻来翻去和自己玩,他学会翻身之后经常这么玩。还一定要别人看着他玩。

    看到陈玄越突然倒下来,他好像挺好奇的,翻过身瞅他,还用小手揪陈玄越的头发。

    陈玄越抓住长锁的手,把他抱进怀里笑眯眯地道:“小长锁。九哥带你玩飞飞好不好?”

    飞飞就是抱着长锁转圈圈,他最喜欢别人和他玩这个。

    长锁好像听懂了,对着陈玄越直笑。

    顾锦朝阻止他:“你才多大的力气。别和他玩这个!”

    陈玄越说:“婶娘,我这都练了这么久了,没事。我也不把他抱得多高。”

    说的也是,他跟着鹤延楼的师傅学,这大半年个头窜高了很多,已经和陈玄新差不多高了。

    陈玄越就盘坐着抱起长锁。和他玩了一会儿,长锁高兴得咯咯直笑。反正他是一点都不怕,反而觉得很好玩。玩累了就赖在陈玄越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到处看。

    陈玄越额头都出汗了,朝她笑笑:“你看,你要相信我不是!”

    顾锦朝懒得说话了,让丫头打热水来给他擦脸。

    陈曦过来了。

    她也长高了不少,穿了件粉樱花的短褙子,十二幅浅色湘群,粉雕玉琢的小脸,娇娇俏俏得像花一样。

    她一来就拉住顾锦朝的手,可怜兮兮地说:“您这些天没回来,我都不知道去哪里玩好!”

    顾锦朝问她琴练得怎么样了,她又跟着新来的绣娘学绣艺,不知道有没有长进。

    等陈曦和顾锦朝说完了话,她才坐到罗汉床上。看到陈玄越抱着长锁玩笔,小声地问他:“九哥,你在玩什么?”

    陈玄越抬头看她,挑眉笑道:“怎么了?”

    陈曦却莫名有点不好意思,她红着脸喃喃地说:“就是问问……”

    陈玄越转过头不理她,淡淡地说:“问来干什么。”

    陈曦愣住了,她觉得九哥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好像不傻了……但是那种感觉好奇怪,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长锁却向陈曦挥着小胖手,呀呀地说话。

    顾锦朝去找了本书进来,喊了陈曦过去:“和你九哥说什么呢?”

    陈曦摇摇头不说话,顾锦朝觉得她的表情有点奇怪,难道发现陈玄越的事了?

    陈玄越这么一直装傻也不好,顾锦朝想寻个机会,把陈玄越的事说出来。就是不知道什么时机合适,而且又关乎陈彦文,她想等陈三爷把陈四爷的事解决了再说。

    ☆、第三百三十章:心狠

    冯隽和江严在宁辉堂前接了三爷。

    陈三爷从马车上下来,边解开披风边往书房里走。

    冯隽和江严跟在他身后,等他在书案前坐下来,他垂手站在陈三爷身前。

    陈三爷静静地沉思了片刻。

    他在想很多事,张居廉、朱骏安、叶限……迟早会有冲突的。

    冯隽上前一步,低声说:“三爷,您吩咐让我们查四爷的事,已经有结果了。”

    “嗯,你说。”陈三爷点点头,闭眸细听。

    “四爷……的确和司礼监有勾结。他在扬州的丝厂其实只挂了个名字,永昌商行的纻丝、罗、绢都来自于扬州、苏州等地的织造局。四爷的收成有三成是分给织造太监的,又有三成在陈家明面的账面上。其余四成四爷都秘密转到别的地方了。四爷还利用过二夫人的商铺来转移这些账面,做得人不知鬼不觉。”

    江严接着说:“按照您说的,我们查过四爷和张大人有没有接触。四爷倒是没有直接见过张大人,不过他和张大人的三舅子吴子擎来往密切,两人常约了一同去喝酒,一般是在聚仙酒楼。问过聚仙酒楼的伙计,两人喝酒从不叫人作陪,也从不请客,一向都要关在房里好几个时辰。”

    “永昌商号的勾结织造局,贪污相当的严重。四爷和织造太监胡广、冯安合作已有一年余,吞下的银子不下十五万两。而胡广、冯安也利用四爷做过别的事,在北直隶为其大行方便。藏污纳垢已让人惊心了。”江严拿出一本帐,轻轻地放在书案上,“人情帐都在上面。三爷过目。”

    陈三爷拿起来翻了几页,他的表情变得很冷。

    账本扔回书案,他淡淡地道:“把陈彦文叫过来吧!”

