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聂白险些气晕,最后只能哭唧唧被制住,被迫回答问题。
——游客的警是不是你报的?他们现在在哪里?
——第五研究楼的停电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会鬼鬼祟祟呆在这?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在逼供下,npc反而变成了弱小的一方,只好将事情和盘托出。
“我弄丢了一个数据包,谁知道,它竟然会影响供电系统。呜呜呜,可是我真的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弄丢的……”
听完对方断断续续的解释,唐肖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
聂白负责的工作,是整理并维持所有研究室数据的稳定。但前几天,他忽然发现有一段自己负责的数据包从系统中离奇失踪。很快,第二研究楼和第五研究楼接连停电,两条程序街的研究都受到了影响,却又找不出原因。
而身为事故造成者本人,聂白害怕受惩罚,于是隐瞒了原因,想要私下通过其他方式将这场意外弥补过去。
最好的结果,当然是找回数据包。但他不方便亲自出面,只能将任务交给其他人。
“所有,你雇了一批刚进入小镇的打工者,让他们去指定的地方寻找数据。”
聂白哭丧着脸点头:“我支付了好多报酬呢!”
可本该交付任务的今天,那群受到雇佣的人却不知所踪,把他放了鸽子。导致聂白今天一整天没敢回第四研究楼,只能自己出来找人。
这个过程中,还碰到两个蛮不讲理的游客,吓得他叫了保安,这两个游客才被带走。
不言而喻,那些“被雇佣者”就是上一批玩家,半途利用位面Bug和唐肖等人置换了位置,才导致该副本里的npc任务中断,出现了像聂白这样无所适从的混乱状态。
至于两名游客……通过聂白的描述,是李华和韩雷雷无疑。
“被带走了?”唐肖抓住一点继续问:“他们被带去了哪里?”
“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保安。大概是你们保安室之类的地方吧。”
聂白抹了把脸,“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你问我再多的我也说不出来了。如果你要举报我,我也没办法……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错。但在这之前,我得先回自己的职位上工作。”
不愧是以“程序街”来命名的副本,连员工都抱着劳生劳死的精神,就算要被惩罚,前一秒也得在岗位上发光发热。
这段话一出,npc身上的束缚自动消失,唐肖则发觉自己也被限制了动作,只能看着他离开。
——当npc要回归自己的位置,就像已经被刻录好的剧情,玩家无法再参与其中。
就在聂白推门离开的前一秒,身后忽然又响起声音:
“那你为什么要拿走那些文件?”
在李华韩雷雷被带走后,聂白悄悄摸了进来,还试图将房间里弃置的文件偷偷抱走。
如果他的任务只是找回失踪的数据包,那这一行为就多此一举,和原本的行为逻辑对不上号。
聂白也一愣,喃喃道:“对啊,我为什么要带走那些文件?好像很重要……但又想不起来……”
他忽而身形一顿,猛地抬头,想要转身向唐肖说什么,但伸出的手才到一半,身影就已经被门外的黑暗吞没。
“滴——滴——滴——”
“游客已被抓捕,请保安在十分钟内立即赶回岗位,勿在闲余地区逗留,否则将被开除职位!”
“游客已被抓捕,请保安在十分钟内……”
没理会警报,唐肖捡起地上的文件,几张泛黄的日记纸很快掉落下来。
在触碰到纸面的瞬间,一股隐隐阻力传来,似乎某种力量不愿意让她接触到文字里的内容。
——越是阻止,就代表信息越重要。
五分钟后。
“原来是这样……”
仔细看完,唐肖目霭沉沉。不止是为了日记里的信息,也因为看完后她发现,在纸张背面有几排细小划痕,只有仔细摩挲才能察觉。
但在光线下,这些划痕根本连不成字句,宛如一道亟待解密的神秘代码,静静刻在原地。
“我更改了一部分程序数据,将改变的可能□□给了每一个无辜者……”唐肖念出日记最后戛然而止的一句话。
似有所指的句意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改变的可能”,仅仅是可能性而已,代表不是所有“无辜者”都能成功得到。
至少到现在为止,无人成功——否则这座诡诞小镇也不会存在了。
也许最后只有寥寥数人,才能获得写下日记之人的馈赠。而第一步,首先是……
“核验身份。”
唐肖指尖窜起一小簇电流,异能在身体表面开始流动,照亮了昏暗的房间。
就在电流即将触碰到纸面的瞬间,一声喵叫突然从背后响起。唐肖回身,只见一个轻盈小巧的影子从墙上略过,落在手电筒的光线下,朝她叫了一声。
“喵——”
唐肖伸出手:“是你吗?”
