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还是觉得你亏了!”

    她直起身,撅着嘴,气鼓鼓的,“凭什么,你爹娘留给你的东西,凭什么给他们!”

    二房的那些产业,明明是江泠的,他的族人霸占二房的田地,将他逼成这样。

    “报官!不是说要对簿公堂嘛,不能便宜他们!”

    江泠摇头,“没有那么简单,真的闹到公堂上,公理不会向着你我,所以叔伯们有恃无恐,我只能这样做,才不会一直受他们纠缠。”

    这几个月,族里的人用尽手段,为了瓜分家产无所不用其极。

    江泠心里清楚,今日他不主动提出离开,日后,族人也会为了更名正言顺地私吞二房产业,想法设法将他赶走,只是时间问题。

    宗族靠血缘联系,而有时候,血缘也是一道枷锁与压迫。

    叶秋水似懂非懂。

    其实若是他冷静下来,也有对策,叶秋水毕竟不是江家的奴婢,她是活生生的人,江大爷没有资格处置她。

    但江泠仍旧庆幸他当机立断做下的这个决定,再晚一些,也许棍子会落在叶秋水身上,他不想她受到一点伤害。

    江泠揉了揉她的头发。

    “不过以后可能就真没钱给你吃点心了。”

    江泠眉心拧了拧,语气很是沉重。

    失去父母留下的产业,难以再维系锦衣玉食的生活,自然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娇养着她。

    江泠有些忧愁。

    叶秋水却笑出声。

    她晃了晃江泠的胳膊,“我又不是真的只馋点心!”

    说完,轻声道:“有哥哥,没有点心吃也没关系。”

    她仰着脸,笑容清甜。

    *

    江宅的地契被族中收回,里面的东西江泠带不走,他只收拾了几箱书,穿过小门,暂时存放在叶秋水家中。

    离开的那日,许妈妈和小荷哭得很难过。

    她们的身契都在江家手中,以后要回老宅子伺候主家了。

    “郎君的伤还没有好,没有二房的产业傍身,以后可怎么办啊。”

    许妈妈一边抹眼泪一边哭道:“他们怎么能这么狠心,郎君也是江家人啊。”

    不仅地契被收回,江家还在外声称,是江泠自己与族人不和,不敬长辈,才会被赶出。

    天地君亲师,一个人再怎么与族亲不和,都不会彻底撕破脸,能被家族赶出,那此人必定不孝不悌,犯下滔天大错。

    江家不想给江泠活路,怕有一日宋氏回来替他做主,索性坏了他的名声,让宋家也忌惮接回这个孩子会带来怎样的麻烦。

    许妈妈又痛又恨,但她是江家的奴婢,说不得什么。

    小荷拉着叶秋水的手,说了许多,走之前还在叶秋水掌心强硬地塞了粒碎银子,也不知道她得攒多久才能有这些。

    江泠的腿伤还没有好,只能撑着手杖一点一点地移动。

    叶秋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扶着他的手。

    一出门,就看见拐巷里有一人鬼鬼祟祟。

    时而探出头张望,一见到有人过来又迅速躲起。

    江泠看了几眼,说:“五郎。”

    话音落下许久,巷子里的人才慢吞吞地走出来,神情忸怩。

    远处有书童望风。

    江晖攥紧手指,“三哥……”

    江泠静静看着他,等他说话。

    江晖涨红着脸,几次欲言又止,挣扎良久,才小声说道:“对不起。”

    “和我说对不起做什么?”

