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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朱敛的心境,其实早已大道无拘束。

    说句难听的,朱敛撕下当下那张脸皮,靠脸吃饭都能把饭吃撑。何况朱敛对于琴棋书画从未上心,便已经如此精通。

    说句好听的,堪称惊才绝艳的朱敛,学那隋右边转去修行,一样可以境界一日千里,破境如破竹。

    朱敛回过神,停下脚步,笑了笑,“不好意思,想事情有点出神了。”

    魏檗给他倒了一杯茶,朱敛落座后,轻轻拧转瓷杯,缓缓问道:“秘密购买金身碎片一事,与崔东山聊得如何了?”

    这是朱敛、魏檗和郑大风商议出来的一桩关键秘事,莲藕福地一旦成为落魄山私家产业,跻身中等福地之后,就需要大量的山水神祇,多多益善,因为人间香火,是落魄山不用开销一颗雪花钱、却对一座福地至关重要的一样东西。但是金身碎片一物,与大骊朝廷直接牵扯,哪怕是魏檗来开口,都绝非好事,所以需要崔东山来权衡尺度,与宝瓶洲南方仙家山头来做一些桌面下的买卖,大骊朝廷哪怕洞悉此事,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落魄山来说,这就够了。

    魏檗说道:“还在等。”

    魏檗突然笑了起来,“相信那根行山杖寄出去后,你家少爷的那位学生,原先七八分气力,会变得卯足了劲,愿意花十二分精力来应付我们了。”

    朱敛点点头,“崔东山此人,我们跟他打交道,一定要慎之又慎。”

    对于崔东山,朱敛还是十分忌惮。

    因为双方算是一路人。

    朱敛绝不会因为崔东山与陈平安的那份复杂关系,而有半点掉以轻心。

    再就是郑大风那边说了,近期将会有一位精通福地运转规矩的人物,莅临落魄山。

    这也是个不小的好消息。

    落魄山的谷雨钱没有多出一颗,但是此人每多说一份福地内幕,本就等于为落魄山节省一笔谷雨钱。

    先前孙嘉树亲自登山。

    极有诚意。

    老龙城孙家愿意拿出三百颗谷雨钱,只定期收取利息,莲藕福地的未来收益,他孙嘉树和家族不用任何分成。

    范家同样会拿出三百颗,亦是如此。不是范氏家主,而是一个名叫范二的年轻人,会作为借钱人。

    不过两家还有许多各自不同的详细诉求,例如孙嘉树提出一条,落魄山在五十年之内,必须为孙家提供一位挂名供奉,远游境武夫,或是元婴修士,皆可。为孙家在遭遇劫难之际出手相助一次,便可作废。再就是孙家打算开辟出一条渡船航线,从南端老龙城一直往北,渡船以牛角山渡口而非大骊京畿之地的长春宫作为终点,这就需要魏檗和落魄山照拂一二,以及帮忙在大骊朝廷那边稍稍打点关系。

    哪怕加上这些需要双方慢慢磨合的附加条件,这次孙嘉树借钱,只收取利息,虽说保证可以让老龙城孙家旱涝保收。

    但是如今宝瓶洲属于天翻地覆的格局,蕴含着无数的生财机遇,孙家几乎掏空家底,押注落魄山,绝对不属于最佳选择。真正的生意经,应该是让钱生脚,与其余几大家族那样,落在观湖书院以南、老龙城以北的广袤地带,利滚利,钱生钱。按照如今逐渐明朗的形势,孙氏不但同样稳赚不赔,还可以与大骊朝廷和宋氏新帝交好,一旦大骊吞并一洲,这种隐性的付出,就会帮着后世孙氏子孙拓宽财路。

    朱敛突然说道:“包袱斋那边的铺子开张后,不出意外的话,大骊新帝会主动给你送来一笔金精铜钱,或是一堆金身碎片,披云山只管收下便是,免得让年轻皇帝多想,聪明人一闲下来,就喜欢生出疑心,反而不美。不过事先说好,关系归关系,买卖归买卖,还是我们落魄山与你披云山低价购买。”

    魏檗笑道:“当然。”

    然后补充了一句,“如果去掉‘低价’两个字,就更好了。”

    魏檗从隆重举办第二场夜游宴,到牛角山开设自家包袱斋,除了挣点昧良心的神仙钱之外,其实……还有再挣一笔昧良心金精铜钱的用意。

    既然北岳大神都需要大肆攫取神仙钱来帮助破境了,大骊朝廷岂会坐视不理?甚至可以说,如今的大骊新帝,比宝瓶洲任何一人,都要更加希望魏檗能够顺利跻身上五境!动静越大越好!最好是方圆千里祥瑞齐出的天大气象。这意味着什么?他宋和得位最正,天地庆贺!

