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大晚上的,姜辛还?能去什么人家?时修埋首在厅里转着,这个时候能劳姜辛走一趟的,不是要紧的人就是要紧的事。若果然?是曹善朗的房子t?,西屏大有可能就是被?藏在那里。

    不论?如何,先得去找过再说,他立刻吩咐,“你去衙门召集人手?,马上到那处宅子去搜查!”

    此刻他也顾不得遮掩,竟带头连夜奔往那宅院,亏得点的差役素日都与臧志和要好,看见时修在前,硬是捺住好奇心没问,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全听命于臧志和。

    众人及至那所宅子,臧志和敲开门,“这是不是曹家的宅子。”

    那小厮半掩着门朝外头一瞧,十几个穿官差服色的人打着火把,俨然?来?者不善,便犹豫着点头,“你们是什么人?”

    臧志和凛凛地道:“有一宗人口失踪案恐怕与你们家有牵连,我们要进去搜查。”

    那小厮道:“容我进去回?一声?。”

    未几曹善朗便笑呵呵地走来?,吩咐左右将门户打开,跨出门,见时修骑在马上,先吃了一惊,他几时从监房里出来?的?不过要出来?多的是法子,周大人哪里当真困得住他?

    他勾起唇角,理理衣襟朝时修打了一拱,“原来?是小姚大人,怎么,小姚大人的冤屈洗清了?”

    时修咬了下压,由马上翻身跳下,近前逼问:“我的事论?不着你问,此刻该我问你,我六姨呢?”

    曹善朗笑着将眉首一皱,“不知你六姨是谁?”

    “潘西屏,姜家二奶奶,你少跟我装糊涂!”时修一把拽过他的襟口,“曹四,我可不管你是谁家的公?子。”

    “噢,姜家二奶奶啊——”曹善朗握下他的手?撒开,笑着拍拍衣襟,“不错不错,她才刚还?在我这里,因?我们家和姜家有些账没扯清,姜家眼下又群龙无首,所以我只得请了她来?,大家一起算算账。”

    “你是请她,还?是绑她?”

    曹善朗侧过身去,仍是含笑,“你个嘛,你不如亲自问她好了。不过真是不巧,在你们来?前,她就给人带走了。”

    “被?谁带走了?”

    “姜老爷。”

    这人说话总是半真半假,时修有些信不及,既然?来?了,就不能不先找过再说。他盯着他看了一会,冷笑道:“既如此,我可要进去找找看。”

    曹善朗摆出条胳膊来?,“自然?不能让小姚大人白跑一趟,请。”

    臧志和看他正不顺眼,自然?不客气,大手?一挥,撞着他的肩过去,招呼了一队人进门去搜,

    曹善朗瞪他一眼,回?头理理衣襟,亦邀时修进门,“小姚大人也里面请。”

    倒要看看他耍什么花招,时修将目光轻轻从他面上扫过,也往门里走。一径到了厅上,只见屋里跪着几个人,有男有女,看穿着像是家仆。时修睃着这些人,一直睃到曹善朗身上,“曹公?子,深更半夜的,这是摆什么名堂?”

    曹善朗跨进门来?道:“我早说姜二奶奶才刚被?劫走了你还?不信,这不,就是这些下人看顾不周才出了这样的岔子,人到底是在我这房子里不见的,我有不可推脱的责任,自然?要审问审问这些下人。”

    这时候一个年纪大些的下人向前跪了两步道:“谁知道那姜老爷是个什么缘故!本来?说是来?找四爷的,小的说四爷没在家,他说进来?等?,小的便请他厅上坐,和他寒暄了一阵,说起他家二奶奶眼下正在咱们家做客呢,他就急头白脸冲到那屋里去要带二奶奶走。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二奶奶不肯跟他走,他便发?了火,打了咱们家的小幺丫头,硬拽走了二奶奶。小的想,横竖他们是一家人,就没怎么狠拦。”