猫影不回答,只是跃向门外,倏地消失在门口的阴影里。
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是指引,还是警示?
唐肖沉默一秒,也收起手中日记纸,推门而出——
霎时间,门外天光大亮,人声沸腾。
她推门的这一刹、研究楼内的时间与空间同时发生了置换!
“保安,保安在哪里!”
几个白色大褂研究员冲出来,下一秒,他们看见刚出来的唐肖,忙不迭拉住她,“快去五楼,五楼有人闹事,还抢走了我们的重要数据!”
唐肖皱起眉。
又是数据?
第二百二十一章
和之前的荒芜黑暗,
空无一人不同,现在研究楼人声鼎沸,研究员匆匆穿梭,
各个研究室间人流涌动,
讨论声、争吵声、键盘敲击和机器运行的声音充盈整个空间。
唐肖揉了揉耳朵,
跟随那两名研究员进了电梯。
这两名研究员一男一女,年纪都不大,说起话来语速很快,
分分钟就把五楼发生的事重复了一遍。
总结下来,唐肖明白了现在这个空间下的时间背景。
五层储存的,
是整栋第五研究楼最重要的数据成果。平时防范极严,但恰好赶上今天召开了一场会议,导致有人偷偷混了进来,偷走了一块承载了重要数据的U盘。
根据女研究员描述,
闯进来的是一个流浪汉。研究楼里全是沉迷研究的007社畜,根本不敢上去硬刚,
等聚集起人手的时候,流浪汉已经不见踪影了。
“叮。”
电梯打开,
五层出现在眼前。
“今天是几月几号?”唐肖忽然开口问。
急着出去的研究员一愣,
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忽然提这个问题,
但还是随口回答:“希望历10年,4月7号。”
……希望历、10年吗?
唐肖走出电梯,
宽阔的走廊里已经汇聚一批焦躁不安的研究员,他们见到保安过来大喜过望:“快……等等,怎么就你一个?”
其他保安呢?
唐肖坦然点头:“他们在后面,
有什么事先和我说。”
“好吧。”研究员也没多想,
立即调出录像,
“你看,这就是那个小偷!”
录像里,一个头发乱糟糟的流浪汉从后面偷袭,放倒了一个研究员。然后在电脑前操作几分钟,拿走了一张数据盘。离开的时候被其他人发现,推倒两人后慌不择路地跑进楼梯间。
“现在整栋楼已经封锁,他肯定跑不出去,只要及时抓住,一切都还来得及。”几名研究员急急开口。
看得出来,这份数据对他们而言的确重要,甚至有可能一旦丢失,无法再修复替代。
在众人焦急的催促下,唐肖将录像看了两遍,才问:“这名流浪汉,你们认识?”
“不认识,当然不认识。”众人面面相觑:“我们天天24小时赶进度加班,连自己同事都认不全,怎么可能认得一个流浪汉?”
可唐肖无论怎么看,监控录像里面,流浪汉在电脑前的操作都十分娴熟。
能熟练找到数据位置,拥有解锁和转移权限,甚至还能攻破防火墙……除了本身就是程序员,谁能这么轻松做到?
