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左寒点了点头，“好。”
左年捏了捏左寒的肩膀，“小寒，挺住了，你还不能垮呢。”
“我知道。”左寒转眸对左年说道，“我不会垮的。”
老祝交待了一番之后，就先离去了。
霍昀又交待了一番，原本都准备离去了，看到那个眼眶红红在病床边站着的江橙，又不太放心，思前想后，还是把人给拉走了。
“你不休息，她也需要好好休息，所以别在这儿堆着了。”霍昀说道。
而徐泽谦看了左寒此刻的状态一眼之后，再看了一眼那个先前哭得稀里哗啦的唐嘉觅。
思忖了片刻，把唐嘉觅给拉走了。
唐嘉觅怕吵到程梨，也不敢做声，一直到人都被拉到外面了，她才烦躁地挣开了徐泽谦，皱眉怒道，“你拉我做什么！”
“给人家两口子留点空间吧。”徐泽谦说道。
道理唐嘉觅当然懂，但还是生气，她转眸盯了徐泽谦一眼，小声嘀咕道，“所以我才是你黑粉呢……”
第370章
我的腿……
徐泽谦听了这话有些无奈，“黑粉就黑粉吧。饿了吗，我请你吃早餐？”
徐泽谦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唐小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从她刚才能毫不顾忌形象，一路汪汪汪哭上来，还直接把左寒掼到墙上，就不难看出来了。
这要是把她继续留在这儿，徐泽谦觉得她指不定会再去找左寒麻烦。
所以自己还是想办法把她给弄走比较好。徐泽谦是这么盘算的。
可是没想到，唐嘉觅伸手揉了揉鼻子，小声说道，“那我们快点去吃吧，吃完了给左寒带点过来，我看他那个样子，茶不思饭不想的，我们要不带点来给他，他自己肯定忘记还有吃东西这回事儿。”
唐嘉觅一边说着，就一边往外走，发现徐泽谦只站在原地看着她，没有动。
她有些疑惑地转眸看向他，皱眉走上前来，伸手拉了他的衣袖，“愣着看我做什么？走啊。请吃早餐用不着返回吧？不行就我请你吧。”
徐泽谦的表情里有一种释然，“没，就觉得……你挺有意思的。”
唐嘉觅继续嘀咕，“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功夫觉得我有劲没劲……唉，左寒那个哥哥也真是，买那么多好吃的竹林居，也不给他弟弟留一份。”
唐嘉觅嘀嘀咕咕道，“虽说我也不想管，但梨梨那么喜欢他……”
他们离开之后。
病房里就剩左寒，陪着病床上还没有清醒的程梨。
左寒原本站着，后来又坐下，但又很快站起来。
好像怎么都不对，怎么样都不对劲，站着也不是，坐着也不是。
各种不自在，各种无所适从。
好像自己如果再不做点什么，就快疯了。
于是，左寒想了想，走去了病房里的洗手间，原本想要拧一把热毛巾，给程梨擦一擦脸和手……
可是陡然发现，病房里什么都没有，连生活用品都没有。
他起身想去医院里的24小时超市买些生活用品。
却是连半步都挪不动。
程梨在这里，他哪里也不想去。
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地缚灵，就被定在了程梨在的地方，除此之外，哪里都不能去，也不想去。
左寒准备打个电话，让沈秘书帮忙准备一下。
还不等他拨通电话，江橙就走了进来。
“给。”江橙说道，“我买了些生活用品，在医院超市买的，质量可能比较普通，先凑合用着吧，你回头再让人买好的。”
“谢谢。”左寒接了过来，“帮大忙了，我正想给梨梨擦一擦脸。”
江橙定定看着左寒，“虽说这事儿不能全怪你，但总归也有你的原因M.L.Z.L.在里头，所以，你照顾好梨梨。”
“我知道，我会。”左寒说道。
江橙说道，“梨梨爸妈那边，我会去说的，暂时不用操心这些。”
“可是，你爹妈如果有什么屁事儿……”江橙看着他，“你最好自己先好好解决了，别让这种屁事儿闹到程梨面前来。她已经够难了，要努力恢复，别还要处理这种破事儿。”
江橙虽然看起来依旧有些难过，但是从语气不难听出，已经尽量恢复了冷静。
左寒点了头。
他很沉默，其实话不多。
虽说他一直以来话就不多，但是现在很明显变得更加寡言少语了。
左寒拿了个盆子出来，去洗手间里接了热水。
将毛巾从包装里拆出来，反反复复地搓洗了两遍之后，再接上了一盆干净的温热的水。
拧了毛巾，走到床边，给病床上的女人轻轻擦脸和手。
虽然医护人员已经帮程梨处理过一遍，但此刻，左寒认认真真非常仔细地再给她擦过一遍。
还是不难看到，尘灰和血迹，在白色的毛巾上，一道道的暗灰色和暗红色的印子。
左寒一遍遍地给她擦着，直到毛巾和盆子里的水都彻底干净了，才停了下来。
江橙站在旁边，她原本或许是还想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的，可是此刻，她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感觉，现在这个状态，好像谁也融不进去。
所以江橙想了想，就转身出去了，去了食堂买了份早餐，准备去黎晓惠的病房。
……
程梨本以为自己死了，她希望自己死了。
当时的疼痛，还历历在目。
但她觉得，让自己更记忆深刻的，并不是被左霖虐打时的痛。
而是左寒的那些话，才是真正的利刃。疼得她几乎要不能呼吸。
汽车轮子从自己身上轧过去的那一刻，剧烈的疼痛，几乎在脑子里炸出了白光。
直到那一刻，她才觉得，先前左寒利刃般的话语所带来的疼痛，好像终于能被盖过了。
好像自己终于能够松一口气。
似乎到了这一刻，程梨才感觉到了解脱。
手机就在很近的地方，抬手就能够得到。
脑子里有一瞬间的想法闪过，如果我会死……我要不要给谁打个电话。
脑子里最先冒出来的，依旧是左寒的脸。
只在那一瞬间，程梨就觉得自己太可悲了。
于是再也没有任何拿起手机的意思。
恍惚中似乎听到了左寒的声音，悲怆的，慌乱的，恐惧的，颤抖的。
带着仿佛永远也不会过去的难过。
这是真的吗？还是幻觉呢？
陷入黑暗之前，程梨也没能弄清楚这一点。
她在疼痛中陷入黑暗，又在疼痛中醒来。
那种疼痛，像是从每一个神经的枝杈里炸开来的似的。
疼得让她哪怕紧咬牙关，依旧难以忍受。
程梨自认，自己算是个对疼痛耐受度比较高的人了。
可还是不行，还是疼。
这种疼，让她无法再继续沉睡，尽管……在她的潜意识里，好像知道，一直睡着才比较安稳。
