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李诀皱眉刚想继续问,余温钧却给了他一个闭嘴的眼?神。

    房间里?暂时陷入沉默。

    没人发问,贺屿薇也?就一动?不动?又?安然地坐着,低头?看着紧紧合拢的膝盖。

    她真的没想到,自己?今晚被叫上五楼是回答这些问题。如果换成别人,她决计不会说起这些。

    但是,她面对的是余温钧。

    余温钧曾经跟着她去过海边荒村,还救过自己?,潜意?识里?,她认为自己?有必要?作出解释。嗯,反正只要?不说最核心的点就可以——

    但贺屿薇也?能感?觉得到,余温钧能看穿她话语里?的某种吞吞吐吐和隐瞒。

    这个男人很恐怖。

    他在对话每一次要?进入真正核心前的一点点时都?会停下来,给贺屿薇充足的时间,让她自己?去选择用词或编制新的谎言

    比起揭穿别人,他在观察她是什么样的人,看她有什么其他花招。

    “抬头?。”

    贺屿薇沉默了会,很不情愿又?无奈地对上他的视线。

    余温钧凝视着她。

    他知道?她的话里?带有很多隐瞒,但从那凄楚的目光中,他也?能判断,她并没有撒原则性的谎。

    余温钧也?记得第?一次看到她,唯唯诺诺,总是低着头?,虽然孤僻阴沉,但交流起来并没有障碍,也?看不出她存在心理?有问题或反社会人格。

    然而像这样的一个高中女生,决绝地带着她瘫痪的父亲住在海边不通水不通电的废弃房子里?,足足三年多。这孩子的内心深处,必然有一种不为他人所知的执着。

    只不过,他依旧没有兴趣知道?。

    余温钧只是挑着自己?好奇的地方?,闲闲地说:“你和父亲住在荒郊野外?,完全没人发现?”

    贺屿薇点头?。

    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的存在。

    三年期间,她除了去集市,不和任何人说话。她不用手机和电脑,不看电视,就只是最低程度地,像个街边的野草一般免费地在自然里?存活着。而人类世界也?就这么轻轻遗忘了她。

    余温钧说:“两个人的吃喝拉撒都?在那个小屋子里??”

    她点头?。

    “冬天由你来烧炉取暖?”

    “对。”

    “你爸爸中风到后期还有意?识吗?”

    “刚开始是半个身体不能动?,还能交流。但渐渐的,他整个人也?就没有意?识了。”贺屿薇无端地打了个冷颤,“我也?给爸爸花钱,毕竟,总得买药和日常开销什么的——但等我爸去世后,我交完火化费,身上的钱就差不多了。我跑到小镇上在网吧接一些翻译亚马逊的工作。然后,给爷爷奶奶扫墓的时候正好碰到非叔,他让我来他家在北京开的农家乐工作。”

    再然后,她就遇到了他们。

    余温钧听完这一个令人唏嘘的故事,从表情里?也?看不出信与不信,他只是很客观地说:“酗酒的男人会让整个家庭都?背上负担。很辛苦。”

    “……嗯,呃,谢谢您的理?解。”贺屿薇也?忍不住学着他那种平稳的口气。

    余温钧却又?再冷不丁问:“但,为什么允许他活那么久?”

    玖伯和李诀都?对这问题不明所以,只有被男人目光牢牢攥取住的贺屿薇像被引诱似的回答:“因为我很寂寞。”

    脱口而出后,她才恍然自己?说出什么令人骇然的话。

    贺屿薇用力地咬着唇,迫不得已地再挤出一部分真相:“我爸从我印象中一直都?在喝酒,喝了很多年,表面看起来很正常,但思维逻辑都?已经一塌糊涂,总是在胡闹,没有人能听懂他说话。爷爷奶奶一直在替他还钱,想维持表面上的正常。我爸虽然没对我动?手,但会打爷爷奶奶。像这种人,可能很早没有生育能力吧。所以,他也?不一定是我亲生的父亲,我在照顾他的时候,反复思考要?不要?带他做亲子鉴定。到他去世都?没有这么做。如果他是我亲生爸爸,他死了,我在世界上就没有亲人了。而如果他不是我亲生爸爸,他中风无法说话,也?不可能告诉我其他亲人是谁。像我们这种人,不被任何人需要?,就算活在世界上也?只是给别人添麻烦……”

    余温钧再问:“那你为什么不自杀?”

