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助理缓步走到况鹭面前说，“请跟我们回去吧。”
下楼时，况鹭闻到了不知道是哪飘出来的菜香，家家灯火通明，遍地安宁和谐，况鹭停住脚步，他半转过身，抬着头望去。
身后的保镖一起停了下来，助理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只看到几家掉了漆的破旧窗子。
“况鹭先生？”
况鹭收回目光，沉默又无声地走进了黑暗里。
重新回到那个地方，况鹭只感觉到阵阵窒息。
他手指上有不少被他自己无意识掐出来的细小伤口，下车的时候助理瞥了眼，而后视而不见的转过头去。
助理说，“进去吧。”
况鹭轻声问，“我可以出去吗？”
助理没说话。
“他要一直关着我吗？”
助理动了动唇，依旧没说话。
有些事虽然旁观者清，但靳司阳一向是个自我主义极强的人，不乱揣测上司的心思是他至今还能在这个位置上一直坐着的原因。
况鹭就在他沉默的目光里慢慢走进了那栋藏在夜色里，像是要把人吞噬殆尽的公寓。
……
居案半跪在桌子前，一手拿着手机打电话，另一手在抽屉里呼啦呼啦的翻着，屋里衣柜大开，书桌上的东西也凌乱地东倒西歪。
“这次要待他娘的半个月，我真操了，那合作商是傻逼吗？”
终于从抽屉里翻出个皱皱巴巴的签证，他吹吹上面残留的渣子说，“我走了况鹭怎么办？”
“你放屁，明明是他一天都离不开老子，还可怜的哭着求我别走呢。”
又说了两句，居案挂了电话，他看着自己给况鹭发的消息，对方一条也没回，又往上翻了翻，觉得这一水儿的绿色聊天框显得自己越发舔狗。
不过居案嘴里也说不出什么好话。
他发消息流程是这样的，先是发条骚话，况鹭五分钟内没回他，他就发一串气急败坏的脏话。
况鹭从来不回他的消息，所以居案并没察觉有什么不对。
出国的事提的匆忙，但又牵扯到公司一个比较重要的项目，否则他是绝对不愿意踏进这一步的，幸好居父不在家，俩人也见不着面——大过年的都不在家，说不定又鬼混到哪个女人床上去了。
不过这跟居案没关系，该担心的应该是那个女人。
居父本性如此，这辈子都改不了了，真是枉费她当初费尽心思的嫁进来，现在看来后果也好不到哪儿去。
走廊没开灯，他大步往外走，一推门，突然看见门口站了个人，当场给他吓一跳。
居季泽穿着宽松的蓝色睡衣，手里握着杯水，正淡淡瞅着居案。
三年前居案进去的时候，居季泽还年轻，脸颊上堆着婴儿肥，那时候有些犟，从来不肯叫他声哥，还经常用仇视的目光盯着他，也就居父在的时候才装乖一点。
现在倒是长高了不少，下颚也收紧了，脸随他妈长的，眼尾略微上挑，妥妥的偶像剧男主长相，是很标准的少年小白脸。
只是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多了些打量，跟居父一模一样。
居案对他这个弟弟没什么好感，眉头一皱脏话就要飚出来，好歹是生生忍住了。
他赶苍蝇似的说，“你在这干什么？别往我门口凑。”
“哥。”居季泽慢慢笑了起来，“你不是不在这儿住吗，以后也不要父亲的财产，所以严格来说，你脚底下踩着的这栋房子是我的。”
他说着又抬手指了指，“你身后这屋子，也是我的，我站在自己家里，你应该管不着吧？”
居案脸色微变，他心里辗转了好几个念头，一会儿是“这小子怎么变成这样了”，一会儿是“他脑子清醒吗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一会儿又变成“这有妈的就是有教养，说话都温温柔柔不带脏字，就是阴阳怪气的听得人冒火”。
无数念头从脑子里穿过去，最后他喃喃地总结道，“……操。”
【第五十九章
醒来】
居季泽双目漆黑，他握着自己的杯子转身离开，身后传来居案并不清晰的脏话声。
居案并没有在乎这个叛逆的私生子弟弟对他出言不逊，虽然他确实很想一拳把他牙打飞。
连夜赶到了机场，居案在机场候机时靠在墙边看手机，手机界面停在况鹭的电话上，想了许久，最后还是没把这个电话打出去。
况鹭觉浅。
这个时候说不定现在正睡着。
算了吧。
他叼着烟，给况鹭发了条消息——你男人出国赚钱去了。
当然况鹭并没有收到。
市中心医院。
靳司阳忽然睁开了眼。
胸口剧烈起伏了两秒才稍稍平静下来。
他梦见况鹭拿着一把刀刺进他心脏里，血喷溅而出，况鹭笑的十分开心，眼睛眯着，嘴角弯起，他很久没见过况鹭这样畅快地笑了，所以一时间竟真的忽略了自己心脏的伤口。