    曹善朗提提眉毛,朝时修没奈何地翻开一只手?,“瞧,我说是给人带走了吧。也怪我,今日到锦玉关去摆席去了,这头就没顾上。”说着啧了声?,眯着笑眼盯着时修,“看来?这姜家有些理不清的家务事,竟然?闹到我这里来?了,不过我想,这姜老爷到底是二奶奶的公?公?,二奶奶跟他走了,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时修怕就怕西屏落在姜辛手上,看曹善朗的神情,似乎也明知内情,还?在暗示西屏处境危险。他又看看那几个满面无辜的下人,向曹善朗沉着声气道:“带我去瞧瞧那间屋子。”

    曹善朗马上拍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好,跟我来?。”

    那间屋子里头一切都是安安稳稳的,四甃还?亮着半残红烛,炕桌上还?放着半碗冷茶,仿佛西屏真是在这里做客而已,她没有哭没有闹,曹善朗也没有骂她打她,两个人既生疏又客气,又似乎存着某种默契。

    时修手?抚在那圆案上,仿佛还?触得到西屏的温度,一下冰得他神思清明。他明白了,怪不得曹善朗掳了西屏道这里来?,和他谈条件是假,引姜辛劫持西屏才是真,也怪不得西屏竟能在这屋里踏踏实实地待下来?,她也一样,是在等?姜辛。

    从姜袖蕊失踪开始,在无意中二人就设下个连环套,不是套别人,专门套姜辛。

    他自暗昧的烛火中抬起无奈的笑眼,“原来?你打的主意是要姜辛的命。”

    曹善朗缓步走来?,在案旁歪起嘴角,低声?问:“那你杀不杀?这时候他不死,可就是你六姨死。”

    时修骨骼随竹影晃动一下,登时觉得出了一背虚汗,这两个人孰重孰轻还?用说么?

    适逢臧志和急匆匆跑进来?,狠瞪了曹善朗一眼,“大人,没找到姨太太。”

    时修咬硬了腮角,凶狠地望着曹善朗一笑,“你想拿我做刀子使。”

    “可不单是我。”曹善朗回?以一笑,“那你做不做?”

    还?有得选么?时修咬牙咬得额上青筋突起来?,喊了声?,“走!”便领着一队人疾步走出宅子,翻身上马,一径朝城西追去。

    跑了一会臧志和还?不知道为何要单往这头走,便赶马上前来?问:“大人,你怎么知道姜辛是劫持着姨太太往这头去了?!要不要分散人马,多找几处?!”

    “不必了!一定是在城西。”

    时修不知道姜辛,但他知道西屏,当年她们母女二人是由江都西入泰兴,可还?未上岸,她娘便死在了船上。西屏偏是个喜好完美?的人,她要送姜辛去见她娘,一定也是在当年案发?之?地。

    城外的路越走越崎岖,头上的月越走越亮,西屏举头遥望着,想到她娘的魂魄就等?在前面寒江里,便不觉得累,尽管走得踉踉跄跄,钗遗髻散,可听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却有使不完的力气,从血液里涌出来?一潮一潮的兴奋。

    姜辛大半日没开口,开口却是愈是语气平静,“你到底是月微什么人?”

    他终于问了,西屏竟然?有点高兴,脸上不由自主地泄出丝狡黠的笑意,转过去反问:“你看不出来?么?我是她亲生的女儿?啊,你看不出我和她长得像么?”

    他竟然?在脸上认真看了几眼,磨着牙摇头,“不像,你是个疯子,她不是。”

    西屏轻轻乜了一眼,转回?脸去,照样向前走,“她才是疯子呢。”

    “什么意思?”