    玖伯和李诀一震,但都?不敢去看余温钧。

    他们都?跟了他多年,知道?他本质上是坚定到不为所动?的个性。可此刻他所面对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我每天都?想死。”贺屿薇却像中魔似得立刻就回答了。

    一些情感?从封闭已久的内心澎湃而出,她曾经在灵魂深处反复问过自己?的问题都?被眼?前的男人问了:“……照顾他的那两年,每一天早上睁开眼?,我都?会很烦,思考怎么死。我曾经光着身子跳进大海里?,但没死成,又?被海浪冲回来。而当时,我从沙滩上醒来后的头?脑想的第?一件事是如果我死了,我爸就没人管了,绝对会烂在家里?。”

    喉头?有什么被堵住,贺屿薇全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一瞬间感?觉到心再次碎成粉末。

    “我当时躺在沙滩上特别震惊,并不是震惊自己?还活着,而是震惊于,我的世界为什么会开始变得以内心最恨的那个人为中心在运转。”

    说到这里?,她突然屏住呼吸。

    不是因为提起过去的悲痛,而是房间里?的其他人——黑眼?镜秘书李诀把眼?镜握在手里?,他的肩头?剧烈地耸动?。

    从刚才开始,李诀就很沉默地听着她的故事,而此刻,他……居然哭了。

    她目瞪口呆。

    余温钧顺着她目光望一眼?,挥挥手。玖伯立刻将李诀带出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贺屿薇本来确实还有一丁点儿想哭的念头?,但看到李诀抽抽嗒嗒地被拉出去,原本的眼?泪被生生地吞回去

    “别管他。”余温钧告诉她,但也?一直坐在沙发上。

    无论是听她陈述的过程或是李诀的突然哭泣,这个男人始终平静地应对着。

    就像京剧舞台上涂着白?色颜料的官威老爷,他既没有对当下所发生的情况置身事外?,却也?没有说一句体恤的话去安慰他们的情绪。

    他只是用另一种更广阔且稳定的东西把这些全部承担住了。

    贺屿薇忍不住凝视着他的平静面孔。

    余温钧的大脑被切除了哪部分?她都?想拿着他的大脑皮层样本,也?照猫画虎地去切,这样,她就能更从容地面对生活。

    然后,她听到余温钧说:“你自由了。”

    余温钧站起身,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居然还在他们继续之前的谈话:“你本质不坏,是一个好孩子,不是那种会毫无意?义就去伤害别人的性格。我只需要?知道?这一点也?就够了,所以不打算追问你隐瞒的东西。只是,”话音一转,“我个人不怎么欣赏也?不需要?像你这种颓废型的活死人。你父亲去世,你相当于也?跟着一起死了,现在只是身体还活着。哲宁所喜欢的对象,是积极向上能闹腾的,那种通天路撞南墙也?要?走一遭的女孩。而如果留你在哲宁身边,你们俩都?会变得死气沉沉。”

    他在说什么呢,这事和余哲宁有什么关系。等一下,贺屿薇突然就反应过来——这是下达驱逐令?

    不愧是余温钧。

    他听了她的过去,没有同情也?没有审判。就算这种时候,余温钧的脑子里?所牵挂的,也?仅仅是余哲宁,是她这种阴沉性格的人可能对弟弟造成的坏影响。

    或者?说,任何黑暗、恐惧或动?荡的负面情绪,都?不能把这个人拉到自己?的阵营里?。

    不,余温钧应该一直都?是这样的董事长?,他在工作上恐怕更为冷酷,对弟弟们以外?的人没有多余感?情。她只是成为余家的小保姆,才有机会窥到余温钧不为外?人所见的温情一面。

