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玉有灵性,时常佩戴便会越发晶莹剔透,谢植分明瞧见那玉佩与刚买的时候不大一样了,黑暗中仍泛着温润的光泽,哪里是偶尔戴着的模样,若非日日滋润,怎会有如此光泽?

    他忽然嫉妒起这块玉佩来,竟可以日日与她贴身相伴。

    “哦——”他将尾音挑高,故意说得意味深长,“我还以为,你是睹物思人。”

    “你是故意在岔开话题吧?”姜书绾唯恐再说下去,自己的心事就要被他揭开,被逼着反将他一军,心虚地笑道,“怎么,谢丞相也有怕的时候么?”

    谢植知道她说的是哪一桩事,哑然失笑:“我怕什么?这种事,吃亏的怎样都不是我。”

    姜书绾的神色忽然有些不自然。

    这些年谢植在外的名声着实算不上好,纸醉金迷,玩世不恭,什么风情万种的女人没见过。想来自己毫不通晓男女情趣,青涩稚嫩无法隐藏,必然入不了他的眼了。

    更何况,人家已经有了心上人。

    见她有些踌躇,似乎打了退堂鼓,谢植也认真起来,真心爱慕着的女郎就在身下,他亦是有情有欲的正常男人,如何能不动心。

    但是想到她曾经说过的话,心中不禁微微泛酸:“明州的小情郎呢?不要了?”

    外头渐渐安静下来,暴雨似乎停止了,船身开始温柔地轻晃,摆正自己的位置。而他们二人,是否也该摆正自己的位置?

    哪里有什么明州小情郎,不过是她拿来搪塞的借口罢了。姜书绾从混乱中渐渐清醒过来,沉静下来之后,她却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只是反问:“谢相可是在为心上人守身如玉?”

    见她那副藏着掖着的模样,谢植心口就堵得慌,她在燕山府路那三年,几乎是夙兴夜寐,竟也有时间去和明州的人来往?

    越想越生气,暗暗跟自己较着劲儿,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你不肯说,也别管我。”

    “我没想管你。”姜书绾伸手去扯他的腰带,食指戳在他的小腹上轻轻点了两下,“我只是觉得,凡事要有始有终。”

    谢植一把按住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还要继续?”

    这是他给她最后的逃跑机会。

    姜书绾没费什么力气就挣脱他的禁锢,手指灵巧地往衣衫里钻,顺着他腰腹上的肌肉纹理摸索,一路往下不停歇:“你没亏,我也没亏,那么谁亏了?”

    “呃——”谢植喟叹一声。

    她的指头绕着自己在打转,好像一簇火苗在心头晃动,谢植那些兴奋、刺激的欲望夹杂着苦涩和微酸的爱意来回冲刷着他的神经。

    手的动作比脑子快,谢植抬手啪啪两巴掌,几乎是咬牙切齿:“谁教你这样的?”

    “不许打我。”她咬着下唇,露出几分楚楚可怜的神色来,“屁股都打红了。”

    谢植一阵口干舌燥,他舔了舔自己的唇,咬着她的耳朵:“有道是:堂前教子,床头训妻,你日后再不乖,我便还要打你。”

    谢植抬腿顶在她两膝之间,稍稍用力就挤了进去,分开了她的膝盖。

    “嗯……”好似被蚂蚁啃咬一般又酥又麻,姜书绾偏过头去嘤咛了一声,顿觉羞赧,想要夹紧双腿,却只能徒劳地蹭着谢植的腰侧。

    有些事,虽然没有经验,但仅靠着本能和天分,也能摸索出其中的奥妙,就譬如此刻。

    被他握在手里,姜书绾早已人魂分离,一片朦胧之中,她仿佛看见数年前,谢植坐在山亭中提着墨在砚台中细细研磨。

    然后,他的手指变成了墨条,而她变成了砚台。

    “果真是水做的小娘子——”谢植抽回手,还偏要在她面前晃了晃。

    姜书绾睁开眼,东方既明,晨光微曦,没想谢植衣衫之下,身段竟是这般英伟,肩膀宽厚,纤腰窄臀,小腹处的肌肉有序排列着。

    越往下看,姜书绾的脸越是火烧一般的灼热。

    她那略带娇羞的崇拜眼神让谢植格外受用,仿佛一只开屏的雄孔雀,挺直了脊背。

    就在屋内一片旖旎之时,突然传来砰砰砰一阵剧烈的拍门声,谢植下意识地扯过一旁的被子卷在二人身上,不悦地问了声:“谁?”

    敲门的正是开封府的总捕头周肃,此番他随谢植与姜书绾一同前往陈留,翻查一桩多年前的旧案。

    周肃焦急的嗓音响起:“姜提刑,卑职方才去寻谢相,发现他不知所踪!整个船我都……你……”

    门外的人说了一半忽然沉默了,才反应过来,刚刚回话的那个声音,好像就是谢丞相。这周肃脑回路同一般人不一样,只见他转头就往回走,一边走还一边拍自己的脑门——

    谢丞相住在了姜提刑的房间里,那么姜提刑又去哪了?该不会他们调换了房间,其实失踪的是姜提刑吧!