    江严应诺下去了。

    陈彦文被江严请过去的时候,正在尤姨娘的房里。

    尤姨娘要拉着他喝酒,他就着尤姨娘的手喝了一口。

    尤姨娘又从床上翻起身。软软地趴在他身上,附在他耳边嘻嘻地笑:“要不要妾身把那两个丫头一起叫进来……”

    陈彦文兴致并不好,他觉得陈三爷最近太古怪了。他拿过酒杯一饮而尽,说:“你倒是不吃醋了。”

    尤姨娘笑道:“妾身不是夫人,就是吃醋,心里也是以老爷为重。老爷高兴妾身就高兴了。”

    陈彦文最喜欢她说这样的话。

    果然他的脸色松缓了许多,复搂住她的腰:“行了,不用别人伺候……”

    两人正低声说着荤话,就有小丫头通传说喊陈四爷去。

    尤姨娘满心的不乐意,拉着陈彦文的衣带:“肯定是夫人喊您过去了。妾身不要您走……”

    陈四爷很平静地摸着她的背脊:“才说你不吃醋,眼下就开始了。”

    冰冷的手指让尤姨娘的背脊发寒。

    她娇笑着搂陈四爷的胳膊:“您难道想走吗?”

    外面的人又说了一声,陈四爷才听清楚是江严过来了。

    他一把挥开尤姨娘,皱眉道:“胡闹,外头的是江先生!”尤姨娘也才听清楚,连忙拉上滑到腰间的肚兜,伺候陈四爷穿衣裳。这一通下来,时间已经过了一刻钟。

    江严看到陈彦文出来。笑着拱手:“四爷让我好等!三爷在宁辉堂等您,有要事相商。”

    如果不是要事,也不会晚上来喊人了。

    陈彦文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是在宁辉堂。平日陈三爷找他,都是直接在木樨堂里说话的。今天却是在宁辉堂……恐怕是有大事发生了,他心里已经沉下来了。

    陈彦文到宁辉堂的时候,陈三爷在练字。

    陈三爷惯用左手,笔仿佛游龙走凤,手腕上的佛珠串纳在袖中。隐约可见。

    陈彦文看到这串佛珠,不由得问:“已经有段时间不见三哥戴佛珠了。怎么又用起来了……”

    陈三爷练字的时候不说话,因此也没有回答他。

    陈彦文低声说:“我记得我曾送过三哥一串佛珠。虽然是常见的样式,却是高僧开光的。为了求那串珠子,我还亲自去了五台山……”

    陈三爷搁下笔。

    抬起头看着陈彦文:“你知不知道,我为何叫你过来?”

    陈彦文还没来得及说话,陈三爷一本账本就扔了过来。

    陈彦文下意识接下来,有些疑惑地翻开。他一页页地看下去,脸色越来越差,嘴唇也紧抿起来。

    “张居廉许你什么好处?”陈三爷淡淡地问。

    陈彦文拿着账本,沉默不语。

    “我再问一次,许你什么好处?”他的语气很轻。

    陈彦文笑了笑:“既然你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好问的。你发现这些账目,那就肯定知道我和司礼监的事了。是啊,这些都是我做的。你能干什么呢?你都断了我的官途了,还想送我去坐牢吗?就算是送我去坐牢也丢的是陈家的脸,不过你倒是能落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啊。”

    这个只小他一岁的弟弟,说话向来都狠毒。

    陈三爷却平静地看着他:“你知道我为什么断你前途吗?”

    “因为就算给你前途——你也要不起!你心思太狭隘了,也太薄情了。我大概也猜得到张居廉给你什么好处了。那好,现在我问你,你就恨我恨到想我死吗?”

    “死倒是不至于啊。”陈彦文阴柔的脸上神情很平和,“三哥你是君子,你有谋略。我和你不一样,况且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要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早就真的被你弄得无还手之力了吧!张居廉只是想用这事要挟你,以后要你为他做一些污秽的事时,你不好脱手。我心里明白得很。但是我不仅没有阻止,我反而还纵容了……陈家就我和你是嫡出的,嫡出前途的相差能有这么大。你知道外人说我什么吗?”