    江泠语气平静,有些疑惑。

    “那时你和二伯吵架,我、我就在门外。”

    江晖支支吾吾道:“我是想来找你问功课的,我没想到会听到那些,后来、后来大伯问我听到了什么,他太凶了,我就都说出来了。”

    “我不知道会传成这样……我、我真的不知道。”

    说着说着,江晖神色慌张,抠着掌心,竟然哽咽道:“我是挺嫉妒你的,从小到大,爹娘都拿我和你比,说我样样不如你,读书不如你,样貌举止都不如你,就连仲言他们也不和我要好。”

    “我爹娘总是说我废物,没出息,我生气,看不惯你……我本来告诉大伯这些,是想说你也没有多么完美,二房也就那个样子……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

    江晖眼泪滴落,“我只是想让你也丢脸,也被嘲笑,早知道今日会这样,我应该瞒着,我不应该出去乱说。”

    他嫉妒江泠,所以告诉长辈,是江泠要报官,是江泠逼得二伯撞墙自尽,他以为最多,长辈们只是没那么喜欢江泠而已,爹娘也不会再老拿他和江泠比。

    “六郎和杨知县的儿子拿弹弓打你的时候,我也应该制止的。”江晖哭着说:“我就是太胆小了,我怕他们以后都不和我玩,要是我早些制止他们,你也不会被赶走。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二房没人后,族里像疯了一样瓜分二房的产业,甚至爹爹与六叔,为了宋氏嫁妆中的一间铺子究竟该划给四房还是六房,闹得大打出手,相互挠花了脸。

    这可是亲兄弟啊!

    叔父们眼里的贪婪与无情,让江晖吓坏了。

    他第一次觉得,父母长辈也不是那么明辨是非,那么可靠,那么值得敬仰。

    得到这群人的喜欢与偏爱,其实,也不是什么值得太在意的事情。

    嫉妒与贪婪,会让兄弟阋墙,会让人面目全非,他害怕自己有一日也因为嫉妒,因为贪婪,变成那副丑陋狰狞的模样。

    江泠等他说完,道:“这些事情错不在你,我父亲犯下大错,罪有应得,我是他儿子,享受了十几年的荣华富贵,我既受益,那便也有过错,同样,脱离家族,亦并非无奈之举,这是我慎重选择后的决定,你不必为此觉得内疚。”

    “我知道你的难处,我不怪你。”

    江晖眼角含泪,怔忪地看着他。

    “五弟,今日多谢你来看我,与我说这些,也多谢你,那日告诉我芃芃被大伯的人带走。”

    江泠郑重道。

    没有五郎派书童来报信,他不一定能及时带走叶秋水。

    江晖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又纳闷问道:“芃芃是谁?”

    “是我!”

    女孩的声音突然响起。

    站在江泠身后的叶秋水探出脑袋,积极地举起手。

    江晖目光移向她。

    小姑娘昨日在江府,吓得眼泪汪汪,今日笑脸盈盈的,一点也不见恐惧害怕。

    芃芃。

    他惊讶,那样严肃正经的三哥竟然会亲昵地叫一位小娘子的小名。

    第36章

    男女之别。

    江晖不敢呆太久,

    他是偷偷跑出来,今早,父母在屋中商量着抢铺子的事,

    江晖就坐在一旁看书,

    听到长辈的盘算声,江晖忍不住开口打断,“那些铺子是二伯娘留下来的嫁妆,

    是给三哥的。”

    “什么三哥,你哪来的三哥。”

    江四爷瞥他一眼,“人家现在可不是我们江氏的人了,

    他自然也无权继承家业。”

    “可是那本来就是三哥的东西啊,咱们四房又不是没有铺子,别人的东西干嘛非要抢过来。”

    话音刚落,

    母亲就重重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江晖顿时吃痛。

    “你懂什么,

    蠢猪,

    二房这块肥肉啊,

    我们不抢可就都被别人分了,

    到时候骨头都没得留给你,你竟然还傻呵呵的,人家都从家族除名了,

    你还心心念念个什么劲,

    蠢东西。”

    江晖捂着脑袋,被骂得心烦,

    实在说不过他们。

    他将笔一丢,

    带着书童偷偷来到江宅附近,临走前,

    江晖还将书袋里攒着的零钱全都拿出来了。

    “三哥,这是我前几日买书买笔剩下来的钱,你都拿着。”

    江晖翻出书袋,递给江泠。

    “不必。”

    江泠推拒道:“你自己收好,以免回去不好交代。”

    要是被四叔与婶母知道江晖私底下偷偷来找他,怕是又要被骂。

    江晖讪讪,收回手。

    “那三哥,你……”

    江晖挠了挠头,他看了一眼站在江泠身旁的女孩,“你和她一起离开吗?”

