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双唇紧抿,神色沉郁。

    灵徽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谢衍回神,

    目光又落到了他们交握的手上,

    浅浅笑了笑。他反握住灵徽的手,安抚般的在上面拍了拍。

    “阿姊欲加封我为广陵郡公,加侍中,任右将军,

    扬州刺史,都督江南诸军事。”他面无表情地说了这么一大串官名,尾音却是轻轻的叹息声。

    灵徽了,郡公为一品,诸王之下爵位最高。侍中参与政事,担宰相之责。右将军掌京畿兵权,扬州刺史辖包括都城建康在内的江左六郡,至于都督江南诸军事……那便是把整个江南兵权都给他了。

    这是要将他推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

    “国舅自此权倾朝野,这是好事,何必叹息呢?”灵徽笑着抚了抚他悄然皱起的眉心。

    谢衍看着她,颇懊恼:“连你也要取笑我么?殊不知德不配位,必有殃灾。我并无大功于社稷,若以外戚之身得此重位,必为人不齿。何况阿姊如此任人唯亲,也会让新帝盛名有损……”

    “殿下如此做,不过是让新帝有个依仗罢了。历来国舅权重,你非第一人。”灵徽安抚道。

    “可他们皆无好下场……”谢衍苦笑,“我非恋慕权势之人,更知自己的才能几何。朝中楚王功高,沈相德广,西阳王萧和位尊,韩叔父忠心无二,就连我二叔也比我更有资历。我知阿姊的意思,她想用我来牵制楚王,替新帝扫除隐患罢了。”

    灵徽何尝不明白,只是有些话说得太直白,未免伤人。

    “阿兄已决定西去伐夏国,我能听出,他无心搅扰在朝局之中,也没有颠覆社稷的想法,”灵徽缓声说,“他重权,野心勃勃,可也是个聪明人。时机未到,哪怕权倾天下,也没必要将自己至于千秋万载的口诛笔伐之下,困在世族争斗和异族围困的泥淖之中。”

    谢衍却并不完全认同:“楚王是个胸怀大义的英雄,但他如今到了这个位置,就算想退,围在他身边,依附于他的人也不会让他退。不过你说得也对,时机未到……”

    他瞬了瞬眸子,用手捂住了疲惫的面容:“至少这些年,他志在北伐。北伐是一雪前耻的大事,只有北伐,我们才能将那些失去的国土收复,才能让我们的百姓不再受践踏欺凌……在家国大义面前,我不但不能掣肘,我还需要襄助他。”

    “圆月,总有一日,我会带你返回家乡。”谢衍郑重道。

    这句话,赵缨也曾说过。回家是他们这些人的执念,他们便如南飞的燕子,不管江南有怎样旖旎的风光,也终究不是家啊。春去秋来,几多寒暑,只要有一口气在,都盼着返回故土,寻回失去的一切。

    “你既然答应了阿兄要襄助他,那你就不能逃离朝堂,阿姊给你的那些官职,你不当也得当了。”灵徽提醒。

    谢衍颓然点头:“我知道……”

    灵徽靠在谢衍怀中,伸手温柔地环住了他的腰:“你是不是还在顾虑对我的承诺,你不想我被困在内宅中,委曲求全,日日纠缠在人情是非中,对不对?”

    谢衍点头:“以你的才智,不该困在家宅中。绑缚住你的翅膀,让你委曲求全,我办不到。”

    “圆月,给我些时间,让我再想想,好不好?”

    灵徽点头,让谢衍躺在了自己的膝上,缓缓摩挲着他的发。他的发丝黑亮柔软,有人说头发柔软的人心也软,谢衍便是如此,他总是愿意替别人考虑,温暖又慈悲。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过街巷,灵徽安静地倚在车壁上,看着鳞次栉比的屋舍从眼前掠过,忽然就回忆起了洛城。

    江南几多好风景,不及洛城桃李花。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

    回到院中时,却不见腓腓和林娘,落梅一面侍奉灵徽更衣,一面解释道:“夫人用过午膳后,说是想小女君了,便命人将她接了过去。”

