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四个人虽然都挺直了腰背,端肃了神情,心里却都打起鼓来,论容貌论家世,都没人能及得上皇后,即便能侥幸入选,皇帝会留意到她们吗?

    沐桑桑挨个问了四个人的名字,又问了几句话,便让她们退在边上,吩咐传下一批。半个时辰后,十四名秀女都已进殿问过一遍,云素馨双手捧上名册,宋意递过彤管,沐桑桑思索着圈了几个名字出来,众秀女在边上候着,心里都紧张到了极点。

    “国子祭酒之女邹小鸾,忠靖侯之女秦羽,礼部尚书之女孙吴柔嘉,”云素馨清冷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尔等德才兼备,温婉贤淑,皇后殿下允准尔等留在宫中服侍。”

    其他人一阵失落,被点到名字的三个克制着心中的欢喜,齐齐下拜,娇声道:“谢殿下隆恩!”

    沐桑桑神色温和,道:“云尚宫,你带她们去尚宫局吧。”

    所有人都是一怔。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卖力播种呀~

    第115章

    当天晚上,一直盯着选秀的云增收到消息,五十名秀女中只留下了三个,而且并没有直接给后妃的位份,而是被调配到尚宫局修习宫中礼仪,以备再次遴选。

    云增本能地察觉到不对。以往选秀时也会有秀女入选后并没有成为后宫嫔妃,而是做了女官,但像这种留下的人少之又少,又都被送去尚宫局继续修习的情况却是前所未有。皇帝显然是想行缓兵之计,选了秀女却不去充实后宫的话,那么他们这些人费心费力坚持这么久,还有什么意义?

    第二日早朝时,云增头一个站出来询问此事,赵恒高坐在金阶之上,目光越过阶下神色各异的朝臣,淡淡说道:“人已经选了,怎么,你们竟然还有话说?”

    云增斟酌着言辞,谨慎答道:“陛下容禀,甄选秀女入宫,一来是为服侍陛下,绵延子嗣,二来也是为皇后分忧,如今秀女们都留在尚宫局,只怕有违选秀的初心啊!”

    “不修习好宫规礼仪,如何服侍朕,又如何为皇后分忧?”赵恒脸色一变,“朕已如尔等所愿,怎么,还要得寸进尺吗?”

    云增心头一跳,他倒不怕触怒皇帝丢了官,他是怕自己下去了之后越发没有人能劝得住皇帝,心头有了畏惧,行动便有了忌惮,云增不得不垂首退下,暗自盘算今后一定要盯紧了,万万不能被皇帝就这样搪塞过去。

    几日后,赵启坐在慈宁宫中,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向太后说起了长平城中的新文:“赵恒选秀了呢,一次选了三个。朕还以为他真的是什么情种,能守身如玉呢,也不过如此。”

    太后一手托着茶盏,涂了凤仙花汁的小指微微翘起,悠闲适意:“不是说都打发去了尚宫局,一个都没沾吗?依我看哪,这样就算是难得了,听说为了桑儿,他连云增都训斥了,换做是别人,只怕根本没这份气魄呢。”

    赵启的脸色难看起来,冷笑着说道:“肥羊肉放在嘴边,难道他能忍住不吃?无非是装模作样拖几天,免得被人笑他吃相太难看而已。亏得母后这样聪明的人,竟然也被他骗过。”

    太后笑了笑,道:“是吗?也许吧,毕竟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不过我还听说最近那边正在遴选年高有德的官眷,让那些人逐日入宫为新选进去的秀女讲习历代贤德女子事迹,还要教习女红针黹,也不知赵恒打的是什么主意,我倒是有些好奇了。”

    “母后好灵通的消息。”赵启沉着脸说道,“想必在长平那边埋了不少眼线吧,何不将消息给儿子分享一下?如今贼子猖獗,国运危急,母后该当与儿子同心协力,早日收复河山才好,为何还是瞒着儿子,不愿与儿子尽释前嫌呢?”

    这大半年来,赵恒的攻势始终未曾放松过,而他这边,也不知是失了人心,还是气运不佳,交战之时一直败多胜少,他虽然竭尽全力,到底还是节节败退。

    前阵子他新提拔的谋士何立人出主意软禁了几个王公,逼迫那几家将私兵编入朝廷的军队,又暗地里屠了几家富户,掳了家财充作军费,才能有余力加固城池,补充军火,暂时挡住了梁义简大军向南推进。只是从傅守义死后,他手下始终没有能与长平对抗的名将,如今左支右绌,也撑不了太久,赵启昼夜忧心,这些日子连白头发都长出了几根。

    太后放下白瓷茶盏,低垂了眼皮淡淡说道:“皇帝,说句不怕你恼的话,有前车之鉴在,哀家信不过你。”

    赵启扯了下嘴角,冷冷说道:“母后这话说的,天家的亲情,哪有什么信得过信不过的,说穿了无非都是利益二字。如今母后与儿子已经捆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母后再不帮着儿子,到时候就只好与儿子一起倒霉了。”

    其实他心里清楚,只要有沐家在,有她在,太后就有退路,但他却没有。他从来都是当年那个无依无靠的小皇子,即使短暂的曾有她相伴,终究也还是留不住。

    “三分天下,赵恒已占了两分,万年城治下如今只剩下十一个州县。”太后美艳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少见的疲惫,她低了头,沉沉说道,“皇帝,无论是哀家还是你,似乎都不擅长这种大开大合的打法。”

    她的战场在深宫,擅长的是人心和权术,而被她一手教养起来的赵启,看起来也像足了她。可这种后宫女人的手段,在赵恒面前,真是不堪一击。那个男人似乎从来不屑于玩弄什么花招,他只喜欢用强兵悍将,无情地碾碎一切抵抗,她的那些心机手段,通通都没了用处。

    她并不是肯认命的人,只是这一次,老天似乎站在了赵恒一边。

    赵启冷笑一声,带着几分怨愤不甘说道:“连母后也怕了赵恒吗?呵,儿子偏要看看,到底老天是要亡谁!”

    太后的消息很准确,不多久,第一批被遴选入宫教习秀女的官眷名单公布,以礼部尚书夫人为首,共有五位年纪大些的官眷,全部都是先前曾经进宫向沐桑桑委婉劝谏的人。

    “别心软,尽管使唤她们。”赵恒临去早朝时带着几分嘲讽的笑意向沐桑桑耳语,“她们敢来烦你,你就多给她们吃些苦头,她们都是看你素日里太好性子,所以才不知道天高地厚,一个二个都敢在你跟前罗唣。”

    沐桑桑不禁失笑,虽说是夫妻两个商量好的对策,但她只不过想要略微敲打一下而已,而赵恒这样子,分明是怀恨在心,打定主意要折腾一番了。

    她低声在他耳边道:“你快去忙吧,我心里有数。”

    “不要心软。”赵恒又交代了一句,这才起身离去。

    巳时不到,五位夫人齐齐进宫,原本想着或许能够面见皇后,探探皇后的口风,谁知一进承天门便直接被带去了尚宫局,三位秀女早已侯在那里,低眉顺眼等着开讲。

    礼部吴尚书夫人已经将近六十的年纪,素来养尊处优的,如今一大清早急急忙忙赶着进宫,又依制穿着外命妇的礼服,梳着大妆,此时已经觉得有些气喘吁吁,抬眼看见孙女低头站在最后面,忍不住问道:“柔嘉,你在宫中一切可好?”