    他倒是不明白,翻墙的情谊有这么深厚吗,江晖可还记得,一年多前,这个丫头是如何嚣张,偷了孙仲言的钱袋子,还不肯认错,张牙舞爪,揪坏了他们好多人的头发。

    又瘦又小,尖嘴獠牙,像只猴子。

    可现在,她穿得干干净净,面色红润,两颗葡萄似的眼珠滴溜溜转,圆脸肉嘟嘟的,看着与从前截然不同,十分娇憨,又透着机灵。

    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造成这样的变化,而三哥那么古板严肃的人,竟然会和一个小贼走得那么近,他不是应该最讨厌这种人吗?

    江晖想了想,得出结论,“她是你的丫鬟吗?”

    怎知江泠摇头,“不是。”

    不知是不是错觉,江晖竟觉得他似乎笑了一下,“是妹妹。”

    江晖:“啊……”

    他说完“妹妹”两个字,江晖明显地感觉到一旁的小姑娘似乎更得意了,高高扬起下巴。

    “好了,五郎,你早些回府吧。”

    要是长辈们发现他不在,还偷溜出府,估计他要被关禁闭。

    江晖还是有些怕他爹娘的,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唯唯诺诺道:“那三哥……我走了,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一定要告诉我,我……我虽然没什么用,但我一定给你想办法。

    江泠颔首,“好。”

    ……

    江泠的书很多,搬离江公宅后,厚重的箱子将叶家的屋子堆得满满的。

    叶家穷,本来屋子便又矮又小,这下更没有什么落脚的地方了。

    江宅的地契被族人收回后,江大伯让人将垣墙筑高几倍,刷上棕油,使其无法攀爬,江泠刚搬走,他就打算将宅子卖出去。

    江大爷做得很绝,他理直气壮,既然江泠不再是他们族中的人,那么也不别怪他冷血无情,不给他留活路。

    江泠常吃的药都带在身边,他现在还不能自己走路,站不了多久就会痛得跌倒,他还有一些压岁钱,想等腿稍微好一些,就出去找事情做。

    山上的书院,给一点束脩,可以有一间山舍住,是个很不错的去处。

    不过在腿能走之前,江泠只能住在叶家。

    前日去江家老宅寻叶秋水时,强撑着站立了太久,腿股处刚愈合的伤口崩裂,江泠又要养许久的伤。

    万幸的是当时备好的药足够多,还能撑许久。

    叶秋水扶着江泠来到北坊,巷子里站着许多探头探脑的人。

    这么久来,曲州江氏闹出的事情百姓们都听说过。

    江家三郎是个刻薄寡恩的性子,逼死父亲,气走母亲后,又与族人起了龃龉,被赶出江家,他无依无靠,又有腿疾,只有叶秋水这个傻子才会把他带回家。

    叶秋水无视邻里的冷嘲热讽,扶着江泠,低声道:“哥哥,前面有台阶,慢一些。”

    江泠撑着手杖,慢吞吞地抬起腿,艰难地跨过去。

    只走几步路,他便已冷汗淋漓。

    周围的窃窃私语,他都听在耳朵里。

    以往听到的,多是赞美之语。

    如今完全反过来。

    江泠跨过门槛,院外还有人探头张望。

    “东门街的小官人居然跑来我们北坊了,稀奇哦。”

    “什么小官人呀,他是被族里赶出来,没地可去啦!丧家之犬!”

    “什么人才会被家族赶出?”

    “自然是不仁不义之人了,你没听说过他爹干的那些事吗?”