一直睡着，好像就不用面对一切。
可是疼痛不允许她这样。
程梨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嗓子里也是火辣辣的疼，更不用说……腿。
我的腿……
程梨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但是自己只要垂下眼皮子，哪怕是躺着的状态，都能看到自己腿上的情况。
程梨看到了自己小腿上那个……像是金属笼子一样的外支具。
在视线接触到那个东西的瞬间，眼睛像是被针刺了一样，脑子里原本就能够察觉到的疼痛，顿时扩大，腿上更是如同炸开了一样疼痛。
她的喉咙里，陡然发出了尖利的啸声。
第371章
我是不是，残了？
不是尖叫，而是那种，因为呼吸太过急促，嗓子里出现的那种尖锐的气流声。
“哎！”两个陪护马上凑了上来，“左太太！左太太！你没事吧？”
另一个陪护已经马上按下了呼叫铃。
而洗手间的门，嘭一下就被从里头打开了。
左寒面色苍白表情焦急地从里头走了出来，脸上还湿淋淋地沾着水。
他原本只是担心自己精神不足，所以进洗手间洗个冷水脸而已。
有两个经验丰富的陪护在这里守着，而且还不知道梨梨什么时候能醒来。
所以左寒才松懈了片刻，决定进洗手间洗个冷水脸而已。
就这么一会儿而已！
才往脸上浇了两捧凉水，就听到了外头传来了那种尖啸的气声。
一瞬间就将左寒的心给拎起来了。
哪里还需要什么洗个凉水脸，这道声音一出现，左寒原本还不足的精神，一瞬间就紧绷了起来。
猛地就冲了出去。
“怎么回事！”左寒一拉开洗手间的门。
看到的就是一个陪护在按呼叫铃，而另一个陪护则是死死地按住了床上的程梨那纤弱的身体。
然后，左寒就看到了程梨苍白的、痛苦的、惊恐的脸。
左寒一瞬间，心如刀割，“梨梨！”
按住程梨身体的那个陪护说道，“左太太，你冷静一点，你现在不可以随便乱动的，请冷静一点。”
左寒也反应了过来，快步上去，帮着陪护一起，努力稳住程梨的身体。
她现在的身体情况，哪里还经得起什么大幅度的动作……！
“梨梨，梨梨！”左寒甚至，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只能动作温柔又坚定地将她搂着，按着，不让她动。
他手臂圈住了她的肩膀，将她以一个只能好好躺着的姿势，困在了床上。
也是因为这个姿势，两人的距离很近。
于是，左寒听到了她嗓子里那种宛如受伤小兽般的哀嚎声。
一刀又一刀，扎在了左寒心上。
她声音嘶哑，“我的腿……我的腿……好痛……”
左寒一边努力圈住她，一边伸手握住了镇痛泵的开关，将药量加大了。
左寒声音低沉沙哑，“我知道，我知道……再忍一忍，药效马上就起效了，很快就不疼了。”
但程梨却似是因为刚刚才清醒过来，被这种剧烈的痛觉，还有看到自己的腿此刻情况的视觉冲击，给冲击到了。
她根本反应不过来，也无法保持冷静和理智。
直到，她感觉到了……
好像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自己的脖颈上。
明明是温热的温度，却如同硫酸一样，带着灼热的感觉，烙在了她的皮肤上。
让她一瞬间，就浑身一震。
原本还因为忽然清醒，无法保持的理智，此刻仿佛忽然冷静了下来。
她的哀嚎声戛然而止。
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左寒以为，先前对于他的心宛如凌迟一样的酷刑终于能够停止了。
却没有想到，那不是停止，而只是开始。
因为，他听到了程梨低哑的一声，“为什么……不干脆让我死了算了。”
左寒浑身一震。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甚至不敢朝程梨的眼睛看一眼。
他不敢。
他害怕从这双眼眸里，看到让自己恐惧的神色。
那就是……程梨对他漠不关心的神色。
那比任何都要让他感到恐惧。
很快，江橙就带着人冲了进来。
“醒了？！”江橙风风火火冲了进来，到了病床边。
江橙一下子眼圈都红了，她握了握程梨的手，哑声说道，“坏家伙，你要吓死我呀……”
程梨没有说话，她只是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江橙，然后才开口喃喃了一句，“我的腿……”
江橙的目光黯了一瞬，像是想要顾左右而言他，“现在看着可怕，是因为还要做二期手术的缘故，现在这样只是暂时的，你别怕。”
程梨又问道，“我的腿……”
她顿了顿，补了一句，“我是不是残了？”
江橙说道，“你就是骨折，等到手术做好固定之后，也就是伤筋动骨一百天，恢复时间会长一点，等骨头长好了，你好好做复健就行。”
程梨定定看了江橙片刻，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出来，流进了头发里。
她又问了一遍，“我是不是，残了。”然后补充了一个称呼，“江医生。”
这个称呼让江橙浑身一震。
站在医患的立场上，她的确有职责也有义务，让患者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
江橙低声说道，“手术过后，你好好做复健，你的腿还是能恢复正常功能的。”
程梨看着江橙的眼睛，“那我换一个问法，我以后……我还……”
大概是心里已经多少猜到了答案的缘故。
所以她想要问出口来，却一直有些语塞。
深呼吸了一口，才问了出来，“……我还能跳舞吗？”
江橙没有说话，她只是默默避开了程梨的目光。
程梨的眼睛很快速地眨了眨，或许是想要忍住眼泪，但是眼泪却愈发汹涌了。
程梨没有再说话，只是抬起手来，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江橙心疼极了，在一旁说道，“梨子，咱们先不沮丧，现在医学日新月异，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所以咱们先不沮丧，好吗？你不是最乐观最坚强的了吗？”
程梨的手依旧挡着眼睛没有松开，她低声说道，“是啊，事实证明，太乐观坚强……没有什么好下场。”