    吴柔嘉微微抬头,恭顺答道:“劳祖母担心了,孙女一切都好。”

    吴夫人见她神态安详,似乎并没有对眼下这种尴尬的处境有什么不满,想起她在家时便是最安静聪慧的一个,吴夫人略略放下心来,道:“这几日我们都会奉诏入宫给你们讲习,时辰不早了,这便开始吧。”

    五位夫人每人讲大半个时辰,等全部讲完,也已经是午错时分了,宫人送来膳食,五位夫人坐下用膳,一个个都觉得疲惫不堪,想来也是,年纪都不小了,从来也不曾做过这种活计,如今又要筹备内容,又要亲自讲,又要穿着极不舒服的礼服在这里坐够几个时辰,就连用膳也不比在家时能够放松一些,实在是苦不堪言。

    原想着这种折腾最多不过是两三天,谁知一直到第五天时,仍旧有宣召命她们入宫,吴夫人顶着烈日进宫时,由不得暗自祈祷天气赶紧转凉,别让她们在奔波之苦之外还要承受三伏天的难熬。

    许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当天晚上便开始落雨,到第六天一早时,雨越下越大,吴夫人进宫时不小心淋了雨,回去便开始鼻塞流涕,慌忙向栖梧宫递了告病的折子,一边难受一边又暗自庆幸逃过一劫。

    又过了几天,雨还是下个没完,第一批五位夫人都是苦不堪言,还好中宫传来消息,另外换了五位夫人替换她们,吴夫人挨个听了名字,心中雪亮,这替上来的五位,依旧是前阵子为了选秀鼓噪的厉害的人,果然这一遭,都是帝后的惩治之意。

    等换到第三批人时,绵绵的秋雨已经下了将近一个月,长平城虽然沟深渠广,渐渐地排水也开始困难起来,早朝之时,朝臣们经常要趟着齐脚踝的水走进太极殿,一个个官袍湿透,狼狈不堪。

    赵恒很快下令疏通水道,又在殿外铺高了砖石,临时搭了雨棚,只是这些都还容易解决,其他的问题就很难了。

    “南边也在下雨,不过没有京中下的大。”晚膳时赵恒拧了眉,忧心忡忡,“没法打仗,粮草军备都是湿的,也没法赶路,如今几十万大军困在原地,进退两难。”

    沐桑桑握着他的手轻轻抚着,柔声道:“别焦心,再过几天雨肯定就能停了。”

    赵恒的眉头始终不曾舒展:“打仗倒还罢了,如今田地被淫雨冲坏了许多,只怕来年的收成要很差了,城中许多住户的井也被雨水污染,我最担心的是发生疫情。”

    “昨日我听她们说太医给了个净水的法子,不如从太医局抽调些人手,安排到城中去传授,需要什么药材的话就从内库中先支领。”沐桑桑忙道,“我这就让他们去安排,能吃上净水的话,疫情就能破解。”

    “也只能如此了。”赵恒沉沉点头,“我总有些心神不宁,桑桑,这段时间你不要到处走动,我接下来应该会很忙,你留心照顾好自己。”

    “放心吧。”沐桑桑微微一笑,柔声道,“我不会有事的。”

    “陛下!”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云增的声音急急说道,“澄江有紧急汛情!”

    作者有话要说:快要完结了,已经很想写新文了,嘿嘿

    第116章

    澄江横过长平城西北方向,虽然并不直接穿城而过,但因为离得太近,若是汛情严重,依旧会波及到长平城,更何况澄江下游还有许多州县,万一河水暴涨决堤,立时就要酿成惨剧。

    前些日子雨一直没停,赵恒便派了水官到澄江河道上驻扎,又加派数百军士和民伕在河堤上日夜巡逻,防的就是紧急汛情,如今突然听见云增的声音,况且又在这时候闯进宫里来说,赵恒便知道情况紧急,立刻起身向外,还没抬步便先问道:“情况如何?”

    “大水已经逼近河堤最高处,若不及时加高河堤,只怕撑不了多久了!”云增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跟着就见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急急地小跑到近前,躬身下拜,“那边人手怕是不够,请陛下尽快下旨加派人手!”

    赵恒一手扶起他,匆匆向外走去,口中吩咐道:“传朕口谕,派一千禁军立刻出城赶往澄江河道!速召工部尚书入宫见朕,安排防汛事宜!传令云昭远先将城中准备的防汛物资押送到河道,快!”

    高松一叠声地答应着,飞快地分派了人手到各处传旨,跟着紧走几步跟上赵恒,急急向澄心堂走去。

    等沐桑桑追出来时,赵恒已经走出去老远了,就见高松踮着脚尖举着油纸伞为他遮雨,只是他走得太快,到底还是湿了半边肩膀。

    “宋意,把那件金针蓑衣给陛下送过去!”沐桑桑急急吩咐道。

    宋意很快找出蓑衣,小跑着追了上去。沐桑桑站在廊下目送着,直到看不见赵恒的背影了才走回殿中,桌上的吃食还没怎么动,但她此时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了,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这雨,到底还要下多久?

    “殿下,云尚宫求见!”门外当值的宫女回禀道。

    沐桑桑点头应允,很快就见云素馨披着一件浅湖色锦纱披风走进来,蹙眉道:“殿下,连日阴雨,公主旧疾复发,已经有许多天饮食难安,臣妾劝了许多回,公主还是不肯请医诊治。”

    沐桑桑心中依旧想着别的事,起身说道:“我去看看公主。她为什么不肯请太医?”

    云素馨跟在她身后,低声道:“之前也请过许多次大夫,只是每次都查不出病因,所以也只能暂时用些止疼的药物,公主近来精神有些不大好,只要一听见请大夫的事就骂说那些人都是庸医,什么也瞧不出来,越发不肯医治了。”

    沐桑桑突然回想起从前赵恒曾说过赵长乐病得古怪,不由得站住了脚,问道:“依你看,公主这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云素馨也停了脚步,沉吟着说道:“臣妾不是很懂医理,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不过看公主每次发病时的模样,并不是……做假,所以臣妾也很纳闷。”

    云素馨心思细密,为人也是端严,若她说不是作假,那么不管是什么病因,至少赵长乐的疼痛并不是假装。那么又是因为什么缘故呢?

