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赵恒只是笑,拉着她紧走了几步,眼前豁然开朗,原本围在湖边的帷幕已经移走了,御湖靠南的一角新开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水道,看方向是通往是通向东南边的翠烟堂。

    沐桑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赵恒便拉着她往水道上面走,水道上架着九曲回文竹桥,桥上搭了翠色的屋顶,铺着新鲜的竹叶,太阳一照绿茵茵的,让人觉得暑意全消,沐桑桑不觉笑道:“这个心思却桥。”

    赵恒道:“天气太热你就不爱动,这么收拾一下,你也有个地方散一散。”

    两个人并肩携手,从桥上走过去,就见那股水在翠烟堂旁边汇成一大股,却又绕过太湖石堆出来的假山,从半山腰倾泻下来,像瀑布一般,哗哗作响汇进一个足有几亩大的开阔水面,水面之上全是田田的碧绿荷叶,碧色之中又间杂着无数或白或红的菡萏,水声溅溅,荷香习习,令人一望而尘念全消。

    沐桑桑惊喜之下,回头看着赵恒,笑着问道:“这是什么时候弄出来的?”

    引水筑池倒还罢了,但又是什么法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出来这么多盛开的荷花?

    赵恒见她欢喜,心里也是欢喜的,拖了她的手走到近前,探手拢过一片荷叶,示意她向下看。

    沐桑桑顺着那清凌凌的水色往水下一看,原来这些荷花并不是直接种在池中,而是种在大缸里,又连缸埋进水中,荷叶又多又茂密,舒展开以后丝毫也看不出水底的花缸。

    “怪道呢,”沐桑桑笑着说道,“我也说临时也种不出这么多荷花。”

    赵恒也笑,道:“花匠到各个园圃收了很久,才凑齐了这些荷花,大约大半个京城的荷花都被搬到这里来了。”

    他说着话,顺手折下一朵半开的粉荷递到她手里,又带着笑拉着她转身往堂上走,道:“这边又修整过了,跟以前不大一样。”

    沐桑桑抬眼一望,就见翠烟堂后新种了一大片修竹,伴着原来的松柏树,密密地遮住了屋顶,一望生寒。又见从屋后到堂前,搭着许多竹架,上面错落摆着建兰、茉莉、玉桂、绣球、紫笑、凌霄、红蕉、薝葡数十种香花,花架后面又摆了一个风轮,有小内监正拉着缆绳转动扇叶,花香被风轮一吹,飘飘荡荡,满屋都是馥郁的香气。

    赵恒眼睛里含着笑意,轻声说道:“想着你一向怕热,所以收拾出这么个地方来给你避暑,以后夏天的时候你就在这里吧。”

    沐桑桑想到他忙成这样还惦记着这些细微的小事,心里说不出的感动,倚在在怀里低声说道:“让你费心了。”

    赵恒的眸子亮晶晶的,又指着竹架上一座小小的冰山说道:“原本留了许多位置摆冰盆的,太医说你不能受寒凉,所以只摆了这一个。如果你觉得凉的话,那就也撤了吧。”

    “不用撤,这样正好。”沐桑桑拿起他的手,轻轻在手心吻了一下,满心欢喜,“难为你这么忙,还想着这些。”

    赵恒瞬间就低下头,找到她的唇,恋恋地吻着,轻声道:“你喜欢就好。”

    许久,两人携手走进堂中,沐桑桑四下一望,这边的布置不同于栖梧宫和大正殿的庄重,一色用的都是竹制藤编的家具,没安床,只靠墙设着两张小小的竹榻,又有竹躺椅、藤梯春凳,都是轻巧灵便的东西,异常舒适清凉。

    赵恒拉着她在榻上坐下,道:“以后夏日你就在这里消暑吧,不过这里临着水湿气重,小睡可以,夜里一定要回栖梧宫,免得湿寒侵体。”

    沐桑桑点头道:“我记下了。”

    赵恒见她如此乖巧,越发爱意横生,拿过她手中的粉荷,细心给她插在发髻一侧,端详了一下,摇着头说:“花不如人美。”

    沐桑桑禁不住笑了起来,道:“你呀,越发会说话了。”

    刚认识他的时候,以为他是不苟言笑的冷肃性子,一直还有些怕他,然而熟悉以后、亲近以后,才发现他私下里竟是这样,那些她听着都觉得害羞的话,那些让她脸红心跳的亲密事,他好像并不觉得对她说对她做会有什么羞赧,也许他从来都把她当作最亲近的人,所以才没有想着要掩饰吧。

    赵恒又吻了她一下,叹口气道:“时辰不早了,也就能抽搐着一丁点时间过来陪你一会儿,我该过去澄心堂了。”

    沐桑桑忙道:“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她站起身来,正要送他出去,外面却回报说云素馨求见,很快就见云素馨走过来,屈膝见礼,道:“殿下,明日参加千秋宴的女眷名单已经整理完毕,请殿下过目。”

    赵恒便停了步子,从她手中拿过单子扫了一眼,抬眉问道:“怎么有这么多人?”

    沐桑桑拿过来扫了一眼,明日要来的人的确很多,去岁她在宫中办及笄礼,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女眷差不多都到了,然而加起来也并未过百,今年这张单子,足足有一两百人。

    她带着一丝疑惑细细又看了一回,弯弯的眉便蹙了起来。大多数人家都带了自家或近支中适龄未嫁的女儿,这只怕不是为了给她祝寿,而是想来宫中打一转,在皇帝面前露个面。

    看起来那些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许多人都盯着赵恒,盯着他那至今还空着大半的后宫呢。

    沐桑桑拿着单子瞟了眼赵恒,似笑非笑地没有说话。

    赵恒不由地重又在她身边坐下,凑近了看她手里的单子,很快便也看出了关节,脸色便沉了下去,向云素馨说道:“把那些没有诰命的人都去掉,皇后病着,没精神见那么多不相干的人。”

    有诰命的都是夫人们了,这是压根不想给那些小姑娘机会。

    云素馨有些为难,道:“时间太急了,而且入宫饮宴的惯例是可以带一两名亲眷的,突然把人都去掉,就怕各家都会猜疑,反而引得议论纷纷。”

    她忍不住看向沐桑桑,却见沐桑桑笑着说道:“陛下,让她们来吧,不妨事的。”

    一味躲着也不是法子,那些人真要存了这个心思,怎么都会找到机会的,不如就都见一见,看看她们还有什么伎俩。

    赵恒皱了眉,道:“你身上正不自在,何苦理会这些人?交给我吧,我驳了回去,谁还敢说什么不成?”