“那么近期,或者说你们记忆中,有没有同事曾经离职过?”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好半天才不确定开口,“有吗?没有吧,谁会莫名其妙离职啊。”
“就是,疯了才会离职,离职等死吗?我还想在这工作一辈子呢。”
一时间人群议论纷纷,大意都是不知道。唐肖一个个看过去,所有人神情都很茫然,不似作伪。
在这里找不出什么线索,唐肖收回视线,“我去楼梯间看看。”
安全楼梯距离办公空间约有二十多米的距离,楼梯间内部空旷,没有任何声响,只有绿色的逃生指示灯在莹莹发光。
研究员们似乎都很畏惧这里,唐肖提着手电筒走下去,再回头时,他们竟然都从门口消失了,一个人影也没剩下。
这座怪诞小镇,无论是结构、空间、时间、还是任务背景,都处处透着诡异。
从开始到现在,整个副本明显可以分成两个世界。
第一层是“表世界”,也就是唐肖现在所在的世界。从窗户望去,小镇街道人流不息,各个研究楼正常开放,数不清的巨大计算机和电子屏幕贯穿在大厅里,一排欣欣向荣的繁忙景象。
而第二层“里世界”,则是死寂空旷,毫无生气,正如副本提示一样——[一座被遗忘的小镇]
两个世界之间,不仅是空间的错位,时间线上也不同,表世界是里世界的过去,里世界是表世界的未来。
或许正因为没有了玩家身份的束缚,唐肖与韩雷雷等人在进入副本伊始,接触到的就是里世界,也是副本最接近真相的部分。
而像两个小孩、研究员的任务这种,就是从表世界蔓延来的枝蔓,勾连了两个世界的线索。
信息不全,加上副本有意的隐瞒,任何猜测都可能导致出现错误拼盘。唐肖没有急着对现有情况进行推测,而是收敛心思,继续沿楼梯向下走,同时观察四周的环境和每一层的介绍牌。
五层是最重要的数据中心,最顶尖的研究员都汇聚在那里。
四层封的严严实实,主要负责对程序进行试验,也是危险性最高的一层。
三层是多功能生活区,包括食堂、医疗室、乃至资料室都在此处。
一层二层都没人……不过有血迹。
唐肖想起来,在监控录像里,有研究员用键盘砸了流浪汉,这应该是他身上流的血。
血迹在楼梯上断断续续,一层和二层楼梯间的门下都有。唐肖用手电筒的光照射片刻,反而停下了脚步。
——血迹上有明显的拖拽痕迹,不像是滴落流下,反而像是用衣服故意拖出来的。
对方在有意引她向这两层走,那真实的躲藏之处,就大概率不在这两层。
医疗室……唐肖想到什么,立即抬头。
第三层!
***
“笃笃笃。”
“谁啊?”
“保安查房。”
“别开玩笑了。”医生懒散地打开门,“跌打损伤在隔壁柜子,断胳膊断腿一概不治,没有药,去休息区自生自灭。”
唐肖走进来,目光在宽敞的医疗室内扫了一圈,“我是来找人的,有人在五楼偷了数据,疑似逃到三楼。你见过可疑人士吗?”
医生头也不抬:“可疑人士没有,病号倒是有两个。”
他看起来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毫不在意,瘫回自己的椅子里倒头大睡。
“……”唐肖只能自己进门查看。
房间内有六张病床,每张床都有帘子相隔,其中两张床能看见躺着的人影。一个大人一个小孩。两人都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
“这两人是什么病?”
“还能是什么病,末日世界里不是到处都是这种人。”医生随意道,“辐射太重,没救了,活一天少一天那种。”
“运气最好的,找到这里,也不会被扔出去,顶多就是找不到工作然后饿死。有什么用呢,这里哪有什么未来,只有一群疯狂科学家罢了。”
唐肖转头朝医生看去,对方好像已经睡着了,渐渐透出鼾声,也不知道刚刚的话是有意还是无心。
她掀开病床上的帘子,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男人盖着被子,旁边是蒙着头的小女孩。
看起来的确没什么异常。
可一股违和感仍旧萦绕在唐肖心中,她向后退了两步,转身的一刻,忽然想起了这股违和感来自哪里——
在五层时,那群研究员说过,被流浪汉打晕的研究员也在医疗室。
可如果这里只有一个父亲和女儿,那研究员在哪里?
同一瞬间,唐肖抽出警棍,床上闭眼的男人也猛地跳起,向唐肖撞来!
“嘭!”
警棍敲在男人的肩胛骨上,唐肖直接扣住对方的双臂,男人外套掉落,露出血迹斑斑的邋遢打扮——正是拿走数据的流浪汉!
对方发出一声嘶吼,不管骨头的碎裂声,疯狂挣脱开,抱起另一张病床上的小女孩就要向外跑。
小女孩身上被子滑下,露出脸颊,赫然是之前唐肖遇到的两个小孩中,名叫艾丽塔的小孩。
而现在,她脸色惨白,嘴唇发青,早已没了呼吸。
流浪汉夺门而出,双腿却一麻,如同被强电流打过一般扑倒在地,连同小女孩也坠在地面。流浪汉目眦欲裂:“女儿,我的女儿!”
艾丽塔是他的女儿?
流浪汉手脚并用,又将小女孩捞起来,神情疯疯癫癫:“你们把我的女儿夺走了,又把她杀死了,杀死一个不够,还想杀死多少人?你们还想杀死多少人……都去死吧!”