    魏檗是先帝手上敕封的唯一一位新五岳山神。

    可魏檗又是大骊龙兴之地的山岳神祇,属于重中之重的存在,因为大骊京城就在魏檗这尊神祇的眼皮子底下。

    那么如何巧妙拉拢“前朝旧臣”魏檗,很容易成为大骊新帝的一块心病,久而久之,双方若无沟通,就会变成皇帝心中的一根刺。那么就需要魏檗和披云山,给一个台阶,让大骊朝廷可以顺势走下来,还要走得舒服,不生硬。

    所以当初朱敛和郑大风提及此事,为何魏檗稍作犹豫便答应下来?

    因为当时小院在座三人,一个比一个会下棋,皆是走一步算多步。

    魏檗犹豫了一下,“就不问我为何突然得知藕花福地的情况?”

    朱敛摆摆手,“不用告诉我。可以说的,我们三人早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方便说的,我们三人之间也无需谁问谁答,毫无意义的事情。”

    魏檗举起茶杯,“以茶代酒。”

    朱敛赶紧勾肩搭背,双手举起茶杯,笑容谄媚道:“魏大神的敬酒,不敢当不敢当。”

    两人饮尽杯中茶后,魏檗笑道:“可惜大风兄弟没在。”

    朱敛伸手摸了摸后脑勺,“做人这一块,你我都不如他。”

    魏檗没有异议。

    反正他魏檗也不是人。

    这个便宜是白占朱敛的。

    从这老厨子身上占点便宜,下棋也好,做买卖也罢,可真不容易。

    魏檗站起身,笑道:“就不打搅你做宵夜了。”

    朱敛点了点头,叹息一声,“一开始的时候,我是硬气的,这会儿我有些心虚了,以后我家少爷返回落魄山,我估摸着需要去你那边躲一躲。”

    魏檗有些幸灾乐祸,一闪而逝。

    朱敛起身去开门。

    那边有个双臂颓然下垂的黑炭丫头,在用脑袋敲门。

    应该是她没喊醒那位骑龙巷右护法的缘故。

    朱敛开了门,裴钱摇摇晃晃跨过门槛,颤声道:“老厨子,我睡不着,与你聊聊天,行不行?”

    朱敛关了门,笑道:“这有什么行不行的。”

    裴钱坐在凳子上,呲牙咧嘴,屁股开花似的。

    今晚她可不是什么睡不着,是硬生生疼醒的,是无法睡,她如今都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以前说什么被褥才是自己的生死大敌,这会儿不就应验了?轻飘飘的被褥,盖在身上,真是刀子一般。

    朱敛问道:“不饿?吃顿宵夜?快得很。”

    裴钱摇摇头,病恹恹道:“么得胃口。”

    朱敛又问,“有心事?”

    裴钱嗯了一声,却也不开口。

    朱敛问道:“是欠债越来越多,心烦意乱?”

    裴钱点头,闷闷道:“老头儿说我还有几天才能破三境,到时候就勉强可以有一段光阴来抄书了,不过也没几天日子,很快就又要手脚不利索,烦死个人。”

    朱敛只是听黑炭小丫头说话,他不插嘴。

    裴钱抬起头,看着天上的那只大玉盘,“以前吧,在骑龙巷那边总想着哪天嗖一下,师父就回家了,这会儿我又想着师父回家,又害怕他回家,要是给师父知道我那么多天没抄书了……一生气一发火就把我赶出师门了,咋办?”

    小丫头皱着脸,噘着嘴,眼眶里泪花盈盈,委屈道:“师父又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刚离开藕花福地那会儿,在桐叶洲一个叫大泉王朝的地儿,就不要过我一次的。老厨子你想啊,师父是什么人,草鞋穿破烂了,都会留下来的,怎么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呢,那会儿,我还不懂事,师父可以不要我又反悔,现在我懂事了,如果师父再不要我了,就是真的不会要我了。”

    朱敛轻声问道:“是怕这个?所以一直不敢长大?”

    裴钱艰难抬起手肘,抹了把脸,“怎么能不怕嘛。长大有什么好的嘛。”

    其实关于抄书一事,朱敛对裴钱有过解释,她肯定是听进去了。

    所以真正的原因,是裴钱没办法说出口的,死死压在她心底的。

    朱敛大致猜得出来,却没有说破。

    当年陈平安曾经对裴钱亲口说过,他真正想要带出藕花福地的人,是那个曹晴朗。

    那会儿,陈平安对于性情在另外一个极端的裴钱,别说喜欢,讨厌都有,而且在她这边,并无掩饰。

    所谓的成长,在朱敛看来,不过就是更多的权衡利弊。

    裴钱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境地。

    她不是不懂权衡利弊,恰恰相反,饱经苦难的小孤儿,最擅长察言观色和计算得失。

    但是她跟随了陈平安之后,发现她那些最擅长的事情,反而只会让她距离陈平安越来越远。

    所以她一直畏惧长大,一直在悄悄模仿陈平安,裴钱试图成为一个能够获得陈平安认可的裴钱。

    其实这没什么不好。

    因为陈平安有足够的耐心,等待裴钱的慢慢长大,更愿意在不同的岁月阶段,传授裴钱不同的规矩礼数和为人处世。

    可是谁都没有料到,藕花福地一分为四,朱敛和裴钱进入其中后,刚好见到了那一幕。

    事实上,裴钱如果只是看到藕花福地,那位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的青衫少年郎,撑伞出现,都还好说。