    “四楼允许你继续住,就当是让你享受一下生活。但两周后,你得走。我不会让任何人威胁你的人身安全。既然当初是我把你带来的,也?会保你平平安安地离开。如果有想去的地方?,都?可以在这两周商量……”顿了顿,余温钧有点无奈地说,“讲吧。”

    贺屿薇不敢打断他说话,就摆出一个初中生上课举手的姿势。

    “不用等两周,我后天就走。”她坚定地点点头?,“哲宁的脚伤已经过了关键的恢复时期,不需要?我再照顾他。我也?不会要?您的钱或高中学历什么的……t?2月14号的那天晚上,您叫人把我送到最近的长?途车站。我发誓,离开后不会再和您家的任何人联系。”

    “想回之前的农家乐吗?”余温钧随口问。

    “……您只需要?让人送我去车站就行了。”她不太想告诉他自己?的行踪,便闷声回答。

    余温钧低头?瞧着她。

    贺屿薇来到他家,他没有再认真地审视她,就记得是一个高瘦女孩,总是处于孤立无援状态,不爱说话,只有等关键时刻才会把向来垂着的眼?睛猛然睁开。

    比起她身上若有若无的小秘密,贺屿薇那一头?总是乱糟糟且梳不平的头?发更有存在感?。

    但此刻,他和她对视的那几秒,再度被她眼?神里?的阴影所惊住。

    幽幽的,清泠泠的,带着一股轻蔑又?极度郁浥的放弃感?。就像被村民们打得奄奄一息的孤女,又?像临死都?拒绝喝鲜血的病弱吸血鬼。整个人灰扑扑却又?很欲,她一直都?很怕他,然而也?会有其他时候,一闪而过的温柔月光之下,晶莹又?剔透,让人觉得除了她清澈眼?眸以外?的世界,都?是虚假的不真实的丑陋的——

    余温钧看着她的那双漂亮眼?睛,不知道?自己?想起什么,只觉得确实想起什么。

    他来不及细究,就把女孩逐渐垂下的下巴重新用食指顶起来,迫使她抬头?。

    大拇指按在柔软的嘴唇上,还有木地板的香味,全部组合起来,像是一个消音音符。

    贺屿薇再度惊恐地睁大眼?睛,但是不够,余温钧认为他在这双瞳仁里?占据的面积还不够多。

    所以这一次,没有封住她的唇。

    余温钧强硬地将大拇指指腹插进她因为过分震惊而无法合拢的口腔内壁,她的牙齿洁白?,舌头?软而凉。

    *

    玖伯在外?面让李诀喝了一杯水,等他平静下来,拍了拍肩膀。

    李诀用手重重地捏起眼?皮。

    他闷声说自己?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在被余温钧领回家前,也?有段苦日子,听到贺屿薇说身世突然想起曾经云云。

    男人,偶尔会露出一个软弱的瞬间,倒是可以理?解。

    玖伯让李诀去楼下抽根烟冷静,他会跟余温钧解释。

    玖伯独自走回来,抬起手敲三下房门,这是他和余温钧之间的习惯,却目睹房间里?令人讶异的一幕。

    余温钧正抱着胳膊站在房间当中,若有所思。

    在他脚下,瘦弱的女孩子双膝跪地,跪在他的皮鞋边,用手紧捂着脸。她的整条脊梁骨仿佛都?被抽走,肩膀和乱糟糟的头?发像风雨中的小舟在剧烈地抖动?。

    触到玖伯的目光,余温钧解释了一句:“我把她弄哭了。”

    ……呃,他肯定又?问了小姑娘什么冷酷的问题!玖伯面无表情地说:“您刚出差回来,我们回酒店休息吧。”

    余温钧临走前,随手再拍了拍她的发顶。

    “让厨房再多喂喂她。”