    “瞧着画似的郎君,竟然表里不一。”

    这些话,江泠都听习惯了,他置若罔闻,叶秋水也不理会,扶着他进屋,关上门,隔绝掉那些窥探的眼睛与吵闹的声音。

    “哥哥,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

    “这是柴房,这是灶台,这里以前是鸡圈,不过后来鸡都被我爹吃了,我也没有钱再买小鸡崽,所以这一片就空下来啦。”

    叶秋水拉着他坐在窗户边,伸手指着外面,兴致勃勃地给他介绍院子里的布局。

    叶家院子很小,屋里能落脚的地63*00

    方也很少,不像江公宅,地上都铺着青石砖,洒扫得很干净,北坊的穷人家铺不起砖头,有的屋舍甚至是用茅草搭建,脚下都是泥,一下雨,地面泥泞,会弄脏鞋袜。

    江泠刚走进没多久,缎面的鞋子便蹭脏了。

    他环视四周。

    其实叶秋水住的地方还没以前江公宅中供丫鬟睡觉的地方敞亮宽大。

    但叶秋水很兴奋,拉着他各种介绍,院前还有一小块菜圃,不过现在光秃秃的。

    “我娘以前养鸡养鸭,还种了许多菜,夏天的时候,整面墙上都爬满了花,可好看了。”

    小小的院子中,可以看出以前的痕迹,叶秋水的阿娘,是个很勤劳,厉害的女子,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叶秋水记得,很小的时候,她也是可以经常吃到肉的。

    如果不是叶大迷上赌钱,将家中积蓄全都赌光的话。

    “不过我娘走后,就没人打理啦,我也不会这些,所以都空着了。”

    叶秋水眼底闪过落寞。

    但她很快又笑起来,拉着江泠去灶台旁,搬开砖石,给他看她以前藏钱的地方。

    “嘿嘿,我爹从来不做饭,他不知道这里居然藏着钱,我聪明吧,一直没有被他发现。”

    江泠安安静静地听着,偶尔回应,“嗯,很聪明。”

    叶秋水听了便笑。

    “好啦,就是这些。”

    院子太小,几句话就可以介绍完,叶秋水伸手比划,“没有你家那么……那么大,你不要嫌弃。”

    他曾经的家中,小桥流水,蔚然秀丽,只是现在筑起高墙,再也看不到了。

    “不会的。”

    江泠轻声道,忽然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

    叶秋水转过身,不知想起什么,从书箱里搬出几本书,放在江泠膝头。

    “哥哥,你先在这里看书,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江泠点点头,“嗯。”

    她叮嘱完,推开门。

    叶秋水径直冲出去,弯腰,在泥地上抓起一把沙土。

    院子外,有几人正嘀嘀咕咕,添油加醋地说着江家发生的事情。

    叶秋水猛地拉开门,照着这群人的脸一把抛洒手中的沙砾。

    “哎哟!”

    墙角正在做贼张望的孩子被撒了一脸沙子。

    “走开!要是谁觉得自己的舌头很多余,不如割下来喂猪!少在这里嚼舌根。”

    叶秋水挥舞拳头,模样十分凶狠。

    她打人很疼,北坊的孩子们都被她打过,揪住头发,扇得鼻青脸肿。

    院外围着的人哄散逃走。

    叶秋水哼一声,拍拍手,关上门,插上门闩。

    她回到家中,发现江泠并没有看书,他在整理被褥。

    不过这些事情他以前没做过,有点笨手笨脚。

    “哥哥,你在做什么?”

    “打地铺。”

    叶家有两间屋子,后来叶大赌钱,债主拆走床铺抵债,只有一张可以睡人。

    以前叶秋水一直睡在柴房中,夜里总是有老鼠爬来爬去,叶大死后,她搬到这里。

    江泠在书箱上铺上被褥,他打算睡在这上面,等腿稍微好去,就去山上找一个书院,但是不知道书院会不会收他这个学生。

    “为什么要铺被褥,你睡在这里啊。”

    叶秋水拍拍床榻,示意。

    江泠看着她,“那你呢?”