    问题在于最早的时候,裴钱在那条小巷的门口,看过陈平安撑伞与曹晴朗一起走在雨中陋巷的画面。

    到了浩然天下后,在崔东山的那幅光阴长卷走马图中,又看到了无比相似的一幅画面,是草鞋少年与他最敬重的一位先生,同样是撑伞雨幕中,并肩而行。

    所以裴钱才会说,她谁都可以输,唯独不能输给曹晴朗。

    因为裴钱害怕那个已经长大、极其出彩的曹晴朗,会拿走事实上本该就属于他曹晴朗的一切。

    裴钱害怕有一天,大雨中,师父会撑着伞,与曹晴朗并肩而行,就那么渐渐远去,陈平安再不回头。

    那么身在落魄山和浩然天下的裴钱,就像回到了当年藕花福地的小巷门口。

    一无所有。

    在藕花福地重新见到曹晴朗的那一刻。

    裴钱如坠冰窟,手脚冰凉,并且心有杀机!

    但是在找机会杀了曹晴朗然后注定失去师父,与自己主动长大、一定要胜过曹晴朗之间,在陈平安身边耳濡目染的裴钱,一走出藕花福地和桐叶伞后,当她重新站在了落魄山竹楼之前。

    她选择了后者。

    朱敛小心翼翼酝酿措辞,问道:“如果你师父回到落魄山,也见到了曹晴朗,很喜欢他,你会很伤心吗?”

    裴钱想了想,“只要最喜欢我,就很开心。如果喜欢我跟喜欢曹晴朗一样多,就有点不开心,如果喜欢曹晴朗多过我,就……很伤心。”

    朱敛笑了,说道:“那你可以放心了,一二三,三种情况,我不敢多说什么,你最少可以保二争一。”

    裴钱翻了个白眼,“你又不是我师父,说话有个屁用嘞。”

    虽然她嘴上如此,事实上还是有些开心了。

    朱敛忍住笑意,“信不信由你,不过练拳这么久,欠债那么多,还没破三境,这就有点不合适喽。”

    裴钱重重叹息一声,皱着那张似乎没那么黝黑了的小脸庞,“可不是,老头儿也说我资质不咋的,连我师父都不如,这不是尽说些废话哩,我能跟师父比吗?愁死个人!”

    朱敛有些心肝打颤。

    自己不过是与裴钱说一句玩笑话,没想到那老前辈更心狠手辣,这种良心给狗吃了的混账话,还真说得出口?!

    朱敛揉了揉眉心。

    不太愿意讲话了。

    纯粹武夫的三境瓶颈,那是第一道、甚至可以说是决定武夫最终高度的最大关隘。

    意义之大,无异于山巅境武夫再破大门槛,成功跻身止境的十境武夫。

    换成一般人传授拳法,如此惊世骇俗的破境速度,还可以解释为是底子打得不够牢固,一辈子不用奢望什么最强二字,一步纸糊,步步纸糊。

    可竹楼那位?

    在他手上,天底下仿佛就没什么最牢固的武境底子,只有更牢固。

    裴钱突然抬头问道:“老厨子,你是几境啊?”

    朱敛笑道:“八境,远游境。”

    裴钱低下头去,手指微动,算了一下,又是一声叹息,重新抬起头,脸上满是失落,“老厨子,那我不得好几年都赶不上你啊。”

    朱敛笑容僵硬,“好像是的……吧。”

    朱敛随即疑惑问道:“你师父几境,你不知道?”

    裴钱一脸看傻子似的看着朱敛,“我师父如今六境啊。”

    朱敛愈发想不明白,“少爷不也比我低两境?你咋个不先赶上你师父的境界?”

    裴钱一脸呆滞,好像在说你朱敛脑阔不开窍哩,她摇摇头,老气横秋道:“老厨子,你大晚上说梦话吧,我师父的境界,不得翻一番计算?”

    朱敛心悦诚服。

    裴钱摇头晃脑,心情大好。

    她蓦然起身,脚尖一点,飘然跃上墙头,又悄无声息越上屋脊,再一步跨到翘檐之上,举目望向北方。

    大概她如今自己还不知道,什么叫拳出真意惊鬼神。

    估摸着她很快就不用往自己额头上贴符箓了。

    朱敛突然想起一事,神色骤然变化,沉默片刻后,正色问道:“裴钱,你先前两次饱嗝不断,老前辈与你说了什么?”