江橙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劝了，只能够轻轻地握着程梨的手，“我会陪着你的，我和觅觅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程梨什么也没说，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了句，“你先去忙吧，我休息一会儿。”
江橙听了这话，虽然自己还想在这儿待着，但还是一步三回头地从病房离开了。
两个陪护都非常专业，没有需要绝不会来打扰。
她们都坐在门边。
此刻病房里，就只剩左寒和程梨两人。
先前，左寒就一直没来得及和程梨说些什么，此刻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仿佛终于有了可以交流的机会。
左寒在床边坐下，伸手用沾了水的毛巾给程梨的眼睛冷敷。
“敷一敷眼睛，就不会肿得厉害了。”
程梨一言不发，比起说是交流，不如说是左寒单方面在向程梨说话。
场面看着，怪让人觉得心酸的。
第372章
哦，弄了半天，还是心疼老公啊
但左寒却并没有觉得太难过，程梨要生他气，他觉得完全正常。
左寒将那些小东西都拿了出来，“你的手机摔碎了，我已经买了个新的，等你醒了看看什么要备份的，再换过来。”
“婚戒和项链我都洗干净了。”左寒拿出一个小盒子来，里头装着已经洗干净血迹的婚戒和程梨的项链。
放到了程梨的枕头边上。
“还有这个。”左寒拿出了一本小册子。
程梨的目光一直有些空泛，看起来，眼睛里像是一直都没有什么焦点似的。
直到此刻，看到了左寒手里拿着的那个小册子。
程梨的目光，仿佛才终于有了些焦点，落在那本小册子上。
片刻之后，她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嘲弄的笑容来，也不知道是在嘲弄他，还是在嘲弄被糟蹋了心意的自己。
左寒从未见过程梨对自己露出过这样的笑容，心里被剌了一刀似的。
很痛，但是很奇异的，有种解脱的释然。
就好像……对，就应该是这样。
比起看到程梨的隐忍，他宁愿程梨像现在这样。
程梨一句话都没有对他说。
但是左寒，却是片刻都没有离开过。
因为程梨需要卧床，所以基本是吃喝拉撒都得在床上解决。
这是非常非常折磨人的事情，感觉不止是觉得不方便而已。
更是对人的意志和精神都产生折磨。
不仅是不方便，更是一种……屈辱。
所有生活不能自理的人，都会有过这样的感觉，屈辱。
就感觉自己好像不再是一个有尊严的个体了似的。
那种感觉，让人有一种分崩离析的痛苦。
并且会产生一种自我怀疑，自我责备。
都已经死里逃生了，好不容易活下来了，多少人遭遇这样的情况，可能连活都活不下来呢，为什么要这么矫情？
心里会有个声音这样告诉自己。
但另一个声音又会对自己说，谁告诉你，我就一定想要这样狼狈地活下来呢？这样的狼狈和死比起来，半斤八两吧？
于是心里就这么割裂着。
非常痛苦。
自己成了这个样子，而左寒还在眼前晃，他好像永远不会消失。
如果不是担心她会觉得没有尊严的话，左寒甚至完全可以和陪护学习如何亲手照顾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
可是，左寒越是这样。
程梨心中的某种情绪就愈发酝酿得汹涌。
只是在忍着而已，她一句话都没有对左寒说过，对两个陪护的交流也不多。
直到……
她看到左寒站起身来要给她去拿水果时。
程梨看到了左寒站起身来之后，好一会儿没有动作，只是手扶着床杆，站在原地定了好几秒钟。
她看着他的脸，看到了他脸上的惫色，看到了他眼眶下的阴影，看到他眼睛里的血丝和下巴冒出来的胡茬。
看到他没有什么血色的嘴唇，以及握紧床杆时，因为过于用力，手背爆出来的青筋。
程梨暗暗咬紧了唇，是不是……他如果不这么原地站一下，刚才他站起身来那会儿，就要晕倒了？
左寒从床头柜端了水果过来，叉了一小块，递到她嘴边。
就在这时，被程梨猛地伸手给打掉了。
一小块香蕉掉到了地上，左寒的手还在半空，眼神却是有些愣住了。
他看向了程梨。
从程梨的眼睛里，他看到了一些火光，但是却不止是这些，她的目光复杂，似乎还藏着什么更深的情绪。
左寒定定看着她的瞳眸，似乎想要这样将她心中所想给读个明白似的。
可是程梨却是猛地闭上了眼睛，胸膛剧烈起伏地大口呼吸了几下，然后低声说道，“你能走吗？我不想看到你。”
左寒薄唇紧抿。
一旁的陪护表情有些尴尬，想了想还是对左寒小声说了句，“左先生，要不你回去休息休息吧，左太太想必是心疼你太辛苦，这边有我们照料着你请放心，你休息好了再过来就是了。”
“是啊，左先生，你这都一天一夜不吃不睡了，铁打的也熬不住。你回去休息休息，好好吃点东西吧。”另一个陪护也很会说话，“等来的时候，正好给左太太买些好吃的过来，这医院食堂的口味着实不怎么样。”
左寒原地站了片刻，然后低声嗯了一声，他伸手在程梨的头上轻轻摸了摸。
声音沙哑道，“我晚点再来。你好好休息，不要生气，气坏了自己身体。”
程梨始终闭着眼睛，并不搭理他，对于他这话，也丝毫没有回应。
直到听着那道脚步声渐行渐远走出病房去了之后。
程梨才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呼出来的时候，气息都是颤抖着的。
她捂着眼睛，肩膀轻轻颤抖着，无声地痛哭起来。
程梨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可能自己昏昏沉沉睡过去了又睡醒了，期间两个陪护大姐好像又过来给自己翻了个身。
因为要一直卧床，所以隔不久就需要翻身，不然的话，一直不活动，血流不畅是会得压疮的。
而她的腿伤和骶骨又有伤，虽然已经手术上过固定，但也依旧比较麻烦。
但好在两个陪护大姐很专业，给她翻身的时候，都很是小心。
昏沉中，程梨听到了一个脚步声，她缓缓睁开了眼睛，就看到霍昀站在病床尾，正拿着她的病历夹子看着。
程梨睁开眼看着他，霍昀也正巧抬眸看过来，就和她的目光对上了。
“感觉怎么样？”霍昀问道，“疼得厉害吗？”
“还好。”程梨说道，“脑子有点乱。”
“所以把左寒赶走了？”霍昀挑眉问了一句。
程梨抿了抿唇，没有做声。