    “我也睡在这里啊。”

    叶秋水很纳罕,这有什么好问的。

    江泠抿了抿唇,“这不合礼。”

    “什么意思?我娘以前天天抱着我睡的,有什么不对吗?”

    她脸上满是困惑。

    不睡在床上睡在哪里,书箱上?江泠这么爱书吗?睡觉也要和书靠在一起?

    怪不得读书那么厉害,睡在书堆里原来会变聪明。

    江泠说:“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啊?”

    她的脸上写满了不解。

    江泠语塞,不知道怎么解释。

    叶秋水好像并不知道什么叫做男女之别。

    没有人教过她。

    江泠正在思考要怎么教她,一旁的叶秋水却像是突然恍然大悟一般,不知道自己怎么琢磨的,蹦起来往书箱上一躺,傻笑说:“嘿嘿,我知道了,我要睡在这里,这样我就不用天天背书了。”

    学识不得自己钻进脑子里来?多省事!

    第37章

    “哥哥你胆子好小哦。”

    江泠将她拉起来,

    “不行,书箱太硌了。”

    叶秋水坐在上面,认真道:“可是躺在上面可以变聪明。”

    江泠愣了愣,

    这是什么说法?

    他问道:“此话从何而讲?”

    叶秋水把她的猜想告诉他。

    江泠听完,

    无奈地笑了,解释道:“睡在书堆里不会变聪明,书上的知识可不会自己钻进脑袋里,

    况且,你本来就很聪明,无需钻研这些。”

    他拉叶秋水起身。

    叶秋水“哦”了一声,

    又纳闷道:”可是你为什么要睡在书箱上面?”

    “因为男女有别。”江泠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你是小娘子,

    不能与男子走得太近,若是对方有坏心思,

    你自己会受伤,

    所以,

    你要警惕你遇到的所有男人,

    这样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知道吗?”

    叶秋水呆呆问道:“和哥哥也不行吗?”

    江泠摇头。

    “可是哥哥不是坏人呀。”

    “书上说,男女七岁不同席,

    不是坏人也不行,

    而且你怎么就能断言我不是坏人?”

    叶秋水嘀咕道:“我就是知道,哼,

    什么破书,

    胡说八道。”

    江泠转身,继续铺褥子。

    “书箱很硌的。”

    叶秋水说:“你腿伤还没有好,

    躺在上面不舒服。”

    “没事。”

    江泠手上动作没有停。

    叶秋水沉思一番,忽然上前,抱住被褥,“既然你说男女有别,那我就睡书箱,你的腿还没有好,怎么能躺在这么硌人的地方,你去榻上。”

    江泠态度坚决,“不行。”

    叶秋水盯着他,眼珠转了转,霎时有水汽氤氲,“好嘛,我知道了。”

    她嘴角一垮,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你就是嫌弃我,你嘴上说着将我当妹妹,只是哄我的,你嫌弃我家床榻不干净,又破又小,呜呜……”

    叶秋水哭起来,抬手抹眼泪,还不忘从指间缝隙里瞟一眼江泠的反应。

    他听后果然慌了,连忙伸手,拉她也不是,不拉也不是,张了张嘴,笨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叶秋水哭得越来越大声,“你以前住大房子,怎么可能会喜欢这里,你肯定不乐意来,你就是嫌弃我呜呜。”

    “没有,我、不是……我,我睡床榻!”

    江泠手忙脚乱,急忙应下。

    “哥哥最好了。”

    哭声戛然而止,叶秋水嘻嘻一笑,一点也不见方才的忧愁。

    她已经弄明白该怎么拿捏江泠。

    江泠看出,有些气闷。

    叶秋水怕他反悔,连忙抱起被褥,将它们重新放在榻上,说道:“哥哥不能反悔了,不然就是说话不算数,你是哥哥,要以身作则。”

    江泠很无奈,“知道了。”