    “陛下,让她们来吧。”沐桑桑笑道,“总要见一见,看看是什么情形。”

    赵恒沉吟了一会儿,最后点头道:“你看着定吧,总之不要劳累伤神就好。我得过去澄心堂了,等回来再与你说。”

    他起身离开,云素馨松了一口气,连忙敛衽相送,耳中听见沐桑桑问道:“这些人家云尚宫都熟悉吗?”

    第110章

    沐桑桑手中拿着单子,大致看了一眼,有一些是原本就在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但还有许多是没怎么听说过的,大约是新朝提拔上来的,这些人家究竟如何,她却是不太清楚了。于是问道:“这些人家云尚宫都熟悉吗?”

    云素馨收回目光,转头看着她,道:“多少知道一点。”

    沐桑桑便指了单子上礼部侍郎邱夫人,问道:“这个邱侍郎,是什么情形?”

    这个姓邱的礼部侍郎,夫人一口气带了三个正当年龄的姑娘,也不知是自家女儿,还是连亲戚家的一起带上了。

    云素馨道:“邱侍郎是第一批恩科中选拔上来的,原籍是江州人,据说跟玉华大长公主的夫家有些远亲,邱侍郎考取恩科后留京任职,借住的就是玉华大长公主名下的产业,邱侍郎夫人这次进宫要带的三位小姐,最大的是自家女儿,另外两个是侄女。”

    沐桑桑微微一笑,很好,一下子带三个,是为了增加中选的几率吗?不用说,其他那些拖家带口的应该打的也是这个主意了。

    单子上并没有写几个姑娘的名字,沐桑桑问道:“这个姑娘闺名都叫做什么?”

    云素馨想了想,道:“邱侍郎的女儿名字唤作邱瑞云,其他两个一个瑞娴,一个叫瑞雅。”

    沐桑桑只是随口一问,原本也不指望她能答上来,没想到云素馨竟然对答如流,沐桑桑有些惊讶,随时又指了单子上几个看着眼生的人来问云素馨,云素馨一一都说了,看样子竟是把这些人的身份来历都摸了个清楚,沐桑桑忍不住夸赞道:“云尚宫准备的很是用心。”

    云素馨微微一笑,脸上也有几分自得之色,道:“也是臣妾分内之事罢了。皇后殿下第一次过千秋节,陛下十分看重,我们为臣子的,自然要加倍打起精神服侍。”

    “这么多人云尚宫都能记下来,也是非常难得了。”沐桑桑放下单子,闲闲说道,“云府尹的亲事近来可有什么进展?”

    赵长乐自从那次之后,借着养病的名头留在了初棠殿,再也不提去搬回公主府的事。赵恒起初还有些担心她继续折腾,一心想把她送回公主府,但沐桑桑觉得,越是这样跟她针锋相对,越发要激起她桀骜的性子,不如就这样随意些,既不惯着,也不压制,或许还能省心些。

    赵恒半信半疑的,但到底还是听了她的劝,任由赵长乐留在初棠殿,后面也只是像对待平常人一样待她,说来奇怪,从那时起,赵长乐反而省事了不少,虽然有时候还会冷言冷语,但比起从前那种随时可能爆发的状况,已经安静了不少。

    而云家那边,也开始为云昭远相看人家,毕竟在普通人家里,云昭远那个年岁早就儿女成群了。

    云素馨眸中多了一点浅淡的笑意,温声道:“上个月相看了一家人,虽然还没有正式提亲,但已经探过了口风,两家心里都是愿意的,家祖父准备这两天就请媒人上门去提亲。”

    沐桑桑回想了赵长乐平时的情形,不免提醒道:“公主那边……要么整件事就一直瞒着公主,要么就提前想个法子透露给公主,总之要安排妥当,免得到时候再节外生枝。”

    虽然赵长乐坚持要退婚,但以她看来,总感觉赵长乐对云昭远似乎也不是全然无情,万一这事没处理妥当,只怕赵长乐又要折腾,万一殃及无辜就不好了。

    云素馨无声地叹了口气,眼中的笑意消失了,低头想了一会儿才道:“臣妾也是担心这个。那么,臣妾找个时间去见公主,一直瞒着也不是法子。”

    “你决定了就好。”沐桑桑话锋一转,“如果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只管来告诉我,你们不好跟公主讲理,我这个做嫂子的总还是能说上几句话。”

    “臣妾谢过殿下。”云素馨款款行礼,待直起身来,神色已经是一片肃然,“关于后宫空置一事,殿下近来可曾听闻外面的议论?”

    澄心堂中。

    云增身体前倾,看着赵恒恳切说道:“……陛下今年二十有四,即便是庶民家的男子这个年纪也该有几个孩子了,而陛下至今却膝下空虚。中宫一直无有皇嗣,后宫又一直空置,依着历朝的惯例,陛下应该尽快选秀,挑选名门淑女入宫服侍,一来能为皇后分忧,二来也能早些为皇家开枝散叶,如此江山才能永固!”

    赵恒淡淡说道:“朕大婚才不过半年,有什么可急的?”

    “陛下,赵庶人已经生下儿子了!”云增着急上来,声音不觉抬高了几分,“先前赵庶人一直无有子嗣,万年城那边人心浮动,不少人都徘徊观望,不敢投向赵庶人,自从赵庶人顺利生下儿子,局势顿时扭转,连沐太后一心拉拢的诸王,也渐渐有了投靠赵庶人的,由此可见子嗣的重要,陛下雄才大略,无一不压倒赵庶人,唯有子嗣一事迟迟没有落定,臣很担心朝中因此人心不稳。”

    “稳与不稳,看的是朕能不能稳住,而不是生子。”赵恒皱了眉,有几分不耐,“南边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被我军连下五城,就算让赵启再生上十个,难道就能把城池夺回去?”

    “臣并不是这个意思。”云增熟知他的脾性,从来不是好劝的,立刻改变策略,道,“陛下虽然一心一意对待皇后,但也要替皇后着想才是。如今后宫除了皇后之外,连一个妃嫔都没有,此乃亘古未有的奇事,陛下固然不怕议论,但皇后出身名门,温柔贤淑,必定愿意遵守古制,挑选淑女为皇家开枝散叶,若是陛下拦着不让,岂不是让皇后背上一个嫉妒的名声?”

    “敢有妄议皇后的,一概按律处置!”赵恒的食指下意识地摩擦着拇指指甲,眉头越蹙越紧,“朕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得到旁人议论?!”