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我已经这个鬼样子了，就要让他也跟着熬死吗……”
霍昀的眉梢依旧轻轻挑着，似笑非笑说道，“哦，弄了半天，还是心疼老公啊。”
程梨没有说话，沉默了几秒后，低低问了一句，“江橙呢？”
“被我强行关机了，她也差不多这么熬着，不敢来看你，怕看了就想哭，所以一直在研究各种病例，论文和资料文献。一刻也不闭眼。”霍昀说道，“我强行让她睡一会儿。”
程梨听了这话，嘴角很浅很浅地弯了弯，“谢谢。”
“那是我喜欢的姑娘，用不着谢我。”霍昀道。
程梨又沉默了几秒，然后问道，“江橙怕我难过，不敢多说。霍医生，你告诉我，我的腿究竟怎么样了？会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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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3章
我给你带来了最坏的消息
“每个人的恢复能力不同，身体素质也不同，在复健上费的心思也不同。”霍昀说道。
程梨苦涩笑了一下，“我是懂得你们医生话术这一套的，你别说这话来糊弄我了。我要是直接问江橙，我怕她难过。”
先前那话，好像没太大作用，但是此刻这话……
霍昀听到怕江橙难过这里，眉头很快地皱了一下。
只沉默了片刻，就说道，“复健得不好，可能会瘸，就算不太明显，也会或多或少。但复健得好，恢复正常行走和站立能力肯定没有问题的。”
“但跳舞不行。”程梨轻声接了这么一句，其实应该是问句，但是她没有任何疑问的语气。
霍昀看了她片刻，将她的话复述了一遍，“但跳舞不行。”
霍昀说道，“受过伤的骨头和关节，都会比正常的骨头关节要更脆弱，而舞蹈又是太要求骨头关节韧带的。”
“我不能说永远不行，但是短期之内，应该是不用想了，就算以后恢复时间长了，也不能进行有难度的动作。”霍昀说道。
程梨深吸了一口气，问道，“短期之内，是多久？”
霍昀说道，“少说三五年。”
霍昀很中肯，大概是因为，他不像左寒和江橙那样有太多顾虑吧。
所以也没有说什么太过乐观积极的话来安慰她。
霍昀对程梨说道，“你好好恢复，以后日常生活不会受到太大影响，但……身体是你自己的，程梨，你真没必要在舞蹈上死磕。”
程梨没有说话，似乎一直在默默消化这个事情，好一会儿之后，才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她抬眸看向霍昀，轻轻道谢了一声，“不管怎么样，霍医生，谢谢你了。”
告诉了我实情。
一直听到了这里，霍昀原本一直挺中肯挺沉稳的表情和态度，才有些破裂。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算是知道，橙橙为什么那么心疼你了。”
霍昀看着程梨，“我明明给你带来了人生中最坏的消息，你却还向我道谢……”
程梨没有说话，她沉默了几秒，露出了个笑容来，可是眼里的泪水却在露出笑容的同时，满溢了出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了句，“霍昀，你能给我一点，让我马上睡着的药吗？”
“怎么？”霍昀皱眉问道，“疼得厉害？”
霍昀边说边走上来看程梨镇痛泵里的药量。
程梨说道，“也没有，就是……脑子里太多事情了，乱得厉害，快疯了。都没法闭眼。”
霍昀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那行吧，等会我让护士过来给你上点镇静的药物。”
没一会儿，就有护士来给程梨加了药。
药还是有效的，她很快就眼皮发沉，睡了过去。
程梨睡过去之后，并不知道唐嘉觅又来看过了自己。江橙睡醒之后，又过来看了自己。
唐嘉觅红着眼睛，在病房外头的走廊上，握着江橙的手，忿忿地说道，“就我们和左寒吗？她家里的人……出了这么大的事，就装作不知道吗？她妈妈不是也在这个医院吗？难道腿也断了？！就这么不闻不问？！”
唐嘉觅气得不行，“妈的我去找她说道说道！”
江橙却拉住了唐嘉觅，摇头道，“别去了，我已经去过了。”
“什么？！”唐嘉觅眼睛瞪得大大的，“你告诉她梨子出事了，她不来？”
“她可能……”江橙想了想自己当时对黎晓惠说这事情时的情形。
“因为事情的起因里，还有一部分，她后面那个老公，借了左寒母亲的钱……导致左寒母亲用这个事儿羞辱梨子。”江橙说道，“所以梨子母亲可能觉得，没什么脸吧……”
唐嘉觅气笑了，“真有意思，她是第一天没脸吗？！她是第一天对不起梨子吗？她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对不起梨子了！她现在开始觉得没脸见梨子了？在梨子身受重伤最需要人关怀的时候？”
“她早干什么去了？”唐嘉觅冷笑道，“她早怎么就不觉得没脸了？这一家子简直了！梨子命真是太苦了……”
唐嘉觅一边说，一边擦了擦眼睛，吸了吸鼻子，对江橙说道，“算了，反正梨子有我们。”
“嗯，她有我们就行了。”江橙说道。
唐嘉觅想了想，问道，“左寒呢？回去休息了吗？”
她倒也没觉得左寒回去休息有什么不对的，毕竟左寒的确也熬得厉害。
江橙摇了摇头，“可能就在他自己科室的值班室里凑合闭闭眼吧。我刚刚听陪护说……梨子先前醒了，情绪不太好，好像还发了脾气。后来霍昀让护士给她用了些药，睡着了。”
唐嘉觅叹了口气，“也该发点脾气，不然会憋疯的。”
江橙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
唐嘉觅说道，“不止梨梨会憋疯，左寒也得疯。比起自责，旁人的责备反倒来得更让人轻松。再没人责备他，他自己的自责能憋死他。”
唐嘉觅吸了吸鼻子，问江橙，“梨子现在能吃什么？我回去找家里阿姨做点带来，你们医院食堂的伙食太差了。”
江橙也清楚自己单位食堂的伙食不好，但倒是没有提议让唐嘉觅回去准备吃的。
江橙说道，“这种事情，我觉得可能不用你担心了。”
唐嘉觅知道江橙的意思是，左寒会办好这事儿的。
但是唐嘉觅并不是特别确定，“你确定吗？我看左寒连他自己都顾不上，我早上和徐泽谦去吃过早餐之后，打包了一份，徐泽谦给左寒送了去，后来他和我说，左寒都没动过筷子。”
