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二日,叶秋水可以下床了,病人们基本都大好,夏汛过去,街上人来人往,大家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江泠撤去禁令,渔船开始出港,这次遇上数年难遇的大水,但损失却被竭尽全力控制到了最小,伤亡少,也没有村庄被大水淹没。

    江泠如实将这次的事情记入档案,休整许久,一切恢复如常,江晖过来看叶秋水,问起,她如今病好了,是不是要回京师了。

    江泠站在一旁,听到这句话,手指微僵。

    女子的声音响起,“再留一段时间吧,反正都待这么久了,我明日写一封信回去,同铺子里的人说一下。”

    她想过完中秋再离开。

    江泠听了,心中涌起几分欣喜的情绪,像是雨后的藤蔓,肆意蔓延。

    夏汛结束,也意味着,伏季休渔期也将结束,接下来,正是一年中最适合捕捞出海的时节。

    过几日,是风佑典仪,每年鱼汛初期,沿海地区都会有祈风活动,旨在祈求海神赐风,保佑航海安全,要立祈风坛,府衙的官员以知县为首,其他下属官员,地方乡绅,海舶商人也跟随其后,由一方郡守宣读祭文、焚化祭文,在沿海地区,这可以说是一年当中最为重要的日子,江泠很看重。

    他提前几个月就开始写祭文,祈风坛早就搭好,儋州百姓很重视,大家都渴望能受到海神的祝福,船只出海,可以平安归来。

    叶秋水以前听说过这样的仪式,但是她从来没有参加过。

    她很新奇,病好后,跟着江晖他们一起前去港口。

    是日,晨雾尚未散尽,初阳半掩于层云之后。港口众人咸集。男女老少,皆穿着家中最为庄重的服饰,衣袂随风而动,知县站在最前面,临海而立,神色庄严肃穆,江泠手中执一香鼎,香烟袅袅升腾,仿若灵蛇蜿蜒入云际。

    祭坛下,小孩子们环聚在侧,眸中满是好奇与敬畏。台上罗列着诸多祭品,有鲜美的鱼虾,还有醇厚的酒浆。

    远处,海浪一波一波涌来,似是深海在低声吟唱。乐师奏响古乐,萧管悠扬,那乐声仿若能穿透灵魂,与海底深处的神灵对话,众人皆俯身,向着大海行礼,口中念念有词,祈愿的话语随着海风飘向远方。

    叶秋水不由被打动,她仰起头,祭坛上,江泠穿着一身绿罗公服,衣袍猎猎作响,他握着祝文,开口,声音琤琤,被风托送着,传遍整座港口。

    此时,天边有鸥鸟飞过,鸣声嘹唳,众人仰起头,有的看海,有的看船。

    叶秋水目光不由自主地,牢牢黏在江泠身上。

    看着他如一棵青松,屹立于最高处,他的面容肃穆而坚毅,两袖鼓动,海浪起伏,年轻的知县大人站在祭坛上。

    无论他是什么出身,无论他是否康健,但在此刻,他恍若神明降世,顶天立地。

    叶秋水看着,心中似乎也出现了一片海,随着风起伏荡漾。

    第98章

    是他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港口停靠的大船获得海神的赐福,

    风帆鼓动,随着鸣笛声响,祝文被焚烧,

    渔民、商人们高声欢呼,

    大船小船陆陆续续离港驶出,海浪翻涌,阳光如碎金般落在海平面上,

    长风护佑着它们驶向更遥远的大海深处。

    祈风仪式结束后,港口的人渐渐散去,江泠从祭坛上下来,

    远远地看到叶秋水在岸边等着自己。

    她大病初愈,身体比往常更为消瘦,港口海风吹拂,

    衣袂翻飞,像蝴蝶扇动的双翅。

    江泠走近了,

    “怎么来这儿了,

    海边风大。”

    叶秋水说道:“我想来看看。”