    她听到刚才强吻了自己?的男人对玖伯说。

    贺屿薇此刻依旧狼狈地跪在地面,嘴唇和脸颊都?有不正常的烧意?。是愤怒,是迷惑,是巨大的惊恐和不可置信。

    然而,舌尖的位置被亲吻得痛而清凉,是强劲薄荷糖的味道?。

    第43章

    CHAPTER

    43

    梅雨

    余承前在?肠道手术完成?后,

    依旧需要住院静养,余哲宁又单独去病房看望了父亲。

    在?此期间,他正好?遇到派去帮忙的墨姨,

    她殷殷地问他生日的时候回不?回家。

    余龙飞也打来?电话。

    无非透露,

    兄长买的生日礼物?是一辆昂贵跑车,让余哲宁有?时间就回家看看。

    余哲宁说:“没兴趣。”

    “也随便你。”余龙飞打了个哈欠,

    “其?实你搬出去也好?。对我?好?——这次海外出差,

    我?是明显感觉到哥对我?都宽容了很多。哼哼,

    毕竟,家里只有?一个弟弟了。啊,

    对了,

    我?在?家举办了一周的party,他这几天也硬是没吭声。换成?以前,那军统般的铁拳早就向群众砸下来?。”

    余哲宁目前在?繁华区的高级公寓独自居住。

    虽说是“独自”,每天也有?小钰、男护工、康复师和家里的清洁阿姨轮番□□,

    而今天中午,

    李诀上门。

    这可是一个稀客。

    余哲宁和哥哥这位秘书?其?实不?算太熟络,

    但彼此相处得还算可以,就把他迎进来?。

    “新闻不?过月,过月无新闻。圈子里男女婚约的事,分?分?合合,聚聚散散,

    大家早就见多了。”李诀说话很直,

    “余龙飞读大一就被你哥直接赶去管了四年码头,整天和那堆垄断市场的日本人和意大利人打交道。但钧哥是舍不?得你做这些粗活。你哥其?实替你想得很远,他曾经说假如你和栾妍好?上了,想和她一起?出国,

    他就把海外那边的数字和投资业务给你。”

    余哲宁只是微笑,眼睛里有?疏远的神色。

    李诀再问:“你和栾小姐还联系吗?”

    “她爸妈来?找过我?。但栾妍跟我?说,她以后再恋爱也绝对不?会找比我?哥差的。”

    余哲宁平静说,“这个意思就是,我?比哥差。”

    他俩相顾无言的时候,余哲宁手机震一下。他道歉后拿起?来?查看,稍微一笑。

    李诀看他一眼。

    “是屿薇,她突然很频繁地联系我?。”余哲宁随口说,“半夜很罕见就给我?发了条微信,问我?生日当天回不?回家。哥现在?还让她住在?四楼吗?”

    李诀将贺屿薇被强行抓过来?当保姆的过程斟酌地说了,不?过,略过了贺屿薇本人的私事。

    “小贺不?是你哥这边儿的人。她……以前的日子,过得挺苦的。”

    李诀说话点到为止。

    他还带来?七八个保温饭盒,说是亲自做的饭,留给余哲宁。

    “你的脚伤……”李诀低头说,“让你受苦了。但有?句话我?还是想说,比起?其?他看父辈脸色的三代们,你哥替你和余龙飞出头扛了很多东西。”

    黑眼镜秘书?不?是会说软和话的男人,今天却一反常态地絮絮叨叨地说这些。

    余哲宁面露为难,他苦笑:“我?今年确实不?想在?家过生日。但是,也不?想你在?我?哥面前难做人……这样吧,2月14日的时候,我?回家露一面。”