因为失血过多，他慢慢倒在地上，况鹭把刀扔在他面前，“铿”的一声，几乎震得他耳朵失聪。
况鹭转身要走，靳司阳怎么也抓不住，只能竭力地吼着他的名字，声音几近凄厉。
直到此刻他才迟钝的察觉到心脏凌迟般的剧痛，那种疼痛哪怕是如今醒来也依旧让人心悸的程度。
可能是况鹭捅的太深了。
他可真狠。
靳司阳动了动手指，偏过头看到医院的病房陈设。
原来是做梦。
难怪这么失态。
他醒来后，有几个医生又对他做了检查，头上缝了几针，有些脑震荡，不过问题不大。
靳司阳可有可无的听着。
等医生出去以后，他又给助理打电话，得知况鹭被带回来，此刻正被关在家里，他心情一下又明媚了起来。
几乎现在就想回去看看他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可脚刚落地，病房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中年男人迈步进来。
“上哪去。”
靳司阳坐回病床，神色慢慢有些倦怠，“爸，你怎么来了。”
中年男人把门关上，落在靳司阳身上的眼神恨不得把他抽一顿。
“我怎么来了？”靳父冷笑，“你都要死了我能不来吗。我问问你，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嫌我事儿不够多，想着法的让我给你收尸呢！”
靳司阳并没有听进去，他被靳父指着鼻子教育，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
自顾自的说了半天，靳父也懒得再搭理他。
“谁把你弄成这样的，你又招惹什么仇家了？”
靳司阳眉心微皱，神色有些厌倦，“就是生意上的事，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靳父在商界地位举足轻重，哪怕现在基本不管事了，也依旧有很多人知道靳父的大名。
他经常出入各种商政宴会，慈善活动也经常能看到他的身影，优秀企业家的奖项几乎能堆满整个书架。
况鹭当时被资助，也是因为靳父喜欢搞慈善，只是因为这个孩子比较聪明，所以他才有机会跟靳父说上几句话。
后来他被靳司阳看上了，靳父知道，却也没管，随他开心去。
但这些都是假象，而那些荣誉更像是会被刽子手穿在身上的褒奖。
靳父睚眦必报，而且习惯于斩草除根。
靳父神色冷厉地沉默片刻，“你做的事我一般都不过问，你自己有分寸就行了。”
“宋家的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当初是你非要跟他在一起，现在又不干了？”
靳司阳掀起眼皮，语气平淡，“我看上别人了。”
靳父拧眉，“谁？”
“也是个男人。”靳司阳想了想又补充道，“家里没有钱，甚至大学都没毕业。”
靳父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我不同意。”
顿了顿又说，“这几天我找人看好了几家，你到时候挑个喜欢的联姻，司阳，我不管你在外面怎么玩，但是娶回家摆着的，一定得是门当户对的姑娘。”
见靳司阳偏头看着窗外不吭声，靳父提高了音调，“你听见没有！”
靳司阳敷衍的点了头。
打发走靳父，靳司阳烦躁的靠了回去，梦里的心悸和疼痛依旧历历在目，并且在沉寂的空间里似乎愈演愈烈，他抬手就把桌上的保温杯掀到了地上。
保温杯咕噜噜的滚到门口，被一双脚抵住了。
“师兄，怎么发这么大火。”
听见这声音，靳司阳抬头看去，“你怎么来了。”
“我每天都来，只是你今天恰好醒了而已。”
来人头上带了个黑色棒球帽，穿着件胸前带了英文logo的白色卫衣，宽松的灰色运动裤，一双限量版红色球鞋，往那一站就有股青春校园气息。
说起来他跟靳司阳关系并没有那么亲近，只是恰好被同一个导师教过一段时间，并且还差了许多年，在学校的时候都没见过面，反倒是毕业这么久，居然师兄师兄的叫了起来。
不过他爱这么叫，靳司阳懒得纠正他。
靳司阳问，“你找我干什么？”
少年慢慢走进来，站在病床前时，靳司阳才能看清他一整张脸。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放在桌子上，“想找你帮个小忙罢了。”
靳司阳沉默地望着少年。