    若是主持仪式的是别人,

    她还不一定想来。

    江泠一身公服,

    威严肃穆,让人不敢直视。

    下属官员过来打招呼,他转身应答。

    姚县丞看到叶秋水,

    眼睛一亮,

    先前听说知县的妹妹生病,给姚夫人吓得,

    许多官员夫人想来探望她,

    但都被知县拒之门外了,大家都知道,

    叶小娘子病得很严重。

    如今看到她能出门观看祈风仪式,大概人已经大好,姚县丞心中顿时喜庆起来,上前关怀几句,说:“贱内听说叶娘子病了,那是担忧得几夜几夜睡不着,如今知道小娘子病愈,她也能放心了。”

    叶秋水笑了笑,“劳夫人牵挂。”

    姚县丞摆了摆手,“如今总算安稳下来,叶小娘子先前一直忙着正事,我们也不好意思多加叨扰,过几日贱内生辰,还望大人与叶娘子赏个脸,上门聚一聚。”

    叶秋水问清楚是哪一日,点头应下。

    送走姚县丞,江晖说道:“姚夫人生辰没几日了,我们得先准备好礼。”

    “嗯。”叶秋水说:“得好好挑一挑。”

    “我陪你去。”

    江晖笑道:“正好也不忙,地方我也熟悉,你有没有想要送的?”

    叶秋水想了想,“先前打听过,姚夫人喜欢玉器。”

    江晖说:“那咱们就去玉器街。”

    东市有条街专门买玉器,还有陶瓷,近来郊外的龙窑开窑了,那里的铺子一定多了许多新货。

    叶秋水颔首,“好,麻烦五哥了。”

    江晖挠挠头,“哪里哪里。”

    她同江晖交谈完,转身看向江泠,问道:“哥哥,家中可缺些什么,我一并买了。”

    总之是要出门的,她想问江泠笔墨纸砚,衣物冠带可需要买些新的。

    “没有。”

    江泠不缺什么,她来了这里,哪里都欣欣向荣,这附近无论男女老少都对她赞誉有加,家里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没什么缺的。

    叶秋水于是扭过头,又和江晖商谈起来,两个人走在前面,从港口一直聊到家中。

    江泠没插上话,他不如他们知道这些人情往来的事情,江晖跟着江四爷与四夫人耳濡目染久了,叶秋水又从小做生意,他们两个懂得要送什么样的礼最为合适,既不叫对方惶恐,也不会显得自己傲慢。

    江晖为人幽默开朗,见多识广,吃饭的时候,叶秋水频频被他逗笑。

    江泠默不作声,不知为何,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吃完饭,他们就出门了。

    江泠今日休沐,叶秋水让他在家中多休息休息,走之前,她按着他的肩膀,弯下腰,凝视他的眼睛,“哥哥,你的眼睛太红了,今日好不容易得闲,哪里都别去了,也不要看书,坐在家里好好歇歇。”

    她神情严肃,警告似的,还收走了他的书。

    江泠沉默,目送她和江晖离开,都侧着头,看着对方有说有笑。

    过不久中秋,除了给姚夫人买礼物外,还需要置办一些过节要用的东西,叶秋水在外面逛了许久,买的东西提了满手,她还给江泠带了好吃的,放在桌上。

    江泠看着她风风火火地进来又出去了。

    林伯说:“五郎捡了一窝小狗儿,还没断奶呢,姑娘跑去看了。”

    回来的时候,江晖在巷子里看到一窝刚出生不久的狗崽,大狗不见了,小崽子们饿得直叫唤,江晖便都抱回来了。

    叶秋水让婆子去邻家弄了些羊奶回来喂养,江晖做了一个窝,铺上兔绒,小狗依偎在里面,争先恐后舔舐羊奶,圆头圆脑的,很是可爱。

    叶秋水蹲着,伸出手指,想碰又不敢碰,她杏眼圆润,带着点小心翼翼,娇憨又天真,江晖和她面对面蹲着,脸颊很红,耳朵发烫,怕吓到狗崽们,小声地说着话,叶秋水听不太清,凑近些,宛若耳语。

    江泠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得清清楚楚,捕捉到她嘴角的笑意。

    门外,林伯和张婆子正在说话。

    “你瞧,五郎和咱姑娘关系还挺好。”