    不行,得再去找找!

    听见周肃离去的脚步声,姜书绾才从蒙着的被子中探出一双眼睛,弱弱地说了一句:“怎么办。”

    谢植还当她欲求未满,但如今天色已经清明,这船也要靠岸了,他们虽未成亲,但好歹也是第一回,实在不想匆匆了事,便温柔地将她搂在怀中:“乖,今晚继续。”

    姜书绾被他紧紧搂着,险些透不过气。

    她明明问的是,被周肃知道了二人同睡一屋,该怎么办!

    浣溪沙(3)

    突如其来的暴雨耽搁了行程,他们搭乘的客船撞在坍塌的大坝上,无法继续前行,周肃在岸边询问之后得知,此处乃是桃叶县,离陈留大约不到百里的路程。

    谢植思忖片刻:“这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好,不如去县衙中找当地县令,让他给我们准备一辆马车,好尽快前往陈留。”

    运气好的话,今晚就能住在陈留。

    “成!那卑职现在就去寻县令帮忙。”周肃刚准备走,姜书绾忽然喊住了他,于是他停下脚步回头问道,“怎么了姜提刑?”

    “周捕头,不如我们一起去吧。”她还没缓过劲儿来,周肃一走,让她单独和谢植相处,只恨不得在地上钻个洞躲进去才好。

    单纯的周肃不疑有他,冲着姜书绾咧嘴一笑,偏偏就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昨晚不是一夜没睡,就在这客栈内好好休息吧。”

    “你、你怎么知道?”姜书绾是对着周肃说话,眼神却是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谢植,这人不会嘴这么大,什么事都跟周肃说吧?

    接收到她质疑的目光,谢植的脸微微抽动了一下,姜书绾这心理素质也忒差了,竟在周肃面前露出如此明显的破绽。提点刑狱之人,毫无心机城府怎么行?遇上狡诈些的嫌犯,说不定就被骗了。

    于是出言打圆场:“你来找我换房间的时候,不是说晕船呕吐吗?想离甲板近一些。”

    周肃无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是啊,姜提刑,昨夜风浪那么大,船又不稳,你一定很难受吧。”

    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姜书绾笑得尴尬:“是啊,下回出门可再不乘船了!”

    最终,还是三个人一同去了县衙,姜书绾说自己新任了京畿路提点刑狱司公事,理应去各下属刑狱中巡查一番,谢植自然是她去哪自己就要跟去哪,也称自己新官上任,要一同去认识下属。

    周肃挠挠头,姜提刑这么说也就算了,毕竟她在燕山府路敬业的名声已经传遍各路,但这谢丞相怎么也跟着凑热闹?不是说他素来不爱管闲事,偏安享乐吗?

    然而以周肃的脑回路压根看不出其中的门道,只是在心中感慨了句:桃叶县的县令命真好,足不出户就能有两位官人主动要去结识他!

    桃叶县县衙外围着不少人,有人进出来往,口中议论纷纷,似乎衙门里头有什么大事儿发生了。

    谢植将折扇一收,往人群中探了探脑袋:“这是怎么了?”

    “昨夜的暴雨冲垮了堤坝,这可是去年新修的防水坝,啧啧——”人群中有好事之人对谢植说道,“桃叶县年年发大水,今年看来河道两岸的大小官员,又可以收获一笔意外之财了。”

    谢植若有所思:“修建堤坝有猫腻,那大家伙儿围在县衙外是为何故呀?”

    “你是外地人吧?”那人见谢植面生,皱着眉朝他挥挥手,“那别看热闹了,里头那具尸体你应该也不认识。”

    县衙大堂之上躺着一具身份未明的男尸,已经面目全非,尸体身下垫着张草席,脚趾上悬挂着一块木牌子,上面写着红色两个字“溺毙”。

    这些百姓围在县衙外,正是被喊来辨认尸体的,谢植回头,遍寻不到姜书绾的身影,正欲拨开人群往回走,却听见身后熟悉的女声传来:“是何人验的尸,竟如此敷衍了事?”

    谢植扶着额,看来今日是去不了陈留县了。

    原本站在县令身边的师爷跳了出来:“我验尸十余载,如何分辨不出溺毙而亡之人?”

    “哦?那看来就是你验的尸咯?”姜书绾绕着那尸体转了一圈,询问他,“你且说说,是为何将他定义为溺毙而亡?”

    “哪里来的黄毛丫头,居然如此嚣张,你可知惊扰公堂该当何罪?”县令把惊堂木一敲,为身旁的师爷出气。

    岂有此理!就只有这老师爷有帮手?欺负他家绾绾么?只见谢植信步走上前去,站在姜书绾身前,对着堂上两人微微一笑:“京畿路来的。”

    县令与师爷虽没见过谢植,但却认得他腰上佩着的鱼符袋,只是那颜色……怎么瞧着像是当朝正一品大员才会有的颜色?