    若是亲祖母倒也说得过去,但谢夫人对腓腓的身份心知肚明,实在没有这般疼爱亲近的由。

    灵徽略有不悦,打算给谢衍说一声,将孩子早早接回来。可还未换好衣服,就听外面通传,说宫中有内侍来,带了皇后的口谕,宣她入宫。

    灵徽不敢耽搁,只能重新梳妆更衣,跟随内侍而去。

    皇帝骤崩,满宫缟素,原本富丽堂皇的宫室上空也仿佛笼上了阴霾,显得死气沉沉。天色已暗了下去,白日将尽,永夜马上要来临。

    灵徽跟随宫人的携领,一路来到了却非殿中,这里停着皇帝的梓宫,也是内宫的守灵之所。

    灵徽远远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谢后,她穿着素白的孝衣,头上戴着几只银簪子,脂粉未施,容颜憔悴。

    殿中有哀哀的哭声,却不是先帝的后妃,而是一群常侍和宦者。

    “灵徽,你来了。”谢后称呼灵徽时,总十分亲切自然,好像真的将她视为家人一般。

    灵徽上前,行大礼,宽慰道:“殿下切莫太过悲伤,千万要顾惜自己的身体。”

    谢后虚扶了她一把,语调却并未有多少悲伤,只是道:“国丧乃大事,自有太常与宗正主持,孤能做的只有在大礼之后,略在此处坐一坐,以表哀思。三日后陛下便会出殡,到时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

    灵徽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看向皇后。

    不是说停灵四十九天么?这才过去不到一半……

    谢后看出灵徽的疑惑,解释道:“陛下走得第三日,他奉道的福宁殿忽然失了火,道士玄正不察,也被烧死在了殿中。太史令说,天象有异,此为征兆,必要及早下葬才好,否则会影响国运。”

    天象之说,总是玄妙,谁能说得清。不过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也非灵徽敢去窥探。

    “家中一切可好,阿母可好?”谢后用家常的语气,漫不经心地与灵徽聊了起来。

    灵徽说一切都好。

    “桓氏悖逆,敢在先帝重病之时勾结内宫之人,妄图左右国本之事。”皇后接过宫人奉上的茶,轻啜了一口,声音徐缓温柔,“你在此事中立有大功,同时也受了不小的委屈,孤心里很是感激,待新帝继位后,必有嘉奖。”

    灵徽忙道不敢,再次叩首,谦卑道:“这都是殿下谨慎周全,才不曾让贼子得手。妾无功无劳,不敢厚颜承赏。”

    “怎么会无功……”谢后轻笑,“能让楚王亲自带兵去救的人,可是不多呢……”

    灵徽惶然看着谢后,不明白她的意有所指。

    谢后揉了揉自己的额心,曼声道:“此处皆自己人,没有什么可以避讳的。楚王功高,先帝礼重万分,让他当了本朝第一个异姓王。此次他扶立太子,诛灭桓氏亦有功勋,孤竟不知该封赏他些什么了。封无可封,总不好把帝位让出来吧。”

    这话分量极重,灵徽惊得一身冷汗,想也不想地叩首道:“殿下何出此言,楚王忠于社稷,断不会有此僭越大逆之心。”

    谢后却并不觉得失言,依旧笑着:“孤也如此想呢,楚王忠肝义胆,本不该遭此猜忌。可是天下人未必这样看……孤想了想,只有让阿弥出来,承担这辅佐幼主的重任,才会堵住大家对楚王的猜疑之心,灵徽,你说是不是?”

    这番话连糊弄孩童都觉得幼稚,怎会出自真心,不过是想要灵徽一个态度罢了。

    灵徽不欲做口舌之争,而且也知道赵缨和谢衍的想法,故而乖巧道:“妾对这些一无所知,让殿下见笑了。”

    谢后的唇上浮出一抹幽深莫测的笑容,一双黑眸看着灵徽,声音里衔着几分无奈:“阿弥是个倔性子,被教养的太过仁善,可他有能力也有抱负,是孤目下最可依赖的人。他既然肯听你的,你回去给他好好说说,莫要让孤为难,也莫要让楚王和你为难。”

    灵徽知道皇后的意思。坐在高位的人,都有云淡风轻的傲慢,皇后的语调无论多么温柔端庄,内里包含的意思,都让灵徽不寒而栗。她早就知道,谢家接受她是有目的的,谢夫人如此计划,后面或许也是皇后的意思。