    “陛下,此事乃民心所向,若一味用严刑峻法镇压,只怕适得其反。”云增急急说道,“如今朝中多有议论,众人都担忧后宫空置,于国家不利……”

    赵恒冷冷一笑,打断了他:“不去关心国事,反而盯着朕娶妻生子,闲成这样?是哪些人妄自议论?不如都打发了去跟定国公打仗,沙场上走一圈,想来就不会那么多废话了。”

    云增眼见他态度强硬,知道今日无论如何也劝不住,只得改口说道:“臣只是把朝中的动向说与陛下知道,若真是说了姓名,反而是臣背后出首,未免有些小人行径了。”

    赵恒抬眼看他一下,道:“云相以后不必替他们传话,若是有谁不满,让他们早朝时直接跟朕说,朕也想看看,是哪些人这样闲。”

    云增垂目不语,心中沉吟不决。当初赵恒提前与赵启翻脸,冒险留在长平时,他就有些担忧赵恒对沐桑桑过于情深,只怕将来于国事并无益处,后面虽然诸事还算顺遂,然而后宫除了皇后之外竟无一个妃嫔,别说本朝了,就是历朝历代加起来,也是前所未有的,云增很是担心。

    俗话说情深不寿,帝王一旦有了羁绊,行事是总难免有所顾虑,沐家又是那样复杂的情况,云增算来算去,总觉得必须解开赵恒对皇后的专情,这样才于国家有益。

    更何况赵恒年纪不小了,又没有亲兄弟,万一只管守着皇后一个耽误了皇嗣,将来不得不从宗室中过继的话,岂不是将辛辛苦苦夺回来的江山又拱手让给了宣宗一支?却不是窝火!

    皇帝无所忌惮,很不好劝,皇后那边顾虑着名声,未必就不能劝。云增想起先前与云素馨嘱咐过的话,只得暂且放下心事,拿了军情的折子与赵恒细细商议起来。

    翠烟堂中。

    沐桑桑看着云素馨,道:“云尚宫有话不妨直说。”

    云素馨低头答道:“臣妾自知僭越,等说完了这些话,请殿下依律治臣妾的罪,臣妾绝无二话。”

    “你尽管说,并没有什么可治罪的。”沐桑桑淡淡说道,“你虽是女子,但在你心中,应当更愿意像男子一般建功立业,而不只是做个在宫中服侍的女官吧?你以臣下自居,所以才会存着劝谏的念头,这些并不是私心,而是出于臣子的忠义,所以,你但说无妨,我不会怪责。”

    云素馨怔了一下,许久才道:“殿下兰质蕙心,怪道……”

    怪道他那般倾心,将其他女人都不放在眼里。

    她定定神,斟酌着言辞说道:“后宫只有殿下一人,此事亘古未闻,如今朝中多有议论,尤其是殿下至今无子……自关雎以来,世人无不称颂后妃之德,陛下对殿下一心一意,宁可顶着压力也不肯负了殿下,殿下心中自然也是体贴陛下的,是否该劝劝陛下?”

    “云尚宫,你在并州时以女子之身成为安王府谋士,到长平后又担任王府长史官,这些事,也都是亘古未闻。”沐桑桑看着她,眸光清亮,“陛下从不会被世俗的议论左右,我既然嫁了他,自然也与他一样。”

    云素馨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脑中纷纷乱乱,最后只汇成一个声音,怪不得,怪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愉快啦~

    第111章

    七月初七日一早,车马滚滚驶向皇城,进了东华门后,早有禁中服侍的人将各家的车马牵走照管,女眷们纷纷下车步行,依序进入承天门,穿过内仪门,在栖梧宫外按着品级列队恭候,只等时辰一到,便要向皇后贺寿。

    巳时,乐声响起,仪仗在前导引,一股香风散过之后,就见女官、宫女簇拥着皇后来到正殿堂中坐下,众女眷个个低头肃穆,跟着就听见赞者唱名,被叫到名字的忙随着指引款步走进堂中参拜,起身之时,却发现皇帝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正坐在皇后身边,低着头与皇后说着什么。

    国事繁忙,皇帝又不爱热闹,所以多数女眷此前都没机会瞻仰天颜,如今突然在这里见到,心中都是一喜。又见皇帝眉眼低垂,那么冷峻的一张脸,在对着皇后说话时竟是那样温柔,众人不由想到,果然如同传闻一般,这位端肃的皇帝对皇后情根深种,只要是在皇后面前,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那些心里没有什么想法的见此情形不免艳羡感慨,而那些心里打着算盘的,由不得默默给自己鼓气,皇帝既然能对皇后如此,必然是个多情的人,这份福气怎敢说不是自家女儿的呢?

    赞者还在依次唱名,沐桑桑声音低得只能让赵恒刚好听见:“陛下这会子不是应该去接受朝臣祝贺吗?怎么来了这里。”

    “我不放心,过来看看你。”赵恒低声道,“若是不自在的话我就让她们散了。”

    沐桑桑唇边不由得浮起了浅淡的笑意,低低说道:“陛下这是赶过来给我撑腰的吗?”

    “是。”赵恒不觉也带了一丝笑。

    “我没事呢,还能应付,你快过去吧,别让他们等太久。”沐桑桑轻轻在他手上抚了一下,跟着立刻松开。

    说话时有诰命的夫人们已经依次参见完毕,赵恒起身时,那些被带来的少女们正好齐齐在殿外下拜,娇声恭贺皇后千秋,目光瞥见赵恒高大的身形,威严的相貌,不少女孩子瞬间飞红了脸,浮想联翩。

    沐桑桑抬眼看过去的时候,看见的正好是这么一副情形,她端坐在座中身形不动,眼睛里却带着点调侃的笑意瞟了下赵恒,赵恒会意,微微向她点了点头,快步离开。

    参拜之后,玉华大长公主这些年长位尊的女眷被留在殿中陪沐桑桑说话,剩下的那些都被女官引到偏殿吃茶,诰命们还算沉得住气,那些年轻的女孩子们想起刚刚惊鸿一瞥般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的皇帝,又想到家中让自己来的目的,不免都有些躁动,从前只听说过皇帝的雷霆手段,今日一见,非但如传说中一般相貌堂堂,亦且对着皇后竟是那样柔情,若真是如愿,或许这份情意就会转到自己身上呢?

    就在此时,只见先前一直随侍在皇后身边的姑姑款款走来,站在门口道:“哪一位是礼部邱侍郎的夫人?”

    邱夫人忙站起来答道:“臣妾便是。”

    宋意飞快地打量了她一眼,微笑说道:“皇后殿下请邱夫人和三位邱姑娘过去说话。”

    邱夫人连忙带上三个女孩子,急急地向外面走去,身后是满屋子打量猜度的目光,三个女孩子都紧张起来,禁不住便开始抚衣襟,整头发,只恨没有事先得到消息,也好对镜收拾一番。

    正殿中,沐桑桑看着殿外走来的四个人,微笑着向玉华大长公主问道:“这就是邱夫人和几位姑娘?”