    沐桑桑慢慢走着,又道:“你将当年的事细细地给我说一遍。”

    既然近些年诊治并不能发现原因,也许应该从当年的情形里寻找?

    “是。”云素馨道,“当年臣妾刚满九岁,虽然也能记住一些大概的情形,但有许多细微处可能记得不太清楚,若有什么谬误的话,请殿下见谅。”

    “无妨,你只管说。”沐桑桑道。

    “是。”云素馨回忆着当年的情形,慢慢说了起来,“臣妾记得,德宗皇帝是七月二十一日驾崩,愍怀皇帝是八月二十五日驾崩,当天消息还未传出去时,家祖父便奉命带着陛下和公主改装出了东宫……”

    沐桑桑凝神听着,云素馨所说的与她所知道的相差无几赵长乐被追兵追杀,受伤坠崖,因为云家长子拼死将她护在怀中,所以捡了一条命——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可以导致如今情形的环节。

    她正要询问,突然看见一队禁军列队走来,领头的人很眼熟,是许久不见的青釭。

    青釭遥遥向她行礼,就在此时,她听见云素馨道:“……公主坠崖时下了雨,她腿上有伤走不动,就那样守着先父的……遗体,在雨水里泡了两天才得救。”

    沐桑桑微蹙了眉,问道:“公主坠崖时,是下雨天?”

    “是。”云素馨道,“正因为下着大雨,所以追兵没有下悬崖确认,公主才能侥幸逃生,不过也因为雨水冲掉了所有的痕迹的缘故,所以陛下花了将近一年的功夫才找到公主。”

    所以两者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呢?沐桑桑又问道:“公主每次犯旧疾都是在阴雨天吗?”

    云素馨细细回忆着,摇头道:“刚到并州养病那一两年,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定的日子,几年之后才变成现在的情形。”

    说话间已经看到初棠殿朱红色的大门,沐桑桑回头看时,就见青釭那队已经冒着雨走得远了,便随口问道:“青釭回来了?”

    “他前个月立了功,提了两级,如今已经是禁卫军的队长了。”云素馨抬头看向初棠殿,“殿下,要不要传太医?”

    “不必,既然查不出病因,公主又不愿意看,就不必费事了。”沐桑桑说着话,抬步跨进了大门。

    赵长乐就坐在窗下,朱漆镂花的窗户大开着,斜飘进来的雨水已经在她绛色的纱衣的肩上聚起一层密密的水珠,洇湿了一大片深色,她环抱双臂冷冷看着外面,听见动静时连头都没有回,只是煞白着脸,紧咬嘴唇一言不发,似乎在默默忍受疼痛。

    沐桑桑沉着脸看了眼伺候的宫人,宫人们立刻跪下了,掌事姑姑大着胆子回禀道:“皇后殿下恕罪,公主不准奴婢们关窗。”

    “那就不关吧。”沐桑桑也猜到是这么回事,淡淡说道,“左右打湿了生病了,总有陛下照顾,陛下再忙再累,公主的事情也不得不管。”

    赵长乐立刻回头看她,带着几分火气说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沐桑桑走到桌旁坐下,轻描淡写说道,“澄江有紧急汛情,陛下连晚膳都没用便赶着过去商议对策了,等陛下回来,大概还得连夜安排太医给公主医治风寒吧。”

    赵长乐的声音尖锐起来,咬牙说道:“你以为我是故意生事吗?”

    沐桑桑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目光中却有几分挑衅。

    赵长乐砰一声关上了窗,气冲冲说道:“这样行了吧?”

    “衣服湿了。”沐桑桑目光撇向绛纱上襦的肩膀处,“一样可以感染风寒。”

    赵长乐发着狠地扯开了襦衫,鹅黄色的琥珀扣子被扯断了,在地上滚了一阵子,无声无息地停了下来,立刻有宫女追过去捡,那边云素馨已经飞快地从掌事姑姑手中接过替换的衣服,扶着赵长乐进了去寝间更衣。

    不多时,赵长乐穿着一件薄薄的夹衣走了出来,绷着脸道:“你大可放心,我就算病死,也决不会赖上你们。”

    沐桑桑微微一笑,道:“我倒是无所谓这个,只是想来提醒公主一句,马上就满一个月了。”

    赵长乐皱眉看她,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日你不准云府尹定亲,要他等你的消息,陛下知道后便给了云府尹一个月的期限,若是一个月后云府尹没等到公主的回话,陛下就会亲自给云府尹赐婚。”沐桑桑道。

    赵长乐煞白的脸上突然飞起两片绯色,厉声道:“那是我跟他的事,你们凭什么插手!”

    “公主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你与陛下的一举一动,从来都不是个人的私事,而是国家大事。”沐桑桑的神色端肃了起来,“从最初你们逃出长平,到后面公主离开并州擅自进京,你的每一个决定,背后都藏有无数条性命。公主只记得自己如何委屈可怜,却忘了有许多人已经再没有机会委屈可怜,他们都死了。”

    赵长乐握紧了拳头,愤愤说道:“又不是我让他们死的!”

    “当初公主逃出京城,是云氏一族牺牲了无数条性命换得公主的性命,后面公主突然进京,又有许多并州男儿为了掩护公主丢了性命。公主在怨恨不甘时,可曾想过他们吗?”沐桑桑叹口气,声音低婉,“身为本朝最尊贵的公主,若是只肯享受这个头衔带来的好处,连一丝委屈都不能受,一点儿责任也不肯担,那么,你配不上先皇与先皇后的牺牲,也配不上他对你的迁就照顾。”

    赵长乐哑口无言,许久才愤愤说道:“说的那么好听,又是什么我们的私事都是国家大事,既如此,你为什么霸着我哥不让他纳妃?你那时候不想着国家大事了,不想着受委屈担责任了?”

    沐桑桑笑起来,反问道:“不是已经选秀了吗?”

    “你当我是傻子吗?”赵长乐立刻反驳道,“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你在糊弄人!”

    “是,谁都知道我们在糊弄人,但是他们挑不出错,也只能认了。”沐桑桑收敛了笑意,“若是公主也能像陛下这样事事都筹算到,既能担大事又能使小巧,不妨到那时再来任性。”

    赵长乐气极,却又不知该怎么反驳,只得恨恨地瞪着她,呼吸急促,满脸不忿。

    却在此时,忽听她道:“公主与我争吵的时候,是不是不疼了?”

    赵长乐一怔,等反应过来时,才意识到果然这段时间丝毫没觉到疼痛,顿时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赐给我一双时速五千的巧手吧,我超想立刻写完,阿弥陀佛!