    裴钱只是望向北方,很是恼火道:“说我欠揍。”

    其实那老头儿还一脸嫌弃,说她的武道境界好像蚂蚁搬家和乌龟爬爬,不过这种话,还是她一个人知道就算了,不然老厨子这种大嘴巴,指不定明天整座落魄山都要知道了。

    朱敛一拍额头。

    他是真后悔让裴钱这么快学拳练武了。

    朱敛用膝盖想都知道,等到陈平安回到落魄山,发现裴钱的异样后,他和郑大风,还有魏檗,一个都逃不掉,保证会被骂得狗血淋头了。

    可能在外人眼中,落魄山多奇人怪事,可在落魄山自家人眼中,大概又要数裴钱最怪。

    当然,还是陈平安更怪。

    天底下所有的师父,都会为自己有一个裴钱这样开窍的弟子而欣喜。

    但是陈平安会不太一样。

    不是他不会算账,恰恰相反,这个在书简湖当了三年账房先生的年轻人,最会算账。

    他只是无比希望身边有人,哪怕只有一个人,可以在那本该无忧无虑的岁月里,肩上挑起草长莺飞和杨柳依依。

    在那之后,才是天高地阔,大道远游。

    裴钱低头说道:“老厨子,我走啦。”

    朱敛点点头。

    裴钱便高高跃起,落在墙头之上,纵身飞跃,转瞬即逝。

    如那崔东山所看书上所写。

    跃而登屋,瓦片无声,时方月明,去如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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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三十章

    他的本命瓷和弟子们

    一位跨洲返乡的年轻女子,离开了牛角山渡口,徒步走出大山,往槐黄县县衙所在的小镇走去,途径那座小土包似的真珠山,她多看了几眼,入了小镇,先去了趟距离真珠山不远的自家老宅,当年给正阳山一条老畜生踩踏过屋脊,一家四口只能搬去亲戚家住,后来掏钱修缮一事,让娘亲絮絮叨叨了很久来着。她掏出家门钥匙,去临近水井挑了两桶水,将里里外外细致清扫了一遍,这才锁上门,去了那座冷冷清清的杨家铺子,生意难做,铺子里边只剩下两个伙计,少年名叫石灵山,他师姐名为苏店,管着药铺。

    石灵山趴在柜台上打盹,苏店坐在一条长凳上默默呼吸吐纳,破开三境瓶颈后,得了师兄郑大风一个“瓶破雷浆迸、铁骑凿阵开”的评语,说是很不俗气了,有助于拔高以后那颗英雄胆的品相,还劝她跻身五境之后,就要走一趟古战场遗址,在那边淬炼魂魄,事半功倍,尤其适宜她之后的六境修行,不过苏店并没有太多欣喜,反而只有浓重的失落,因为她心知肚明,三境瓶颈,既是大关隘,更是大机缘,她梦寐以求的最强二字,最终与她无缘。只能寄希望于当下的第四境。

    这让拥有极强胜负心的苏店,本就已经不苟言笑,如今变得愈发沉默寡言,每天练武一事,近乎疯癫。她的武道修行,分三种,白练夜练和梦练,又以最后一种最为玄妙,前两者在大日曝晒之时和月圆之夜,效果最佳,梦练一事,则是每夜入睡之前,点燃三炷香后,便可以跻身千奇百怪的各种梦境,或是捉对厮杀,或是身陷沙场,或瞬间毙命,或垂死挣扎,梦练结束后,非但不会让苏店第二天的精神萎靡不振,每天拂晓清醒之后,她始终神清气爽,绝不会耽搁白练夜练。

    石灵山看似打盹,其实亦是在辛苦修行,少年的修行之法相较于师姐苏店,要更简单,名为“蹚水”。

    行走在光阴长河之中,打熬身体魂魄。

    苏店并不知道自己师父的真实身份,更不知道师父是什么修为境界,但是苏店可以很确定一件事,自己与师弟的两条修行之路,绝对不同寻常。如今槐黄县多神仙往来,西边大山更有数量众多的精怪妖物以人形出没,不断有小镇当地子弟或是卢氏刑徒,被修道之人收为入室弟子,苏店猜测除了圣人阮邛的龙泉剑宗之外,应该没有人能够与她和师弟媲美。

    苏店睁开眼睛,望向门外那位陌生的客人,趴在柜台上的石灵山依旧呼吸绵长,纹丝不动。

    苏店是龙窑半杂役半学徒出身,其实就是做苦力活的,龙窑烧瓷是小镇自古以来的头等大事,烧造的又是大骊宋氏官窑,属于御用瓷器,小名胭脂的苏店早年不过是靠着叔叔的身份,在那边混口饭吃,真正的烧瓷事务,忌讳和规矩极多,她一个女子,无非是做些砍柴烧炭、搬运土料的体力活,每次开窑,她都不能靠近那些窑口,不然就会被驱逐龙窑。

    所以苏店对小镇当地百姓并不熟悉,至于师弟石灵山,到底是桃叶巷殷实门户出身的的孩子,从小习惯了只跟街坊邻居与福禄街的大户人家同龄人玩耍,对于什么泥瓶巷杏花巷这类鸡粪狗屎的陋巷,也很陌生,最多就是熟稔骑龙巷这些杂货铺扎堆的地方。

    身姿纤柔的年轻女子,看了眼苏店,柔声笑道:“你就是苏店吧。”

    苏店对这位客人的印象很好,柔柔弱弱的模样,就像那些她叔叔在世时一直念叨的胭脂水粉。

    苏店点点头,起身说道:“客人是要抓药?”

