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婆子去揭开看,宋姨娘立刻吓得躲到角落里。她瘦了太多,一双眼睛显得诡异得大。

    过了一会儿她又喃喃起来。人却平静了。拿过一个青花瓷瓶,又在床板上砸起来:“砸死你、砸死你……你还来报仇。砸死你……”

    婆子很无奈,“姨娘,砸坏了这个可就没得瓷瓶了。”

    宋姨娘置若罔闻,她虽然瘦得可怕,力气很很大。

    婆子不想再管她,转身想出去,突然又似乎想起什么,转头说:“对了姨娘,新夫人派人来传话了。说您的女儿死了……本来是给姚家做妾的。因为害主母被抓,畏罪自缢了。”

    宋姨娘的手顿了一下,又立刻开始念叨:“砸死你、砸死你……”

    婆子轻轻地叹了口气,觉得她真是疯道无可救药了。关上门出去,刚坐下来抱起手炉,就听到屋子里嘭的一声瓷器碎裂。那婆子一怔,正想说什么,另一个婆子又拿起绣绷跟她说话。

    两人就开始讨论绣什么花样了。

    过年的热闹渐渐平息下来。

    “太太,外头又开始下雪了。”从霜端着炭盆从外面进来,轻声跟俞晚雪说,“下得很大,奴婢看七少爷是要宿在外院了,您先收拾了睡吧。”

    俞晚雪靠着迎枕,乌黑的头发只绾了一个攥,她的头发很好,生得格外浓密,放下来真的和绸缎一样。她抬起眼皮看了从霜一眼,挑开窗扇朝外看,果然是鹅毛大雪,吹得漫天都是。

    她拿了铁夹给炭炉里添炭火,听到炭火烧的噼啪声。

    “去取我的斗篷来。”俞晚雪淡淡说,“晚上炖好的蹄花汤也盛上,咱们给七少爷送过去。”

    从霜一愣,不由小声说:“太太,已经太晚了,又下着雪……”

    俞晚雪表情很柔和,却十分倔强,她打定的主意是不会改变的。

    从霜只能把东西准备好,俞晚雪带着丫头婆子,婆子挑着灯笼往外院去了。

    大年初五,她却要冒雪去外院找自己的丈夫,俞晚雪心里苦笑。

    东风馆的灯光已经隐约在前方了。

    她毫不犹豫地带着丫头进去了,总要有人主动的。

    ps:这章主要是把前文很多细线了结了,包括顾家、宋姨娘的。

    至于亲们说的陈三、陈七和锦朝的事,很快就要来了,不会拖太久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纳妾

    小厮来禀说七太太过来了,陈玄青略垂下眼,轻声道:“请她进来。”

    他把狼毫毛笔放在笔山上,拿了丫头绞好的热帕子擦手。

    等到俞晚雪进来的时候,看到自己的丈夫站在窗扇后面背对着她,身姿如松,窗扇外大雪纷飞,回廊挂着几盏灯笼,朦胧的红光投进屋子里来,雪夜里一片柔和。

    她轻轻地走过去,伸手便环住陈玄青的腰,把头埋在他宽阔的背上。

    陈玄青浑身一震,却没有推开她。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淡淡地问:“外面这么大的雪,你来干什么?”

    俞晚雪说:“妾身给您送汤过来。妾身的蹄花汤做得很好,别人都做咸的,妾身的蹄花汤却是甜的。本来想等您回来尝尝的。但是看到雪下得这么大,觉得你可能不回来了,妾身就自己过来了。”

    陈玄青看到她抱着自己腰的手冻得发青。

    他搬开她的手转过身,看到俞晚雪的斗篷上全是雪。

    “你来的时候没有撑伞吗?”

    俞晚雪笑着说:“撑伞了的,就是风太大,撑伞也没有用。”

    她长得娇美,和顾锦朝的娇艳不一样,好像是山谷里的幽兰,高洁雅致。因为冰冷,她的嘴唇都有些苍白……陈玄青不由握着她的手,带着她走到炉火旁边替她暖手。

    俞晚雪感觉到他手的温暖,心里才平静下来。

    “七少爷,你不用管妾身,先喝汤吧。一会儿烫该冷了……”俞晚雪小声说。

    “你不要说话。”陈玄青突然说。

    俞晚雪笑了笑不再说话,仔细观察着他的手。修长白皙。指尖却十分的秀气,像女孩子一样尖尖的。比她的手还好看,他却完全把她的手拢住了。

    一会儿陈玄青的书童挑帘进来,跟陈玄青说:“七少爷,外头雪积了足足一尺厚,都能没过靴子了。湖面也封冻了,明早扫雪的婆子恐怕要辛苦了……”