左年捏了捏左寒的肩膀，“小寒，挺住了，你还不能垮呢。”
“我知道。”左寒转眸对左年说道，“我不会垮的。”
老祝交待了一番之后，就先离去了。
霍昀又交待了一番，原本都准备离去了，看到那个眼眶红红在病床边站着的江橙，又不太放心，思前想后，还是把人给拉走了。
“你不休息，她也需要好好休息，所以别在这儿堆着了。”霍昀说道。
而徐泽谦看了左寒此刻的状态一眼之后，再看了一眼那个先前哭得稀里哗啦的唐嘉觅。
思忖了片刻，把唐嘉觅给拉走了。
唐嘉觅怕吵到程梨，也不敢做声，一直到人都被拉到外面了，她才烦躁地挣开了徐泽谦，皱眉怒道，“你拉我做什么！”
“给人家两口子留点空间吧。”徐泽谦说道。
道理唐嘉觅当然懂，但还是生气，她转眸盯了徐泽谦一眼，小声嘀咕道，“所以我才是你黑粉呢……”
第370章
我的腿……
徐泽谦听了这话有些无奈，“黑粉就黑粉吧。饿了吗，我请你吃早餐？”
徐泽谦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唐小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从她刚才能毫不顾忌形象，一路汪汪汪哭上来，还直接把左寒掼到墙上，就不难看出来了。
这要是把她继续留在这儿，徐泽谦觉得她指不定会再去找左寒麻烦。
所以自己还是想办法把她给弄走比较好。徐泽谦是这么盘算的。
可是没想到，唐嘉觅伸手揉了揉鼻子，小声说道，“那我们快点去吃吧，吃完了给左寒带点过来，我看他那个样子，茶不思饭不想的，我们要不带点来给他，他自己肯定忘记还有吃东西这回事儿。”
唐嘉觅一边说着，就一边往外走，发现徐泽谦只站在原地看着她，没有动。
她有些疑惑地转眸看向他，皱眉走上前来，伸手拉了他的衣袖，“愣着看我做什么？走啊。请吃早餐用不着返回吧？不行就我请你吧。”
徐泽谦的表情里有一种释然，“没，就觉得……你挺有意思的。”
唐嘉觅继续嘀咕，“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功夫觉得我有劲没劲……唉，左寒那个哥哥也真是，买那么多好吃的竹林居，也不给他弟弟留一份。”
唐嘉觅嘀嘀咕咕道，“虽说我也不想管，但梨梨那么喜欢他……”
他们离开之后。
病房里就剩左寒，陪着病床上还没有清醒的程梨。
左寒原本站着，后来又坐下，但又很快站起来。
好像怎么都不对，怎么样都不对劲，站着也不是，坐着也不是。
各种不自在，各种无所适从。
好像自己如果再不做点什么，就快疯了。
于是，左寒想了想，走去了病房里的洗手间，原本想要拧一把热毛巾，给程梨擦一擦脸和手……
可是陡然发现，病房里什么都没有，连生活用品都没有。
他起身想去医院里的24小时超市买些生活用品。
却是连半步都挪不动。
程梨在这里，他哪里也不想去。
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地缚灵，就被定在了程梨在的地方，除此之外，哪里都不能去，也不想去。
左寒准备打个电话，让沈秘书帮忙准备一下。
还不等他拨通电话，江橙就走了进来。
“给。”江橙说道，“我买了些生活用品，在医院超市买的，质量可能比较普通，先凑合用着吧，你回头再让人买好的。”
“谢谢。”左寒接了过来，“帮大忙了，我正想给梨梨擦一擦脸。”
江橙定定看着左寒，“虽说这事儿不能全怪你，但总归也有你的原因M.L.Z.L.在里头，所以，你照顾好梨梨。”
“我知道，我会。”左寒说道。
江橙说道，“梨梨爸妈那边，我会去说的，暂时不用操心这些。”
“可是，你爹妈如果有什么屁事儿……”江橙看着他，“你最好自己先好好解决了，别让这种屁事儿闹到程梨面前来。她已经够难了，要努力恢复，别还要处理这种破事儿。”
江橙虽然看起来依旧有些难过，但是从语气不难听出，已经尽量恢复了冷静。
左寒点了头。
他很沉默，其实话不多。
虽说他一直以来话就不多，但是现在很明显变得更加寡言少语了。
左寒拿了个盆子出来，去洗手间里接了热水。
将毛巾从包装里拆出来，反反复复地搓洗了两遍之后，再接上了一盆干净的温热的水。
拧了毛巾，走到床边，给病床上的女人轻轻擦脸和手。
虽然医护人员已经帮程梨处理过一遍，但此刻，左寒认认真真非常仔细地再给她擦过一遍。
还是不难看到，尘灰和血迹，在白色的毛巾上，一道道的暗灰色和暗红色的印子。
左寒一遍遍地给她擦着，直到毛巾和盆子里的水都彻底干净了，才停了下来。
江橙站在旁边，她原本或许是还想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的，可是此刻，她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感觉，现在这个状态，好像谁也融不进去。
所以江橙想了想，就转身出去了，去了食堂买了份早餐，准备去黎晓惠的病房。
……
程梨本以为自己死了，她希望自己死了。
当时的疼痛，还历历在目。
但她觉得，让自己更记忆深刻的，并不是被左霖虐打时的痛。
而是左寒的那些话，才是真正的利刃。疼得她几乎要不能呼吸。
汽车轮子从自己身上轧过去的那一刻，剧烈的疼痛，几乎在脑子里炸出了白光。
直到那一刻，她才觉得，先前左寒利刃般的话语所带来的疼痛，好像终于能被盖过了。
好像自己终于能够松一口气。
似乎到了这一刻，程梨才感觉到了解脱。
手机就在很近的地方，抬手就能够得到。
脑子里有一瞬间的想法闪过，如果我会死……我要不要给谁打个电话。
脑子里最先冒出来的，依旧是左寒的脸。
只在那一瞬间，程梨就觉得自己太可悲了。
于是再也没有任何拿起手机的意思。
恍惚中似乎听到了左寒的声音，悲怆的，慌乱的，恐惧的，颤抖的。
带着仿佛永远也不会过去的难过。
这是真的吗？还是幻觉呢？
陷入黑暗之前，程梨也没能弄清楚这一点。
她在疼痛中陷入黑暗，又在疼痛中醒来。
那种疼痛，像是从每一个神经的枝杈里炸开来的似的。
疼得让她哪怕紧咬牙关，依旧难以忍受。
程梨自认，自己算是个对疼痛耐受度比较高的人了。
可还是不行，还是疼。
这种疼，让她无法再继续沉睡，尽管……在她的潜意识里，好像知道，一直睡着才比较安稳。
一直睡着，好像就不用面对一切。
可是疼痛不允许她这样。