少年轻声笑了一声，“师兄，我都把你心上人的位置告诉你了，这点小忙你不会不帮吧？”
“之前的交易已经结束了，我付过报酬，现在这个，”靳司阳用眼神点了下桌面，“属于你单方面的敲诈勒索。”
“而且他也不是我心上人。”靳司阳停顿片刻，两眼有一瞬间的失神，似乎在斟酌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况鹭，“充其量是个我比较喜欢的玩具罢了。”
“哦那是我说错了。”少年语气颇有些歉意，直直的盯着靳司阳说，“他是我哥的心上人。”
靳司阳忽然眸色转暗，意味不明的看向少年，“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况鹭不应该这么不值钱才对，师兄，我可是背着我哥告诉你的，你要是没法帮我，那我不如回家去求求我哥。”
靳司阳怒极反笑，“你一个私生子，还真把他当你哥了。”
居季泽最听不得别人说他私生子，嘴角瞬间就降了下来。
可是他心里清楚，居案是最烦他跟他妈的，要是知道是他把他辛苦藏着护着的人推给了靳司阳，估计会杀了他吧。
两人在沉默中博弈，谁都不肯让步。
靳司阳闭上眼，淡淡道，“最后一次。”
这是他头一回为什么人妥协。
换做平时，他绝对会给居季泽一点教训，让这个登不上台面的私生子看清自己的身份。
靳司阳闭着眼靠了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睁开眼，眸色定定，“居案是怎么认识况鹭的。”
【第六十章
居案是你什么人】
居季泽忽然笑出声来，“师兄你不知道吗？他们相遇在一个很浪漫的地方啊。”
“——监狱。”
靳司阳神色忽然僵住，他脸色苍白，呆愣之下竟显得有一丝可怜。
“听说是你把他送进去的，”见到他这表情，居季泽觉得有些好笑，“你不知道吗。”
窗户透进阳光，暖器烘着整间病房，靳司阳却觉得冷气从他每寸肌肤渗透进去，冰冷他的血液，冻结他的内脏，连呼出的气都没有温度。
“听说监狱里有不少人都喜欢他，应该是朵很漂亮的交际花。”
“是为了活下去吧，毕竟我哥在里头那么有权势。”
靳司阳有些喘不上气来，他从来没想过把况鹭推到那样的境地。
放在被子上的拳头慢慢攥了起来，一股怒火直冲头顶，他现在只想知道是谁碰了况鹭。
他要杀了这些狗杂种！
“看来这位交际花很有点什么过人之处，让我哥出狱后都念念不忘。”
靳司阳忽然抬眼看着他，神色狠厉，双目猩红，“滚。”
居季泽嗤笑一声，麻溜的滚了。
空气安静下来，靳司阳陡然想到况鹭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当然是在牢里学的，靳先生不知道吗，里面多的是人想调教我。
当初只以为他是在乱说话，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
如今想起，如坠冰窖。
他拔掉手上的输液针，大步出了门，过年期间打不到车，他在医院门口吹了半小时冷风才打到一辆。
一路畅通无阻，等站在自己公寓门口时，靳司阳居然罕见的生出了些犹豫。
他推开大门，冷风吹进客厅。
屋里没开灯，况鹭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两条腿踩在沙发上，身上裹了件很厚的毯子，电视明灭的光在他脸上变幻莫测，映的眉眼越发冷淡。
听见声响，他缓缓转过头去，面无表情的看着门口的人。
靳司阳穿着很薄的病服，额头上缠了绷带，看上去连走路都不太稳。
看了两秒，况鹭又收回了目光，继续看电视。
靳司阳关上门，走到况鹭边上坐下。
电视里播放着动物世界，奔跑的狮子正追着一头鹿。
它扑倒了鹿。
尖牙刺入鹿的脖颈中。
鹿死命挣扎，渐渐没了声息。
狮子撕碎了鹿最柔软的腹部肉，鲜血染红了地上的草面。
靳司阳轻声问，“怎么还不睡？”
“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靳司阳盯着他看了会儿，“只要你不离开我，我是不会关着你的。”
“我在你身边做什么呢？陪你上床？”
况鹭慢慢转过头，眼睛漆黑没有一丝亮光，“你要什么人没有，为什么偏偏盯着我，靳司阳，为什么呢。”
靳司阳沉默片刻。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那么多比况鹭漂亮，比况鹭优秀的人，为什么非要况鹭。