    只是没想到,这个计划埋了这么久。

    她强行与赵缨扯断了牵绊,以为此后荣辱再无瓜葛,可在别人眼中她与他始终捆绑在一起,是不合时宜而出现的,搅扰了南朝虚假富贵繁华的人,一些早该殉国死在北地的人。

    她可以恨他,可以怨他,但此生都不会背弃他。

    第143章

    一百四十三、赐死

    死人才最可信

    灵徽本打算早早离宫,

    但皇后却一定要留她用晚饭。

    斋饭素淡,半点油水也没有,若不是还有话要说,

    灵徽并不觉得皇后有留她的必要。灵徽用的端庄细致,

    耐心等着皇后接下来要说得话。

    果然,饭吃到一半,就见宦者焦急而来,

    看了眼灵徽,

    有些讷讷。

    “说吧,

    女君不是外人。”皇后放下玉箸,轻轻拭了拭唇角。

    宦者叩首,

    说道:“桓贵嫔哭闹着打翻了毒酒,

    不肯升天,小臣不敢以下犯上,

    请殿下给个主意。”

    谢后神色依旧淡淡的,漫不经心地接过宫人递上来的茶,

    漱了口,才缓声说:“先帝舍不得桓贵嫔,

    故而遗诏命她殉葬。三日后陛下就要归葬陵寝,贵嫔今夜不上路,

    误了时辰,先帝如何能瞑目。”

    说到先帝,

    皇后脸上掠过一丝悲伤,

    但也只是刹那而已。

    谢衍说得对,他的阿姊很适合这个宫廷。她将自己活成了一尊高贵的人偶,悲喜都没有痕迹,心事藏的比谁都深,

    只有眼中对于权势的渴慕是真实的。

    人殉已经废除了百年,再无人提起,不管是不是先帝的遗诏,都未免太过残忍。可是桓贵嫔的命运,早在桓家失势的那一日便已注定。

    成王败寇,灵徽没有立场为她悲伤。可她还是觉得脊背发凉,兔死狐悲。

    “桓贵嫔口中叫嚷着要见殿下,说是不见殿下,她绝不就死。”那宦者又说道。

    谢后懒懒地睨了一眼:“那就去一趟吧,她这样又哭又闹的,实在不成体统。”说罢,又对灵徽道,“女君便随我一起去吧。”

    她没有商量的口气,起身已去更衣。

    灵徽应了声诺,准备硬着头皮跟随皇后,看看这宫闱中阴暗可怖的一面。

    ……

    夜色浓浓地掩了下来,笼罩在杳长的宫道之上。宫人提着灯,昏昏黄黄的几点,照破无法探测的前路。

    记得洛城的宫里也有这样一条路,叫做永巷,宫嫔皆住于两侧。高高的围墙,遮蔽着一切,只有窄窄一条天地,成了宫人一辈子都仰望不到的自由。

    幽禁的夜里,不知哪里缥缈出几声悲音,听在耳中十分瘆人。想必是有人窥到了无望的前路,才在先帝新丧时,哭得这样悲切凄惨。

    “我进宫时,不过十七岁。那年我阿父新丧,家中皆由二叔和五叔做主。我阿母带着我和幼弟,在这样的大家族里艰难度日,受尽排挤。”皇后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听在这样深浓的夜色里,显得有几分寂寥。

    “当时朝廷刚刚南渡,皇帝急需依仗大族,却又不愿王家权势更甚,挑来挑去,看中的就是谢家。可是你也知道,世族重清名,尊贵更甚皇家。谢家部曲众多,产业无数,女郎谁愿意嫁入皇宫受委屈呢。”

    “可我阿母却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她说:‘侍奉天子,谁敢轻言祸福?’我明白她的意思,这入宫对于别的谢家贵女这或许不是好事,但对我而言却是难得的机会。我必须进宫给自己和会稽谢的长房挣个前程。”皇后叹息,但微微仰头的样子,却高贵又骄傲。