    ###

    2月14号是情?人节。

    对余家的另外一个人来?说,2月14号前的每一分?钟,都过得度日如年。

    贺屿薇心神恍惚,甚至完全忘记还要上英语课。高教授在?一楼等了她足足半个小时,还是沫丽用无线电把她call下来?。

    高教授极为不?满,训斥贺屿薇学习态度是越来?越差了。从圣诞到现在?一直都在?懈怠。贺屿薇被骂得脸色苍白,根本不?敢抬头。

    把气冲冲的高教授送走后,贺屿薇站在?余家的会客大厅发呆。

    装饰春节的花束已经再□□干净净地撤走。

    豪宅的内装要义之一是,留白。并非每个角落都得有?家具和装饰品,要学会断舍离。

    贺屿薇把她原本就不?多的行李,再次缩减份量。

    什么雪花球、什么纸鸢——她在?短暂的留恋后全部舍弃。只带自己的书?包走。

    她的目光望向窗外,仔细地研究那一条花束般的车道。内宅、外宅、私人公路,公路,车站——嗡嗡嗡。

    是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声。

    太好?了,余哲宁终于回复她了。

    他说2月14号也就是生日的前一天,他会回家。

    余家占地面积实在?是太大,又坐落在?郊外。贺屿薇觉纯靠步行绝对逃不?出去的,她也不?想拉其?他佣人下水。

    余哲宁,是家里唯一能牵制住他哥哥的人。

    贺屿薇打算搭余哲宁的车离开余家,中途让他把她放在?城里的车站。余哲宁是一个很善良的男生,他绝对会不?问缘由地帮她。

    她没想好?之后去哪里,但脑海里,有?一个声音悄声提醒,先从余家离开比较好?。

    余温钧……这个人不?对劲。

    他很不?对劲。

    “你在?这里呆站着做什么?”沫丽突然出现在?她的身边。

    墨姨还在?余承前家帮忙,只能时不?时地抽空回来?,目前依旧是她的副手沫丽在?管事。而沫丽是一个手臂纹着猛虎,红眉毛的卷发女人。

    贺屿薇把余哲宁2月14号要回来?的事情?告诉沫丽,沫丽不?惊讶,余龙飞早就吩咐他们要举办一个小型的生日party,酒水、饮食和蛋糕已经提前准备好?了。

    而今晚,他们还会布置大厅。

    “你也一起?吧。”沫丽说。

    贺屿薇连忙点头。

    “哦,还有?林厨那里接到二哥的指示,从今开始,厨房会为你专门开一个小灶。”

    贺屿薇一怔。什、什么?

    “已经给你专门购置两盏小炖锅。采t?购食材里也多了一些温补食材,你有?什么喜欢吃的,可以直接告诉厨房。小钰在?城里照顾另外的少爷,她暂时回不?来?。”

    沫丽说话不?像墨姨那样快,她说话很慢,一字一顿的,那双红眉毛下的眼睛却望着她。

    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诸多情?绪就像蚁群,密密麻麻地爬过小腿、爬过背脊、爬上脸颊,围着她绕了一个圈。贺屿薇口干舌燥,她能感觉到,沫丽似乎在?等自己解释什么。但是,她无法说出余温钧对自己做过的事。

    余家上下,都把余温钧奉为神明。

    其?次,这种?事说了很麻烦。

    算了算了,她在?14号就能搭乘余哲宁的车离开。现在?,也就假装一切正常就好?。

    但在?离开前,贺屿薇在?豪华的宅邸只剩下一个愿望。

    “听说余家的花园很漂亮。里面还种?着不?少能提前开花的树,我?能去看看吗?”

    “可以啊。但,三月才是花期。哦,前段时间家里刚开了腊梅和玉兰,现在?桃树、杏树、腊梅都刚剪过枝。花园的D区的标志点再往东走,有?一株四色的洒金碧桃,一株树上能开四种?不?同颜色的花。家里为了它,特意修了路灯。”

    贺屿薇把沫丽说的方位暗自记在?心中。

    *

    原本想在?下午去一趟花园,但等帮忙布置完生日party现场以及厨房确认最终菜单,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余哲宁做人向来?亲善,家里的佣人们凑钱给他买了一件生日礼物?,听说是一整套的擦车清洁用品。

    贺屿薇则把她在?寺庙里求来?的平安符和她手织的围巾也包装好?。

    她趴在?桌子上,写?了一张生日贺卡。

    写?祝福的时候,贺屿薇也只是工工整整写?下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这种?老套的祝福。