靳司阳习惯于掂量权衡利弊，如果付出的价值远超他想得到的东西，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放弃。
但在况鹭身上，他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远超情人。
如果不是情人，那是什么。
一份喜欢能值多少钱。
路边的小猫小狗他喜欢，宋瑾乐他也喜欢，只是况鹭不喜欢宋瑾乐，所以他放弃了。
这只能说明他对况鹭的喜欢，比对宋瑾乐多一点。
脑袋开始发疼，靳司阳没再深思下去，他说，“你听话，我不会关着你，这几天你工作室应该在放假，等开工了我送你。”
“不。”况鹭闭了闭眼，“我自己去。”
况鹭觉得自己脑子里好像有无数道声音在尖叫。
他不能让同事们看到靳司阳，他不能让靳司阳迈进他的生活一步。
靳司阳一下下的摸着况鹭的头发，忽然问，“况鹭，居案是你什么人？”
况鹭顿了两秒，然后慢慢抬起眼皮回答，“金主。”
靳司阳的手上陡然用力起来。
头皮被扯的紧绷，但他留了力，所以况鹭只觉得有些难受。
“为什么不告诉我？”靳司阳声音极轻，但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在监狱里，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所以你当初为什么要把我送进去呢？”况鹭轻轻扯了下嘴角，神色有些嘲弄，“我以为是我做错了什么，所以你故意要惩罚我，原来不是吗？”
靳司阳怔住。
“如果不是这样，”况鹭的语气几乎带着叹息，“那你为什么要让我替宋瑾乐顶罪，为什么在他废了我的手以后，还要逼我下跪道歉，为什么毁掉我的工作，剥夺我作为一个正常人活下去的权利。”
胸口憋闷的喘不上气来，靳司阳觉得如今自己更像是被禁锢了，他慢慢松开手，窒息感却并没有褪去半分。
况鹭见他的表情，竟有些快意的笑了起来，“你看上去真难过。”
靳司阳动了动唇，看上去时想要说些什么。
况鹭捂住他的嘴，然后立刻抽了手在沙发上蹭着，“别说爱我，千万别，很恶心。”
其实靳司阳没想说爱他，可况鹭这么说了，他似乎也不觉得有任何违和。
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我不会爱任何一个人，况鹭，我只要你在我身边而已。”
况鹭却像是已经把他看穿似的，嘴边笑容渐渐淡去，他说，“最好是这样，我拎得清自己的身份，你之前说的话我都记得，所以你最好也能拎清。”
况鹭关了电视起身上楼，刚走到台阶前，听见靳司阳在他身后问。
“在监狱里都有谁碰过你。”
况鹭上楼的动作顿了顿，在靳司阳看不见的地方勾着嘴角撒了个小谎。
“要我一个个告诉你吗？那太多了。有时候我会被蒙住眼睛，只知道他们换了一个又一个，不知道是谁，你那时候在做什么呢？带宋瑾乐逛街？还是跟他做爱？”
蒙住眼进去只有居案玩过，监狱隔音很差，偏偏他还恶劣的开了条门缝，门外犯人的嘈杂声让况鹭有种被很多人看着的错觉。
只要他们有谁忽然听见奇怪的声音推门进来，那就全完了。
所以况鹭紧紧咬着自己的胳膊，避免自己泄出一丝声音，居案怕他伤了自己，就用嘴去堵。
况鹭害怕的心脏都要跳出来，居案倒是被夹爽了，一直在他耳边黏糊糊地夸宝贝真棒。
靳司阳猛地站起来，表情看上去非常震怒，好像有人拿刀杀了他全家似的，况鹭从来没见过他这幅样子，太难看了。
他死死盯着况鹭，低声怒吼，“你不会反抗吗！”
太好笑了。
到了现在，他竟然会寄希望于况鹭去反抗。
“反抗过的，”况鹭回头朝他笑了笑，“你不是见过吗？”
靳司阳骤然想起况鹭肚子上的那道刺眼醒目的疤痕。
【第六十一章
你不是爱我吗】
靳司阳执意出院在家养伤，医生每天定点会来检查。
虽然把人带了回来，但况鹭却像是每天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时常盯着日历发呆。靳司阳跟他说话，十句有九句都不回。
这让他十分憋闷。
明明一开始只要况鹭陪在他身边就好了，可现在他又想况鹭能多跟他说说话。
来他家的医生照例给他做检查，况鹭忽然起身拿着空水杯往外走。
他动作幅度小，而靳司阳又一直偏头在跟医生说话，可况鹭站起来的一瞬间，靳司阳就拽住了他。