    谁能说得过她。

    他抱着书坐下,吃了药,低头翻阅。

    无论什么时候,江泠都能见缝插针地看书,他清楚,当腿好不了后,想要获得与旁人一样的成就,必须付出比从前更多的努力,一直到叶秋水从宝和香铺回来,他手上都还捧着书。

    叶家点不起油灯,江泠就坐在门边,借着外面的日光,一直到金乌将坠,天彻底黑下来,他才将书合上。

    晚膳喝的是粥,很稀薄,叶秋水不会做饭,以前个子矮的时候,得踩着椅子才能够到灶台,常年累月饿肚子的孩子自然有什么吃什么,哪里有机会钻研厨艺。

    江泠心想,怪不得她以前那么瘦,照这么下去,不出半个月,下巴又要尖尖的了。

    他依靠在门边,观察叶秋水如何生火,淘米,心里默默记下。

    吃完饭,又背了会儿书,叶秋水念叨完铺子里的事情,才开始慢吞吞地背香谱。

    江泠除了书之外,从江宅带出来最多的就是各种各样的帕子,擦手的,擦脸的,饭前饭后……都分得很清楚,叶秋水总是跑来跑去,嘴里说个不停,被江泠按在椅子上擦脸的时候,她还在叽叽喳喳地说话。

    叶秋水脸汗津津的,觉得江泠妨碍她了,还会推开他的手,“我还没有说完,今天王夫人又来啦,揽着我说了好久的话,我给王夫人送了一包我自己做的香袋,放了驱蚊草,王夫人还夸我呢。”

    “知道了。”

    江泠说道,利落地给她擦完脸和手。

    榻上两套被褥,泾渭分明,叶秋水想靠着江泠睡,但江泠严肃地拒绝。

    她哼了一声,转过身,面朝着墙,背影看上去气鼓鼓的。

    江泠和衣躺下,闭眼。

    以往过了亥时江泠就会睡觉,第二日早起读书,但大概是因为突然换了新的地方,心境与以往不同了,他怎么都无法入睡,叶家的床榻很硬,一动就咯吱作响,江泠绷着身体,小心翼翼地翻身。

    太硌了!

    铺几层被褥都没有用,江泠心中不由叹气。

    身后,传来女孩绵长舒缓的轻鼾,江泠侧目看过去,黑暗中,叶秋水睡得很香。

    她好像永远都不会有烦恼,遇到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变得开心,不管在什么境遇中,都能很快振作起来,当初她爹爹死去,她虽然哭了很久,但第二日就自己出去找生计,铺子里的伙计为难她,她也有办法让自己摆脱困境。

    整日没心没肺的,其实比谁都机灵。

    江泠扬唇淡淡地笑了笑,然而下一瞬他就笑不出来了。

    少年嘴角紧绷,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床脚爬动的老鼠。

    江泠几乎没见过这些东西,以前在江宅,每个房屋都会熏香,一日要洒扫三回,屋子里要是出现鼠虫,宋氏会大发雷霆,将当日值事的丫鬟赶走。

    江泠盯着床脚窜动的小黑影,眼皮轻颤。

    老鼠会吃人吗?下人说,这些东西很脏。

    江泠侧过身,拍了拍叶秋水,“芃芃。”

    这屋子是不能睡了。

    “嗯?”

    叶秋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江泠,“哥哥……”

    “有老鼠。”江泠压低声音道,他脸颊紧绷。

    “什么?”

    江泠嘴角抿成一线,“我们不能待在这里了,你先出去,我挡着它。”

    叶秋水慢吞吞醒过来,挠了挠头发。

    “老鼠啊。”

    叶秋水坐起身,随手抓起枕边的书砸过去,正正巧砸在那老鼠身上,“吱吱”一声,叶秋水紧跟着跳下床,拉开门,穿上木屐,抬脚就是一踢。

    “去你的。”

    黑灯瞎火中,有一小团影子,掠过半空,飞出屋子,落在远处。

    叶秋水关上门,“再见。”

    转身,捡起掉在地上的书,拍一拍,又放回原位。

    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她神情如旧,并不将此当做一回事。

    江泠呆若木鸡。

    叶秋水重新爬上床,“睡吧哥哥,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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