    玉华大长公主猜度着她的心思,既不冷淡也不热络地说道:“邱夫人是先夫的姑表妹,先前一直同邱侍郎待在江州原籍,并不曾见过,后面邱侍郎考中恩科后,家翁家姑再三嘱托我照顾他们一家,因此我方才才敢在殿下面前提起一句。”

    沐桑桑微微一笑。固然昨天她一眼就从单子看见了这位带人最多的邱夫人,但也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并没有特别关注,没想到刚刚闲话时,玉华大长公主竟然也提到了这几位,倒让她有些好奇这位邱夫人到底有多大的面子。

    不过刚刚玉华大长公主那番话倒也说得明白,她与邱家这几位并没有什么交情,只是碍于公婆的面子才带她们过来,这话分明是要撇清自己了。可见只要是稍微正常些的人,就知道向做妻子的推荐妾侍是件尴尬事,所以今天这些急急忙忙带着女儿给她相看的人,到底是不通人情知世故,还是觉得她处在这个位置上,就不得不遵着后妃之德?

    虽然从小到大接受的,都要她做一个贤后,然而若两情相悦,又怎么舍得与他人分享所爱之人?更何况是他那样的人。

    沐桑桑拿定了主意,只要他不退,她也绝不会退让半步。

    沉吟之时,邱夫人已经带着三个女孩子福身下拜,沐桑桑随口问了几句几时来京,几个女孩子都多大了之类的客套话,便只与几位熟悉的夫人闲闲说着话,没再多理会她们。

    那邱夫人才从江州入京没多几天,乍然到了这种场合,一心只想着上进,她原想借着玉华大长公主的引见与皇后攀谈一番,让皇后看看自己几个女孩子如何温婉贤淑,谁想皇后只随便问了几句就没再理她,她满身本事无处使用,忙笑着向许念说道:

    “国公夫人万福。先前也曾见过国公夫人几回,一直没机会说上话,万幸今日又”

    许念是个好脾气的,虽然觉得突兀,到底也陪着她说了几句话,邱夫人见她和气,满心以为入了她的眼,忙着让带来的三个女孩子上前参见,又推着自己的女儿说道:“这是小女瑞云,今年十七岁,还不曾许配人家。”

    这边许念还没说什么,玉华大长公主脸都红了。即便在场的不少人都怀着这个心思,但一见面就说未曾婚配的,满打满算也只有这一个。她暗自怨念公婆给自己找了这么个不懂规矩的乡下人,还没来得及劝阻,又听见许念客套着说道:“邱姑娘好个有福气的相貌。”

    这原是实在没什么可夸的了,所以才说这么一句,谁想邱夫人当了真,忙道:“在江州时,人人都夸她相貌好,还有算命的给她算过,说她福泽深厚,是个旺夫的命呢。”

    玉华大长公主这下子彻底坐不住了,连忙道:“若论福泽深厚,谁能比得过娘娘和国公夫人?你快别乱说话了。”

    邱夫人虽然并未醒悟自己说错了什么,但被她这么一拦,脸上便有些讪讪的,也没敢再多说,玉华大长公主总算放下心来。

    沐桑桑只当没有看见,仍旧笑吟吟地与人说着话。

    等到赐宴之时,沐桑桑刚要起身,那边邱夫人连忙推着女儿过去扶她,嘴里说着:“娘娘万金之躯,一举一动都要小心,让瑞云服侍您吧。她心细温顺,最会服侍人,娘娘用惯了就知道了,留她在身边服侍,比那些下人都强。”

    那邱瑞云虽然害羞,却还很乖顺地过来想要搀扶,沐桑桑坐着不动,也不说话,只是看了眼宋意,宋意忙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隔开了邱瑞云,正色向邱夫人说道:“宫中自有服侍的人,邱夫人不必乱忙,当心惊扰了皇后殿下。”

    邱夫人知道贵人跟前服侍的人比她们这些外命妇还要有脸面,也不敢反驳,只是不死心,又试探着说道:“宋姑姑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就让瑞云帮着你服侍吧。”

    宋意窥测着沐桑桑的神色,毫不留情地说道:“并不是谁都能来服侍皇后殿下,邱夫人请谨守本分,不要坏了规矩。”

    邱夫人见她说得不客气,这才讪讪地闭了嘴,邱瑞云年轻,脸上更是挂不住,当下便有些眼泪汪汪的。

    玉华大长公主脸上的羞恼再也遮不住,顾不得体面,一把扯过邱夫人,低声斥道:“快闭嘴吧!”

    等赐宴之时,邱夫人悻悻地回去自己席上,邱瑞云又含着一包眼泪,席上的人都看出不对,私下里打听了一会儿,还未等终席,刚刚在殿中的一幕便已经传扬开来,那些原本跃跃欲试的人家心中有了谱,倒是比先前安分了许多。

    沐桑桑开宴不久便起身退席,这种场合穿着大礼服,讲究也多,她身上不自在,有些不耐烦应付。等换了衣服,另要了平时爱吃的饭菜时,许念也来了,在她身边坐下,苦笑着说道:“我被那些人缠得不行,来你这里躲躲清净。”

    沐桑桑不由得失笑,道:“阿娘再吃点吧,席面上吃不好的。”

    许念摇头道:“不吃了,并不很饿。”

    她看着女儿吃完放下筷子,便从宫人手里接过湿手巾亲自给女儿擦了手脸,又等她漱了口,才道:“听你二哥说,朝中那些人正鼓动着要联名给陛下上折子,这一关怕是不好过去,你心里怎么想?”

    沐桑桑垂了眼帘,想了想才道:“陛下如果不答应,我也不会答应。”

    许念担忧起来,低声道:“这样的话,陛下会不会太为难?陛下他心里,会不会想着让你先松口?”

    “不会的。”沐桑桑抬眼一笑,道,“他不会瞒着我。若是他想答应,我自然没话说。”

    相守这么久,至少现在,他们心意相通,不会让彼此苦苦猜测。只要他不退,她必定能顶住所有压力,一步也不退。

    许念叹口气,许久才道:“也好,若是陛下不肯,你也不必为了个贤惠的名声,白白苦了自己。只是孩子,若真有什么,你一定要看开些。”

    沐桑桑点头答应着,若真有万一,她自然会看得开,但她相信,绝不会有这个万一。

    毕竟,是他呢。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男人是不是都挺喜欢开后宫的?哈哈

    第112章

    等到第二天早朝时,果然便有言官牵头,联名奏请赵恒按例选秀,充实后宫,赵恒当即给驳了回去,更妙的是,随后便有旨意下来,挑了邱侍郎一个错处,将他降级为郎中,调去工部专管御湖水道疏浚等事,那些朝臣们心知皇帝是为了责罚昨天邱夫人在皇后面前无状的事,私下里说起来时,不免都嘲笑邱侍郎求仁得仁,果然被打发去专门服侍人了。