下楼时，况鹭闻到了不知道是哪飘出来的菜香，家家灯火通明，遍地安宁和谐，况鹭停住脚步，他半转过身，抬着头望去。
身后的保镖一起停了下来，助理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只看到几家掉了漆的破旧窗子。
“况鹭先生？”
况鹭收回目光，沉默又无声地走进了黑暗里。
重新回到那个地方，况鹭只感觉到阵阵窒息。
他手指上有不少被他自己无意识掐出来的细小伤口，下车的时候助理瞥了眼，而后视而不见的转过头去。
助理说，“进去吧。”
况鹭轻声问，“我可以出去吗？”
助理没说话。
“他要一直关着我吗？”
助理动了动唇，依旧没说话。
有些事虽然旁观者清，但靳司阳一向是个自我主义极强的人，不乱揣测上司的心思是他至今还能在这个位置上一直坐着的原因。
况鹭就在他沉默的目光里慢慢走进了那栋藏在夜色里，像是要把人吞噬殆尽的公寓。
……
居案半跪在桌子前，一手拿着手机打电话，另一手在抽屉里呼啦呼啦的翻着，屋里衣柜大开，书桌上的东西也凌乱地东倒西歪。
“这次要待他娘的半个月，我真操了，那合作商是傻逼吗？”
终于从抽屉里翻出个皱皱巴巴的签证，他吹吹上面残留的渣子说，“我走了况鹭怎么办？”
“你放屁，明明是他一天都离不开老子，还可怜的哭着求我别走呢。”
又说了两句，居案挂了电话，他看着自己给况鹭发的消息，对方一条也没回，又往上翻了翻，觉得这一水儿的绿色聊天框显得自己越发舔狗。
不过居案嘴里也说不出什么好话。
他发消息流程是这样的，先是发条骚话，况鹭五分钟内没回他，他就发一串气急败坏的脏话。
况鹭从来不回他的消息，所以居案并没察觉有什么不对。
出国的事提的匆忙，但又牵扯到公司一个比较重要的项目，否则他是绝对不愿意踏进这一步的，幸好居父不在家，俩人也见不着面——大过年的都不在家，说不定又鬼混到哪个女人床上去了。
不过这跟居案没关系，该担心的应该是那个女人。
居父本性如此，这辈子都改不了了，真是枉费她当初费尽心思的嫁进来，现在看来后果也好不到哪儿去。
走廊没开灯，他大步往外走，一推门，突然看见门口站了个人，当场给他吓一跳。
居季泽穿着宽松的蓝色睡衣，手里握着杯水，正淡淡瞅着居案。
三年前居案进去的时候，居季泽还年轻，脸颊上堆着婴儿肥，那时候有些犟，从来不肯叫他声哥，还经常用仇视的目光盯着他，也就居父在的时候才装乖一点。
现在倒是长高了不少，下颚也收紧了，脸随他妈长的，眼尾略微上挑，妥妥的偶像剧男主长相，是很标准的少年小白脸。
只是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多了些打量，跟居父一模一样。
居案对他这个弟弟没什么好感，眉头一皱脏话就要飚出来，好歹是生生忍住了。
他赶苍蝇似的说，“你在这干什么？别往我门口凑。”
“哥。”居季泽慢慢笑了起来，“你不是不在这儿住吗，以后也不要父亲的财产，所以严格来说，你脚底下踩着的这栋房子是我的。”
他说着又抬手指了指，“你身后这屋子，也是我的，我站在自己家里，你应该管不着吧？”
居案脸色微变，他心里辗转了好几个念头，一会儿是“这小子怎么变成这样了”，一会儿是“他脑子清醒吗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一会儿又变成“这有妈的就是有教养，说话都温温柔柔不带脏字，就是阴阳怪气的听得人冒火”。
无数念头从脑子里穿过去，最后他喃喃地总结道，“……操。”
【第五十九章
醒来】
居季泽双目漆黑，他握着自己的杯子转身离开，身后传来居案并不清晰的脏话声。
居案并没有在乎这个叛逆的私生子弟弟对他出言不逊，虽然他确实很想一拳把他牙打飞。
连夜赶到了机场，居案在机场候机时靠在墙边看手机，手机界面停在况鹭的电话上，想了许久，最后还是没把这个电话打出去。
况鹭觉浅。
这个时候说不定现在正睡着。
算了吧。
他叼着烟，给况鹭发了条消息——你男人出国赚钱去了。
当然况鹭并没有收到。
市中心医院。
靳司阳忽然睁开了眼。
胸口剧烈起伏了两秒才稍稍平静下来。
他梦见况鹭拿着一把刀刺进他心脏里，血喷溅而出，况鹭笑的十分开心，眼睛眯着，嘴角弯起，他很久没见过况鹭这样畅快地笑了，所以一时间竟真的忽略了自己心脏的伤口。
因为失血过多，他慢慢倒在地上，况鹭把刀扔在他面前，“铿”的一声，几乎震得他耳朵失聪。