    年轻女子摇头道:“找人。我爹曾经是这里的伙计,我弟弟叫李槐,他小时候也常来这边玩,你有没有听说过?”

    苏店神色微变。

    李槐?就是那个好似吃了一百颗熊心豹子胆的儒衫少年?

    为何那么一个大大咧咧的少年,会有这么一位温柔似水的姐姐?眼前女子,长得就跟春天里的柳条似的,说话嗓音也好听,面相更是和善,不是那种乍一看就让男子动心的俊俏水灵,但是很耐看。是让苏店这种漂亮女子都觉得漂亮的。

    苏店轻声问道:“是找我师父?”

    那女子笑着点头。

    苏店有些为难。

    就在此时,杨老头破天荒出现在店铺和后院的门口那边,以烟杆挑起帘子,笑道:“到了啊,进来吧。”

    李柳走入后院。

    杨老头坐在台阶那边,继续吞云吐雾,女子随便挑了张条凳坐下。

    杨老头说道:“落魄山那块新收的福地一事,该说就说,不用忌讳,看似牵扯很广,其实就是合乎规矩的分内事,通了天的大人物嘛,这点肚量还是有的。你们如今的皮囊身份,既是束缚,可好歹也是有些用处的。”

    李柳点点头,“让郑大风喊我来,不单单是这件事吧?”

    杨老头嗯了一声,“刚好阮邛找了我一趟,也与洞天福地有关,你可以一并解释了,东西还在我这边,回头你去过了落魄山,再去趟神秀山。”

    李柳眼神深沉。

    杨老头笑道:“连道也没了,还扯什么大道之争?不是笑话吗?你与她的那些陈年恩怨,我看就算了吧。不过我估计你们俩都不会听劝,不然当初……算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不提也罢,真要计较,谁都有过。反正你们俩真要较劲的话,也不是现在。”

    一位江湖共主。

    一位火神高坐。

    无非是大道崩塌,山河变幻,各自皮囊变了,金身根本还在。

    至于为何他这个天底下辈分最高、身份最大的刑徒,还能苟延残喘,一直活到今天。

    得问三个人,两尊神祇。

    那两尊神祇,一位决定了为何剑修,杀力最大,却极难跻身传说中的第十四境。一位决定了世间所有的武道之路,为何是断头路,同时也决定了为何练气士当中的兵家修士,可以独独近乎不沾因果。

    李柳突然说道:“我觉得不成事。”

    杨老头冷笑道:“当初谁会觉得那些蝼蚁会登顶?会成事?”

    李柳默不作声。

    确实,如杨老头所说的那句话。

    真要计较,谁都有过。

    杨老头以烟杆敲地,抖落出一座云雾缭绕的小庙,它翻滚在地,最终落定。

    里边跑出一位香火小人,双手使劲拖拽着两块“大匾额”,其实是一块玉牌和一枚印章。

    李柳瞥了眼两物,笑了笑,“被醇儒陈氏借走三十年的刘羡阳,肯定会进入龙泉剑宗?”

    杨老头说道:“阮邛觉得刘羡阳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事实上机会还是很大的。”

    那个香火小人一路飞奔到李柳脚边。

    李柳拿起了那两座洞天、福地的钥匙。

    她兴趣不大。

    破碎的旧山河罢了。

    她与阮秀,李二,郑大风,范峻茂之流,都不太一样。

    至于观湖书院贤人周矩,老龙城孙嘉树,北俱芦洲峒仙境那个小门派里的翠丫头,就更无法与她媲美。

    骸骨滩壁画城那八位神女,如今遗留给披麻宗的那座画中仙境府邸,亦是破碎山河之一。甚至可以算是李柳的避暑府邸之一,所以其中那位行雨神女,一见到李柳,就会心神不定,只觉得她遇上李柳,宛如世俗王朝的官场胥吏,见到了吏部天官大人。其实这不是行雨神女的错觉,因为世事如此。壁画城八位神女,职责大致相当于如今人间庙堂上的六科给事中,不过只是相似,事实上八位神女权责还要更大一些,她们可以巡狩天地,约束、监察、弹劾诸部神祇,可谓位卑权重。

    与杨老头一步步引领到那条古老道路上的其他人,李柳最大的不同,是她根本不需要开窍,因为她生而知之。许多宗字头仙家,在老祖师兵解离世后,关于如何寻找祖师转世一事,需要耗费大量的山头底蕴。例如桐叶宗那位中兴老祖,就让人下山找回了自己的娘亲。不过找到了,也未必能够记起前生事,修行路上,先天资质好,并不意味着就一定可以重返山巅。

    将玉牌和印章随随便便收起后,李柳思量片刻,叹了口气,“你还是不希望我们俩翻旧账。”