    “你留下休息吧。”陈玄青叹了一声。

    他本来心里烦躁。想避开俞晚雪一段时间的。

    但是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没有做错,而且全心全意地侍奉自己……他也是男人,自然会怜惜她。但这种怜惜和他心底的别扭冲突。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不该辜负任何人。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对的,只有他站错了位置。

    丫头打了热水进来给俞晚雪洗脸,又烧起了地龙。俞晚雪才终于觉得渐渐暖和起来。

    “七少爷,妾身有话想问你。”她轻轻地说。“您是不是生妾身的气了?这几日都不大理会妾身。要是有什么做错的,您一定要和我说。咱们是夫妻。本来是应该没有间隙的……”

    陈玄青摇头道:“你别多想了,快先睡吧。”他说着就要起身出去。

    俞晚雪心里一慌,忙拉住他:“您不在这里睡吗?”

    “这里有地龙,你睡着比较暖和。我去偏房睡就好了……”陈玄青任她扯住自己的衣袖。淡淡地说。

    俞晚雪听后却心头一堵。难道……他现在都不愿意与自己同床共枕了?

    他嫌弃自己,所以才不回束雅阁休息。

    俞晚雪再怎么懂事,毕竟年纪还小。忍不住就眼眶发红。自己都这么委曲求全了,为什么他就是不领情呢?女子三从四德。丈夫什么都不要求她,她从什么去?

    她有些赌气地说:“反正已经过了头一月……您要是不喜欢妾身的话,妾身就给您纳个妾吧。您看妾身身边哪个丫头您喜欢?尽管抬了姨娘去!”

    她从来没有和陈玄青说过这种话。他一向冷淡,自己又太过恭从。这样小性子的话,很难从她嘴巴里说出来。她希望陈玄青能安慰她几句,说自己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陈玄青皱了皱眉,突然想起陈玄让说的话。

    他反而平静地说:“如果要纳妾,你就在丫头里选一个吧,选好和我说就是了。”

    俞晚雪抬头看他,好像被他这句话给震惊了。他怎么会答应呢!

    俞晚雪有点混乱起来……他不是不喜欢纳妾吗,两个通房都没有开脸的!

    陈玄青却说完之后就离开了书房。

    俞晚雪想拉他都拉不住,难道要和他说,刚才那句不过是自己的玩笑话,她一点都不想给他纳妾!

    俞晚雪慌乱地坐起来喊他:“七少爷……”

    人喊不答应,她又忙下床趿拉了自己的缎子鞋。走出书房却觉得十分焦急,偏房……到底是哪一间的偏房!外头只守着她的两个陪嫁丫头,都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从霜、从月面容姣好身段优美,是母亲特意帮她选的。本来就是在为陈玄青的妾室打算,如果真的要纳妾,自然是自己的丫头好。她们两人自己也知道,伺候陈玄青的时候总有些不自然。

    俞晚雪心里更是后悔,怎么说了这样的话!这下倒好,难不成她真的给陈玄青纳妾?

    她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

    吩咐了从霜从月第二天早点叫她,她先回了书房里睡觉,里面烧了地龙,睡着十分的暖和。

    第二天醒来却没有看到陈玄青,俞晚雪有些着急,想了想,还是先回了内院。

    这天初六,陈老夫人约了常老夫人和吴老夫人打马吊。

    顾锦朝打叶子牌还好些,马吊却不太会。打了一会儿老输钱,常老夫人都笑话她:“……你最先把尊九索打了,以后怎么玩?”

    顾锦朝输了七两银子了,几个长辈倒是赢得笑眯眯的,巴不得她多做一会儿庄。

    顾锦朝虽然有点财大气粗,却也不敢这么输下去了。连连苦笑着退了庄家,秦氏去做庄家了。

    顾锦朝就在旁边边喝茶,边和吴二太太聊天。

    吴二太太刚得了一只毛色雪白的波斯猫,说起养猫的趣事:“……就是懒。又不爱亲近人。你不理它了,它又懒洋洋地蹭到你怀里,要打瞌睡。你要是说它两句,它也没反应,反而还一副高傲的样子。”

    葛氏笑眯眯地说:“养京巴狗倒是相反,粘人的很!又蹭得你满身狗毛。我原来都养过一只,后来被六爷要去了……他也不好好养。最后那狗得病死了。”

    丈夫儿子都回来了。葛氏人也比以前有精神多了。

    吴二太太问起陈六爷的事:“好久没看到六老爷,听说在宝相寺里修行?”