况鹭转身要走，靳司阳怎么也抓不住，只能竭力地吼着他的名字，声音几近凄厉。
直到此刻他才迟钝的察觉到心脏凌迟般的剧痛，那种疼痛哪怕是如今醒来也依旧让人心悸的程度。
可能是况鹭捅的太深了。
他可真狠。
靳司阳动了动手指，偏过头看到医院的病房陈设。
原来是做梦。
难怪这么失态。
他醒来后，有几个医生又对他做了检查，头上缝了几针，有些脑震荡，不过问题不大。
靳司阳可有可无的听着。
等医生出去以后，他又给助理打电话，得知况鹭被带回来，此刻正被关在家里，他心情一下又明媚了起来。
几乎现在就想回去看看他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可脚刚落地，病房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中年男人迈步进来。
“上哪去。”
靳司阳坐回病床，神色慢慢有些倦怠，“爸，你怎么来了。”
中年男人把门关上，落在靳司阳身上的眼神恨不得把他抽一顿。
“我怎么来了？”靳父冷笑，“你都要死了我能不来吗。我问问你，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嫌我事儿不够多，想着法的让我给你收尸呢！”
靳司阳并没有听进去，他被靳父指着鼻子教育，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
自顾自的说了半天，靳父也懒得再搭理他。
“谁把你弄成这样的，你又招惹什么仇家了？”
靳司阳眉心微皱，神色有些厌倦，“就是生意上的事，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靳父在商界地位举足轻重，哪怕现在基本不管事了，也依旧有很多人知道靳父的大名。
他经常出入各种商政宴会，慈善活动也经常能看到他的身影，优秀企业家的奖项几乎能堆满整个书架。
况鹭当时被资助，也是因为靳父喜欢搞慈善，只是因为这个孩子比较聪明，所以他才有机会跟靳父说上几句话。
后来他被靳司阳看上了，靳父知道，却也没管，随他开心去。
但这些都是假象，而那些荣誉更像是会被刽子手穿在身上的褒奖。
靳父睚眦必报，而且习惯于斩草除根。
靳父神色冷厉地沉默片刻，“你做的事我一般都不过问，你自己有分寸就行了。”
“宋家的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当初是你非要跟他在一起，现在又不干了？”
靳司阳掀起眼皮，语气平淡，“我看上别人了。”
靳父拧眉，“谁？”
“也是个男人。”靳司阳想了想又补充道，“家里没有钱，甚至大学都没毕业。”
靳父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我不同意。”
顿了顿又说，“这几天我找人看好了几家，你到时候挑个喜欢的联姻，司阳，我不管你在外面怎么玩，但是娶回家摆着的，一定得是门当户对的姑娘。”
见靳司阳偏头看着窗外不吭声，靳父提高了音调，“你听见没有！”
靳司阳敷衍的点了头。
打发走靳父，靳司阳烦躁的靠了回去，梦里的心悸和疼痛依旧历历在目，并且在沉寂的空间里似乎愈演愈烈，他抬手就把桌上的保温杯掀到了地上。
保温杯咕噜噜的滚到门口，被一双脚抵住了。
“师兄，怎么发这么大火。”
听见这声音，靳司阳抬头看去，“你怎么来了。”
“我每天都来，只是你今天恰好醒了而已。”
来人头上带了个黑色棒球帽，穿着件胸前带了英文logo的白色卫衣，宽松的灰色运动裤，一双限量版红色球鞋，往那一站就有股青春校园气息。
说起来他跟靳司阳关系并没有那么亲近，只是恰好被同一个导师教过一段时间，并且还差了许多年，在学校的时候都没见过面，反倒是毕业这么久，居然师兄师兄的叫了起来。
不过他爱这么叫，靳司阳懒得纠正他。
靳司阳问，“你找我干什么？”
少年慢慢走进来，站在病床前时，靳司阳才能看清他一整张脸。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放在桌子上，“想找你帮个小忙罢了。”
靳司阳沉默地望着少年。
少年轻声笑了一声，“师兄，我都把你心上人的位置告诉你了，这点小忙你不会不帮吧？”