程梨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嗓子里也是火辣辣的疼，更不用说……腿。
我的腿……
程梨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但是自己只要垂下眼皮子，哪怕是躺着的状态，都能看到自己腿上的情况。
程梨看到了自己小腿上那个……像是金属笼子一样的外支具。
在视线接触到那个东西的瞬间，眼睛像是被针刺了一样，脑子里原本就能够察觉到的疼痛，顿时扩大，腿上更是如同炸开了一样疼痛。
她的喉咙里，陡然发出了尖利的啸声。
第371章
我是不是，残了？
不是尖叫，而是那种，因为呼吸太过急促，嗓子里出现的那种尖锐的气流声。
“哎！”两个陪护马上凑了上来，“左太太！左太太！你没事吧？”
另一个陪护已经马上按下了呼叫铃。
而洗手间的门，嘭一下就被从里头打开了。
左寒面色苍白表情焦急地从里头走了出来，脸上还湿淋淋地沾着水。
他原本只是担心自己精神不足，所以进洗手间洗个冷水脸而已。
有两个经验丰富的陪护在这里守着，而且还不知道梨梨什么时候能醒来。
所以左寒才松懈了片刻，决定进洗手间洗个冷水脸而已。
就这么一会儿而已！
才往脸上浇了两捧凉水，就听到了外头传来了那种尖啸的气声。
一瞬间就将左寒的心给拎起来了。
哪里还需要什么洗个凉水脸，这道声音一出现，左寒原本还不足的精神，一瞬间就紧绷了起来。
猛地就冲了出去。
“怎么回事！”左寒一拉开洗手间的门。
看到的就是一个陪护在按呼叫铃，而另一个陪护则是死死地按住了床上的程梨那纤弱的身体。
然后，左寒就看到了程梨苍白的、痛苦的、惊恐的脸。
左寒一瞬间，心如刀割，“梨梨！”
按住程梨身体的那个陪护说道，“左太太，你冷静一点，你现在不可以随便乱动的，请冷静一点。”
左寒也反应了过来，快步上去，帮着陪护一起，努力稳住程梨的身体。
她现在的身体情况，哪里还经得起什么大幅度的动作……！
“梨梨，梨梨！”左寒甚至，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只能动作温柔又坚定地将她搂着，按着，不让她动。
他手臂圈住了她的肩膀，将她以一个只能好好躺着的姿势，困在了床上。
也是因为这个姿势，两人的距离很近。
于是，左寒听到了她嗓子里那种宛如受伤小兽般的哀嚎声。
一刀又一刀，扎在了左寒心上。
她声音嘶哑，“我的腿……我的腿……好痛……”
左寒一边努力圈住她，一边伸手握住了镇痛泵的开关，将药量加大了。
左寒声音低沉沙哑，“我知道，我知道……再忍一忍，药效马上就起效了，很快就不疼了。”
但程梨却似是因为刚刚才清醒过来，被这种剧烈的痛觉，还有看到自己的腿此刻情况的视觉冲击，给冲击到了。
她根本反应不过来，也无法保持冷静和理智。
直到，她感觉到了……
好像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自己的脖颈上。
明明是温热的温度，却如同硫酸一样，带着灼热的感觉，烙在了她的皮肤上。
让她一瞬间，就浑身一震。
原本还因为忽然清醒，无法保持的理智，此刻仿佛忽然冷静了下来。
她的哀嚎声戛然而止。
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左寒以为，先前对于他的心宛如凌迟一样的酷刑终于能够停止了。
却没有想到，那不是停止，而只是开始。
因为，他听到了程梨低哑的一声，“为什么……不干脆让我死了算了。”
左寒浑身一震。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甚至不敢朝程梨的眼睛看一眼。
他不敢。
他害怕从这双眼眸里，看到让自己恐惧的神色。
那就是……程梨对他漠不关心的神色。
那比任何都要让他感到恐惧。
很快，江橙就带着人冲了进来。
“醒了？！”江橙风风火火冲了进来，到了病床边。
江橙一下子眼圈都红了，她握了握程梨的手，哑声说道，“坏家伙，你要吓死我呀……”
程梨没有说话，她只是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江橙，然后才开口喃喃了一句，“我的腿……”
江橙的目光黯了一瞬，像是想要顾左右而言他，“现在看着可怕，是因为还要做二期手术的缘故，现在这样只是暂时的，你别怕。”
程梨又问道，“我的腿……”
她顿了顿，补了一句，“我是不是残了？”
江橙说道，“你就是骨折，等到手术做好固定之后，也就是伤筋动骨一百天，恢复时间会长一点，等骨头长好了，你好好做复健就行。”
程梨定定看了江橙片刻，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出来，流进了头发里。
她又问了一遍，“我是不是，残了。”然后补充了一个称呼，“江医生。”
这个称呼让江橙浑身一震。
站在医患的立场上，她的确有职责也有义务，让患者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
江橙低声说道，“手术过后，你好好做复健，你的腿还是能恢复正常功能的。”
程梨看着江橙的眼睛，“那我换一个问法，我以后……我还……”
大概是心里已经多少猜到了答案的缘故。
所以她想要问出口来，却一直有些语塞。
深呼吸了一口，才问了出来，“……我还能跳舞吗？”
江橙没有说话，她只是默默避开了程梨的目光。
程梨的眼睛很快速地眨了眨，或许是想要忍住眼泪，但是眼泪却愈发汹涌了。
程梨没有再说话，只是抬起手来，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江橙心疼极了，在一旁说道，“梨子，咱们先不沮丧，现在医学日新月异，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所以咱们先不沮丧，好吗？你不是最乐观最坚强的了吗？”
程梨的手依旧挡着眼睛没有松开，她低声说道，“是啊，事实证明，太乐观坚强……没有什么好下场。”