    第117章

    二更时分,雨势慢慢转小,沐桑桑几次派人去澄心堂打听消息,回来时都说依旧在议事,一时半会儿散不了。

    三更的梆子敲响时,沐桑桑淹着袖子打了个呵欠,渐渐困倦上来。她斜倚在靠枕上,拉起锦被一直盖到下巴底下,抵挡着秋夜的寒意,漫无目的地想着近来的事。

    赵长乐的病,似乎更多是心病,被她今天这一打岔,赵长乐自己应该也意识到了这点,后面她再闹的时候,难免会想到今日,也许就会收敛一些。

    赵恒就只剩下这一个亲妹妹,真要是弹压的狠了,一来伤了骨肉情分,二来也会招来议论,虽然这样时时防备着劳心劳力的,但也只能用这个法子稳住她,免得他政务繁忙之外还得时时为此忧心。

    沐桑桑想着心事,顺手拨开窗帘的一角向外看去,廊下摆着灯,微黄的灯光映着缓缓落下的雨丝,庭院中隐隐还能看见黑黑的水色,雨小了很多,但还没有停。她放下窗帘,心里一阵忧虑。

    当初定都在长平时,就有人担心澄江水患,所以开国以来历任皇帝都极是重视水工,尤其是靠近长平这一段,每年夏秋都要开挖淤泥、疏浚河道、加固堤坝,只是去年夏秋时节国事动荡,竟把这事混过去了,今年原定在八月治理水道,没想到这一场雨竟下了将近一个月,还没来得及开工,就已经十分危急了。

    这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呢?再这样下去,只怕他越发要忙得不眠不食了。

    又过了一阵子,细细的雨声中突然响起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虽然极轻微,然而因为太熟悉,所以还是脱出了雨声的背景,被她听了出来。

    沐桑桑来不及披衣,早已跳下床,随手从床上拽了一个东西裹在身上,飞快地向外走去。

    门无声无息地开了,摇曳的烛火映出赵恒沉肃的脸,只是在看见她的一刹那,那张脸突然生动起来,眸中唇边,都浮上一抹笑意。

    沐桑桑的笑容也上脸颊,她轻快地迎上去,想要投进他的怀里,赵恒握住她的手止住她,低声道:“我身上凉,别冻着你。”

    沐桑桑还是笑着搂住他劲瘦的腰身,将脸埋在他身前,低声道:“不凉呢。”

    赵恒微凉的手掌抚上她披散的长发,语声温柔:“乖,先起来,我淋了雨,身上有些湿,别沾到你了。”

    沐桑桑从他怀中直起身来,仰头看着他,轻声道:“给你留了小菜和春卷,还有一锅鸽子肉粥在火上温着,我让她们给你拿去。”

    赵恒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微微一笑:“不吃了,在那边用了些点心。”

    “那么给你暖壶酒?天冷了,稍微用一点能驱寒。”沐桑桑道。

    赵恒低头吻了她一下,道:“平日里不是不让我吃酒吗?”

    “你熬了夜,又是湿冷的天气,少吃一点对身体有益处。”

    沐桑桑说着就要出去,却被他拽住了,赵恒摇头道:“你不用忙,我回来跟你说一声,马上还得过去澄心堂,事情太多,只怕今晚不能睡了。”

    沐桑桑心里咯噔一下,以往再忙,也没有彻夜不眠的情形,看来这汛情确实十分危急,她压抑着心里的担忧,点头道:“我给你取几件厚实的衣服你带上。”

    “无妨,我不冷。”赵恒恋恋地又吻了她一下,柔声道,“你早些睡吧,不用等我。”

    这夜澄心堂的灯光果然一直亮到了天明,早膳后雨势渐渐转大,赵恒将朝中有过治水经验的臣子全部派往河堤,自己也骑了马,带了两千禁军亲自到澄江堤坝协助视察,鼓舞士气。

    向晚时沐桑桑收到消息,有赵恒亲自到场,禁军和民伕士气倍增,竟然冒雨跳进大水里堵成人墙,让水工在下方疏浚水道,又有许多百姓自发送水送食帮忙打下手,所以事半功倍,如今沿岸已经用沙袋石块加高了堤坝,暂时稳住了形势。

    沐桑桑有喜有忧,看样子赵恒一时半会儿是不能回城了,不过有他在那里,局势应该很快就能掌控。她忙命人从宫中收集了雨具和替换的衣服送往堤坝上,又命御膳房加急做了烧羊、馒头、粉汤等扛饿暖身的吃食一并送过去,犒劳堤坝上的禁军和民伕。

    到第三天时,雨渐渐停住,赵恒还在堤坝上坐镇,沐桑桑却收到消息,玉华大长公主从前几日出城到别业小住后,至今还没有回城,宗正局派人去别业哨探,才发现玉华大长公主根本不在那里,人失踪了。

    沐桑桑想起前阵子赵恒提过乌拔拓思有些蠢蠢欲动,本能地觉得不对,立刻打发人往城外去向赵恒汇报,还没收到回信时,沐旬鹤却递了折子,有紧急事务请见。

    沐桑桑出来时,沐旬鹤已经在殿中等了多时,一见她就蹙眉道:“殿下,王夫人派人传了一个消息,臣有些拿不定主意,所以求见殿下,请殿下定夺。”

    “王夫人,是雪绮的母亲吗?”沐桑桑问道。

    “是。她是背着王尚书派人来的,说的又是朝中机密,”沐旬鹤神色严肃,“所以臣不敢怠慢,立刻来回禀殿下。”

    王士紘虽然比不上吴邕更受器重,但也算是赵启头一份的心腹,王夫人能知道机密事项也不算奇怪,沐桑桑问道:“什么机密?”

    “赵启近来在筹划一件对付陛下的密事,王士紘负责筹措钱财,王夫人无意中看到了丈夫的手记,发现此事与长平城有关,一旦得手城中人将死伤无数。”沐旬鹤道,“王夫人担心女儿,旁敲侧击跟丈夫打听过几次,但王士紘也不清楚具体的筹划,所以王夫人只得偷偷派人过来,想带雪绮出城避难。”

    死伤无数,那会是什么事?沐桑桑忙追问道:“此事有几分可信?”

    “臣无法确定。”沐旬鹤摇头道,“陛下在长平应该也有眼线,但似乎并没有类似的消息传来,所以臣不好直接报到陛下那里,只得先告知殿下,请您拿个主意。”

    沐桑桑沉吟不止。如果直接告诉赵恒,万一消息是假的,难免又让人心惶惶,但如果不理会,万一是真的呢?

    她突然想道玉华大长公主的失踪,心中一动,道:“玉华大长公主突然没了下落,如今人也不在城中。”

    沐旬鹤神色凝重:“也许是与西疆的异动有关,但,也许是与王夫人所说的事情有关。若是后者,那么乌拔拓思与赵启之间,只怕有什么勾结。”

    沐桑桑瞬间拿定了主意,吩咐道:“带上王夫人派来的人,与我去城外去见陛下!”

    銮驾在泥泞中向城外走去,沐桑桑一路思索着,能让长平百姓死伤过半的,无非水火二字,但如今正值阴雨天,火攻并不可取,是水吗?