    一个陈平安不够,就再加上一个李槐,还不安稳,那就再加一个刘羡阳。

    一场隐藏极深的水火之争,是陈平安暂时替换了她李柳,去与阮秀争。因为当年真正应该拿到“泥鳅”那份机缘的,是陈平安,而不是顾璨。阮秀为何会对陈平安青眼相加?如今可能变得越来越复杂,但是一开始,绝不是陈平安的心境澄澈、让阮秀感到干净那么简单,而是阮秀当年看到了陈平安,就像一个老饕清馋,看到了世间最美味的食物,她便要转移不开视线。

    李槐她李柳的弟弟,也是齐静春的弟子,机缘巧合之下,陈平安担任过李槐的护道人。她李柳想要跟阮秀翻旧账,就需要先将天生亲水的陈平安打死,由她来占据那条大道,可是李槐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而李柳也确实不愿意让李槐伤心。

    可这还不够稳妥。

    所以杨老头要为刘羡阳重返龙泉剑宗,增加一些合情合理的可能性,例如一座不计入三十六之列的洞天,与刘羡阳那本祖传剑经,相辅相成。

    有陈平安和刘羡阳在,落魄山和龙泉剑宗的关系只会越来越紧密。

    杨老头没有否认什么,眼神冷漠,“谁都有过,你们两个,过错尤其大!”

    李柳既没有畏惧,也没有愧疚,仰头望天,“大概是吧。”

    杨老头突然说道:“虽说对于你们而言,种种泥泞,振衣便散,但还是要小心,不然总有一天,不起眼的泥泞,如那印泥沁色印章中,你们都要吃大苦头。”

    李柳摇头道:“这些话不用对我说,我心里有数。”

    然后李柳婉约而笑,望向那个老人。

    杨老头哑然失笑,似乎是在为自己找借口,“在牢笼里枯坐万年,还不许我找点解闷的乐子?”

    李柳忍住笑,“我爹还好,毕竟要为宝瓶洲留下些武运,可我娘亲其实不用去北俱芦洲的。”

    杨老头默不作声,脸色不太好。

    一想到那个仿佛每天都要吃好几斤砒-霜的市井泼妇,他就没什么好心情。

    神憎鬼厌的玩意儿,香炉里的苍蝇屎,多看一眼都嫌脏眼睛。

    李槐跟他娘亲,与父亲李二、姐姐李柳不一样,都非同道,那娘俩只是寻常人罢了。当然李槐是人不假,却也绝对不寻常。

    天底下就没这么狗屎好似排队给他踩的小崽子,桐叶洲太平山黄庭、神诰宗贺小凉,各自被誉为福缘冠绝一洲,但是跟李槐这种天下无敌的狗屎运,好像后者更让人无法理解。黄庭和贺小凉还需要思虑如何抓稳福缘,以免福祸相依,你看李槐需不需要?他是那种福缘主动往他身上凑、兴许还要忧愁东西有点重、好不好看的。

    所以杨老头对李槐,可以破例多给一些,而且可以完全不涉生意买卖,毕竟老人是真心喜欢这个小兔崽子。

    骊珠洞天岁月悠悠,可以进入杨家药铺后院的人,本就稀少,李槐这种孩子,不多见的。

    至于妇人,正是因为太过普通平庸,所以老人才懒得计较,不然换成早年的桃叶巷谢实、泥瓶巷曹曦试试看?还能走出骊珠洞天?

    杨老头沉默片刻,“陈平安开始悄悄追查本命瓷一事了,很隐蔽,没有露出半点蛛丝马迹。”

    李柳对此没什么感触,大致内幕,她是知道一些的,属于一条极其复杂的山上脉络,杨家药铺当然撇不清关系,只不过做事规矩,并未刻意针对陈平安,只是与大骊宋氏坐地分赃罢了,本命瓷的烧造,最早便是杨老头的通天手笔,甚至可以说大骊王朝的崛起,都要归功于骊珠洞天的这桩买卖,才可以发迹,慢慢崛起。所以杨老头对少年崔瀺关于神魂一道的称赞,已经是天底下最高的认可,可以说杨老头之外,此道通天之人,便唯有崔瀺、崔东山了。住在杏花巷却有本事掌握龙窑的马氏夫妇,也就是马苦玄的爹娘,在陈平安本命瓷破碎一事上,关系极大,龙须河如今那位从河婆升为河神神位、却始终没有金身祠庙、也就更无祭祀香火的马兰花,老妪心肠歹毒,唯独在此事上是有良心发现的,甚至还竭力阻止过儿子儿媳,只是夫妇被利欲熏心,老妪没成功罢了。马苦玄当年曾经半夜惊醒,知晓此事一点真相,所以对于陈平安,这位早年一直装傻扮痴的天之骄子,才会格外在意。