    葛氏摇头:“他不信佛。刚回来不久,和几位爷去香叶山游郊了……”

    几个孩子则坐在临窗大炕上玩百索。筝哥儿要抢陈昭手里的彩绳,屋子里热闹非常。

    俞晚雪过来了,叫了顾锦朝“母亲”,说“有事请您回去一趟。”

    顾锦朝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很有些疑惑。

    在陈老夫人这里也就是闲谈了,顾锦朝便跟着俞晚雪回了木樨堂。等到了西次间。雨竹上了枸杞红枣茶。她现在升了大丫头,做事都小心得很,放下泡茶就守在顾锦朝身侧。垂手站立。

    俞晚雪却小声道:“母亲,这事我不太好开口……”

    雨竹眼睛瞪大。看到顾锦朝看向自己,才哦了一声,带着两个小丫头退出去。

    看来还是需要调教。顾锦朝心想。笑着对俞晚雪道:“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就是!”

    俞晚雪忍不住握紧帕子。眼眶微红:“儿媳其实也拿不准该不该和您说。七少爷对儿媳……颇有些冷淡。好久以前就是了,儿媳本来是以为自己有什么做得不好的,想请他说说。我也不是不开化的人!把什么都说出来,能解决不总是好的吗……结果……儿媳误说了一句帮他纳妾的话,七少爷应允了。”

    顾锦朝听到她这么说,有些怔住了。

    陈玄青……前世不是应该喜欢俞晚雪吗?怎么舍得对她冷淡呢!

    她还记得那个雪夜里目睹两人的亲密,也记得陈玄青对俞晚雪的关切。俞晚雪没有孩子的时候,他衣不解带的伺候她,发狠的时候,差点把自己掐死!还是俞晚雪唤了他一声,他的手才松开。

    前世那个可怜的孩子,虽然不是她故意害的,却是因为她而没有的。

    即使陈玄青对她冷淡,俞晚雪也不至于说出帮他纳妾的话才是。

    顾锦朝皱了皱眉:“究竟是怎么的,你一五一十的说。”

    俞晚雪才从头到尾地说了,她也有些气恼自己。“……那也是气话,儿媳并非这么想的。”

    顾锦朝思索起来。就算俞晚雪真的说了这样的话,陈玄青答应了,那也是他们的私事。俞晚雪服个软认个错不就算了,来找她做什么?她和陈玄青的关系也有点不好说话。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俞晚雪才说:“我本不该来打扰母亲……纳妾的话,我回头再与他解释。儿媳只是在想,他心里有什么事不愿意和我说,说不定愿意和您说,您帮我问一问可好。”不等顾锦朝说什么,她立刻又补充,“七少爷要是不说什么,那也算了!”

    顾锦朝心里苦笑,陈玄青恐怕更不愿意和她说吧!

    “我和他也说不上话,不如你再去问问你祖母……”

    俞晚雪苦笑着摇头:“我和祖母没说过什么话,况且这样的事我不好告诉她……”陈老夫人一向觉得他们夫妻伉俪情深,又对陈玄青叮嘱许多。这话说给陈老夫人听,就像在告陈玄青的状一样……

    见俞晚雪看着自己,顾锦朝叹了口气。“那我明日帮你问问吧。”她心里已经觉得,肯定是问不出什么的。

    ☆、第二百九十三章:误会

    陈三爷这几日经常跟陈二爷在外面,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这日顾锦朝醒得早,陈三爷还在穿衣。她睁开眼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陈三爷穿衣慢条斯理的,但是衣领、衣袖都要整理得十分整齐。可能是常年当官的习惯,即便是一件直裰,也穿得出十分正式的感觉。她问他:“您昨天去香叶山走马,那里好玩吗?”

    陈三爷朝她走过来,俯下身看她。“醒了,我吵到你了?”

    顾锦朝摇头:“妾身是睡得不好。”

    陈三爷顺势躺在她身边,伸手过来揽住她。他的外衣冷冰冰的,顾锦朝躲了一下。他就无奈地笑笑,收回手撑着头说:“和常海他们一起,总不会无聊的。香叶山的腊梅开得多,还在山腰的道观饮了会儿茶。”

    顾锦朝说:“出去走走也好,您今日也要去香叶山吗?”