    澄江正在汛期,秋雨又一直不止,如果一旦决口,长平城必将生灵涂炭。她忍不住打起车帘,向追随在后的沐旬鹤问道:“你心里猜测会是什么事?”

    沐旬鹤很快答道:“如今陛下的心腹大患,便是一个水字。”

    看来是想到了一处。只是她并不熟知地理,以赵启所处的位置,真能让澄江顺从心意在长平附近决堤吗?

    “澄江所流经的区域,有多少在赵启手中?在那边动手脚的话,能影响到这段河道吗?”沐桑桑急急问道。

    “澄江百多年前曾经改道,旧河道如今还在,能通向护城河。”沐旬鹤道,“若是在上游水流急又靠近旧河道的地方挖开大堤,江水很可能会再次改道,沿着旧河道卷向长平,臣也正是想到了这点,所以才不敢怠慢。”

    沐桑桑心下一惊,忙吩咐宋意道:“命车马再快些!”

    两刻钟后,沐桑桑赶到了赵恒行帐的所在,此处在河堤上地势较高的地方,是几座连在一起的帐篷,十分简陋,赵恒人还在堤上,并不在帐中。

    等沐桑桑赶过去时,正碰上收到消息正往回走的赵恒,遥遥一打照面,赵恒脚下发力,瞬间已冲到近前,握着她的肩急急问道:“你没事吧?”

    因为事关机密,所以沐桑桑打发人去传信时只说有急事,却没有提详细的内容,赵恒不知有什么事竟然需要她亲自走一趟,心中十分紧张。

    沐桑桑忙道:“我没事,是我家收到了一个机密消息,只是无法验证。”

    她忙让沐旬鹤上前,细细将原委说了一遍,赵恒很快问道:“人带来了吗?朕亲自问他。”

    一柱香后,赵恒回到行帐,沉声道:“我已经派人沿河道向上游去勘察,也往万年那边传了信,让他们尽快查证,你放心吧。”

    沐桑桑此时才有机会细细端详他,就见他靛蓝色常服的下摆上有许多泥水的痕迹,牛皮长靴的靴底和鞋帮上沾了许多河泥,颜色也有些古怪,显然已经湿透了。

    她一阵心疼,忙道:“虽然忙,也该换换鞋,湿了穿着多难受。”

    “并没有很湿。”赵恒拉着她坐下,道,“虽然不知道真假,但我有些担心,你不要回城,到山上行宫去住几日吧。”

    沐桑桑一怔,本能地答道:“不行,我不能去。”

    第118章

    东山行宫位于东山的前山山腰,是经营了几代的皇家行宫,地势既高,储备丰富,又有东山大营就近护卫,搬去那里,无论水患还是兵患都无法殃及,最是安全,赵恒虽然目前还不能确定万年城那边会有什么动作,但他打算让沐桑桑暂时搬去那里,等一切落定,没有危险了再回城。

    沐桑桑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她能避,赵恒肯定是不会避的,那么她就不能抛下他独自求安全,况且她身为皇后,在这时候若是头一个走了,万一万年城那边放出什么谣言来,即便没有水火之灾,城中也会大乱,到那时人心动荡,却比天灾更加可拍。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走。

    赵恒见她不肯答应,又道:“那么我跟你一起回城,有我在,万一有什么变动,也能保你无虞。”

    沐桑桑摇头说道:“你不必为了我改动计划,汛情原本就在最艰险的时候,更何况现在又添了敌情,有你在这里应对,堤上才能稳住人心。我先回城去,有我在那里,即便有什么变故也算是个照应,百姓也能安心一些。宫中有禁军有护卫,那么多人守着,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

    赵恒拥着她,蹙紧了眉:“我不放心。我让人立刻送你过去,不管消息是不是属实,你在那边更安全。”

    “陛下!”沐桑桑挣脱他的拥抱,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我很少违拗陛下的意思,但是这件事,我不能听陛下的。我必须留下来,无论是为了陛下还是为了国家,我都必须留下来。”

    两人独处时,她从来不用陛下两个字称呼赵恒,赵恒一听她这么说,便知道她不会改主意,心中又是担忧又是感慨,许久才缓缓吐了一口气,涩涩说道:“桑桑,你跟着我,受苦了。”

    “怎么会?”沐桑桑伸臂搂住了他的脖颈,在他唇上软软地吻了一下,低声道,“即便吃苦,我也心甘情愿,更何况有你护着我,我从来就没吃过苦。”

    赵恒心里明白她是在安慰自己,心里既是酸涩又是感动,劝道:“既然如此,你更该听我的安排才是,帝后原本每年秋季也都要去东山行宫行猎,你便是去了,别人也挑不出毛病来。”

    “可我自己明白是怎么回事,”沐桑桑摇头,“我不去,我留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一起应对。”

    赵恒低下头,额头贴着她的额头,呼吸绵绵。许久,他低声道:“暗夜在万年城进展颇为顺利,如今已经成了赵启的心腹,但他并没有提起过此事。我已经飞鸽传书向他询问,最快明日午前就能收到消息,若真有危险,你听我的话,早些脱身为上。”

    夫妻两个虽然亲密无间,但这些军政要事赵恒此前并没有多说,沐桑桑虽然知道暗夜是他的心腹,但并不知道他竟然在万年城,更不知道他已经潜伏在了赵启身边。沐桑桑心中一阵异样,虽然说夫妻一体,但今日他说了这些,从此以后他们不单单是两心相许之人,更是同伴,要一起面对更复杂的情况。

    既如此,她越发应该。

    沐桑桑扬起脸来看着赵恒,轻声说道:“有你在,不会有危险,即便有,我也与你一起。”

    “怎么这么固执……”赵恒叹息般地说道,跟着抱紧了她,紧得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来。

    午膳的时候,陆陆续续有三四拨人来向赵恒回事,沐桑桑知道他忙的厉害,于是用最快的速度吃完了饭,匆匆与他告别,沐旬鹤被留下来协助调度事宜,赵恒抽出时间将她送出去三四里地,直到后面河工追过来,沐桑桑劝了又劝,赵恒这才止步,深深地看她一眼,跟着转身离开。

    车声碌碌,向着长平城的方向走去,遥遥看见巍峨的城墙时,却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背后响起,很快就见一个禁军追过来,向随车的宋意说道:“宋姑姑留步,陛下有要紧事要与皇后殿下商议。”

    宋意一回头,就见赵恒带着几个禁军在身后不远的地方站着,她一阵疑惑,刚刚才分别,为何这时候又追过来?