    虽然余温钧不?住在?这里,但每天晚上也会回来?看一眼。贺屿薇趴在?房间窗户上观察了足足半小时,车道的灯光没有?变亮。

    她戴上口罩和帽子,悄悄走出房间。

    她如今对余家内宅的各个楼层和房间很熟悉,打算从地下泳池的那条道路绕到宅邸的背面,再从那一片蔷薇群里直接跑去花园。

    好?巧不?巧,他们还是撞上了。

    玖伯跟着余温钧一起?进行海外公务,他年纪大了,倒时差有?点难受。余温钧便给他放了几天的补休假期,今晚也没让李诀跟着。

    前段时间的低温,车道两侧的路灯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频闪。

    沫丽处理?事宜不?如墨姨那般高效,今晚刚刚换好?的灯泡还需要调试亮度,余温钧也就没让他们开灯。

    而余温钧刚走到客厅,就见一个带着帽子带着口罩的可疑家伙从电梯出来?,鬼鬼祟祟地往外跑。

    他咳嗽一声,对方全身僵硬

    贺屿薇得提醒自己记得呼吸。

    “我?待会去花园里散半小时的步。你也跟着。”余温钧打量了她一下,随后淡淡地说,“有?话要对你说。”

    #######

    余家的花园到底有?多大呢?

    总之,很大很大。

    早春的风不?容小窥,在?肌肤上留下小小的划痕。贺屿薇举着一个防风灯笼,在?前面替余温钧引路。

    是的,她居然拿着灯笼。

    花园里也有?太阳能地灯,但越往深处走,路灯的光线就变得很暗。不?过,余家居然准备灯笼这件事,还是小小的震撼到了她。

    贺屿薇忍不?住走神,在?哪里还见过灯笼来?着?

    噢,以前工作的农家乐也挂着灯笼。

    不?过,那都是红彤彤的大红灯笼,而不?是现在?手里提的,上面淡雅画着花鸟的轻巧灯笼,把手是木制的,打磨得极其?光滑。

    纸鸢、灯笼,还有?四楼走廊侧边的走廊挂着一副据说几十万的定制孔雀双面绣,余温钧出乎意料地很喜欢中式的手工制品呢。

    贺屿薇再抬起?头,他们曾经在?户外独处过。

    那还是她在?农家乐后厨里工作,余温钧也让她带路,他说要看看农家乐的全貌,两人一起?在?池塘边看到了鸭子(也可能是鸳鸯)。

    贺屿薇意识到她曾经很怕他,很抵触他,但这股担心慢慢地消退,直到……

    他吻了她。

    在?夜晚冰冷的空气中,贺屿薇的眼睛发痛,余哲宁现在?又在?做什么?

    她之前居然胆敢问余哲宁有?没有?接过吻。因为“接吻”,对自己就好?像登月一样是触不?可及的事。她实在?是不?肯承认,之前那种?接触算是一个“吻”,但如今,她绝对已经被他哥哥强吻了。

    自己又该怎么面对余哲宁呢?他会讨厌自己吧!虽然,这件事和他没什么关系。

    贺屿薇被莫名?的羞耻和沮丧折磨的时候,没发现自己已经默默走到余温钧的后面。

    一路无话,反而是他轻车熟路地带路。

    两人来?到了花园深处,沫丽嘴里说的洒金碧桃树下。

    第44章

    CHAPTER

    44

    对流云团

    那是一株树干嶙峋,

    虬枝如龙的桃树。

    天气还冷,花园里其他植被还光秃秃的,唯独这棵桃树生机勃勃地孕育了满枝蓓蕾,

    目前,

    整棵桃树有一个枝头喷着花,花瓣薄如蝉翼,

    金色的花蕊细如丝且尖端微勾着,

    芬芳而?喜悦,

    仿佛带动整棵树在深深呼吸一般。

    而?贺屿薇也注意到,这棵树的附近有一盏正发出暖光的太阳能路灯。

    据说就是因?为有24小时不断持续的光源,

    它每年都提前开花。

    贺屿薇喃喃地说:“这棵树活得真辛苦。白天有太阳照着,

    到晚上也不能睡觉。每天都活在光里,简直像一个演员。”

    说完后?,她暗悔失言。

    墨姨曾经说余温钧极喜欢这棵洒金碧桃,家里有园丁重?点照顾这棵树,

    每年花开的时候要第一时间通知?他。

    余温钧听到这种扫兴的话?,

    也只是继续看?着那棵树。他淡淡说:“辛苦,

    也不全是坏事。”