    “五郎年轻,人又长得俊,郎才女貌的,确实很般配。”

    “而且五郎还是大人的堂弟,知根知底,若是真能成,大人定然也是满意的。”

    江泠出了会儿神,手中的笔顿住,笔尖的墨水滴下,在纸上晕染开。

    他垂下视线,看到被墨汁弄脏的公文,心中愈加烦闷,将纸团成一团扔在篓子里,重新取出一张书写。

    第二日,江泠去了临县办事,叶秋水在家中算账,前几日她去泉州府进了一批丝绸,打算一起带回京师售卖,算完账,收拾书房的时候发现江泠将自己的印章落下了,他是知县,出门在外没有印章不行。

    叶秋水立刻拿起东西,出门到马厩里牵马。

    江晖见了,说:“叶妹妹,我去吧,我给三哥送过去。”

    “不用。”

    叶秋水翻身而上,“我很快就回来。”

    她策马而去,转瞬间就没了影。

    府城有事情需要下属县城的知县一起去商谈,江泠一大早就出门了,他坐在马车里翻阅公文,打开行囊,发现自己没有带知县的印章。

    江泠眉头微蹙,他一向稳重,从来没有发生过丢三落四的事情,是昨日失了神,才会连这样重要的事情都忘了。

    现在已经出城,若即刻回去取,路上要耽误许久,他敲了敲车厢,叫马夫打转回府。

    刚转过去,忽的听到远处有人高喊,“江嘉玉!”

    江泠愣了愣,掀开帘子。

    一阵急促而有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鼓点般敲打着耳膜。

    官道尽头,只见一名女子骑着匹高大的烈马,如同流星般飒沓地闯入了他的视线。她着一身石榴红的襦裙,那鲜艳的颜色宛如燃烧的火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女子稳稳地驾驭着烈马,手中缰绳在她的掌控下张弛有度,她的脸庞线条分明,透着一种张扬凌厉的美,眼眸明亮而坚定,霎时间,已疾驰到面前。

    叶秋水勒马停下,将一个荷包递给他,“哥哥,你的印章落下了。”

    江泠怔愣着,一时忘了要接。

    他抬起头,炫目明日下,叶秋水与他对视,她策马出城,红衣烈烈,明艳得像是一团火。

    “哥哥,你是不是打算回去取?”

    江泠神识回笼,“嗯”一声,接过荷包。

    叶秋水粲然一笑,“还好我及时发现,赶上了,那哥哥你快去吧,别耽误了。”

    “好。”

    江泠将荷包团在手心,车夫又打转方向,重新出发。

    他坐了须臾,掀开帘子,探头往后看去。

    叶秋水还站在原地,见到他,抬手招了招。

    江泠看了一会儿,放下手,坐正。

    他重新拿起书,许久,心中才渐渐平静下来。

    过几日,姚夫人生辰,姚家设宴,儋州的官绅都去了。

    叶秋水拿着备好的礼坐进马车,同江泠一起前去。

    到了姚府,叶秋水将礼物交给门房,几人一走进,姚县丞携亲眷过来恭迎,姚夫人拉着叶秋水的手拍了拍,眉开眼笑,真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姚家的公子在族中排行第九,姚县丞招了招手,“九郎,快过来见过江大人和叶小娘子。”