“之前的交易已经结束了，我付过报酬，现在这个，”靳司阳用眼神点了下桌面，“属于你单方面的敲诈勒索。”
“而且他也不是我心上人。”靳司阳停顿片刻，两眼有一瞬间的失神，似乎在斟酌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况鹭，“充其量是个我比较喜欢的玩具罢了。”
“哦那是我说错了。”少年语气颇有些歉意，直直的盯着靳司阳说，“他是我哥的心上人。”
靳司阳忽然眸色转暗，意味不明的看向少年，“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况鹭不应该这么不值钱才对，师兄，我可是背着我哥告诉你的，你要是没法帮我，那我不如回家去求求我哥。”
靳司阳怒极反笑，“你一个私生子，还真把他当你哥了。”
居季泽最听不得别人说他私生子，嘴角瞬间就降了下来。
可是他心里清楚，居案是最烦他跟他妈的，要是知道是他把他辛苦藏着护着的人推给了靳司阳，估计会杀了他吧。
两人在沉默中博弈，谁都不肯让步。
靳司阳闭上眼，淡淡道，“最后一次。”
这是他头一回为什么人妥协。
换做平时，他绝对会给居季泽一点教训，让这个登不上台面的私生子看清自己的身份。
靳司阳闭着眼靠了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睁开眼，眸色定定，“居案是怎么认识况鹭的。”
【第六十章
居案是你什么人】
居季泽忽然笑出声来，“师兄你不知道吗？他们相遇在一个很浪漫的地方啊。”
“——监狱。”
靳司阳神色忽然僵住，他脸色苍白，呆愣之下竟显得有一丝可怜。
“听说是你把他送进去的，”见到他这表情，居季泽觉得有些好笑，“你不知道吗。”
窗户透进阳光，暖器烘着整间病房，靳司阳却觉得冷气从他每寸肌肤渗透进去，冰冷他的血液，冻结他的内脏，连呼出的气都没有温度。
“听说监狱里有不少人都喜欢他，应该是朵很漂亮的交际花。”
“是为了活下去吧，毕竟我哥在里头那么有权势。”
靳司阳有些喘不上气来，他从来没想过把况鹭推到那样的境地。
放在被子上的拳头慢慢攥了起来，一股怒火直冲头顶，他现在只想知道是谁碰了况鹭。
他要杀了这些狗杂种！
“看来这位交际花很有点什么过人之处，让我哥出狱后都念念不忘。”
靳司阳忽然抬眼看着他，神色狠厉，双目猩红，“滚。”
居季泽嗤笑一声，麻溜的滚了。
空气安静下来，靳司阳陡然想到况鹭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当然是在牢里学的，靳先生不知道吗，里面多的是人想调教我。
当初只以为他是在乱说话，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
如今想起，如坠冰窖。
他拔掉手上的输液针，大步出了门，过年期间打不到车，他在医院门口吹了半小时冷风才打到一辆。
一路畅通无阻，等站在自己公寓门口时，靳司阳居然罕见的生出了些犹豫。
他推开大门，冷风吹进客厅。
屋里没开灯，况鹭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两条腿踩在沙发上，身上裹了件很厚的毯子，电视明灭的光在他脸上变幻莫测，映的眉眼越发冷淡。
听见声响，他缓缓转过头去，面无表情的看着门口的人。
靳司阳穿着很薄的病服，额头上缠了绷带，看上去连走路都不太稳。
看了两秒，况鹭又收回了目光，继续看电视。
靳司阳关上门，走到况鹭边上坐下。
电视里播放着动物世界，奔跑的狮子正追着一头鹿。
它扑倒了鹿。
尖牙刺入鹿的脖颈中。
鹿死命挣扎，渐渐没了声息。
狮子撕碎了鹿最柔软的腹部肉，鲜血染红了地上的草面。
靳司阳轻声问，“怎么还不睡？”
“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靳司阳盯着他看了会儿，“只要你不离开我，我是不会关着你的。”
“我在你身边做什么呢？陪你上床？”
况鹭慢慢转过头，眼睛漆黑没有一丝亮光，“你要什么人没有，为什么偏偏盯着我，靳司阳，为什么呢。”
靳司阳沉默片刻。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那么多比况鹭漂亮，比况鹭优秀的人，为什么非要况鹭。