    灵徽不明白她为何要同自己说这些,沉默地跟在她的步辇之侧,听得却很认真。

    “宫门一入深似海,我进来后才知道,自己半点退路都没有。”谢后继续说着,眼看着就到了桓贵嫔所居的春明殿。

    “恩宠不可恃,情意难久长……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稍有不慎,粉身碎骨,家族蒙羞。你今日或许会觉得我心狠,但我别无选择。”谢后吩咐落下步辇,提步走入春明殿中。

    春明殿里,桓贵嫔散着头发,在一众宫人战战兢兢,束手无策的包围中,尖利地叫闹着。距上次见她,又过去了些时日,扭曲的表情和反应,让她狰狞可怖,再也没有了明艳动人的神采。

    “陛下喜爱我,他舍不得我死,都是你们逼我……不对,都是谢婉贞那个毒妇的意思。她嫉妒我得宠,嫉妒我的殊儿比太子更得圣心……”

    她的声音尖利地如同一支箭,刺破了夜的宁静,还有皇宫一贯的肃穆威严。

    灵徽窥了眼皇后的脸色,却见她仍是淡淡的,灯火阑珊之中,端严的像个菩萨,灵徽不由想起了她的闺名“阿菩”。

    谢夫人笃信佛法,几个孩子都有一个禅意深浓的小名,寄托着她的全部希望。

    论起沉稳大气,端庄自持,没有人会比谢后更像一个皇后。可是这也只是灵徽所能窥到的很小的一部分。

    她不知道这个深邃如湖水的女子,还会有多少她不知道,也不敢知道的秘密。

    “贵嫔说得不错,陛下确实更喜爱你,所以才会选了你去陪他。能够与君王同生共死,这是我们这些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谢后终于开口,对上桓贵嫔怨毒地眼睛,浅浅的笑着。

    桓贵嫔刚想要冲上来,就被几个宦者死死摁在了地上。她抬起头,双目赤红,目眦具裂:“谢婉贞,你这个毒妇,陛下是怎么死的,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

    谢后轻轻蹙眉,似乎听到了她并不想听到的话。

    大长秋丰宁何等机灵的人物,忙挥了挥手,屏退了在场的其他宫人,只留下显阳殿带来的几个心腹。

    “何必对贵嫔如此无礼,到底是六皇子的生母,这样做会让六皇子如何想。”谢后声音很婉转动听,灵徽几乎可以想到,这个声音落在先帝耳中,该是如何的温柔熨帖。可惜,先帝并不珍惜。

    先帝是个多情的人,灵徽仍记得那年高台之上所办的千秋节,当时帝后感情甚笃,皇帝对皇后的礼敬和关爱,曾让多少人赞叹不已。可后来又有了楚楚,有了桓贵嫔,有了很多有名分甚至没有名分的女人。

    她们都曾得蒙圣恩,也曾寂寞空庭……

    皇后的话似乎有了某种奇特的作用,桓贵嫔听完怔怔地望着她,忽然就不再怨怼,不再挣扎。她只是重复着一句话:“殊儿才三岁……他才三岁,你到底要如何?”

    谢后叹息:“贵嫔僭越了,孤既然为中宫,便是所有皇子的嫡母。你一口一个你的殊儿,准备将孤置于何地?自始至终,都是贵嫔对孤不敬,孤从来都是退让的。毕竟恩宠之事便如流水,抓不住也无可奈何,孤不会在意。”

    “可贵嫔不该对我的麟儿动手,不该觊觎那些你不该觊觎的东西。”谢后的眼神落在桓贵嫔脸上,有厌恶也有嘲讽,只是没有桓贵嫔一般的怨恨。

    谁胜谁败一目了然,没有必要对一个失败者,露出软弱的一面。

    “你出身陈郡谢氏,我出自龙亢桓氏,你我出身相当,谁又比谁高贵?我相貌才情皆不比你弱,陛下曾说过,他最讨厌你装腔作势,古板无趣的样子,他更希望我为皇后,代替你坐上中宫之位。”桓贵嫔泪水滂沱,却还是仰着脸对抗。

    她以为这些话,足以刺痛一个女人,一个妻子的心。

    可是谢后明显不为所动,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减损半分。

    “孤从未在意过!他说什么有什么干系,关键是看他做了什么。他可裁减过孤的用度,可扫过孤的颜面,可下废后诏书?既然都没有,就靠着那些甜言蜜语,贵嫔便会认为自己可以取而代之?”