    但嘲笑归嘲笑,该进言该上奏却一点不耽搁,一连几天早朝时,都有许多朝臣义正辞严,拿着皇嗣、规矩、血脉几件大事滔滔不绝地劝谏,说得好像赵恒一日不纳妃,朝廷就一日也撑不下去似的,赵恒并不是个好脾气的,但凡是牵头的人,不出一日就能拿了错处降职打发,一时之间物议沸腾,就连京城中的茶楼酒肆也都在谈论此事。

    男人们说起皇帝时,有夸赞硬气的,也有觉得专断的,但说起皇后时,众口一词都觉得未免沾了妒忌二字,自己无子还不主动劝谏皇帝选秀,实在是有些恃宠生娇。倒是各家的女眷们心情复杂,一边觉得皇后被宠得有些失了分寸,一边又忍不住羡慕皇后的福气。

    而那些被贬的官员也不觉得沮丧,反而把遭贬当成了荣耀,尤其是那些被贬的言官,三个五个聚在一起跪在太极殿前,也不管皇帝根本不在场,只是从早到晚慷慨陈词,有个新上任的年轻御史被太阳晒狠了当场晕厥,被抬出宫后俨然成了英雄,连着几天都有同僚宴请,个个赞他直言敢谏,实在是国之栋梁。

    又过了几天,连沐旬鹤也有些坐不住,递了折子求见,皱着眉头问道:“殿下心里怎么想?”

    这几天也是不停地有人求见,旁敲侧击地劝她做贤后,沐桑桑一概听着,就是不接茬,折腾到现在也有些厌烦,便道:“随她们怎么说,总之我还是那个主意,陛下不退,我就不退。”

    “陛下他,确实是个可托付的。”沐旬鹤心中感慨,终于对这个妹夫下了定语,“朝堂上闹成那样,陛下从来不曾动摇半分。不过陛下手段强硬,难免让僚属心生畏惧,殿下也可劝一劝陛下,未必事事都要针锋相对。”

    沐桑桑沉吟着,道:“他的脾气就是那样,等回头我劝一劝他,看看有没有别的主意。”

    沐旬鹤道:“无论殿下如何选,父亲母亲与我们这几个人,都会站在殿下一边。殿下请放心,便是有什么恶名,我们一家人一起担着,决不让殿下孤单无助。”

    沐桑桑心中熨帖,点头说道:“我都晓得。”

    临要走时,沐旬鹤脚步顿了顿,低声说道:“王家已经知道了雪绮在国公府,前几天王夫人曾经打发人悄悄上门看过一次。”

    沐桑桑忙道:“须得机密些,不要走漏了消息,陛下虽然知道此事,但万一传扬出去,只怕要节外生枝。”

    沐旬鹤答应着,又嘱咐她细心调养,不要为了外面的议论多思多虑,说了许久才走。

    他刚离开没多会儿,赵恒便回来了,径直走到沐桑桑跟前坐下,柔声问道:“今日还有人来聒噪你吗?”

    “有啊。”沐桑桑懒洋洋地靠在他臂弯里,低低地笑着说道,“礼部尚书的夫人来了呢,给我讲了许多贤后贤妃的故事。”

    赵恒小心地将她挪了挪,让她枕着自己的肩膀躺得更舒服些,声音里便有些不悦:“还是太闲了,给她们找点事情做就好了。”

    沐桑桑笑道:“还行,我这几日并不忙,只当作听她们讲古好了,岂不是比请女说书的便宜些?”

    赵恒不由得也笑,想了想道:“得想个什么法子把这些人都打发了才好。”

    沐桑桑心中一动。其实前朝的事她多多少少也知道些,臣子之中,最支持选秀的便是云增,但赵恒几次坚拒之后云增便不直接去碰钉子,而是在背后筹划安排,赵恒处理其他人倒都好说,但,云增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处置的。

    她想起沐旬鹤说的话,不觉琢磨起来,该怎么想个别的法子,既不用硬碰硬,又能把事情解决了呢?

    晚膳之时,赵恒添了饭,三两下便扒了大半碗,正要再吃时,手被按住了,沐桑桑叹气说道:“怎么又吃得这么快?”

    这半年里她几乎一天不漏给赵恒安排调养脾胃的药膳,原本赵恒一两个月里总要犯一次胃疾,近来次数已经大大减少,只是他这个吃饭太快的习惯却始终改不了,若是碰到事情忙的时候,越发快的惊人。

    赵恒刻意放慢了速度,笑道:“心里想着事情,不知不觉又忘了。你三哥来了密折,乌拔拓思那边有些不安分,总是试探着想要越界,南边的战事也有些吃紧,国库缺钱,粮草也缺得厉害,打仗实在是烧钱一样,不管筹措出来多少,总是一眨眼就没了。”

    西北如今已经全部收复,但向南的战事一开始势如破竹,等到六月之后,赵启新提拔了一个叫何立人的心腹,甚是长袖善舞,借着赵启生子的契机,竟然暂时把万年城中几股势力揉在了一起,又开始串联各处,加固城池,再想推进比先前难了许多,于是梁义简和秦太阿的大军都暂时休整,等待时机。

    只不过长平以南才是产量的区域,西北之地产量远远比不上,大军在外,粮草补给都是巨大的消耗,连着打了将近一年,确实有些吃力了。

    沐桑桑笑道:“生辰时收的贺礼都已经整理好了,你先拿去用吧。”

    她这半年里将后宫能免得旧例都免了,宫女也放出去了一大批,各方面极力节省,初七日寿礼收完之后,便交给了云素馨和宋意去分类打点,想的也就是帮赵恒筹措点军费。

    赵恒摇头道:“那是你的东西,我怎么能拿?”

    “就当是借给你的。”沐桑桑笑着说道,“等将来你发了财,再还给我吧。”

    赵恒不觉失笑,发财?他都坐到这个位置了,还要怎么样发财?他笑着摇头,一时忘记了,一下就将碗里的饭全拔进了口中,耳朵里听见她又叹了口气,跟着却递过来一只羹匙,轻声道:“慢些吃,不着急。”

    羹匙里盛着螺片和江瑶,赵恒下意识地张了嘴,沐桑桑轻轻送进去,那些东西便顺着滑了下去,赵恒细细咀嚼片刻,软滑鲜甜,比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要可口。

    他一时有些怔,夫妻之间亲昵,也多是他捧了碗盏去喂她,仔细回想起来,似乎是十几年来头一次有人喂他。

    沐桑桑跟着又送过来第二勺,带着点娇嗔轻声说道:“总是吃得这样急,还是我来吧,交给你一会儿就又忘了。”

    赵恒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安静地坐着,任由她一勺勺送过来,吃完了羹汤,沐桑桑又送过来一个鹅签,赵恒也不接,只张了口,等着她喂,沐桑桑便送到他口中,赵恒牙齿一合咬住了,弯了眼睛:“甜的。”

    沐桑桑笑起来。那是蒸的鹅脯肉拌了豉盐用薄薄的面皮卷起来吃的,怎么会是甜的?他又在说笑。

    吃完鹅签,又吃了些素菜,沐桑桑洗了手,将琉璃盘里的葡萄一颗颗剥了皮去了核,刚攒了一碟子,赵恒伸手拿过,一口气全倒进口中,微微一笑:“很甜。”

    他其实并不怎么爱吃甜,又嫌麻烦,所以鲜果吃得更少,但是她亲手弄好的,那是天上地下少有的美味,怎么又样也都得吃。

    沐桑桑继续剥着葡萄,道:“御湖里的莲蓬已经有了,等闲了我剥些莲芯给你泡水吧。”

    赵恒道:“让宫人们剥吧,你别累着了。”

    沐桑桑存心逗他,便摇着头说道:“近来极力想要缩减开支,宫人们遣走了一大半,哪里有人可使唤呢?”