    陈彦允轻轻地说:“我为你们做牛做马的,偏偏士农工商里头我还是最低的那个。我明明也是两榜进士,偏偏要沾得满身铜臭,我就喜欢了?”

    陈三爷笑道:“你不愿意做?我倒是看不出来!永昌商行多少内账到你私库里,我就不说了。你私底下用我的人脉做过多少事,我可曾问过你一句?你真的当我不知道吗?”

    “我若是想把你弄得毫无还手之力,你还能好好地站在这儿和我说话!你觉得你能干吗?要是没有陈家,没有我,你能做起一个永昌商行?你刚开始经营陈家产业的时候,有多少亏空?又是谁来堵的。陈彦文,你问过自己没有!”

    陈彦文脸色发白。

    其实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有能力的。只不过是因为陈家,因为陈彦允,他没得前途罢了!谁想到陈三爷竟然能说出这些话来,他冷冷地看着陈彦允,一言不发。

    “你不服气?”陈三爷觉得好笑,“那行,我不和你说这些。”

    他走到陈彦文身前,站定看着他。

    “如果你不是我的胞弟,不是娘的儿子。你知道我会怎么对你吗?”陈三爷手背在身后,语气很平静,“你当年害五弟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心狠。偏偏我还是信你了,你知道做这些事会让我落入张居廉的手中,一辈子为虎作伥,甚至可能会害陈家,你还是没有停手。我现在就问你,你还当不当自己是陈家的人?”

    三哥知道自己害了陈五,害了那个明明是庶出,却比自己还受宠的孩子。

    他竟然一直都没有说。

    这份心智果然是常人不能及的。

    陈彦文依旧不说话。

    多年积攒的恨,他根本就不可能一时忘了。

    良久之后他才叹道:“血浓于水……我虽然……但是我自然当自己是陈家的人。张居廉说过,要是你不行了,就让我去做官。我到时候照样能保住陈家的富贵繁荣,我还不至于这么狠心,想要害陈家。”

    这些话他竟然都信以为真?

    陈三爷听得想笑,他这个弟弟,说他心狠是真的狠,说他天真愚蠢他也是真的蠢!

    陈彦文却不觉得自己可笑,沉默了好久才问陈三爷。

    “反正事我已经做了,你想怎么办?”

    “这就不需要你关心了。”陈三爷淡淡道,“从今日开始,你还可以照看陈家的生意,不过我会派人来接手,不会让你再负责了。我知道你不甘心,你回去后给我好好想想。血浓于水是你说的,再怎么样你还是陈家的陈四爷。我最后问你……除了这些,你还有没有隐瞒我的?”

    陈彦文目光一闪,他笑了笑:“你还肯信我吗?”

    陈三爷沉默。

    他缓缓地问:“你应该问问自己,你值得信吗。”

    陈彦文说:“三哥,你说我心狠,其实你自己不也是多疑得很吗。咱们谁都别说谁,就先这样吧!”

    他站起身,拍了拍直裰的下摆,好像上面沾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然后慢慢走出了宁辉堂。

    外头有人通禀,采芙过来了。

    陈三爷这么久都没有回去,顾锦朝让她过来问问。

    陈三爷说:“我这里还有点事,吩咐完就过去了,你让夫人先睡吧,别忘了给她多加床被褥。”

    采芙笑着应喏回去了。

    陈三爷看着槅扇外黑沉沉的天,心思沉重。

    ☆、第三百三十一章:权术

    陈四爷回来后闷声去了书房,摔了好几个花盆花瓠。他最喜欢的那扇嵌紫玉的大理石围屏,都让他摔得开裂了。王氏被声音吵醒,披了外衣去看他。

    他仰躺在东坡椅上,闭着眼直喘气。

    王氏不敢问他的话,只能轻声招了婆子进来,让她们把东西收拾了。

    他却突然厉声道:“谁让你们碰的,都滚出去!”

    王氏吓了一跳,连忙带着婆子先退出去。

    她一个人坐在西梢间里,越想越觉得不对,他不是去尤姨娘那里过夜了吗,怎么回来就发这么大的火?

    王氏叹了口气,还是把贴身丫头石榴叫了进来,让她去尤姨娘那里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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