    她在前头笑了笑,没作声?。

    姜辛越走越觉得不对,这条路他太熟了,这十几年间在梦里走了有千百回?,时而走得愉悦自在,时而走得狼狈仓惶,但多半伴着今夜这样皎洁的月光,他有些恍惚,一时分不清是不是在梦里。

    走了十几年的路,走到今天精疲力竭,慢慢使他丧失了一份逃生的欲望。他再度开口,还?是平静的语调,“你故意把袖蕊掳到这里,本来?就是要引我到这故地来?,是不是?”

    他知道了,没有惊诧,也不跑,仍跟着她走,难道真是一心要救出女儿??西屏有些纳罕,回?头瞥他一眼,“没想到你也有这重情的时候,我以为你心里只看重钱。”

    重情么?姜辛自己也不大了解自己,他不是没想过今日的一切会不会都是陷阱,可慢慢醒悟过来?,即便逃过今日,也难有明日,因?为要他命的,除了西屏,还?有曹善朗。他能顺利地将她从曹善朗的房子里带走,并不是他的本事,而是曹善朗的纵容。

    他给曹家敬献了半辈子的钱财,卖了半辈子的命,这会曹家终于用不着他了,于是果决弃车保帅。

    到头来?,他其实还?是个穷光蛋。

    他不禁苦笑,“我一生作恶多端,所以都报应在了儿?女身上,临到头,能保住一个算一个。”

    西屏不理会,在前面攒眉,好像做了坏事的人临死就免不了忏悔。不禁想到要是自己临死,与其说这些无聊的废话,还?不如多与时修绊几句嘴。

    “年幼的时候穷怕了。”他自顾自地说,听见身旁不远渐渐有潺湲的水声?,有人走在旁边和他说话似的,轻柔平缓的女人的声?音,不由得对它?吐起心事来t??,“好不容易有个出头的机会,谁不想抓住?男人和女人还?不是一样,婚姻都是委身曲附。月微在骗我,她根本不是什么官宦人家的小姐,我后来?明白过来?,倒觉得和她亲近,我们两个都贪图富贵,又贪爱。”

    西屏再度回?头,厌嫌地蹙起眉,“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你想替自己辩白,说你是迫于太太的压力才杀了她?”

    “不是和你说。”他苦笑一下,“是和月微说,假使她听得见的话。”

    他那一笑间,露出一颗虎牙,和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今晚的月亮也似乎和当年一样,西屏向上望一眼,吐出幽冷的气,“你留着那些话在阴司里和她去说好了,假使她等?着你的话。”

    姜辛笑着将早已垂下的匕首又抵在她腰上,却没有杀气,“你就不怕我先杀了你?”

    这路上几多危险西屏不是没有预料,但她习惯了在风波中度日,早麻痹了,“我不在乎生死。不过袖蕊一定是很想活命。我死了她就活不成,你想想清楚。”

    他不由得朝前歪着看她一眼,“你到底是哪里来?的怪胎?”

    “我娘肚子里生出来?的呀,我说了,她才是个疯子,我不过是随她。”西屏笑笑,“我们到了。”

    说话间,一个浪头拍到岸边来?,月色里泊着一艘不大不小的楼船,和当年那艘船很像,人也是故人。

    “姜辛,终于又见面了,”雪芝和迟骋先后由那船板上走下来?,迟骋手?快,须臾间已将刀架在了姜辛脖子上,缴下他手?里的匕首。

    姜辛微微仰着脖子,像个东躲西藏许多年的逃犯,终于到这一天,反而松了口气。雪芝常在馄饨铺里看见他进出,但因?为隔得远,不能清楚看见他的面目,却总是这昂首挺胸的姿态。眼下凑近了看他,他老了许多,不像是当初船上那个风流倜傥的青年。

    他早该死了。她咬牙笑道:“今日就要你替我丈夫孩儿?偿命!”