    “到了今日,还会相信男子之言,帝王之言,当真幼稚可笑。孤若是将你放在眼中,那才是自降身份!”

    谢后转身,起步离开,对身后道:“时辰不早了,送贵嫔上路了吧,不用会她说些什么,整个春明殿的宫人,都有意殉主,便成全他们吧。”

    此言一出,灵徽悚然愣在原地,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都好像停止了跳动。

    整个春明殿的人……轻轻的一句话,便是这么多条性命。

    想也没有多想,灵徽直接跪在了地上;“殿下开恩,宫人毕竟无辜,求殿下给他们一个活命的机会。”

    谢后的眼神凉凉落在灵徽的脸上,垂眸审视着她,无情极了:“涉及江山安定之事,岂能妇人之仁。这些奴婢固然可怜,但若酿成大祸,死得就不是这几个人了。”

    “我原以为你是将门之女,眼界自当高远一些,却原来不过也是个目光偏狭之辈。”谢后道,“阿弥本就仁善,你辅助他,不当如此。”

    灵徽知道皇后并非嗜杀,而是不得不为,但也不想看着这些人命枉死,只能道:“陛下刚刚过世,这般杀戮,更会让人猜疑。殿下不妨施恩,将人留在眼皮子底下更能堵住悠悠众口。”

    谢后却不为所动:“死人才最可信。”

    说罢怏怏摆手,不让她再说下去。

    刚出春明殿,迎面遇到了韩昭。韩昭亲自带队巡防,本不大寻常。他早先升了领军将军,已是高官重职,如今又兼了左卫将军,更是将禁军掌了半数在手。原先的左卫将军被提了江州刺史,看似升了官,却被送出了京城,失了朝中之势。

    联系到谢后对谢衍的安排,看来她已经将剪除赵缨羽翼的事,提上了日程。

    可惜,太快了。

    快则生乱,若非赵缨志不在此,恐怕一场大祸马上就要到来。权谋再厉害,也比不过实打实的兵权在手。

    “听闻桓贵嫔不肯就死,殿下可需……”韩昭行礼,说道。

    谢后说不用,“将军自有重责,无需盯着内宫,孤自有办法。”

    韩昭的脸上透出一丝尴尬,也有一分欣慰,最后垂着头,再次行礼后,便不再多言。

    第144章

    一百四十四、对峙

    莫要因为此举伤了姐……

    丰宁从春明殿回来后,

    身上还带着未擦干净的血。那些东西落在了他靛蓝色的宦官袍服上,沉沉的,泛着乌黑的色泽。灵徽胸口发闷,

    捂了捂唇,

    勉力控制着没有干呕出来。

    这一幕却落到了皇后的眼中,她微微一哂,却并未说什么。

    殿外夜色越发深沉,

    宫人已进屋又添了一回灯油,

    灵徽见谢后并未有让她离开的意思,

    心里盘算着该用一个什么由告辞。

    正要开口,却忽然听她问身边的道微:“楚贵嫔如何了?”

    灵徽听到她提起楚楚,

    忍不住心中一颤。

    道微回答地极快:“楚贵嫔倒是平静,

    只说自己想见宜城君一面,等见过后她便会自裁,

    不让殿下忧心。”

    灵徽只觉得方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再次翻涌起恐惧和无措,

    她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只觉得双腿瘫软到站不起来。

    “楚……楚贵嫔也要殉葬么?”灵徽手指死死地攥住腿下柔软的莞席,

    头上像是被重物击中,混沌成一片。

    谢后望着她,

    神色淡漠中带着残忍:“是我忘了,今日召你入宫,

    原本就是为了这件事。”

    “什么?”

    “她临时前央求见你一面,

    孤允准了。”谢后的声音冷漠如水。

    “楚贵嫔何错之有?”灵徽再次听到自己的声音时,才发现它已经颤抖地不受控制。她根本做不到平静如常。

    谢后并不在意她的失礼,对于她的咄咄逼问表现出了应对自如的从容:“孤何时说过她错了,只不过这是陛下的遗诏,

    孤不得不遵从。”

    “她何错之有?她甚至还救过你的命!”灵徽没有听谢后的解释,她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如恶魔一般。

    桓氏有错,错在与她争储,可是楚楚一向待她恭敬,从无争心。甚至当年入宫,也是拜眼前这个人所赐。她可以处死所有人,但她不能对不起楚楚!