    话一出口,不觉心中一动,没有人使唤么……

    赵恒果然笑起来,揽了她的腰,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少了谁也不能少你的,若是没人使唤,那么就使唤你夫君吧,我随时候着呢。”

    沐桑桑脸上一热,拈起那颗葡萄送进他嘴里,低声说道:“虽然是说笑,我倒突然有了个主意。”

    赵恒将她拉得靠近了些,问道:“什么主意?”

    “不是都逼着你选秀吗?那就选吧。”沐桑桑笑得得意,“你不要跟他们硬顶……”

    话未说完,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就听见宫女急急说道:“明敏公主来了!”

    有了从前的经验,在赵恒没有放话让人进来之前,宫人们谁也不敢放赵长乐进门,只黑压压跪成一排挡在赵长乐面前,赵长乐又气又闷,高声道:“哥哥,让我进去!”

    许久,才听见赵恒说道:“进来吧。”

    宫人们很快让出道路来,赵长乐咬着牙走进去,还没说话眼圈就有些红,定了定神才道:“云昭远要定亲了,哥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作者有话要说:闺房之乐,乐得很呢~

    第113章

    赵长乐刚刚从云素馨口中得知了云昭远定亲的事。云素馨自那日与沐桑桑谈过之后,一直在犹豫究竟是瞒着赵长乐,还是及早告知她,想了这许多天,眼看这两天就要上门提亲了,这才下定了决心,寻到初棠殿将事情告诉了赵长乐。

    她已经尽可能把话说的委婉,可赵长乐乍然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久久回不过神来。

    与云昭远的婚约延续了十几年,她早已习惯有他在身后守着,无论什么时候都给她留一条退路,她坚持要退亲,更多是出于对云增的怨恨,但在心里,她从未仔细想过云昭远会不会娶别人。

    这消息一下子把她砸懵了,等反应过来时,立刻丢下云素馨冲到了栖梧宫,她想不通,哥哥怎么会任由云昭远定亲,难道哥哥不知道她的心思吗?

    但她这些曲折复杂的心思,赵恒却真是不大明白。他皱着眉,沉声说道:“他定亲,为什么要知会你?”

    赵长乐一阵焦躁烦闷,脱口说道:“既要瞒着我,那就干脆瞒到底好了,突然这会子告诉我做什么?就那么见不得我好吗!”

    赵恒莫名其妙,见她如此蛮不讲理,不觉有些恼怒,正要训斥时,脚被沐桑桑轻轻碰了一下,赵恒转头看时,就见她微微向他摇头,示意他不要发作,赵恒便压住了火气,跟着就见云素馨追了过来,急急说道:“公主息怒,是臣妾唐突了……”

    赵长乐一看见她,越发气不打一处来,一指沐桑桑,高声问道:“是不是她让你瞒着我?怎么,把我当成贼防着是不是?什么事都让我最后一个知道!”

    云素馨哑口无言,一时懊悔不及。早知如此,就该一直瞒到底,何苦拣这个时候说出来?万一她性子上来再去大闹一场,这门好好的亲事只怕又做不成。

    她无奈地看了眼沐桑桑,就见她坐在那里闲闲地剥着葡萄,就好像此时的争执跟她没有一丁点关系似的。云素馨微觉诧异,沐桑桑不是心里没筹算的人,也不是能任由别人的性子,她这样悠闲,莫非早已经想好了对策?

    就在此时,只听沐桑桑问道:“公主跟云府尹是亲眷,还是好友?”

    赵长乐见她这幅模样,心里自然不忿,但之前几次被她出言弹压,心里也有些怵她,想了想才反问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若不是亲眷,又不是知己好友的话,”沐桑桑拿着银针仔细剔掉葡萄籽,跟着将剥好的葡萄肉放在碟子里,擦了擦手,“云府尹定亲,与公主有什么相干?瞒着公主也好,告诉公主也罢,公主有什么理由生气?”

    赵长乐一个字也答不出来,只得抿着唇站着,愤愤不甘,却又无法反驳。

    “公主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你已经与云府尹退了亲,从此后你与他就是陌路人,你们各自婚嫁,两不相干。”沐桑桑声音里含着一丝悲悯,“这些事情,公主当初退亲时就该想明白,而不是到现在还糊里糊涂。”

    赵长乐满腔的不忿突然变成了茫然,那个她从来都视作理所当然的世界突然碎裂,她怔怔地站着,许久之后才意识到,从今往后,再没有人等着她,任由她如何肆意妄为都不离不弃了。

    她一时间慌乱到了极点,想要反悔,却不知该如何反悔,想要吵闹,又不知该向谁吵闹,千万种情绪杂糅在一起,愤怒、灰心、懊悔,轮换着侵蚀着她,眼前一阵阵晕眩,赵长乐用力咬住嘴唇,猛地转身,飞跑了出去。

    所有人都是一怔,赵恒不由得站起身来,欲待要追,又有些犹豫,沐桑桑忙吩咐道:“云尚宫去跟着公主,若有什么事立刻遣人回我。”

    云素馨追了出去,赵恒慢慢坐下,迟疑着问道:“难道她还想……”

    沐桑桑摇摇头,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如今我们也管不了,只看她的造化吧。”

    这一晚初棠殿服侍的人如临大敌,几乎所有人都是一整夜没敢合眼,宫女内监守在各处出入口,提心吊胆地留神着屋里的动静,生怕赵长乐突然发作。然而赵长乐却出奇的安静,她反锁了房门,也不点灯,只默默地在黑暗中想着心事。