    那位大骊娘娘,如今的太后,还有先帝,是为了宋集薪,更是为了大骊国祚。

    国师崔瀺,则是顺势为之,以此与齐静春下一局棋,如果只看结果,崔瀺确实下出了一记神仙手。

    至于当年到底是谁购买了陈平安的本命瓷,又是为何被打碎,大骊宋氏为此补偿了幕后买瓷人多少神仙钱,李柳不太清楚,也不愿意去深究这些事不关己的事情。一般来说,一个出生在泥瓶巷的孩子,赌瓷之人的价格,不会太低,因为泥瓶巷出现过一位南婆娑洲看管一座雄镇楼的剑仙曹曦,这是有溢价的,但是也不会太高,因为泥瓶巷毕竟已经出现过一位曹曦了。所以宋氏先帝和大骊朝廷和那位买瓷人,当年应该都没有太当回事,不过随着陈平安一步步走到今天,估计就难说了,对方说不定就要忍不住翻旧账,寻找各种理由,与大骊新帝好好掰扯一番,因为按照常理,陈平安本命瓷碎了,尚且有今日风光,若是没碎,又被买瓷人带出骊珠洞天,然后重点栽培,岂不是一位板上钉钉的上五境修士?所以当年大骊朝廷的那笔赔款,注定是不公道的。当然了,若是买瓷人属于宝瓶洲仙家,估计如今不敢开口说话,只会腹诽一二,可若是别洲仙家,尤其是那些庞然大物的宗字头仙家,尤其是来自北俱芦洲的话,根基尚未稳固的大骊新帝少不得要父债子还了。

    李柳突然说道:“陈平安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李柳又说道:“但是。陈平安同时又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杨老头笑了笑,“能够被你这么评价,说明陈平安这么多年没有瞎混。”

    李柳皱了皱眉头,“一旦被陈平安摸清楚底细,第一个仇家,就与落魄山和泥瓶巷近在咫尺了。”

    第一个就是杏花巷马家。

    第二个便是大骊宋氏皇族。

    而马苦玄分明是老人极其看重的一笔押注。

    老人嗤笑道:“若是马苦玄会被一个本命瓷都碎掉的同龄人打死,就等于帮我省去以后的押注,我应该感谢陈平安才对。”

    李柳叹了口气。

    这就是老人的生意经。

    杨老头笑了笑,“那位道家掌教,其实早年说了好些大实话,就是不知道陈平安有没有想明白。比如做好事的,未必是好人。做坏事的,未必是坏人。”

    杨老头抬头望天,“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佛家,似乎十分不在乎骊珠洞天的存亡和走势?”

    李柳默不作声。

    杨老头自问自答道:“假设末法时代来临,你觉得最惨的三教百家,是谁?”

    李柳说道:“道家。一旦没了飞升之路,也无灵气,世间修行之法皆成屠龙技,道家的处境会最艰难。大道高远的清静无为,就有可能变成无所作为的无为。这对道家而言,极有可能是最早到来的又一场天地、神人两分别。反观儒家和佛家,依旧可以薪火相传,传道千年万年,无非是薪火之光亮,大不如前罢了。”

    杨老头点头道:“所以道老大,才会着急。道老三才会亲自为大师兄护道,走一趟骊珠洞天,当个摆摊的算命先生,死死盯住齐静春。”

    李柳问道:“齐先生为何不使用那根自家先生赠送的簪子?”

    杨老头说道:“那是臭牛鼻子老观主的关键物件,老秀才当然是好心好意,一开始连我都没瞧出那根簪子的来历,应该齐静春起先也未察觉,后来是齐静春力扛天劫,那根簪子的古怪才稍稍显露出来。臭牛鼻子当然也有存心恶心道祖的念头。只可惜齐静春不愿意从一座棋盘陷入另一座棋盘,死则死矣,硬生生掐断了所有线头。”

    杨老头流露出一抹缅怀神色,“当年就是这种人,打翻了我们的天地。”

    老人笑道:“别觉得如今的世道一塌糊涂,其实真大难临头了,一样会有很多这样的人,挺身而出,这就是儒家的教化之功了。总喜欢说百姓愚昧的,是谁?是山上人,再就是读书人。事实上,为善而根本不知善,为恶而自知是恶,这才是儒家最厉害的地方,子女养老,父母教子,君臣师徒,亲朋好友,街坊邻里,儒家的世道,如那烧瓷,学问渗透了天地,最具黏性,虽然瓷器易碎,泥土本性却不断绝。”

    老人想了想,“先前李槐那崽子寄了些书到铺子,我翻到其中一句,‘清寒入山骨,草木尽坚瘦’,如何?是不是大有意思?杏花巷马兰花那种烂肚肠的货色,为何一样会阻拦儿子儿媳求财行凶?这就是复杂的人性,是儒家落在纸面之外的规矩在约束人心,许多道理,其实早已在浩然天下的人心之中了。”

    李柳好奇问道:“齐先生当年在骊珠洞天一甲子,到底在研究什么学问?”

    杨老头说道:“三教诸子百家自然都有看,齐静春读书一事,当得起‘一览无余’的赞誉,但是他私底下着重精研三门学问,术算,脉络,律法。”

    李柳叹了口气。

    一介书生,何苦来哉?