    不远处的少年走了过来,姚九郎长相普通,上前作揖时倒是彬彬有礼。

    前不久,父母同他提过,知县有个妹妹还未定亲,江知县年轻有为,他的妹妹在京师行商,家财万贯,嫁妆丰厚,父母要他多与叶娘子接触接触。

    他走过来,看到年轻知县身旁的少女,明眸皓齿,本以为行商的女人大多粗俗无礼,没成想叶娘子言行举止皆落落大方,眉眼如画,相貌、仪态都很不俗。

    姚九郎红了脸,对父母说的这亲事甚是满意。

    入席时,男人与女眷的座位不在一处,江泠去别的地方了,叶秋水找认识的夫人坐在一起。

    先是请寿星点折子,演几出喜庆的戏,姚夫人坐到叶秋水身边,慈爱地看着她,要她来选。

    叶秋水不禁受宠若惊,姚夫人十分热络,不仅拉着她看戏,吃饭,还主动带她逛起自家园子。

    交谈时,她频频夸起九郎读书用功,为人和善,叶秋水有些诧异,片刻后就看懂姚夫人这是什么意思了。

    席间,姚县丞向江泠敬酒,他不喜欢喝这些,但是应酬难免,喝一杯,官绅们互相恭维。

    今日知县愿意赏脸赴宴,姚县丞很是惊讶,觉得相处久了,江大人也没有一开始那般冷漠了,他胆子大起来,席上话也多了不少。

    半道,江泠出去透了透风,没有看到叶秋水的身影,他遣人去问,姚家的仆人说,叶秋水同夫人逛园子去了,九郎也在。

    江泠回到席间,姚县丞试探地问他,有没有结亲的意向,九郎十七岁,比叶秋水大一些,两个小年轻很是适龄。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的江晖倒急了,脸涨得通红。

    一家有女百家求,儋州城内想要求娶知县妹妹的人家很多,姚县丞并不是第一个这么问的,但是在儋州,除了知县,就属他家门第最高了。

    江泠握着酒杯,沉默不言。

    几年前,拒绝了一个王聿章,几年后,叶秋水及笄了,求娶的人越来越多。

    江泠不说话,一张冷脸如旧,姚县丞如芒在背,脸上的笑容快要维持不住。

    江泠一口将酒闷了,淡声道:“我做不了主。”

    姚县丞急道:“您是兄长,长兄如父……”

    江泠打断他,说:“她的婚事只有她自己才能决定。”

    说完就不再开口了,为了避免宴席闹僵,姚县丞哈哈一笑,赶紧拐过话题。

    宴席结束,江晖气鼓鼓的,看着姚县丞时也写满怨怼。

    叶秋水走的时候,姚夫人还拉着她说了许久的话,看上去依依不舍,一旁,姚九郎眼睛都快要黏在她身上。

    江晖忍不住嘀咕,“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看着姚九郎,怎么看怎么不顺眼,长相那么普通,同叶妹妹站在一起根本不般配。

    江泠面63*00

    无表情,吹着风,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秋水告别姚夫人,上了马车。

    江晖骑着马,等她进去了,立刻拉下帘子,挡住旁人的视线。

    马车驶动,叶秋水闻了闻,说:“哥哥,你喝酒啦?”

    江泠靠着车厢,看着与从前有些不一样,目光淡淡,安安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他听到叶秋水的声音,眼瞳转动,看向她,沉静了一会儿,点头。

    呆呆的。

    叶秋水噗嗤一声笑出声。

    她抖开毯子,盖在他身上,江泠眼珠动都不动,盯着她。

    马车走了一半路,外面骑马的江晖忽然说,“哇,珠玑湖的荷花开了。”

    回去的时候因为车马多,所以走了另一条小路,儋州在极南方,花季长,珠玑湖中的荷花居然现在才开。

    叶秋水掀开帘子,月华如水,夜色下的荷花微微摇摆,泛着莹莹的光。

    她看呆了,叫车夫停下来,想下去划船夜游。

    岸边正好停靠着几叶小舟,远处,似乎也有其他人划着船游荡在湖心。

    叶秋水回过头,问道:“哥哥,要不要去划船,你喝了酒,正好可以出去透透气。”

    江泠醉酒时反应变慢,想了好一会儿,拐过弯,乖乖跟着她一起下去。

    江晖解开绳子,他率先跳上去,转身想要拉叶秋水,然而叶秋水只顾着扶江泠跨上船,没看到他伸出的手,船只轻晃,江泠身子一歪,叶秋水扶着他坐下,她忍不住笑,声音清脆。

    一旁,江晖却呕了一声,两眼发白。

    “五哥,你怎么了?”

    江晖按着胸口,“不行,我晕船。”

    生长在海港地区,竟然晕船。

    叶秋水扶了扶他,“没事吧?”