    云素馨守在门外等了一夜,心中千回百转,一时担忧赵长乐,一时怜惜弟弟,一时又想起从前的事情,纷纷乱乱理不清个头绪。

    栖梧宫那边,也是夜深时才熄灯,宫人们影影绰绰听见帝后在卧房中一直说着话,似在商议什么重要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沐桑桑用完早膳,正亲手给赵恒整理头冠准备送他上朝时,初棠殿的宫人前来回禀说赵长乐终于睡下了,夫妻两个对望一眼,一时都有些猜不透她怀着什么打算,赵恒便道:“若是她再闹的话,你只管拿出做长嫂的派头来对付,不必给她留情面。”

    沐桑桑笑着安慰他道:“公主近来已经转了性子,应该不会再闹了。”

    赵恒坐在她面前,微低了头让她给自己戴上头冠,叹气道:“真要像你说的那样就好了,我只怕她是在盘算什么花招,并不是真改了。”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若真是闹起来,我也有话应付她。”沐桑桑用玉簪将头冠固定好,仔细端详了一下,笑道,“昨夜咱们商量的事,陛下别忘了呢。”

    “我记着呢。”赵恒站起身来,握了下她的手,露出了笑容,“你放心。”

    他起身向外走,却又趁着宫人们没注意,飞快地在她额上吻了一下,低声道:“放心,我绝不负你。”

    沐桑桑脸上是热的,心里更热,轻声道:“我都知道。你别跟他们生气,伤身体。”

    “好。”赵恒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的手,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来嘱咐道,“要是长乐不讲理的话你就打发人去叫我,我来应付。”

    沐桑桑微笑着说道:“知道了。你快走吧,别迟了。”

    赵恒看她一眼,再转回头时脸上的笑意已经变成了平日里的冷肃。他已收到消息,朝中那些人串联了,预备今日早朝时向他提出选秀的要求,若是他不答应,那些人就要以死相谏。

    他自幼是被当作储君来培养的,自然知道身为帝王并不能为所欲为,若是没有她,他并不介意多纳几个,一来绵延后嗣,二来也是平衡之术,但今时今日有了她,他早已下定决心,哪怕会因此承受前所未有的压力,也绝不退让。

    赵恒大步流星向太极殿走去,吩咐高松道:“你留神些,时时将殿上的情形派人知会皇后。”

    半个时辰后,沐桑桑接到高松传来的消息,朝臣们再次为着选秀之事向皇帝进谏,皇帝坚持不允,如今以云增为首,

    沐桑桑微蹙了眉,有些担忧。不是都说好了吗,为何他又跟那些人硬碰硬?莫非他觉得时机还没到吗?

    殿外一声通传,赵长乐出现在门口,冷冷说道:“我要见云昭远。”

    沐桑桑坐着没动,道:“云府尹此时正在上朝。”

    “我知道。”赵长乐抬了眉,带出几分不耐烦,“难道你以为我连这个都不知道?我会等他散朝。”

    “怕是要等很久,此刻朝堂上正有要紧事商议,一时半会儿散不了。”沐桑桑道。

    赵长乐突然笑起来,道:“要紧事?听说最近的要紧事就是催我哥选秀,你猜我哥会不会答应?”

    “我不必猜。”沐桑桑淡淡说道,“我知道他。”

    赵长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转开了脸,许久,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我哥不愿意的事,从来都没人能够勉强他。你真是好运气。”

    “公主也是好运气,能有这么一个哥哥。”沐桑桑道。

    赵长乐幽幽说道:“是吗?我却宁可生在普通人家,父母双全,平安喜乐地过完一生。”

    她不再说话,只站在门外,眺望着太极殿的方向,等待着散朝。

    太极殿上,以云增为首,一溜儿跪下了二十几个朝臣,云增郑重行了叩拜之礼,沉声道:“陛下正当盛年,膝下却无有一子一女,此事并非陛下家事,而是国之大事,臣恳请陛下依制选秀,充实后宫,早日绵延子嗣,如此才能使万民安心,国祚永昌!请陛下以大局为重,恩准臣等所请!”

    “求陛下充实后宫,早日绵延子嗣!”

    “求陛下恩准臣等所请!”

    ……

    高呼声此起彼伏,响彻偌大的太极殿。

    赵恒冷冷地看过去,跪着的有云家人,有御史台的言官,还有礼部官员和几个远支宗亲,后面没跪下的人里,还有许多正跃跃欲试。

    他沉声说道:“要是朕不准呢?”

    “若是陛下不准,臣就一头撞死在这里!”先前在殿外进谏被晒晕过去的御史叫道。

    赵恒声音冷淡:“是吗?”

    那御史立刻爬起来,一头撞向殿中的立柱,沐旬鹤眼疾手快,立刻扯了他一把,那御史撞得偏了,没有出血,只在额上起了一个大鼓包,爬起来怒声向沐旬鹤说道:“你身为国戚却不想着劝谏皇后,真是小人!”

    其他人见状立刻鼓噪起来:“沐侍郎为何不去进谏,莫非只想着固宠?”

    “沐家深受国恩,竟不想着为国分忧,可耻可恨!”

    赵恒低沉的声音突然盖过所有的喧嚣:“若是朕答应选秀,你们就能从此安分?”

    云增大喜,连忙答道:“只要陛下应允选秀,臣等再无二话!”

    “好,那就选秀。”赵恒冷冽的目光依次看过跪着的几个,“选秀之后若再有今日之事,一律罢官免职!”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是皇帝,第一件事就去扩充后宫,哈哈哈哈哈

    第114章

    两天之后,户部报上第一批参加选秀的秀女名字,提请赵恒审定,赵恒看也没看,直接决定在两日之后诸位在册秀女入宫待选。

    而原定在这天提亲的云昭远却默默取消了原有的安排,再次搁置婚事。

    赵恒得知消息后在澄心堂召见云昭远,询问原因,云昭远道:“公主不希望让臣另娶他人。”

    赵恒沉声道:“不必顾虑她,有朕给你做主,该如何便如何。”

    那日赵长乐在散朝后拦下云昭远说了半个时辰的话,过后却对此只字不提,所以他并不知道赵长乐竟然与云昭远约定了此事。

    云昭远涩涩一笑,道:“臣并非违心……其实臣对于定亲之事也有些顾虑,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这么过,臣也怕耽误了别人家的好女子。”

    赵恒皱了眉,道:“那她想要如何?难不成要你一辈子不娶?胡闹!”

    “公主说还要再想想,让臣等她的消息。”云昭远躬身行礼,有些歉然,“陛下,此事公主并没有逼迫臣,一切都是臣心甘情愿,请陛下不要责怪公主。”

    赵恒看着他,有些意外,又有些触动,许久才道:“云相答应了?”

    云昭远的头越垂越低,低声道:“没有。”

    云增即便再忠心,到底也是关系着血脉延续的大事,要是都让云昭远由着性子来,将来可怎么办?赵恒沉了脸,道:“胡闹,云相既没答应,你怎么就敢答应!”