    姜辛丝毫没将她放在眼里,只转脸看西屏,“袖蕊呢?我既然?跟你来?了,你就该放了袖蕊。””

    西屏朝雪芝轻声?道:“把姜袖蕊带下船来?。”

    不一时雪芝将袖蕊拽到岸上,见袖蕊给堵着嘴蒙着眼睛,西屏向迟骋使个眼色,迟骋一刀将袖蕊脚上捆的绳索斩断,雪芝便拽着她走向岸边的小树林里。

    西屏见他们走得远了,才回?头朝姜辛微笑,“老爷果然?聪明,知道不能出声?。”

    姜辛冷笑一声?,“若是给袖蕊知道是谁绑了她,她还?能活命么?”

    西屏同样冷笑,“老爷就是老爷,恶事做得多了,自然?懂恶人的规矩。你放心,我答应你放了她就不会失言。”

    那林后有条小道,姜辛记得那路,没一会又见雪芝回?来?,他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些,同时也是认了命,毫不抵抗地给迟骋押到船上去,扭回?头望西屏,“你预备怎么杀我?是一刀宰了还?是丢到江里喂鱼?”

    西屏不作答,只吩咐雪芝推掉船板,解了绳索,让船自由在水上飘荡。

    船刚一动,就听见一阵急乱的马蹄声?,迟骋竖起耳朵听,好像来?的人不少,便立刻屏息凝神地循着岸上望去,远远见那些树丛里闪过些火光。

    “好像是衙门的人!”

    这一说,雪芝不禁慌张起来?,忙要走到船头去看,却给西屏一把拉住,“别担心,他们是我引来?的。”

    雪芝急道:“你引衙门的人来?做什么?”

    西屏微笑着,扭头看一眼姜辛,“我想了想,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借刀杀人的好。众目睽睽,官府杀人,总不会再查到咱们头上。芝姨,你和迟叔叔先走,这里我来?应付。”

    雪芝知道她一向算无遗策,可仍不放心,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不行,要走一起走!”

    西屏仍催促他们走,“你们不走,我就洗不清嫌疑。你放心,来?的八成是狸奴。”

    迟骋再听了须臾,果然?像是听见些时修的声?音,便将架在姜辛脖子上的刀交给了她,道了声?“保重”,拉着雪芝扎进水里。

    那哗哗的水声?慢慢平复了,狂乱的马蹄却渐近,船依然?向水中缓缓行着,姜辛低眼看看脖子上的刀,觉得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左躲右躲,终究躲不过“恶有恶报”四个字。

    他刚一笑,西屏便将刀架得更紧了些,“别动。”

    “你大可不必拿刀比着我,我知道我跑不了,曹家还?等?着要我的命,我今日就算不死在这江里,也上不了岸。”

    “生意做得这么大,到头来?,还?不是替他人做嫁衣。”西屏轻蔑地笑了声?,“不过你不冤枉,因?为你,我和我娘都没能上岸。”

    她把刀慢慢朝他脖子上往下滑,滑到腰间,刀尖比着他的肚皮,“我拿着刀,不是比给你看的,是比给狸奴看的。”

    扭脸朝岸上看去,一队人马业已跑到水边来?,领头的正是时修。他连翻带跌地从马上跳下来?,只看见船上立着一高一矮两个黑影,中间仿佛还?横着一把刀,却看不清刀尖到底是向着谁。

    他觉得心马上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急向水中涉了几步,希望能看清。然?而真到将要看清的地步,他又谨慎地止住了脚。

    其实看得太清楚有什么必要?他只知道他要救西屏,要将她扯回?岸上,要她从此过上没有仇恨的太平日子。也许她会有点不习惯,像小时候,带着抵触的情绪拿他撒性子,骂他,打他——

    他想着热泪盈眶,觉得她就应该是那么个有点尖锐脾气却不敢杀人放火的姑娘。他朝着船上声?嘶力竭地喊:“西屏!屏儿?!我来?了!你不要怕!”