    “没事……我能……呕。”

    江晖头晕目眩,支撑不住,叶秋水连忙划船靠岸,江晖扑上去,脚踩到实地的一刻又活了过来。

    他跌坐在地上,喘息。

    叶秋水担忧地问:“五哥,你怎么样了?”

    江晖想和她一起泛舟湖上,但他实在怕了,只能含恨摆手,“我不坐船了,你们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们。”

    叶秋水关心几句,看到他难受的样子,也不坚持,她摇起浆,小船驶入湖心,两侧莲叶摇摆,幽香在鼻尖萦绕。

    夜晚的风很柔和,远处,能看到万家灯火,倒影在水面上摇曳,莲叶亭亭如盖,船头拨开花叶,驶向深处,叶秋水放下船桨,坐了下来,任小舟飘荡。

    江泠坐在船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叶秋水看向他,江泠很呆,又呆又乖,从姚府出来后到现在都没说话,她问什么,他都只点点头。

    叶秋水慢慢挪过去,坐在他面前,“江泠。”

    她声音轻慢,江泠心神荡漾了一下。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感受到她靠近,笑着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叶秋水逗他,怕他喝蒙了,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江泠轻声道:“芃芃。”

    她笑起来,梨涡浅浅。

    “原来还认识人。”

    叶秋水看向一旁,伸手,手指轻抚莲瓣。

    月色下,女子的面庞白皙温润,她抬起手,纱制的衣袖下隐隐透出纤细的手臂,她今日恰好穿了一身藕荷色的衣裙,光华流转,抵不过她眸中璀璨。

    叶秋水突发奇想,摘了一颗莲蓬,一直不说话的江泠此刻突然道:“不能随便拿人东西。”

    他知节守礼,精通律法,小时候就将大梁律背得滚瓜烂熟,如今喝醉了,看到叶秋水摘莲蓬,醉意朦胧中的第一反应也是劝阻。

    叶秋水晃了晃手上已经摘下的莲蓬,说:“明早我会打听一下莲塘的主人是谁,将钱给了。”

    江泠放心了,起身摘了好几只,全都摆在她面前,叶秋水呆住,他就将莲蓬往她的方向推了推,说:“你吃。”

    叶秋水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平时,江泠都是一副严肃寡言的模样,说话公事公办,下属都怕他,可江泠喝醉的时候却很呆,要是姚县丞他们知道威严冷刻的江大人竟然会变成这样,大概会笑掉大牙。

    叶秋水坐在一边,低头剥莲蓬,莲子清苦,她剥一颗喂给江泠,给他解解酒。

    船不知驶到何处,忽然撞到什么,“咚”的一声,叶秋水吓了一跳,一个不稳,身子往湖面摔去,江泠眼疾手快,捞过她,叶秋水摔在他身上。

    不远处,传来低低的说笑声,大概是另一只夜游的小船,在这儿和她们撞上了,但对方显然没意识到旁边还有一艘船,还在说笑。

    叶秋水刚要爬起,突然听到人声,又吓得趴下去了。

    “三哥哥,你邀我来,就是看荷花呀。”

    一道女声传来,语气嗔怪。

    “月夜泛舟,只你我二人,不好吗?”

    叶秋水愣了愣,转而轻笑,想来,旁边船上的是一对年轻的情人,感情浓厚,正值青春年少,深夜偷偷溜出门,跑到无人的珠玑湖上泛舟。

    从叶秋水摔过来的一刻江泠就清醒了,他手搭在她腰上,怕她摔倒,一声轻笑,让他怔然,掌下腰肢柔软,江泠立刻收回手。

    “三哥哥,这莲池可有主?”

    “你想吃莲子啦?”