    云昭远叹口气,闷闷说道:“臣到今日,才了解陛下对着选秀之事时的无奈。原来无论是谁,都不能从心所欲。”

    赵恒停顿了片刻才道:“回去好好跟云相解释解释,公主那里朕会催促她给你答复,朕最多再给你们一个月时间,若你们还是拿不定主意,朕就亲自给你赐婚。”

    云昭远沉沉地点头,再无二话。

    第四天一早,参加选秀的五十名秀女乘车入宫,在东华门内验明身份后,由年高稳重的嬷嬷带进柔仪殿内梳洗换装,等待择选。

    众女子眼巴巴地等了一个时辰后,就见一个气质不俗的女官带着几个女官打扮的宫人走来,在殿中主位落座后,接过了嬷嬷递上的名册。有耳目灵便的秀女便知道,这位就是从前做过安王府长史,如今仍然深受皇帝信任的尚宫局尚宫云素馨了。

    嬷嬷开始唱名,被叫到名字的女子一一上前见礼,云素馨端坐正中,一一观察众女的举止礼仪,核对了籍贯出身之后,又会再问几句别的,有时候是经史子集,有时候是女红针黹,不动声色之间,已经将众女的体态、相貌、口齿、教养摸了个大概。

    向晚之时,第一批五十名秀女有二十三人落选,怏怏出宫。

    “这一页的十一人或是体态不好,或是个头过高过低,或是容貌有明显缺陷,臣妾已将落选的原因在姓名之后备注了。”云素馨将分门别类的名册双手递给沐桑桑,道,“第二页的八个是应对失措的,第三页的四个是举止粗疏的。”

    沐桑桑扫了一眼,随手放在边上,道:“云尚宫辛苦。”

    云素馨见她神色如常,心里也有些纳罕,又道:“今晚剩下的二十七人都安排在柔仪殿歇宿,到时候教养嬷嬷会观察她们私下相处时的言谈举止,夜里也会考察睡相,明日一早还会再屏退一批,之后由陛下和殿下决定最后人选。”

    “陛下明日有些事情,就不过去了。”沐桑桑道。

    云素馨怔了一下,突然想起那日因为选秀的事向她进谏时,她神色自若地说道“我既然嫁了他,自然也与他一样”,心里便然有些感慨。她停顿了一下,轻声道:“陛下待殿下,果然是极信任的。”

    沐桑桑听出她话中的安慰之意,微微一笑,道:“是。”

    夜里和赵恒说起此事时,沐桑桑忍不住调侃道:“看来我们做的挺像,连云尚宫都被瞒了过去。”

    赵恒吹熄了灯,俯身将她抱进怀里,低低一笑:“已经空了许多天,今日总可以了吧?”

    沐桑桑脸上瞬间火烧火燎起来。自从医嘱要他们节制房事后,赵恒就算再想,也都算着日子给她留出调养的时间,不过他终究正当盛年,忍得久了,每次都缠得格外久,害得她一想起来这件事就有些发怵。

    她用手撑在身前隔开两个人,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如今柔仪殿还有二十七个人,等明日一早,也不知还会被退下去多少个。”

    “管她们做什么。”赵恒拿开她的手,呼吸灼热,“桑桑,咱们还有要紧事要做。”

    翌日一早,赵恒神清气爽地下了床,沐桑桑虽然也想早些起来,无奈身上酸软得厉害,挣扎了几次还是不行,只得微闭了眼,嗔道:“以后再不许这么闹了,我今天还有正事呢,这副模样怎么见人。”

    赵恒笑着俯下身,吻着她的唇低声道:“也就只有三次罢了,你夫君久旱逢甘霖,已经极力克制,要不是你哭得可怜,我才不会轻易放过你。”

    沐桑桑拉起被子蒙住脸,声音都抖了:“不许说!”

    赵恒笑得心满意足:“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以后,我们再说。”

    等他去上朝后,云素馨送来了复选的结果,五名秀女因为私下议论小道消息,不能谨言慎行被退了回去,两人因夜里打呼噜、说梦话被退,还有两人因用膳时不合规制被退,如今还剩下十八名秀女等待挑选。

    沐桑桑接过这十八个女子的名册,这次才细细看了一遍。留下的几乎都是世家出身的女子,果然是家学渊源。

    巳时,十八名秀女穿戴一新,齐齐站在柔仪殿外,耐心等待时辰到来。

    巳初三刻,仪仗逶迤而来,跟着就见皇后身穿绛纱翟衣,搭着宫人的手款款进殿,在正中的短榻上坐了下来。

    有胆大的秀女微微抬头窥看,只见几名宫女站在稍远的地方轻轻为皇后打扇,又有宫女将殿中的香炉笼上了碧纱笼,一个年纪大些的姑姑端肃站在皇后左手边,不用说,应该是皇后身边的红人宋意姑姑了,右手边站着的女官她们都认得,是云素馨,短短十几个时辰的功夫,她目光如炬,已经打发走了几十个稍微有些差错的秀女了。

    手底下的人都这么难缠,皇后本人自然也不是好糊弄的。众人不觉都屏息凝神,打起了百倍的精神。一些机灵的女子又想起千秋宴时那位倒了霉的邱夫人,想起皇帝为了皇后对选秀之事的抗拒,暗自下定了决心,哪怕今日不能出挑,也一定要谨慎守规矩,万万不能让皇后对自己有什么不好想法。

    只是她们等了又等,始终不见皇帝前来,也不见皇后叫她们进殿。虽然已经入秋,但天气依旧炎热,不多时,众女子都有了汗意,有性子急躁的便忍不住东张西望起来,暗自揣测为何还不开始。

    巳正时分,就见云素馨跟皇后说了几句话,跟着就见教养嬷嬷走出来,点了四个人的名字,告知落选,正是之前沉不住气到处张望的那几个。

    众女没想到连这也是检查的内容,心下不觉更是紧张,就在此时,耳中听见皇后说道:“开始吧。”

    众女都是一怔,难道皇帝不来吗?难道今日的选秀,竟然是皇后独自一人做决定吗?果然像传闻中一样,皇帝什么事都依着皇后!

    没多会儿就听见宋意开始唱名,一次叫了四个,被叫到名字的连忙走出队伍,袅袅婷婷向殿内走去。

    进殿后福身下拜,很快听见皇后说道:“平身吧。”

    四个人忙谢恩起身,眼睛的余光瞥过去,就见皇后眉弯睫长,娇美无俦,一身装束虽然稳重端庄,但仍然掩不住眉目间的风华,尤其是一双黑白分明眸子,如秋水如烟波,便是不说话,也有些盈盈欲语的滋味,令人心折。

    有两个秀女是头一次见皇后,惊讶之下不免有些自惭形秽。怪道皇帝怎么都不肯选秀,守着这样一个天仙似的皇后,还有什么女子能入得了他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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