    果然是……董事长才?能说出的话?。贺屿薇也只能无言地低下头。

    静谧之中,余温钧突然伸手?。

    她在一路上都留着心眼儿,暗中警惕他的行为,此刻如惊弓之鸟般地后?退,但?他只是顺手?把面前那一枝桃花折下来。

    不是折一朵花,

    他把眼前桃树唯一开花的树枝,

    整个就优雅轻巧地折下来。

    余温钧戴表的位置,比平常男人更往下一点。日常只有做很?剧烈动作,他手?腕上那块极名贵的表才?会从深色西装、花衬衫的袖口?,露出低调的一隅。

    他手?掌大,

    手?指极长却毫无韧性,但?同时有不可小窥的力道,发力时有青筋凸起。被他五指搭上的洒金碧桃在灯光下簌簌发抖,植物似乎有痛感地低吟着,随后?是撕扯,分离,鲜绿色的黏稠植物汁水发出“噗”一声,骨肉分离。

    余温钧折下树枝后?,转过头。

    他没说话?,眼神示意她走过来。

    贺屿薇实在是没办法,迟疑地挪着脚步,小心靠近他,他也就把那开满桃花的树枝轻轻递给她。

    她不禁低头看?着那一根细细的花枝,很?轻的花香。

    他再帮她把乱糟糟的头发顺到耳后?,手?指顺着她的脸颊滑到下巴处,不着急摘她口?罩,轻轻地挑起脸。

    *

    今晚是一个月圆之夜。

    月亮就挂在上面,毫不吝啬地洒下白银色的光辉,那个男人薄薄的黑色西装外套里面穿着花衬衫,就像月光与树柏之间的交影,看?上去神秘莫测。

    贺屿薇手?上的灯笼开始颤抖,一股极其强烈的不舒服和不安袭上心头。

    余温钧的手?果然下移,他似乎要揽住她的腰,但?半途中,他的手?腕被一双冰冷的手?牢牢地抓住。

    灯笼和桃树枝跌在他俩的脚下,灯笼里面燃烧的是蜡烛。很?快的,它就开始舔舐薄薄的纸,变成小而?明亮的火堆。

    火光下,贺屿薇的眼睛异常明亮,也如同像小小的火光,倒映着余温钧。

    “对不起,对不起……”她第一句话?居然就是道歉,“对不起,但?是,我绝对做不到!”

    余温钧轻轻地歪头,眼珠有一个稍微从左到右的移动。如果玖伯、李诀或他的秘书们在,就能看?出这是他对什么事情?拥有强烈感兴趣的表现。

    “我知?道,您,您曾经救过我一命,这段时间也一直很?照顾我。我真的是很?感激也很?尊敬您,您是余哲宁的哥哥,您还是长辈,您帮我请英语私教,这些都特别特别谢谢您。”贺屿薇边语无伦次地说话?边暗自?想架开他的手?。

    出乎意料,余温钧也就松手?了。

    贺屿薇稍微振作。

    他此刻的通情?达理让她内心抱有一种幻想,眼前发生的一切肯定是场误会,她必须要把话?说明白:“请不要拿我开玩笑……”

    余温钧这才t??把她下巴上摇摇欲坠的口?罩摘下来,她看?不清楚他怎么用力的,口?罩的挂绳在他手?指下碎成两段。

    “你指的是我吻了你?”他平静地说,“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我相信,大部分女人也都不喜欢男人开这种玩笑。”

    “不不,我知?道你不是故意亲的。所以,那只是一场误会。”他居然干脆承认吻了她,贺屿薇的大脑再次陷入彻底混乱,她想挪开脚步,刚退一步,余温钧就跟上来。她的后?背撞上那一棵柔韧又罕见的桃树树皮,“因?为余董事长你自?己也说过的吧,你说根本就不喜欢我……”

    这是他曾经说过的话。

    贺屿薇觉得,这种男人一言九鼎,不会推翻他自己的言论吧?