    沐桑桑在辇中已经听见了,正要询问时,宋意打起车帘,回禀道:“殿下,陛下有要紧事,已经赶过来了。”

    沐桑桑心中一紧,莫非汛情有变?不然他不会紧着追过来。

    她忙回头看时,就见赵恒勒马站在后面不远处,脸色沉肃,眉头紧锁,似乎有什么不好的消息。沐桑桑还未开口,心中便是一阵担忧。

    “殿下,”那名报信的禁军一看见她露面立刻躬身说道,“陛下请您移步过去,有要紧事与殿下商议。”

    “好。”沐桑桑吩咐道,“驾车过去。”

    那名禁军立刻招呼同伴过来帮着驾车,宋意正要跟上,就听他陪笑说道:“宋姑姑,陛下只说请殿下过去。”

    宋意踌躇着看向沐桑桑,沐桑桑不由得回头又看了赵恒一眼,却见他向他微微颔首,似是在确认禁军的话,于是她吩咐道:“你在这里等着吧。”

    车辇掉头,很快来到赵恒跟前,赵恒依旧沉着脸,指指道旁的树林,率先拨马朝那个方向过去,沐桑桑心中疑惑,忙道:“陛下,有什么事?”

    赵恒回头看她,慢慢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在她面前晃了一下。

    沐桑桑一瞥之下,当先看见封皮上几个字“桑桑亲启”,是赵启的亲笔手书。

    沐桑桑一怔,几时有这么一封信?跟着便想到,之前大婚之时,赵启曾经送了信和她的私人物品,难道就是那封信?可赵恒说并没有打开看过,怎么又突然拿着这信来找她,还一副生气的模样,难道信里有什么?

    赵恒走得快,已经进了树丛,沐桑桑的车辇跟在后面,急急说道:“陛下,从哪里来的信?”

    赵恒回身站定,待她的车辇来到近前,才打开那封信拿在手里,低声道:“你看。”

    沐桑桑正要看时,心头突然涌上一丝怪异的感觉。这声音好像有些古怪,并不是她听惯的那个声音。她下意识地看了眼赵恒,虽然是同一张脸,但眼前的人与之前刚刚分别的那个人,总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一样。她忙又细看了一回,衣服也与方才分别时一样,但下摆上泥水的痕迹却不见了。

    沐桑桑来不及多想,忙回头看着不远处的卫队,正要扬声唤宋意,就见赵恒弯腰把那张薄薄的信笺送到她面前,声音低沉:“赵启对你做过什么?”

    电光石火之间,沐桑桑几乎是本能地说道:“你不是他,你是谁……”

    声音戛然而止,赵恒抬手在她脖颈上一砍,沐桑桑昏晕过去。

    高大的车辇挡住了远处卫队的目光,一片寂静中,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一刻钟后,禁军驾着车辇走出树林,赵恒骑马跟着车后,掉头向河堤的方向走去,又一名禁军拨马向皇后卫队奔去,向宋意说道:“宋姑姑,皇后殿下要随陛下去河道,陛下口谕让你们自行返城,到时候由陛下派人护送皇后回城。”

    宋意抬头远望,就见赵恒乘马跟在车辇旁边往回走,车辇安稳地向前走,沐桑桑却始终没有出声。宋意心里觉得有些怪异,皇后是个心思细密的人,从没有过这种一句话不交代只管自己离开的情形,她到底有些不安,忙道:“这位将军,请转告皇后,就说我有件事想请皇后殿下给个吩咐,请求面见皇后殿下。”

    只有见到人确认一下,她才能放下心来。

    “怕是不行呢,河道那边都急等着陛下与皇后拿主意。”那名禁军一口拒绝了,“有陛下在,宋姑姑难道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宋意又望了一眼,赵恒恰在此时回头,宋意被他冷厉的目光一瞪,忙低了头,便没敢再坚持。

    然而心里始终觉得有些古怪,回宫之后想了又想,还是放不下心来,正在廊下来回踱步踌躇之时,目光突然瞥见云素馨经过,忙道:“云尚宫请留步!”

    云素馨闻声停步,宋意忙走过去道:“云尚宫,我有一件事拿不定主意,请你帮着参详一下。”

    她匆匆讲完当时的情形,云素馨细细的娥眉蹙了起来,道:“即刻派人去河道那里确认一下!”

    宋意一颗心砰砰乱跳,忙问道:“云尚宫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不好说。”云素馨很快打发侍婢去通知卫队长往河堤传信,沉吟着道,“你可看清楚来人是陛下了吗?”

    “是陛下。”宋意毫不犹豫地答道。

    “可陛下和皇后殿下都不会如此行事。”云素馨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顿时紧张起来,扬声吩咐道,“请卫队长飞马出城,最短时间里赶到河堤上,快,快!”

    她来不及多说,自己也提起裙角飞快地向西南角跑去,宋意看她的方向似乎是要去禁军的值宿处,忙忙地跟在她身后向那边跑去,心里紧张到了极点,她要去找谁?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半个时辰后,卫队长匆匆赶到河堤行帐,禀明原因等待觐见之时,虽然明知规矩是不能随便打听帝后的行踪,还是忍不住向帐前的卫士打听道:“皇后殿下在里面吗?”

    卫士没有回答,卫队长蓦地就感觉到一阵恐慌,就在此时,门帘猛地被从里面掀开,赵恒脸色铁青,厉声问道:“人什么时候走的?”

    作者有话要说:写了好久日常,终于要收尾了~

    第119章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阴雨天的深夜,况且又是战时,路上按理说早就应该没了人迹,然而道旁树上的栖鸟却突然飞起来一大片,惊惶不安地叫着嚷着,远处跟着传来一阵泥水踩踏的声音,不多时,几辆不起眼的驴车冒着夜色走过来,阴天里没有星光,一辆车子一不留神碾过一块石头,车身猛地一歪,溅起许多泥浆。

    沐桑桑在此时悠悠醒来。眼睛需要很久才慢慢适应黑暗,努力分辨时,只能勉强看出周围狭窄逼仄的轮廓,再从摇晃的节奏里判断出,她在一辆快速行进的车里。

    手脚沉重得抬不起来,不知道是被下了药物,还是用了别的法子,沐桑桑想叫人,可一张嘴才发现声音嘶哑到了极点,就好像重病失声一般,根本发不出任何清楚的声音。

    看来,她真的是被劫持了,而且对方防范得很周详,没有留给她逃走的机会。沐桑桑缓缓调整着呼吸,闭上了眼睛。既然如此,不如先保存体力,等弄清楚了形势,再随机应变。

    脑中不断重现树林边那诡异的一幕。与赵恒几乎一模一样的人骗她离开卫队到林中相见,那人的体态、动作与赵恒如此相似,若不是夫妻之间太熟悉对方,也许她根本不会察觉到其中的细微差别。

    那个假扮赵恒的人,究竟是谁呢?