江橙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劝了，只能够轻轻地握着程梨的手，“我会陪着你的，我和觅觅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程梨什么也没说，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了句，“你先去忙吧，我休息一会儿。”
江橙听了这话，虽然自己还想在这儿待着，但还是一步三回头地从病房离开了。
两个陪护都非常专业，没有需要绝不会来打扰。
她们都坐在门边。
此刻病房里，就只剩左寒和程梨两人。
先前，左寒就一直没来得及和程梨说些什么，此刻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仿佛终于有了可以交流的机会。
左寒在床边坐下，伸手用沾了水的毛巾给程梨的眼睛冷敷。
“敷一敷眼睛，就不会肿得厉害了。”
程梨一言不发，比起说是交流，不如说是左寒单方面在向程梨说话。
场面看着，怪让人觉得心酸的。
第372章
哦，弄了半天，还是心疼老公啊
但左寒却并没有觉得太难过，程梨要生他气，他觉得完全正常。
左寒将那些小东西都拿了出来，“你的手机摔碎了，我已经买了个新的，等你醒了看看什么要备份的，再换过来。”
“婚戒和项链我都洗干净了。”左寒拿出一个小盒子来，里头装着已经洗干净血迹的婚戒和程梨的项链。
放到了程梨的枕头边上。
“还有这个。”左寒拿出了一本小册子。
程梨的目光一直有些空泛，看起来，眼睛里像是一直都没有什么焦点似的。
直到此刻，看到了左寒手里拿着的那个小册子。
程梨的目光，仿佛才终于有了些焦点，落在那本小册子上。
片刻之后，她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嘲弄的笑容来，也不知道是在嘲弄他，还是在嘲弄被糟蹋了心意的自己。
左寒从未见过程梨对自己露出过这样的笑容，心里被剌了一刀似的。
很痛，但是很奇异的，有种解脱的释然。
就好像……对，就应该是这样。
比起看到程梨的隐忍，他宁愿程梨像现在这样。
程梨一句话都没有对他说。
但是左寒，却是片刻都没有离开过。
因为程梨需要卧床，所以基本是吃喝拉撒都得在床上解决。
这是非常非常折磨人的事情，感觉不止是觉得不方便而已。
更是对人的意志和精神都产生折磨。
不仅是不方便，更是一种……屈辱。
所有生活不能自理的人，都会有过这样的感觉，屈辱。
就感觉自己好像不再是一个有尊严的个体了似的。
那种感觉，让人有一种分崩离析的痛苦。
并且会产生一种自我怀疑，自我责备。
都已经死里逃生了，好不容易活下来了，多少人遭遇这样的情况，可能连活都活不下来呢，为什么要这么矫情？
心里会有个声音这样告诉自己。
但另一个声音又会对自己说，谁告诉你，我就一定想要这样狼狈地活下来呢？这样的狼狈和死比起来，半斤八两吧？
于是心里就这么割裂着。
非常痛苦。
自己成了这个样子，而左寒还在眼前晃，他好像永远不会消失。
如果不是担心她会觉得没有尊严的话，左寒甚至完全可以和陪护学习如何亲手照顾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
可是，左寒越是这样。
程梨心中的某种情绪就愈发酝酿得汹涌。
只是在忍着而已，她一句话都没有对左寒说过，对两个陪护的交流也不多。
直到……
她看到左寒站起身来要给她去拿水果时。
程梨看到了左寒站起身来之后，好一会儿没有动作，只是手扶着床杆，站在原地定了好几秒钟。
她看着他的脸，看到了他脸上的惫色，看到了他眼眶下的阴影，看到他眼睛里的血丝和下巴冒出来的胡茬。
看到他没有什么血色的嘴唇，以及握紧床杆时，因为过于用力，手背爆出来的青筋。
程梨暗暗咬紧了唇，是不是……他如果不这么原地站一下，刚才他站起身来那会儿，就要晕倒了？
左寒从床头柜端了水果过来，叉了一小块，递到她嘴边。
就在这时，被程梨猛地伸手给打掉了。
一小块香蕉掉到了地上，左寒的手还在半空，眼神却是有些愣住了。
他看向了程梨。
从程梨的眼睛里，他看到了一些火光，但是却不止是这些，她的目光复杂，似乎还藏着什么更深的情绪。
左寒定定看着她的瞳眸，似乎想要这样将她心中所想给读个明白似的。
可是程梨却是猛地闭上了眼睛，胸膛剧烈起伏地大口呼吸了几下，然后低声说道，“你能走吗？我不想看到你。”
左寒薄唇紧抿。
一旁的陪护表情有些尴尬，想了想还是对左寒小声说了句，“左先生，要不你回去休息休息吧，左太太想必是心疼你太辛苦，这边有我们照料着你请放心，你休息好了再过来就是了。”
“是啊，左先生，你这都一天一夜不吃不睡了，铁打的也熬不住。你回去休息休息，好好吃点东西吧。”另一个陪护也很会说话，“等来的时候，正好给左太太买些好吃的过来，这医院食堂的口味着实不怎么样。”
左寒原地站了片刻，然后低声嗯了一声，他伸手在程梨的头上轻轻摸了摸。
声音沙哑道，“我晚点再来。你好好休息，不要生气，气坏了自己身体。”
程梨始终闭着眼睛，并不搭理他，对于他这话，也丝毫没有回应。
直到听着那道脚步声渐行渐远走出病房去了之后。
程梨才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呼出来的时候，气息都是颤抖着的。
她捂着眼睛，肩膀轻轻颤抖着，无声地痛哭起来。
程梨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可能自己昏昏沉沉睡过去了又睡醒了，期间两个陪护大姐好像又过来给自己翻了个身。
因为要一直卧床，所以隔不久就需要翻身，不然的话，一直不活动，血流不畅是会得压疮的。
而她的腿伤和骶骨又有伤，虽然已经手术上过固定，但也依旧比较麻烦。
但好在两个陪护大姐很专业，给她翻身的时候，都很是小心。
昏沉中，程梨听到了一个脚步声，她缓缓睁开了眼睛，就看到霍昀站在病床尾，正拿着她的病历夹子看着。
程梨睁开眼看着他，霍昀也正巧抬眸看过来，就和她的目光对上了。
“感觉怎么样？”霍昀问道，“疼得厉害吗？”
“还好。”程梨说道，“脑子有点乱。”
“所以把左寒赶走了？”霍昀挑眉问了一句。
程梨抿了抿唇，没有做声。
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我已经这个鬼样子了，就要让他也跟着熬死吗……”