    陈三爷摇头:“今天要去见梁大人,有点事要谈,算是公事了。我下午回来陪你。”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你再多睡一会儿吧,母亲昨夜睡得晚,说今天不用去请安了。”

    顾锦朝看着他,嗯了一声。陈三爷下床离开了,顾锦朝才睁开眼。

    她看着承尘好一会儿,才叫了采芙进来。

    顾锦朝起来后不久,宋妈妈领着陈玄越过来,他穿了件簇新的宝相花绸面褂子,一张小脸养得白生生的。

    他请了安便立刻坐到了顾锦朝身边,两只小脚不停地晃荡。把手里的东西给顾锦朝看。

    圆滚滚的,好像是个鸡蛋。

    宋妈妈笑着解释:“……外院厨房的鸡跑出来,在草丛里生蛋,被九少爷捡到了。宝贝得很。九少爷睡觉都带着它,奴婢们碰都不能碰,碰了九少爷都要生气的。”

    陈玄越却很信任地把蛋捧给她看:“婶娘,小鸡。”

    顾锦朝摸了摸他的头,告诉他:“这可是孵不出来小鸡的。”

    他又不是母鸡,哪里会孵蛋呢。孵蛋又不是放在被窝里,小鸡就自己破出来了。

    陈玄越笑了笑。捧到她面前:“小鸡。孵出来给婶娘。”

    顾锦朝哭笑不得,懒得和他讲道理,应和着他说:“行!孵出来给婶娘。”找了宋妈妈过来说。“他要是真的想要小鸡,去买几只给他养就是了。”

    丫头端了盘切好的冻梨上来,锦朝喂陈玄越吃了几块。

    他人笑嘻嘻的,也比原来活泼多了。

    陈曦过来请安。看到陈玄越也在这里,十分高兴。她穿着一件大红色茄花纹的比甲。像个福娃娃一样可爱。看到陈玄越神神秘秘地捧着个东西,她也凑过去:“九哥,你拿的是什么?”

    陈玄越扭过身子不给她看,陈曦非要扒着他的手。陈玄越气急:“不准看!”

    这孩子傻归傻,人还脾气大得很,惹急了他是要砸东西的。

    顾锦朝拉过他的手跟他说:“玄越。曦姐儿有玩具的时候,是不是也给你玩?礼尚往来。你有了好东西,也要给曦姐儿看看呀,不能自己藏着。”

    陈玄越默默地看着她,顾锦朝微笑。

    他才不情愿地打开手给陈曦看,陈曦毫不介意他的吝啬,笑着问他:“九哥,这不是鸡蛋吗?你拿这个来做什么?”

    陈玄越说:“小鸡,会出来。”

    陈曦眼睛一亮:“真的吗,什么时候出来?”

    陈玄越认真地点头,两个孩子就嘀嘀咕咕地说起来。

    玩得累了,两个孩子才坐到顾锦朝身边喝桂枝汤。顾锦朝则在听佟妈妈说她铺面的事。

    “……京城的三个潞绸铺子,宝坻、宛平、香河的几个杭绸、丝绢铺子收益都少了些,罗掌柜说是丝绸的价格跌得厉害。不仅是咱们的几个小铺面,就是纪家底下的大商铺和绸缎庄子也受了影响。”

    顾锦朝想了想问:“少得多吗?”

    “也不多,半成的样子。以往产丝多的时候也有这种情况,许多人都不重视。罗掌柜却觉得蹊跷,去年产丝虽然多,但是税丝很重,本来价格应该不会如此悬殊的。罗掌柜还特意去拜访了纪家的大掌柜,大掌柜说是永昌商号今年放绸布多的缘故……”

    永昌商号?顾锦朝觉得这个名字十分耳熟。却又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究竟是谁。只是听到这个商号的名字,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她前世应该是听到过才对。

    “这个永昌商号什么来历?”

    佟妈妈摇头:“这个奴婢便不太清楚了,不如奴婢去问问罗掌柜?”

    顾锦朝喝了口茶,点头道:“要是罗永平不清楚,就写信去纪家问问。”纪家应该更清楚一些。

    想到纪家,顾锦朝就想去看看外祖母,好久没去看过她老人家了。可惜她现在怀有身孕,不便出远门。

    佟妈妈退下了,顾锦朝才问陈曦:“曦姐儿,你七哥今天会过来看你吗?”

    陈曦点点头:“七哥要教我练琴。”

    这就好了,免得她还要去请他过来。

    等到陈玄青下午过来教陈曦练琴的时候,顾锦朝请他过来,在西次间说话。

    上次看到陈玄青还是大年初一的时候,在陈老夫人那里。陈玄青看上去表情有些冷淡,站得远远的看着她:“母亲有事吗?”