    能模仿赵恒到九成九,必然是有机会观察赵恒的人,而他能拿出赵启的信来吸引她的注意力,多半与赵启有密切的关系。赵恒身材高大,又因为常年习武的缘故行动之间自有一股武人的力量感,想要符合全部这些条件,并不容易。

    沐桑桑逐一回想着有可能的人,脑中渐渐清晰起来。身材与赵恒一般高大,习武,熟悉赵恒,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人——青釭。

    她知道青釭是赵恒自少年时便一直得用的助手,与云素馨姐弟和苌虹几个,都是赵恒的心腹,按理说这个人不会有问题,也许是她多心了,然而眼下,青釭是最可疑的一个。

    再细想起来,青釭当初之所以被贬,正是因为在他值守的时候,赵启突然闯进国公府意图劫持她,事后虽然京中一番排查后拔出了许多赵启的细作,但那些人的口供有许多含糊不清的地方,如今想来,那些口供很可能是真假掺半,目的就是为了掩护真正的、能发挥最大作用的细作。

    沐桑桑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神色没有变化,心中却沉重起来。此事九成九是赵启的手笔,假如内奸确实是青釭,那么很可能赵恒身边不止这一颗潜伏多年的钉子。他眼下是否安全,有没有发现青釭可疑?

    假如是赵启劫了她,那么现在应该应该是在去往万年城的路上,该怎么给赵恒留下线索,帮他找到自己呢?

    沐桑桑试了一下,身体虽然还是沉重,但比刚刚醒来时已经轻松了些,看来这个效果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减轻,也许她可以装作始终不能移动的模样,来降低对方的戒心。

    她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细细推敲着眼下的处境。如果是去万年城的话,从长平到万年城之间有七百多里地,中间大概有三百多里在赵恒的控制中,还有两百里是反复鏖战的地区,时常是头一天被赵恒的军队攻下,第二天又被赵启的军队夺回来,剩下的在赵启的手中。她从昏迷到现在究竟过了多久?现在是当天的深夜还是已经过了好几天?如果能弄清楚这个问题,也许就能大致推测出到了哪里。

    就在此时,车子的速度慢下来,沐桑桑忙闭上眼睛凝神细听,很快,车子完全停止,跟着车门被推开,一人探头进来试了试她的鼻息,回头向外面的人说道:“醒了。”

    竟然能被发现?沐桑桑不再假装,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个农夫打扮的中年男人,提着一盏油皮纸灯笼,肤色黑黄,头发脏乱,指甲里也有许多黑泥,看起来十足是个乡下人,但他的目光异常冷静,又决非乡下人的模样。

    沐桑桑没有动,保持着四肢无力的状态,努力积攒起力气问道:“你是谁?”

    声音嘶哑到了极点,即便认真去听,也很难听清楚说的是什么。沐桑桑心中一阵失望,如果不能发声,想要通知赵恒就能难了。

    中年男人没有回答,只向外面招招手,很快走过来一个老妇人,探身坐在车辕上,端着一碗米饭,碗边堆着肉和菜蔬,低声说道:“姑娘,该吃饭了。”

    木勺舀起米饭和菜蔬,送到沐桑桑嘴边,沐桑桑早有些饿了,便没有拒绝,配合地张开了嘴。

    想逃的话,至少得吃饱了才有力气。

    饭是红稻米饭,肉是梅子排骨,已经剔去了骨头,滑嫩的肉块外面裹着一层梅子粉,酸甜浓郁,蔬菜是荸荠、甜豆和茭白,素油快炒,口感脆嫩,全部都是她素日爱吃的东西。

    沐桑桑咽下这一口,努力说道:“水。”

    老妇人听懂了,忙起身取来一只竹杯,小心地喂她喝下去。

    舌尖尝到一丝甜酸,是混了蔷薇水的梅露,也是她素日爱吃的口味。沐桑桑此时完全确定,是赵启。他们相处过那么多年,赵启最知道她的喜好,也唯有他会一边劫持她,一边在留心这些细节,小心照顾她。

    饭菜吃完后,老妇人给她盖好被子正要离开,沐桑桑努力说道:“青釭在哪儿?”

    老妇人似乎是没听懂,摇摇头离开了,不多时先前那个中年男人走回来关车门,沐桑桑急急问道:“青釭在哪儿?”

    中年男人没有回答,只探身向她肩膀上点了一下,刚刚轻松些的四肢立刻又沉重起来,沐桑桑靠在车壁上,松口气的同时又是一阵失望。

    由此看来,她现在的症状应该不是中毒,而是被制住了穴道,但不能动不能说话,与中毒也差不多少,想要逃走几乎没有任何可能。

    中年人关上车门离开后,车子重新摇晃着走了起来,沐桑桑闭着眼睛继续梳理线索,然而倦意很快袭来,头脑渐渐开始不清楚,那些线索零零散散的,怎么也拼不到一处。不知不觉,她再次进入了梦乡。

    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她被放平在座位上,蜷着身体睡着,身上还盖了粗布的被子。想来是那些人在她睡着后进来帮她整理的。

    沐桑桑试了下,手指勉强能够活动,比夜里好了些,她没有再动,只安静地躺着,细细梳理线索。

    也许夜里吃的饭菜或者饮水中有催眠的东西,也许那个中年男人在肩膀上那一点有让人昏睡的作用,否则她不会睡得那么沉。但现在她并不饿,由此推测,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

    再顺着这个逻辑推测下去,昨夜她醒来时也只是微微有些饿,并不像一两天没吃饭的情形,那么现在,很有可能只是她被劫走的第二天。

    而赵启连饭菜和饮水都按着她的口味准备好了,还弄了个老妇人专门服侍她用饭,想来也不会让她吃太多苦头,从这点来看,那些人应该不会让她一直饿着,那么现在,很可能是第二天上午。

    那么,以驴车眼下的速度来推断,如果昼夜不停地赶路,她现在距离长平应该还不到两百里地,肯定还在赵恒的治下。

    沐桑桑心中一喜,驴车不可能不经过郡县州府,只要能想到法子在进出城门时通知守军,就能拦下这帮人,至少,能把自己的行踪传到赵恒耳朵里。

    她连忙试了一下,声音依旧和昨夜一样,嘶哑含糊,很难分辨出说了什么。但,这个时间赵恒肯定已经在到处找她,如果在过城门时用力大喊,肯定能引起守军的注意,也许就能得救。

    就在此时,沐桑桑听见车门外面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人声,她心中一喜,看来已经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很有可能就是城池。

    吱呀一声,车门被打开了,昨夜那个老妇人探身扶她坐起来,跟着给她喂了水,又端来一碗菜粥,侧身坐在车辕上喂她吃饭。

    中年男人站在老妇人身后,两个人的身体正好挡住车门,沐桑桑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却能听见外面断断续续有人走动的声音,说话的声音和车马经过的声音,偶尔的交谈中还能听见一半句长平口音,沐桑桑心中一喜,看来她的推断没错,此地离长平不会太远。

    接下来,只需要耐心等待进出城的时机。

    一碗菜粥慢慢见底,老妇人起身离开,中年男再次走近,沐桑桑一阵警觉,然而不等她有所反应,中年男在她肩颈上接连点了几下,刚刚恢复一些的力气很快消失,沐桑桑想要喊叫,却发现此时,连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车门再次关紧,车子慢慢向前驶去,许久,车门突然被打开,沐桑桑看见一名士兵向里望了望,又听见那个老妇人说道:“这是我儿媳妇,得了麻疹,要出城去丽台瞧大夫。”

    沐桑桑努力向士兵打眼色,但士兵并没有留意,很快关上了车门,就在此时,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跟着就听有人大声说道:“关城门!陛下有旨,一个都不准放出去!”