霍昀的眉梢依旧轻轻挑着，似笑非笑说道，“哦，弄了半天，还是心疼老公啊。”
程梨没有说话，沉默了几秒后，低低问了一句，“江橙呢？”
“被我强行关机了，她也差不多这么熬着，不敢来看你，怕看了就想哭，所以一直在研究各种病例，论文和资料文献。一刻也不闭眼。”霍昀说道，“我强行让她睡一会儿。”
程梨听了这话，嘴角很浅很浅地弯了弯，“谢谢。”
“那是我喜欢的姑娘，用不着谢我。”霍昀道。
程梨又沉默了几秒，然后问道，“江橙怕我难过，不敢多说。霍医生，你告诉我，我的腿究竟怎么样了？会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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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3章
我给你带来了最坏的消息
“每个人的恢复能力不同，身体素质也不同，在复健上费的心思也不同。”霍昀说道。
程梨苦涩笑了一下，“我是懂得你们医生话术这一套的，你别说这话来糊弄我了。我要是直接问江橙，我怕她难过。”
先前那话，好像没太大作用，但是此刻这话……
霍昀听到怕江橙难过这里，眉头很快地皱了一下。
只沉默了片刻，就说道，“复健得不好，可能会瘸，就算不太明显，也会或多或少。但复健得好，恢复正常行走和站立能力肯定没有问题的。”
“但跳舞不行。”程梨轻声接了这么一句，其实应该是问句，但是她没有任何疑问的语气。
霍昀看了她片刻，将她的话复述了一遍，“但跳舞不行。”
霍昀说道，“受过伤的骨头和关节，都会比正常的骨头关节要更脆弱，而舞蹈又是太要求骨头关节韧带的。”
“我不能说永远不行，但是短期之内，应该是不用想了，就算以后恢复时间长了，也不能进行有难度的动作。”霍昀说道。
程梨深吸了一口气，问道，“短期之内，是多久？”
霍昀说道，“少说三五年。”
霍昀很中肯，大概是因为，他不像左寒和江橙那样有太多顾虑吧。
所以也没有说什么太过乐观积极的话来安慰她。
霍昀对程梨说道，“你好好恢复，以后日常生活不会受到太大影响，但……身体是你自己的，程梨，你真没必要在舞蹈上死磕。”
程梨没有说话，似乎一直在默默消化这个事情，好一会儿之后，才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她抬眸看向霍昀，轻轻道谢了一声，“不管怎么样，霍医生，谢谢你了。”
告诉了我实情。
一直听到了这里，霍昀原本一直挺中肯挺沉稳的表情和态度，才有些破裂。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算是知道，橙橙为什么那么心疼你了。”
霍昀看着程梨，“我明明给你带来了人生中最坏的消息，你却还向我道谢……”
程梨没有说话，她沉默了几秒，露出了个笑容来，可是眼里的泪水却在露出笑容的同时，满溢了出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了句，“霍昀，你能给我一点，让我马上睡着的药吗？”
“怎么？”霍昀皱眉问道，“疼得厉害？”
霍昀边说边走上来看程梨镇痛泵里的药量。
程梨说道，“也没有，就是……脑子里太多事情了，乱得厉害，快疯了。都没法闭眼。”
霍昀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那行吧，等会我让护士过来给你上点镇静的药物。”
没一会儿，就有护士来给程梨加了药。
药还是有效的，她很快就眼皮发沉，睡了过去。
程梨睡过去之后，并不知道唐嘉觅又来看过了自己。江橙睡醒之后，又过来看了自己。
唐嘉觅红着眼睛，在病房外头的走廊上，握着江橙的手，忿忿地说道，“就我们和左寒吗？她家里的人……出了这么大的事，就装作不知道吗？她妈妈不是也在这个医院吗？难道腿也断了？！就这么不闻不问？！”
唐嘉觅气得不行，“妈的我去找她说道说道！”
江橙却拉住了唐嘉觅，摇头道，“别去了，我已经去过了。”
“什么？！”唐嘉觅眼睛瞪得大大的，“你告诉她梨子出事了，她不来？”
“她可能……”江橙想了想自己当时对黎晓惠说这事情时的情形。
“因为事情的起因里，还有一部分，她后面那个老公，借了左寒母亲的钱……导致左寒母亲用这个事儿羞辱梨子。”江橙说道，“所以梨子母亲可能觉得，没什么脸吧……”
唐嘉觅气笑了，“真有意思，她是第一天没脸吗？！她是第一天对不起梨子吗？她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对不起梨子了！她现在开始觉得没脸见梨子了？在梨子身受重伤最需要人关怀的时候？”
“她早干什么去了？”唐嘉觅冷笑道，“她早怎么就不觉得没脸了？这一家子简直了！梨子命真是太苦了……”
唐嘉觅一边说，一边擦了擦眼睛，吸了吸鼻子，对江橙说道，“算了，反正梨子有我们。”
“嗯，她有我们就行了。”江橙说道。
唐嘉觅想了想，问道，“左寒呢？回去休息了吗？”
她倒也没觉得左寒回去休息有什么不对的，毕竟左寒的确也熬得厉害。
江橙摇了摇头，“可能就在他自己科室的值班室里凑合闭闭眼吧。我刚刚听陪护说……梨子先前醒了，情绪不太好，好像还发了脾气。后来霍昀让护士给她用了些药，睡着了。”
唐嘉觅叹了口气，“也该发点脾气，不然会憋疯的。”
江橙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
唐嘉觅说道，“不止梨梨会憋疯，左寒也得疯。比起自责，旁人的责备反倒来得更让人轻松。再没人责备他，他自己的自责能憋死他。”
唐嘉觅吸了吸鼻子，问江橙，“梨子现在能吃什么？我回去找家里阿姨做点带来，你们医院食堂的伙食太差了。”
江橙也清楚自己单位食堂的伙食不好，但倒是没有提议让唐嘉觅回去准备吃的。
江橙说道，“这种事情，我觉得可能不用你担心了。”
唐嘉觅知道江橙的意思是，左寒会办好这事儿的。
但是唐嘉觅并不是特别确定，“你确定吗？我看左寒连他自己都顾不上，我早上和徐泽谦去吃过早餐之后，打包了一份，徐泽谦给左寒送了去，后来他和我说，左寒都没动过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