    西屏听得心惊,这名字从他嘴里喊出来?,真是陌生,却有种异样的触动,令她陡地鼻酸。

    本来?没什么可怕的,但她握刀的手?还?是抖了抖。朝岸边望去,也只看得见时修身形的轮廓,真庆幸这月色朦胧

    ,使一切都只能瞧见个影,他看不见她的凶狠,她的恶毒,只当她是个软弱无依的女人,大概连她的冷静从容,他都看作是胆怯呆愣。

    她想到春天重逢,也是这样,她在船上,他在岸上,他说他不擅武艺,不想箭艺精妙,一箭就将挟持她那贼人射死在跟前。

    希望他这回?也一样有准头,因?为这一刻她忽然?不想死了,像小时候,极度渴望着登岸,脚踏实地,不再是飘飘荡荡的生活。

    那臧志和早命十几个差役排开,一声?令下,“准备放箭!”

    岸边张弓拉箭,黑魆魆的,时修唯恐他们失手?,忙从水里狼狈地跑回?岸上,劈手?夺了一人的弓箭,“我来?!”便向着船上拉开弓。

    姜辛倒下的时刻,恰好一个浪头打来?,船猛地一晃,两个人都跌进水里。时修不能分辨到底射中了谁,慌得丢开弓,跑进水里去,一时忘了自己根本不会凫水,心心念念都是西屏说过的,她怕水。

    以为要沉了底,谁知两条细弱的胳膊托住了他,他在水中睁开眼,看见西屏正笑盈盈地望着他。月光浸在水里,照着她白森森的脸,不像个活人,却鱼儿?似的,正俏皮地对着他咕噜咕噜吐水泡。

    他把浮在面前的彼此的头发?拨开,捧起她的脸亲到她嘴巴上。他明知道她骗了他,不过没关系,他要把真相都沉在这水底,只让她看到,他爱她。

    第106章

    番外·归家(一)

    自?那晚从水底浮起来,

    时修照旧住回?了监房,至于他私自?越狱,周大?人硬是半个字没提,

    只装作毫不知情。还计较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做什么?如今姜辛已死,

    而且死得其所,

    一切不是自?然推给他担着。这时候再要争,

    也是曹善朗与姚时修去争,

    他一个芝麻绿豆官,且不悄悄的,还乱出什么头?

    周大?人不寻衅挑事,

    时修亦无话?可说,横竖该说的,

    他都写信告诉了他爹,只看他爹在朝中如何?周旋,他每日?只管高枕于监房,

    等朝廷的旨意下来。

    却怪,

    住了这半个来月,

    也不见?西屏前来探望,他娘前面倒来过一回?,

    见?他没什么大?碍,后面也不曾来过了。每回?问臧志和,

    只是支支吾吾说太太和姨太太都不得空。

    “她们到底有什么可忙的?”时修散漫地坐到桌旁去,

    一摸茶壶,

    有些凉了,

    便叫来狱卒换新的茶来。

    那几个狱卒一看周大?人并不曾问时修私自?出狱,

    也未曾责骂他们当差的一句,就?猜到以眼下的情形,

    时修官复原职想必是不远了。因?此服侍他服侍得比往日?还勤谨,一刻不敢懈怠,忙不迭就?去换了新茶来。

    臧志和亲自?赶到门外接了,殷勤备至t?地给时修倒茶,“太太和姨太太在家收拾东西呢,等朝廷的旨意下来,大?人肯定是要官复原职,提早打点好行李咱们好回?江都去啊,免得临到跟前乱忙。”

    算算日?子,朝廷的旨意下来恐怕还得十日?上下,再急也急不到这会。时修呷着茶,总觉不对,那晚水上浮起来,回?去的时候,他和西屏共乘一驹,西屏湿漉漉地坐在他怀里,虽然不说话?,却紧攥着他肩上的衣料,十二分的依赖眷恋,一刻也不能和他分离的样子,这时候怎么又舍得不来看他?