    最近也没收到通知,说有钦差大臣要来呀。

    堂下那男子衣衫华贵,也不亮明身份,只是摇着扇子一步步走近,初夏的天气尚不炎热,再加上公堂之上还躺着一具死尸,他那扇子一摇,再配上森森的冷笑,于县令和张师爷两人对视一眼。

    怎么觉得一股寒气传来。

    “在下正是新任开封府府尹,谢植。”懒得跟那两人继续兜圈子,方才他走了不少路,又在县衙外站了许久,腿都酸了,谢植直接将于县令赶了下去,又对张师爷笑道:“这个嚣张的黄毛丫头,是京畿路提点刑狱司公事,姜提刑。”

    那两人连滚带爬地行拜见礼:“不知两位上峰前来桃叶县,是下官有眼无珠了。”

    “先别急着告罪,方才姜提刑问你的问题还没回答呢。”谢植下巴扬了扬,示意张师爷起来说话。

    张师爷原本是仵作出身,因为在桃叶县任职已有多年,近来新提拔为师爷,他倒也不完全是个水货,听见谢植说的话之后,便起身走到那具尸体旁,神色也严肃起来。

    他指着死尸手足上的紫色伤痕:“人跌入水中必然会挣扎,碰撞到水中暗礁便会有擦伤与淤痕,再加之慌乱无措之际张开口鼻呼吸,因此就很容易将水吸入腹中,求生的本能会令他伸手呼救,伸手乱抓,再瞧这里——”

    说罢,掰开了他手指与脚趾,缝隙之中有不少泥沙:“恰逢夏季,关河上游的水流湍急,带来大量的泥沙往下冲,因此这里才会有泥沙存在。”

    “你说的这些不错。”姜书绾倒也没有否认张师爷的判断。

    听见姜书绾认可自己,张师爷颇有自得之色:“下官做仵作已有十余载,饱读各朝典籍,书中记载着的溺毙而亡之人的尸体表象,在他身上都可以得到体现。”

    姜书绾蹲下身,掀开还剩一半的草席,赤裸的男尸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她伸手在他肚子上拍了拍:“就按着你的说法,死之前他张开口鼻呼吸,为何口鼻之中却不见泥沙?搐水入肠,而又是为何也没有腹胀?”

    又牵起那尸体的手掰着指甲缝隙给张师爷看:“众所周知,泥在水中很容易散去,但是他指甲缝里还夹杂着不少新鲜泥土,这些为何遇水不化?”

    看着她在那尸体身上摸来摸去毫不避讳,谢植只觉得自己太阳穴又突突地跳,莫名想起昨晚她灵巧的手指带给自己的快慰。

    她该不会,都是摸这些尸体练出来的吧?

    浣溪沙(4)

    姜书绾提出的几个疑问,张师爷竟然一个都答不上来。

    “他不是溺水死亡,也不是死后被人抛尸入水。”她抠下些许泥土在手中细细研磨,放在鼻息下嗅了嗅,又重新检查了一遍尸体周身,“溺毙而亡者四肢弯曲,但你看他双脚绷直,脚尖向下,且脚底板皮肤也没有出现褶皱和发白的迹象。”

    “那为何又确定不是被人抛尸入水?”周肃听她一番分析,亦是好奇,素来不多话的他此刻也忍不住发问。

    “他手中的泥沙不是来自关河之中,你们看——”姜书绾将那些泥土的碎屑递到他手中:“死者指甲缝隙中的泥土潮湿粘腻,来自河边,如果他是被人抛尸水中,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这些泥会被冲走,最多只会剩下沙子,不会有这种块状的新鲜泥土。”

    百姓被衙役拦在外头,只能听见里面的人在说话,但却看不见他们手上的动作,一个个焦急地伸长了脖子往里探,想知道这位女官发现了什么。

    姜书绾起身,拍掉手中的泥:“这也证明了他进入水中浸泡的时间不久,河水冰冷再加上尸体已经僵硬,所以这些残存在指甲中的泥才没有被冲刷掉。”

    听了她一番分析解说,人群又开始窃窃私语,认同她意见的人不在少数。

    “提点刑狱诸事千变万化,各类案件错综复杂,同一个罪犯也可能有不同的作案方式,万不可照搬教条,尸体表象是死者留在人世间最后的讯息,只有认真倾听,仔细分辨,才能听懂尸体的语言,从而找出真相。”

    这一番话,姜书绾似乎是对着张师爷在说,但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却又好像对着天地在昭告她的决心。

    百姓听得清楚,纷纷鼓掌叫好。

    谢植在堂上坐着,只觉得此刻姜书绾周身好像有一圈光芒环绕,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了去,而凝视着她时,她恰好也看向自己,目光在空气中交汇,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人群之中,注视注视她的目光众多,她却偏偏只看着自己。

    谢植心中无不得意道:绾绾这样优秀,这世上除了他,试问还有谁能配得上?

    随即便将惊堂木一拍,开始指挥起于县令等人:“姜提刑已经帮你们提供线索了,还不速速派人去河岸边仔细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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