    第120章

    澄心堂中。

    苌虹匆匆赶到,沉声回禀道:“陛下,已经快马传令所有州县,一律只许进不许出,往万年城方向去的所有州县都已送去了皇后殿下和青釭的图影,已下令各处挨家搜查,只要发现可疑人物,立刻拘押审问!”

    赵恒一夜未眠,此时脸色凛冽到了极点,只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话。

    “陛下!”兵部侍郎一路小跑着冲了进来,“西疆传来加急塘报,乌拔拓思于前天趁夜突袭军屯,杀伤我方数百名士兵,乌剌大军已经越过当初约定的国界,沐将军请求陛下下旨出战!”

    “很好。”赵恒怒到了极点,声音反而格外的冷淡,“赵启一动,乌拔拓思跟着也动,不要跟朕说在此之前你们所有人都没察觉到两边有联络。”

    所有人都不敢出声,云增见情势不对,忙道:“陛下,阳川郡守上奏说,四天前曾见到疑似玉华长公主的人从阳川出城,要不要派人从这条线追下去?”

    “四天了,人早就过了国界,”赵恒淡淡说道,“现在再追还有什么用?”

    他略一思索,很快吩咐道:“传旨,令安西都护分拨三万兵马,归于沐乘风麾下,立刻攻打乌剌!”

    中书舍人急急拟好旨意双手递过,赵恒扫了一眼,取过印玺盖上,高松立刻收好,交给了兵部侍郎。

    兵部侍郎捧了圣旨刚刚出门,就见工部侍郎飞跑着向这边奔来,刚到门口便高声道:“陛下,河工队沿江向上勘察,在四百里外的吴郡地界遭到赵庶人的军队袭击,两人被杀!”

    屋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很快听见赵恒冷冷说道:“秦太阿的军队驻扎在不远处吧?传令秦太阿,立刻带三万兵马护卫河工队继续沿澄江向上游勘察,若再遇到阻拦,格杀勿论!”

    云增忙道:“吴郡如今还在交战,派出去的人数是否太多?”

    “若被赵启决开澄江,还交什么战?”赵恒道,“即刻传旨!”

    工部侍郎离开后,沐旬鹤双膝跪下,沉声道:“陛下,臣请求带队向南,追查皇后的下落。”

    赵恒沉沉的目光打量着他,沐旬鹤双眉紧蹙,坦然与他对视,许久,才见赵恒微微颔首,道:“准了。”

    沐旬鹤很快起身离开,云增见四下无人,这才问道:“陛下,暗夜那边可有了回话?”

    “赵启近来曾两次单独召见工部的人,其他的,暗夜并不知道。”赵恒眸中划过一丝冷意,“派人盯着暗夜,一旦发现他有异动,格杀勿论。”

    暗夜近来十分得赵启信任,可无论是沐桑桑被劫还是毁河决堤的事,暗夜都没有任何提示,按理说这么重要的消息,暗夜多少都应该知道一些的。

    云增一阵踟蹰,沉吟着说道:“人确实要派,只是暗夜这些年为陛下出生入死,担着莫大的风险,以臣看来,他应该是可靠的。”

    “青釭这些年也是跟着朕出生入死过来的。”赵恒淡淡说道。

    作为他曾经的护卫队长,作为十多年前就跟着他的老班底,青釭为了大业曾多次舍命,所以才换得他的信任,但谁能想到,他竟然是万年城安插的钉子?

    昨日他收到消息后,立刻断定假扮他的人是青釭,当初为了混淆视听,青釭曾多次戴了面具扮成他,唯有青釭才能模仿他到惟妙惟肖的地步。

    果不其然,当搜查的士兵冲进青釭的住处时,人已经消失了。

    假如青釭是钉子,那么与他关系亲密的暗夜、苌虹,甚至秦太阿,其中有没有可能还有钉子?眼下除了云家人和沐家人,他一概都不相信。

    云增心里明白,青釭的事太过突然,他很难不怀疑其他几个,但暗夜职责特殊,过去也曾用过许多非常手段来取信于敌人,如果不加询问就下手除掉,万一是判断失误,损失就无法挽回。

    云增想了想,坚持劝道:“暗夜做的事正所谓是刀口舔血,不能以常理来度量,陛下,即便他有什么异常的举止,也很有可能是为了取得赵庶人的信任,臣以为,对待暗夜还是要问清楚了再做决断,不能过于急躁,容易误伤无辜。”

    赵恒看他一眼,许久才道:“准奏。”

    “云相,你一夜未眠,早些回去歇息吧。”赵恒起身向外走,道,“等有了消息,朕再着人叫你。”

    他快步向御书房走去,那里有万年城附近各个州县的详细地图,还有澄江的水系图,连在一处再细看看,或许能发现一些问题。

    转过回廊后,云素馨等在不远处,一看见他立刻追过来,急急说道:“陛下,臣已吩咐御膳房做了膳食,您用一些,再歇息一会儿吧!”

    赵恒连看也不看她,只管迈步向前走。

    云素馨快走几步,抬高了声音:“臣知道陛下忧心皇后,但是陛下,您已经一天一夜不食不眠,万一您熬坏了身体,皇后回来后该多么忧心!皇后最是担心您的身体,每日里不管多忙都要亲手给您做药膳,您若是不眠不食身体有什么不豫,岂不是枉费了皇后一片苦心!”

    赵恒的步子慢了下来,回想起当初的情形,心中一阵酸涩。她是世家里娇养的女儿,教养中即便有庖厨之事,也都是吩咐下人去做的,可为了给他调养脾胃,她这大半年来却一直洗手做羹汤,为了让他吃饭的速度慢下来,她甚至还亲手喂他。眼下她虽然不在,但为了她,他也得保重好自己。

    云素馨早已察觉到他的软化,忙向随侍的宫女打了个眼色,宫女快步离开,等赵恒在御书房坐下时,午膳紧跟着便送了过来,赵恒匆匆吃完,云素馨立刻将手中拿着的薄被递给高松,高松大着胆子送到近前,赵恒默默起身到榻上躺下,闭着眼睛道:“半个时辰后叫朕。”

    云素馨很快离开,高松守在榻前,见赵恒的浓眉始终蹙得紧紧的,眼睛下面有些青黑色,想来是连日操劳太过的原因,高松轻手轻脚地放下一只沙漏计时,跟着燃起了一根梦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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