    他抬起头,歪着脸,眼中满是怀疑,“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臧志和呵呵连笑,“我岂敢欺瞒大?人?这不是太太想带姨太太一道回?江都么,这些日?子正?忙着和姜家商议呢。”

    时修冷笑,“有什么可商议的?难道姜家敢不答应?哼,他们自?身都难保了,还敢强留人?”

    臧志和趁机转开话?头,“这姜家一定就?要完了?”

    他搁下茶盅,“七.八分准吧,姜家讹诈民田的事我爹一定是会上报朝廷,姜辛虽死了,总不能就?如此算了,曹家不肯让出田地,那么就?只能姜家吃亏了,少?不得要拿他们家的钱赔给那些农户。”

    臧志和叹了口气,“这也算宽慰了郑晨的在天之灵。”说着冷哼一声,“真是便宜了周大?人,我看郑晨明明是他和姜辛合谋杀死的,如今他只管全推到姜辛头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时修早虑到这点,可惜汪鸣已死,无人可指证周大?人,迟骋等人本来就?有疑罪缠身,如今人又不知躲到了何?处,更不可能出来指证他什么。好在讹诈民田一案,就?够周大?人喝一壶的了,朝廷即便给曹家留情面,也不会给这小小县丞面子,还不是拿他开刀。

    这世间之事,烦就?烦在这里,黑不黑,白不白的,是非善恶总不能分明,就?连自?己?如今不也有些包庇之嫌么?

    说到包庇,又惦念起西屏,话?锋便转回?她身上,“我问你,是不是六姨和我娘在家,闹僵了?”

    不是没这可能,他娘虽不通官场之事,可家务事却是明察秋毫,那几日?为西屏失踪,他急得吃不下睡不着,明眼人一瞧就?能瞧出些端倪来,何?况女人天上在这种事情上嗅觉敏锐,想不起疑也难。

    西屏一向就?对他娘存着份感?激之情,若是他娘对她说些什么“深明大?义”的话?,她未必不会听,会不会她早走了?

    想到此节,时修屁股上如同着了火,噌地跳起来,“六姨是不是给我娘赶走了?你休要瞒我!”

    臧志和从床上起身,连跌摇手,“没有的事!太太怎么会赶姨太太呢,我拿人头担保没有!”

    时修半信半疑,想到“她走了”便恐慌,还有种欲断无肠的空惘。隔了会,跌回?凳上,自?己?喃喃嘀咕,“她根本没地方可去,你们可千万不要哄我,不要哄我——”

    “没有哄你,姨太太好端端在庆丰街住着呢,大?人只管放心。”臧志和最?不会扯谎的,尤其在时修跟前,只得稍微捂着嘴脸,“要不,大?人有什么话?要对姨太太的说的只管告诉我,我捎回?去。”

    时修哪好意思告诉他?只得瞅他两眼,算了,摇了摇手。算得不甘心,脸上有种无可奈何?的委屈的神气。

    他哪里知道西屏是病了,那日?跌进水里,回?去的时候又吹了风,撑到次日?便倒在床上起不来。她一向少?病,不知为什么这回?病得格外厉害,好像骨头给人抽走了似的,身体里只剩虚空,所以必然坍塌下去。

    她起初也不知道为什么,隔两日?有些清醒了,听见?秋风瑟瑟,太阳还是那太阳,不过冷了。自?己?睡在床上,想到余生再没什么可忙碌,觉得从前十几年是望着一座山在赶路,终于走到了,山却不见?了,天地间是巨大的茫然空虚。

    她睡在东厢里,懒懒地蜷在床上,枕着时修的枕头,盖着时修的被子,隐隐还闻着他的气味,她把一只手放在枕边的一片苍白的阳光里,感?觉到一丝丝暖意,那暖意是一种病态的缠绵。

    她久不见?好,可能是自己不情愿好起来。上岸是上岸了,冷不丁踏实下来,又莫名对这踏实有点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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