    顾锦朝心想果然不该趟这浑水,叫雨竹搬了凳子给他坐,给他倒了杯峨眉雪芽。

    他抬头看了一眼,西次间里站着顾锦朝的两个贴身丫头。

    “我近日和晚雪说话,她说你似有心事。”顾锦朝语气平淡,“你们夫妻的事我不该管,只是随便说一两句罢了。要是心里不痛快,就找个人说说。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陈玄青嘴唇紧抿,越听她说。心里越是愤怒。

    “你凭什么来管我的事!”他冷笑道。

    顾锦朝皱了皱眉:“……随口之言,七少爷大可不听。”他也不用说这么不客气的话!

    “我心里不痛快,我能和谁说?”陈玄青却像是忍耐到极致了,整个人充满不可思议的愤怒,笑容也更加嘲讽了,“你知道我心里有什么事吗,我要是说出来。你敢听吗?”

    他站起身。突然觉得自己应该说出来。

    不应该只有他一个人忍着,顾锦朝应该知道,顾锦朝应该要明白!

    自己到如今的地步。究竟是因为什么!

    他怎么突然生这么大的气?顾锦朝觉得奇怪:“七少爷,你心里不痛快,也不该说这种话……”陈玄青这个样子还说什么,难怪俞晚雪说他不正常。他简直就不正常!她深吸一口气,“我先休息了。七少爷自己走吧。”和他说下去估计更难扯,这事不该她管,她还是别管为好。

    “你站住!”陈玄青突然伸手拉她,紧紧钳住她的手腕。“我说给你听,你给我坐下!”

    不仅是顾锦朝,连采芙和雨竹都大惊失色。雨竹连忙关上槅扇,采芙走过来:“七少爷……你这是做什么?”

    顾锦朝用力挣脱。陈玄青却握得很紧。就算他是个文弱的读书人,他也是个男人!

    顾锦朝低声道:“陈玄青,你发什么疯!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这要是被人发现了,他要害她身败名裂,万人唾骂吗?

    顾锦朝觉得陈玄青简直是莫名其妙!

    “我知道,我还想问你呢。”陈玄青低声说,“你原来明明是喜欢我的,你为什么不喜欢了?”

    顾锦朝愣住了。

    “原来是我傻而已,七少爷不明白吗?”顾锦朝继续说,“我现在是你的继母!这些话都不该说了。”

    他又嘲讽似的笑起来:“顾锦朝,我现在成这样就是因为你。是你让我说的。”

    ……他说这样的话,顾锦朝哪里还不明白陈玄青是什么意思。

    即便没有前生,她也是他的继母,何况有前生。顾锦朝太过惊讶,反倒平静了下来。

    她闭了闭眼睛:“你想让我身败名裂,尽管不放吧。”

    陈玄青努力平息自己心中的愤怒,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出格的事。

    他放开手后退一步,却依然看着顾锦朝:“我也是堂堂翰林院编修,为什么你一求我,我就答应要教个傻子识字……顾锦朝,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顾锦朝沉默,她心里实在是太复杂了。她没有想到陈玄青竟然……以前她求而不得,现在根本不想要了,为什么又会这样?她原来用尽手段想得到他的注意,但这世自认为根本没做过任何事。

    难怪陈玄青行事古怪!

    陈三爷刚进了中院,守在月门的小丫头便看到了,忙站了起来行礼。

    他身后的护卫站到月门外面去,陈三爷走过青石径,绣渠忙迎上去:“三爷回来了,奴婢这就去通禀夫人!”

    陈三爷注意到她的神色有些紧张。

    绣渠要是想通禀直接去就可以了,又何必来跟他说。

    他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淡淡地问绣渠:“夫人在里面和谁说话吗?”

    绣渠想到紧闭的西次间槅扇,手都在发抖。她只能把手藏到袖子里,努力笑了笑:“七少爷过来教四小姐练琴,夫人就找七少爷来说几句话。”她说话的声音很响亮。

    这是想提醒房中的人注意啊。

    陈三爷心里一沉,陈玄青在里面,顾锦朝的丫头却又如此慌张……这是在里面干什么?

    他紧抿住嘴唇,不顾站在他前面的绣渠,提步就往西次间里走,绣渠忙喊:“三老爷……”

    她也想阻拦,但那更引陈三爷怀疑吧!

    绣渠忙跟在陈三爷后面进了西次间。(请到。)

    ☆、第二百九十四章:解除

    顾锦朝也听到了绣渠的声音,她不由紧张起来,这种时候不让人误会都难!何况陈三爷一向多疑。……陈三爷说过下午会回来,但她不知道陈玄青会出这样的变故!