    女声娇羞说:“没有。”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男子说道:“给,明日打听打听有没有主人,补了钱就是了。”

    近乎一样的对话,叶秋水笑得更甚,眼眸清亮,低头看着江泠,模仿那女孩唤道:“三哥哥。”

    声音刻意压低,眼睛里满是揶揄的笑意。

    江泠排行第三,也是三哥哥。

    声音又软又甜,江泠心神漏了一拍,一刹那,视线里的一切事物,皎洁的月光,悠荡的莲池都模糊了,只剩她的笑脸,清晰地印刻着。

    心跳得很快,他抬手,握住叶秋水的手臂,又像是收拢,又像是要推开。

    脑海中,回想起那日,叶秋水挽着简单的发,穿梭在病人间,游刃有余,沉稳端庄,一会儿,又变成她策马奔来,红衣如火。

    那艘船上,年轻男女低声交谈,渐渐的,变成了耳鬓厮磨的低喃。

    这时,叶秋水笑不住了,她感到一丝尴尬,两手撑着船板,想要站起,小舟碰到大片莲叶,晃动了一下,她起身一半,又跌了下来。

    江泠下意识搂住她。

    刚刚不觉得有什么,此刻才察觉,两个人竟然贴得这么近,隔着衣物,肌肤相贴,不管是不是亲兄妹,都是非常非常地逾矩。

    叶秋水神情有些不自然,听着不远处的调笑声,脸颊微烫,想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气氛的凝滞,一张嘴,又觉得说什么都很尴尬。

    待船不晃了,她坐起来,抬手,将垂落的鬓发拂到耳后。

    江泠也坐起身,酒醒了,心里很热,他盯着摇摇摆摆的荷叶,流水潺潺,神思恍然。

    江晖在湖边坐了许久,才看到慢吞吞靠岸的小舟,叶秋水先跳下,江泠自己上岸,他看着似乎很清醒,还能弯腰将小舟重新系在岸边。

    叶秋水开口,“五哥,等许久了吧。”

    江晖笑了笑,“没,坐这吹吹风,还挺舒服的,你们玩得怎么样?”

    叶秋水哂笑,点点头,“还好。”

    她递过去一把莲子,说:“五哥,这个给你,新摘的,很甜。”

    江晖嘿嘿一笑,接过,甜滋滋地吃起来。

    坐上马车,叶秋水安静了一路,她不说话,江泠更不会说。

    回到府邸,各自散开,江泠进屋,脱下外袍,坐在桌前看书,他心中烦闷,混乱,看到书上的文字,渐渐的,那种澎湃,让他捉摸不透的情绪才安静下来。

    晚风拂动,窗户轻响。

    忽而门打开了,一阵荷香飘进。

    江泠抬起头。

    藕荷色的裙摆从簟席上拂过,少女身影绰约,她端着一碗汤药,缓缓走进,温声说:“醒酒汤,快喝了吧。”

    声音轻柔,飘渺。

    江泠目光久久凝在她身上,突然站起。

    少女眼中疑惑,不解。

    他站了起来,走上前几步,停在她面前,垂首看着她,她开口,重复,“醒酒……”

    话未说完,江泠握住她的手臂,忽然倾身,滚烫的唇落在她的眉心,而后是鼻尖。

    她眼眸瞪大,攥紧他的衣袖,朱唇轻启,江泠不想听到她开口,怕听到自己不想听见的话语,他看了她一眼,吻住她的唇,将她要说的话堵住。

    她很慌,湿润的眸子里露出害怕,瞳仁轻颤,身子发抖。

    江泠吮吻着,她双腿发软,倒在桌子上,江泠俯身,握紧她的腰肢,让她没法逃离。

    胸前的衣服被攥得很紧,她抖得越来越厉害,江泠放开鲜艳欲滴的唇瓣,往下亲吻她微凉的锁骨,少女终于获得喘息的机会,她眼中蓄满了泪,惊骇恐惧地看着他,江泠听到她声音发颤,害怕地说:“哥哥……”

    他猛地惊醒,桌上的书掉在地上,“啪”的一声。

    江泠浑身是汗,胸口剧烈起伏。

    空荡的屋中,回响着他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烦闷,为什么听到别人向他打听她的婚事时,胸口如同堵了一片,为什么看到她就欢喜,为什么要与她分离时就难过。