    杨老头摸出些烟草。

    李柳看到这一幕,会心一笑。

    应该是弟弟李槐送给老人的。

    理由很简单,因为那些烟草看着就便宜。

    一番闲聊之后。

    李柳站起身,一闪而逝,改变了主意,先去往神秀山,再去落魄山。

    ————

    神秀山峭壁,从上往下,有“天开神秀”四个极大字。

    一位扎马尾辫的青衣女子,坐在“天”字第一横之上,如高坐天上栏杆,俯瞰地上人间。

    她慢慢吃着糕点。

    李柳出现在她身旁后,阮秀依旧没有转头。

    李柳蹲在地上,举目远眺,随手将那两件东西丢过去。

    阮秀一把接住,收起糕点帕巾。

    李柳说道:“一座洞天,水田洞天。一座福地,烟霞福地。比起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稍有不如,福地则是一座现成的中等福地,不好不坏,砸点钱,是有希望跻身上等福地的。只不过福地里边没人,唯有山泽精怪、草木花魅。因为老头子不爱跟人打交道,你应该清楚。按照约定,将来老头子会让你做两件事,然后你按照自己的心情决定要不要做,如何做。”

    阮秀摊开手,低头望去。

    一块玉牌,一块篆刻有“不是青龙任水监,陆成沟壑水成田”,是为水田洞天,别名青秧洞天。

    一枚印章,边款篆刻有“岁月人间促,烟霞此地多”,是为烟霞福地。

    福地在地在人,在天材地宝,洞天在修行得道。

    这就是字面意思的“天壤之别”。

    当然最好的情况就是一座宗门,同时拥有洞天福地,例如神诰宗拥有一座清潭福地的同时,还有一座小洞天,只不过不在骊珠洞天、龙宫洞天这类三十六之列,品相不够。但小洞天终究是小洞天,比起寻常灵气充沛的风水宝地,除了灵气更多之外,关键是要多出许多玄妙,例如大道气息,还有被光阴长河长久流逝、洗刷积淀出来的一些金色物件,小小一粒,满室光彩。

    那座水田洞天,又有一些镜花水月的奇妙,所以一定程度上适合刘羡阳的梦中练剑。

    其实老头子还有更适合那部剑经的洞天福地。

    但是暂时还不合适拿出来。

    与人做买卖,千万别上杆子送,卖不出高价的。

    阮秀皱了皱眉头,问道:“没有火属的碎片秘境?”

    李柳说道:“老头子就算有,也不会给你的,你敢收,你爹也会送回去。我更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多跑一趟。”

    阮秀点头道:“谢谢你啊。”

    李柳没有反应。

    阮秀重新取出绣帕包裹的糕点,“要不要吃?”

    李柳犹豫了一下,捻起一块糕点,放入嘴中。

    阮秀笑眯眯,有些开心,然后说道:“以后打死你之前,你可以再吃一次。”

    李柳笑道:“我吃糕点,你吃我,反正还是你吃,倒是好买卖。”

    阮秀收起糕点,笑望向远方,“不过也可能是你吃掉我嘛。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没那么多约束,想吃就吃。”

    烧水焚江煮海,万物可吃。

    阮秀问道:“以前的事我都记不得了,我们最后一次交手,谁输谁赢?”

    李柳神色淡然道:“都输了。”

    李柳问道:“那十二位龙泉剑宗的记名弟子,明显有别人安插进来的棋子,你为何故意视而不见?”

    阮秀一脸茫然道:“别人放了几只小蚂蚁进鸡笼,我需要去管吗?”

    李柳笑了起来。

    可怜的蝼蚁。

    其中大概又以谢灵最可怜。

    阮秀看似随意问道:“你在北俱芦洲,就没碰到熟人?”

    李柳说道:“在骸骨滩一个叫鬼蜮谷的地方,擦肩而过了,就没故意去打声招呼,反正以后会在狮子峰碰面。”

    阮秀哦了一声,“那你不太会做人。”

    李柳冷笑道:“去那烟霞福地打一架?”

    “不去,明摆着会输,还是赔钱买卖,打来打去,福地灵气涣散,大妖死伤,没意思。”

    阮秀摇头道:“你这种脾气,我当年都没打死你,说明我以前的脾气是真的好。”

    李柳后仰倒去,双手枕在后脑勺下边,“那是相当好了。”

    阮秀瞥了眼高处,有两人御风而游,往南边去。

    她看了眼便不再计较。

    ————

    一位乘坐自家渡船来到牛角山渡口的男子,身边跟着一位名叫鸦儿的婢女。

    两人直接御风去往落魄山。

    龙泉剑宗打造的剑牌,他有,上次造访落魄山,顺路跟当地一座仙家府邸买来的,这会儿就挂在腰间。

    依仗身份原价买卖,这种事情,他做不出来,跟道义不道义没关系,就是

    价格翻倍不肯卖,再翻,对方便爽快卖了。哪怕如此,也不过一颗谷雨钱而已。

    到了山脚那边便落下身形。

    他高声喊道:“大风兄弟!”

    一个在宅子大门口板凳上晒太阳的佝偻汉子,立即起身跑来,热络道:“哎呦喂,周肥兄弟来啦!”

    姜尚真身边站着一位姿色绝美的年轻女子,正是从藕花福地带出来的鸦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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