    她看了雨竹一眼,雨竹立刻反应过来,忙把西次间的槅扇打开。

    陈玄青刚才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只是压抑得太久了。听到外面绣渠的声音,他猛的一惊才彻底清醒过来。他说的那些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父亲最会洞悉别人了!肯定一听就知道自己有问题。

    他受礼教多年,礼义廉耻最是遵守不过。父亲平时也以此来夸赞他。要是让他知道,平时受他褒奖,寄予厚望的长子竟然对继母有了别的心思……父亲会怎么对他?陈玄青喉咙中涌上一股腥甜,他不由紧紧握住手。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陈三爷听到了槅扇的轻响,他跨进门后,看到陈玄青低着头,顾锦朝则露出个笑容,站起身道:“三爷回来了,可是累了?妾身给您沏茶吧。”

    他心里已经沉下来。

    顾锦朝一看到陈三爷,就知道他在生气,而且是怒急了。眼睛完全没有笑意,冰冷又犀利。但是他的笑容却一如往常的儒雅,甚至表情丝毫不变。

    他坐到顾锦朝身边,顾锦朝身子一僵,后背都开始出冷汗。陈三爷却让她坐下来,他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口问,“你们正在说话吗,说什么了?”

    陈玄青嘴唇苍白,低声喊:“父亲。”又道。“……没什么,就是曦姐儿练琴的事。”

    “嗯。”他显得十分平静,又问顾锦朝,“是吗?”

    顾锦朝袖下的手掐住掌心,才维持笑容点了点头。

    “那说完了吗?”他淡淡地道,“要是说完了,你先下去吧。”

    陈玄青被父亲看一眼。简直是浑身都发寒。他从小就怕父亲。凡事都要做到他期待的最好,现在却做了这样的事……他哑声告退,出了西次间。

    采芙看到陈三爷的茶杯空了。想为他倒茶。刚上前一步,就听到陈三爷冰冷的声音:“滚出去!”

    顾锦朝都被他突然的发怒吓到了!采芙更是脸色煞白,拉着雨竹行礼退出去,合上了西次间的槅扇。

    陈三爷给自己倒茶。喝茶。

    西次间里没有一点声音。

    顾锦朝僵硬地坐着。

    陈三爷应该早就知道她和陈玄青过去的事了。

    顾锦朝也有感觉,但是她原来只是猜测。没有人来捅破这层窗户纸。她也能感觉到陈三爷的猜忌和不信任。他是一个相当多疑的人,顾锦朝从前世就深刻认识了这点。

    陈三爷在猜忌什么呢?顾锦朝并不知道,她却也能猜出来个大概。

    但从前他也只是猜忌,并没有认定。

    顾锦朝抬头看他。陈彦允却沉默地喝茶。

    她觉得自己浑身发冷。

    是不是他今天就认定了呢……

    顾锦朝觉得自己嗓子发涩,说不出话来。

    她一向不觉得自己是个果断的人,只是她觉得。她和陈玄青的事已经是过去的了,没必要再说起。无端的说起这种事对谁都不好。只是她没想到陈三爷有一天会怀疑。或者没想到陈玄青竟然会这么做,把她逼到现在的份上。

    依照陈三爷的习惯,他怀疑后说不定已经找人调查过自己了,他按兵不动,是因为所有的事情还不明朗。

    信任是一件很难的事。陈三爷不信任自己很正常,顾锦朝心里知道。她打算把一切都说了,怎么判断就任由陈彦允吧。

    她虽然什么都没有做过,但她要对自己过去的错误负责。

    顾锦朝心里很快就镇定下来。

    她站起身走到陈三爷面前,开口道:“三爷,妾身有件事想和您说。”

    陈彦允却看到了她藏在袖下的手,正不自觉地微动。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拉住她,看到顾锦朝手腕上的红痕。她皮肤娇气得很,往往他稍微用力就能留下痕迹。这痕迹是谁留下的呢?她的丫头肯定是不敢的。

    顾锦朝看到自己手腕上的痕迹,心都震了一下。忙想要抽回手,却被他紧紧钳住。

    顾锦朝下意识地抬头看他,她从来没看到陈三爷这样的表情,不像是生气,只是面无表情。

    “怎么弄的?”陈三爷声音都紧了,“你不要告诉我是你自己掐的。”

    顾锦朝深吸一口气:“我和七少爷起了争执……”

    “你们不是在谈曦姐儿练琴的事吗,这是怎么争执起来的?”陈三爷嘴边露出一丝微笑,却语带嘲讽,“争执该用桐木的琴好,还是杉木的琴好?”