靳司阳习惯于掂量权衡利弊，如果付出的价值远超他想得到的东西，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放弃。
但在况鹭身上，他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远超情人。
如果不是情人，那是什么。
一份喜欢能值多少钱。
路边的小猫小狗他喜欢，宋瑾乐他也喜欢，只是况鹭不喜欢宋瑾乐，所以他放弃了。
这只能说明他对况鹭的喜欢，比对宋瑾乐多一点。
脑袋开始发疼，靳司阳没再深思下去，他说，“你听话，我不会关着你，这几天你工作室应该在放假，等开工了我送你。”
“不。”况鹭闭了闭眼，“我自己去。”
况鹭觉得自己脑子里好像有无数道声音在尖叫。
他不能让同事们看到靳司阳，他不能让靳司阳迈进他的生活一步。
靳司阳一下下的摸着况鹭的头发，忽然问，“况鹭，居案是你什么人？”
况鹭顿了两秒，然后慢慢抬起眼皮回答，“金主。”
靳司阳的手上陡然用力起来。
头皮被扯的紧绷，但他留了力，所以况鹭只觉得有些难受。
“为什么不告诉我？”靳司阳声音极轻，但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在监狱里，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所以你当初为什么要把我送进去呢？”况鹭轻轻扯了下嘴角，神色有些嘲弄，“我以为是我做错了什么，所以你故意要惩罚我，原来不是吗？”
靳司阳怔住。
“如果不是这样，”况鹭的语气几乎带着叹息，“那你为什么要让我替宋瑾乐顶罪，为什么在他废了我的手以后，还要逼我下跪道歉，为什么毁掉我的工作，剥夺我作为一个正常人活下去的权利。”
胸口憋闷的喘不上气来，靳司阳觉得如今自己更像是被禁锢了，他慢慢松开手，窒息感却并没有褪去半分。
况鹭见他的表情，竟有些快意的笑了起来，“你看上去真难过。”
靳司阳动了动唇，看上去时想要说些什么。
况鹭捂住他的嘴，然后立刻抽了手在沙发上蹭着，“别说爱我，千万别，很恶心。”
其实靳司阳没想说爱他，可况鹭这么说了，他似乎也不觉得有任何违和。
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我不会爱任何一个人，况鹭，我只要你在我身边而已。”
况鹭却像是已经把他看穿似的，嘴边笑容渐渐淡去，他说，“最好是这样，我拎得清自己的身份，你之前说的话我都记得，所以你最好也能拎清。”
况鹭关了电视起身上楼，刚走到台阶前，听见靳司阳在他身后问。
“在监狱里都有谁碰过你。”
况鹭上楼的动作顿了顿，在靳司阳看不见的地方勾着嘴角撒了个小谎。
“要我一个个告诉你吗？那太多了。有时候我会被蒙住眼睛，只知道他们换了一个又一个，不知道是谁，你那时候在做什么呢？带宋瑾乐逛街？还是跟他做爱？”
蒙住眼进去只有居案玩过，监狱隔音很差，偏偏他还恶劣的开了条门缝，门外犯人的嘈杂声让况鹭有种被很多人看着的错觉。
只要他们有谁忽然听见奇怪的声音推门进来，那就全完了。
所以况鹭紧紧咬着自己的胳膊，避免自己泄出一丝声音，居案怕他伤了自己，就用嘴去堵。
况鹭害怕的心脏都要跳出来，居案倒是被夹爽了，一直在他耳边黏糊糊地夸宝贝真棒。
靳司阳猛地站起来，表情看上去非常震怒，好像有人拿刀杀了他全家似的，况鹭从来没见过他这幅样子，太难看了。
他死死盯着况鹭，低声怒吼，“你不会反抗吗！”
太好笑了。
到了现在，他竟然会寄希望于况鹭去反抗。
“反抗过的，”况鹭回头朝他笑了笑，“你不是见过吗？”
靳司阳骤然想起况鹭肚子上的那道刺眼醒目的疤痕。
【第六十一章
你不是爱我吗】
靳司阳执意出院在家养伤，医生每天定点会来检查。
虽然把人带了回来，但况鹭却像是每天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时常盯着日历发呆。靳司阳跟他说话，十句有九句都不回。
这让他十分憋闷。
明明一开始只要况鹭陪在他身边就好了，可现在他又想况鹭能多跟他说说话。
来他家的医生照例给他做检查，况鹭忽然起身拿着空水杯往外走。
他动作幅度小，而靳司阳又一直偏头在跟医生说话，可况鹭站起来的一瞬间，靳司阳就拽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