    是他这个兄长,违背人伦,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第99章

    他必须恪尽兄长的本分。

    林伯煮好了醒酒汤,

    叶秋水叫他给江晖送一份,她则自己端了一碗,走到江泠屋外,

    敲了敲,

    里面没有应答,叶秋水推开门。

    寂静微寒的夜里,漏窗孤影,

    江泠静静地坐着,面色苍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到开门声,

    他抬起头,神色一闪而过的慌乱。

    叶秋水说:“醒酒汤,快喝了吧。”

    和梦里一样的藕色衣裙,

    一样的话,她走近了,

    站在桌前,

    将汤碗递过来。

    江泠手指蜷曲,

    心口像是被什么揪住,

    空气中,那种旖旎的气息还未散尽。

    见他没什么反应,叶秋水有些疑惑,

    “哥哥?”

    江泠却突然像是大梦初醒一般,

    猛地站起,没有理会她,

    冲了出去。

    她顿时讶然,

    回过头,“哥哥!”

    江泠站在庭院中,

    冷风一吹,心头的热霎时平静了。

    叶秋水追了出来,担忧地问,“怎么了?是不是难受?”

    江泠沉默,盯着黑暗中虚无的一点,许久,他转过头,看着叶秋水,瞳仁漆黑无波。

    她眸子里写满担忧,关怀。

    从小到大,芃芃都很乖,很聪明,她有些小性子,会对亲近的人撒娇,但那都是因为,她将他视为兄长一样亲近,尊重。

    而他竟然生出那样不轨的心思。

    夜风寒凉。

    江泠低声道:“我没事。”

    他转身回到屋里,端起汤药喝了,激昂的心绪早已沉静下来,心中荒芜一片。

    叶秋水跟上来,轻声说:“哥哥以后还是少喝酒为妙。”

    她知道江泠不会喝酒,但是应酬时逃不掉,那就少喝些,喝酒喝多了会伤身。

    江泠垂着眼帘,轻轻点了下头。

    叶秋水怕打扰到他,让他早些洗漱休息,她一步三回头,叮嘱许久。

    门重新阖上。

    江泠躺在榻上,了无睡意。

    *

    第二日一早,江泠就出门了,叶秋水起来后没看到他。

    “衙门里最近有什么事吗?”

    江晖挠头,“不知道。”

    按理来说,中秋快到了,正是休沐日,悠闲得厉害。

    叶秋水不明所以,猜测江泠作为一郡知县,掌管一切事物,大概过节时也很忙。

    他数日早出晚归,一直到中秋,才有空出现。

    叶秋水准备离开了,过节的时候,心里有些难过,但是想到要中秋是团聚的日子,她笑容璀璨,不敢流露伤悲。

    小院里摆了张大桌子,一群人围坐着,大家要为叶秋水践行。

    她离开四个多月,京师来信催促,许多事情还需要东家去决定。

    叶秋水带了不少商品,泉州的丝绸,儋州的瓷器,还有果脯蜜饯一类的吃食,行李装了十几箱,沉甸甸的,马车几乎塞不下。

    这几日,也陆陆续续有人来送行,姚县丞旧事重提,想问问江泠的意思。

    那日过后,九郎对父母想要安排的这件亲事很满意,催促他们快与知县结亲,好早日迎娶他的妹妹。

    叶秋水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她没拒绝,委婉地将话题绕到一边,姚县丞毕竟是江泠的下属,虽然官没他大,但姚家在儋州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叶秋水怕拒绝得太干脆会给江泠带来麻烦。

    在衙门办事时,姚县丞试探着询问,说起九郎如何如何喜欢叶小娘子,若能迎她进门,是他们姚家三生有幸,定然将她当菩萨一样供着。

    江泠一张冷脸,一言不发,姚县丞等半天等不到回答,吓坏了。

    须臾,江泠冷静下来,派人去问叶秋水的意思。

    江晖忍不住,站在他身后,嘀嘀咕咕地抱怨,“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他配得上吗?相貌才情哪哪都不够格的,也敢肖想。”

    他的话语江泠全都听到了。

    的确,谁都配不上她,芃芃值得这世上最好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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