    顾锦朝脸色发白。陈玄青对她的心思,她本来想替他瞒下来……只是把两人过往的恩怨说给陈三爷听,也能解释两人为什么总是不和。

    但这怎么瞒得过陈三爷!

    陈三爷看着顾锦朝的迟疑。他心里的感觉实在是复杂,笑容反倒越发嘲讽。

    他是想嘲笑自己。

    他去娶锦朝的时候,顾锦朝本来就是不愿意的。他用了手段,半是要求半是胁迫地让她答应了。现在他

    才知道顾锦朝为什么要迟疑……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的父亲,她心里肯定很挣扎吧!

    他肯定想不到会有这种可笑的事发生在他身上。

    大名鼎鼎的陈阁老,娶了个喜欢过自己儿子的人。百般的疼爱和包容。

    他究竟是败在长子手上,还是败在顾锦朝手上的?

    陈彦允突然不太想知道,本来他和顾锦朝在一起,就是他迁就顾锦朝得多。他甚至现在都不确定,顾锦朝究竟是喜欢他,还只是习惯了他。

    陈彦允松开钳住她的手,站起身低声说:“今晚我可能不回来。你别等我。”

    顾锦朝看向陈彦允,他脸上神情很倦怠。

    他从没有对她这么疏远过。

    顾锦朝忍不住鼻子发酸,她真的受不了他的疏远。

    “三爷,您当初去顾家提亲的时候。我曾经说过,我原来做过一些荒唐的事,以后无论怎么样,您要相信我。您要是信我。就坐下来好好听我说。我想说清楚。”她紧紧拉住他的手。好像这次他走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一样。

    陈彦允还记得她这句话。

    原来那个时候,她就在提醒自己了。

    陈彦允轻轻叹了一句“可能是我原来太自负了。”似乎有些自嘲。随即又低声道,“顾锦朝,现在别惹我,也别和我说话。不管是什么话……你就当我不守信用吧。”

    他转身要走。顾锦朝却紧紧握住他的手。“你不要走……”

    她的声音都哽咽了。只能死死抓住他。

    陈彦允还从来没看她这么惊慌过。

    他缓缓地、一根根扳开她的手指,强硬而不容拒绝。

    顾锦朝再用力也敌不过他。他抽回自己的手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外面传来护卫撤走的动静。

    顾锦朝死死咬住嘴唇,害怕眼泪真的涌出来,她原来经常被人误解,她的父亲、弟弟甚至是母亲。但是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难受过。顾锦朝早就知道顾锦荣是什么样的人。所以顾锦荣误解她的时候,她只有失望和冷漠。但是陈三爷不一样……可能是她如今太依赖他了,受不了他突然冷遇自己。

    前世陈三爷发现她和陈玄青的私情。就从此疏远了她。

    虽然也照拂有加,两人却形同陌路。

    顾锦朝枯坐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叫采芙等人进来说话。

    绣渠把刚才陈三爷进来时的情形说了一遍。其实大体的顾锦朝也知道了。

    绣渠十分忐忑:“夫人,是不是奴婢有什么话说错了?”

    顾锦朝摇头,陈三爷察言观色的能力极强,能面不改色说谎骗过他的人几乎没有。她叮嘱了几人:“……你们都是我的贴身丫头,都是俱荣俱损的。今日的事,七少爷说过的话,半点都不准泄露出去。”又转向绣渠问她,“你刚才守在外面,可有什么下人经过听了去?”

    绣渠摇头:“……今天中院没人,大厨房发了两包槽子糕下来,那些丫头们就去坐茶会了。”

    顾锦朝松了口气,如果有旁的丫头听到了,她恐怕还很难处理。

    “夫人,那咱们怎么做……”雨竹小声问。

    顾锦朝轻轻地说:“给我换一杯茶吧,我等三爷回来。”

    她需要好好冷静,想想该怎么去做。她早就对陈玄青无意了,不希望三爷误会。

    人家都说命运弄人,她本来是不肯相信的。现在看来命运还真是弄人,她原来喜欢陈玄青的时候,他弃之如敝履。现在自己不过是想平静生活,却要被他所累。

    她也需要等陈三爷自己想想。

    到了晚上,顾锦朝去给陈老夫人请安。

    陈老夫人在和陈玄然、陈玄风说话,问陈玄然在任上的趣事,次间里都是笑声。

    秦氏在旁边看着自己的儿子说话,觉得很与有荣焉。

    “钱粮师爷也姓陈,是高淳县本地人。有次请我去县上的酒家喝酒,一聊之后才知道是远亲,他爷爷原来是保定人,正好和我们太爷爷是堂兄……”

    陈老夫人笑道:“难得他乡遇故知!他们是哪家的堂亲

    ,说出来我指不定还记得。”

    正说着顾锦朝就过来了。陈老夫人请她坐到自己身边,笑说:“平日有空,老三多半都和你一起,今天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过来?”