    他果然点点头。

    “虽然不喜欢你,”余温钧面无表情地补充,“但?也绝对不讨厌。”

    与此同时,他紧盯着她,这种目光很?难让人移开视线:“我现在姑且是单身,也不喜欢有空窗期。”

    他在说什么?什么叫空窗期?他们还在地球上生活吗?她是不是已?经疯了?

    贺屿薇不得不用双手?抵住他,脚下的草坪冰乎乎的,寒气从地表传到她的单鞋,再上升到她的胸膛。

    她闻到他身上熟悉的红茶气息,上一次,他强硬撬开她的嘴唇的场面以最模糊噩梦的形式侵袭她。

    震惊,后?悔,愤怒,恐惧,茫然。

    贺屿薇的心理防线崩溃了,又只能假装无事发生才?能来继续维持日常生活,但?此刻,整个人真的要炸开。

    “可,可是,我这辈子?还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和别人接过吻,我都没有去过其他城市……我根本什么都没经历过,所以,我绝对不想以这种形式和余先?生混在一起。对不起,真的真的很?对不起。你放过我吧……”

    说到最后?,贺屿薇松开抓住他的手?,后?背靠着那棵桃树坐倒在地面。

    比起扇对方一巴掌或者愤怒,居然是脚软。

    她对余温钧只有尊敬。

    余温钧处在未婚妻和弟弟的三角狗血闹剧里,但?因?为他的控场方式,他在背后?的手?段,整件事,也就轻轻松松滑过去了。余哲宁和栾妍都在他的保护下直接隐身。整件事在圈子?里被压得毫无水花,连丑闻都算不上。

    而?贺屿薇唯一见到他最像发怒的时候,也就是余哲宁提出搬走,他突然拔高的声音。所以她才?在那天晚上说出“伤心人”的那番话?。

    她没有天真到把他当成哥哥看?待,但?是……他曾经救过她。

    ……不过,当初也是余温钧把她从农家乐掠过来的。

    头脑已?经乱成一团,贺屿薇无法处理这些复杂信息,她能感觉出余温钧依旧在凝视自?己,慌忙把脸深深地埋到膝盖里。

    余温钧半蹲到她面前,姿态依旧从容,却没有试图触碰她。

    “我知?道自?己正在难为你。”他沉声说,“但?你在我家工作了几个月,大概能了解我的处事方式。所以,稍微听一下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的理由——看?着我。”

    贺屿薇肩膀一颤,被他的威势压得抬起头。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听他的解释。

    “我要你。”

    就像魔鬼喉咙里念出的诅咒,就从这一张日常不苟言笑且端正的脸上飘出来,余温钧为了确保她听清楚,很?慢地说,“不是别人,而?是你。即使拒绝,你和我的关系也绝对回不到之前。从今晚,从现在开始,你每天都要来五楼见我。”

    贺屿薇整个人彻底吓呆,她刚刚张嘴,余温钧突然靠近。

    双唇再次相叠了。

    这仅仅是一个为了堵住她嘴巴的吻。

    他们在极近的距离下视线交错着,余温钧明明强迫她做这种事,但?除了嘴唇,他用双臂撑着桃树,并?没有碰她身体的其他部位。

    贺屿薇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怒目而?视,她咬紧牙关,举起胳膊用尽全部力气想推开他的手?臂、胸膛,但?对方纹丝不动。

    那棵桃树树根两人冲撞的重?量下发抖,而?不远处的路灯,发出如同太阳般温暖的金黄光芒。

    最初被强吻的时候嘴唇还是冰冷的,现在完全热起来。她因?为心情?激动而?剧烈的咳嗽,余温钧才?离开她,再次冷酷地摆正她的下巴。

    他皱眉:“用鼻子?呼吸。”

    贺屿薇忍不住张开嘴,冰冷的空气焚烧她的肺,刚呼吸几次,又被强吻。

    这一次,是前所谓未有的深吻。

    余温钧吻得极慢,但?又浓烈,简直像是为了让她记住这一种感觉,不断地变幻着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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