    “宜城君,你可是疯了?”谢后斥责道,拍着手边的玉席镇,显然是动了怒。

    左右宫人皆不敢多言,纷纷低下头去,害怕此间战火殃及无辜。

    “殿下为何要对一个毫无威胁的人赶尽杀绝?她在宫中多年,如何对待殿下,殿下看不到吗?”灵徽膝行几步,到了谢后身边,不顾左右阻拦,扯住了谢后素白的裙角,“她一心钻研医,从无心思争宠与人前,殿下放过她吧!”

    道微等人还要扯开灵徽,却被谢后阻止。

    她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退下。

    殿中终于只有她们二人,灵徽终于清醒过来,知道这是图穷匕见的时候了。今日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铺垫,是一场杀鸡儆猴的表演,可惜她明白的有些迟。

    “殿下如何能放过楚贵嫔?”灵徽松开了谢后的裙角,颓然坐在地上,看着有几分疲惫。然而她的眼眸里却似燃着灼灼的火,那火焰里是她的倔强与不甘。

    谢后从前并不解谢衍对灵徽莫名的痴恋,一直觉得那不过是为色所惑,耽于皮相。可今日她才发现,这个女子有着异乎寻常的生命力。哪怕前一瞬还在哭哭啼啼,后一瞬就立刻能恢复镇定,与人周旋。

    这样坚韧的心性,绝非闺阁女子可以拥有的。

    谢后对她的过往了如指掌,说同情也有,说介怀也有,可她就那么一个弟弟,如同着了魔般的恋慕眼前的女子,她也不好阻拦。况且她早有预感,此女有大用。果然应了她的话,如今能牵制楚王者唯有她一人。

    谢后缓缓伸手,抚上了灵徽的脸,声音里带着赞许:“这样一个美人,当真我见犹怜。怨不得阿弥和楚王都为你倾心。还有鲜卑那个……那也是个了得的人物,弑母杀弟,做了冀北王,短短一年功夫就占了三州之地,让北汉主忌惮不已,如今正逼着陛下封他为代王呢。”

    一字之差,天渊之别,自此慕容桢就是北地唯一名正言顺的王,与匈奴人建立的北汉分庭抗礼的存在。

    灵徽顾不得这些,只是仰头,等着谢后接下来的话。

    “听人说,你的女儿很像你,那想必将来也定是个美人吧。既然她如今记在了阿弥的名下,干脆亲上加亲,入宫来给麟儿做皇后,可好?”

    腓腓……她打得主意是腓腓……

    “腓腓不满周岁,如何担得起如此尊位,殿下三思。”灵徽婉声拒绝,知道没用,但也不想坐以待毙。

    “我谢家贵女,不管多大,都是后位的不二人选,不是么?”谢后轻笑,循循善诱。

    谢家贵女,明明知道孩子的身世,想要以此来挟制她真正的阿父,还绕了这么大的圈子,非得用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这大概就是皇宫吧,富贵繁华处,藏污纳垢所。

    灵徽蓦然想起赵缨的那句话。

    “腓腓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她与赵缨的分开,到如今还谈不上谁辜负谁,可若是她任由腓腓落到皇后手中,成了拿捏赵缨的把柄,那她才是万死莫赎了。

    怨过他的野心,恨过他的欺瞒,却从未怀疑过他对自己和孩子的真心,灵徽几乎能想到此事之后,赵缨的被动。

    谢衍说得对,不论有什么恩怨,在北伐之事上他们都该坚定的和赵缨站在一起,这是大义,不容任何动摇退缩。

    于是灵徽拒绝地断然:“腓腓尚小,品性未可知,样貌未可知,让她入宫为后,不足以令天下信服。况且妾与七郎膝下只有此一女,就算妾肯,他也绝对舍不得。殿下不妨和他先商量,莫要因为此举伤了姐弟之情。”

    事到如今,只能搬出谢衍了。皇后爱重这个弟弟,她看在眼里,她可以拿捏自己,但没有由将胞弟推向对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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