    顾锦朝心里一刺,勉强笑了笑:“他说还有事,让我先过来给您请安。”

    陈老夫人留她吃了晚膳,顾锦朝婉拒了。(请到。)

    ☆、第二百九十五章:拦住

    回到木樨堂后锦朝只喝了碗汤,却也吃不下别的东西。

    端了烛台,锦朝靠着炕桌看一本《水经注》。采芙端着盘蒸好的红枣松糕上来。

    陈三爷果然没有回来,顾锦朝等得累极了,靠着迎枕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背上搭了件斗篷,她还以为陈三爷回来了,抬头四下看。雨竹却很快走进来:“……夫人,在这儿睡太冷了,您还是去床上睡吧。三爷要是回来了,奴婢会叫您起来的。”

    顾锦朝很失望。

    烛台的残烛已经要灭了,外头什么声音都没有,夜晚显得越发寂寥。

    顾锦朝沉默了一下,还是去床上睡了。

    这个晚上没有人睡好了。

    俞晚雪拔下簪子挑了灯花,手里抱的汤婆子已经冷了。她看到陈玄青回来,忙笑着去帮他解开斗篷,轻声道:“您这么晚才回来,妾身给您留的饭菜都该冷了……”

    她注意到陈玄青的表情不正常,头发浸了雪水湿漉漉的,斗篷边上结着冰渣,清俊的脸冻得发青。

    俞晚雪不由得问:“您……您做什么去了?不是去教四小姐练琴吗?”

    陈玄青轻轻推开她,自己把斗篷解下来。

    父亲让他退出去,其实他根本没走远,他看到父亲冷着脸出来了,而且乘着马车离了家。他不知道父亲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和顾锦朝怎么样了,他没有踏进木樨堂一步,顾锦朝现在恐怕最不想见的就是他。

    “你去找母亲,让她劝我吗?”陈玄青问她。

    俞晚雪迟疑着点了点头。难道……陈玄青不满她说给别人听了?她笑着解释:“妾身看您最近都不太高兴,以为您有心事……只是不愿意说与妾身听。”

    陈玄青过了好久。才淡淡地笑了:“我确实有心事。”

    俞晚雪松了口气,“等过了年,您就要去任上了。有什么事说明白了,妾身也免得牵挂您……”

    本来他是不会这么早去任上的。

    在翰林院做满三年编修,再调任县令才是比较好的。但是父亲早早地跟他说了,他过了年就要调任……其实父亲早就在防备自己了。陈玄青突然有些出神……

    俞晚雪却抬头看着陈玄青。

    她还是觉得陈玄青是她看到过的,长得最好看的男子。就算是落魄也难掩其风骨。

    其实她希望陈玄青能在调任之前。给她留个孩子。就像大嫂一样。即便丈夫不在家,也能养育孩子过日子。她很希望能有个陈玄青的孩子。

    俞晚雪笑着道:“今天二嫂抱着筝哥儿向我讨封红,妾身随手摸了两个银裸子给他。他却不要。非让用红纸包起来不可……筝哥儿长得像二嫂,白白净净的,撒娇耍赖,可爱极了。”她絮絮叨叨跟他说在陈老夫人那里的趣事。陈玄青沉默地听着。

    俞晚雪才应该是他最喜欢的那类姑娘,温婉动人。恪守礼节。他觉得要是没有顾锦朝,他肯定会喜欢俞晚雪的。他这人一向淡,只是顾锦朝太明艳了,又太鲜明了。虽然做的都是惹他讨厌的人,却在他心里留下深刻的痕迹。等到顾锦朝成了现在的样子,以往今夕的对比。反倒让他……不能罢休。

    陈玄青突然打断俞晚雪的话:“……太晚了,先睡吧。”

    俞晚雪一愣。心里却高兴起来,叫了丫头打热水进来洗漱,两人躺到了床上。

    丫头收拾的动静渐渐轻了,俞晚雪却能感觉到陈玄青平稳的呼吸,她知道他没有睡。

    她侧过头,黑暗里只看到陈玄青的侧脸。他显得比往常还有沉默,还要心事重重。

    俞晚雪听到自己的声音:“玄青,是母亲和你说什么了吗?”

    她第一次叫他‘玄青’,她心里一直想这么叫他,真的叫出来的时候,自己却被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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