说完,他忽然纵身一跃,带着小女孩冲破过道窗户,纵身坠下!
唐肖也毫不犹豫,立即追着跳下去,借着雷电异能的缓冲力落到地面,翻两圈站起来,街道上却已经没了流浪汉的影子。
阴沉、空旷、废弃的研究楼罗列两旁,路上空无一人。
这是里世界。
唐肖紧蹙眉心,打开手电筒,光线在街道上照出几个光圈。
里世界比表世界的氛围要压抑许多,尽管目前没有实质性的危险,仍旧会令人感到加倍焦躁,却不知道这种焦躁感从何而来。
路上的影子被拉长,手电筒的光线慢悠悠地晃,随着唐肖的前行,被光圈扫过的一处昏暗角落,忽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唐肖沉声开口:“谁?”
没两秒,一个小小的身影就跑了出来,艾丽塔捂着眼睛,咯咯笑道:“保安姐姐,我们在玩捉迷藏,你找到我啦!”
第二百二十二章
“保安姐姐,
你找到我啦!”
寂静空旷的街道上,小女孩的笑声格外清晰响亮。
唐肖没说话,因为一个问题已经清晰摆在眼前:
已知,
里世界是表世界的未来。如果表世界的艾丽塔已经死去,
里世界的艾丽塔为什么还活着?
艾丽塔眨着黝黑的眼睛,发现“保安姐姐”并没有回应她,
失望地撅起嘴:“可是你已经抓到我了!我们必须要接着玩下去才行!”
唐肖沉吟须臾,按了按指节,
将手电筒关闭,蹲下来看向小女孩:“这个游戏要怎么玩?”
艾丽塔开心地跳起来,
拍手咯咯笑着解释:“这个游戏叫捉迷藏,我们要藏起来,你要来找我们。如果找到了,
就算你赢,
没找到就是我们赢,不可以作弊哦!”
唐肖:“如果我赢了,有什么奖励?”
这个问题把艾丽塔难住了,
她眨巴眼睛想了半天,
才小声说:“我,我只有一块饼干,
可以给你,
好吗?”
怕唐肖不喜欢,她又连忙补充:“饼干可是很珍贵的!我要一个月才能吃一块,
原本有九块,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块了。但是,
我和威廉马上就会离开这里,
大人说,
新家园会有很多很多饼干。这块饼干给你,好不好?”
艾丽塔从红色连衣裙的小兜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珍重地包着块拇指大小的奶油饼干。
唐肖没有伸手接,而是继续问:“新家园在哪里,为什么会有很多饼干?”
艾丽塔吐了吐舌头,“嘘,不可以和其他人说哦,这是大人们偷偷告诉我的。我也偷偷告诉你~新家园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可惜,大人们不能过去,只有小孩子才能去。”
小女孩煞有其事地用双手比成喇叭形状,小声说:“大人们好伤心,我看见有叔叔在偷偷的哭,但是他们都不告诉别人。”
艾丽塔奶里奶气的声音落入耳中,唐肖眸光微凝。艾丽塔的话语与那几张日记纸上留下的记录渐渐重合:
[……只有极其少数能免疫辐射的人,才能成为希望火种,延续人类的命脉。原来,新世界从来不是为我们而准备……]
——新家园只有小孩能进去。
——这座小镇只有艾丽塔和威廉两个小孩。
——小镇外是正在蔓延,无穷无尽的末日世界。
日志里提到的“火种”是谁,已经毫无疑问。
唐肖伸手接过饼干,轻声问:“艾丽塔,你记不记得自己的父亲在哪里?”
小女孩露出迷茫的表情,她捏着裙边,乖巧摇头:“想不起来了。”
“艾丽塔只记得自己一直在这里生活,和威廉一起……”艾丽塔头越垂越低,充满沮丧:“我是不是很笨?”
没听到回答,小女孩瘪了瘪嘴,最后还是没哭出来。
她已经是个快长大的孩子了,不能总是哭鼻子。
可是好难过啊……为什么她感觉这么孤单,明明已经有人和她说话了,明明马上就可以离开去新家,为什么还是这么孤单……
忍不住发出抽噎声的瞬间,艾丽塔感觉自己的手臂被牵了起来,她惊讶地抬起头,看见少女低头朝她示意:“游戏继续,接下来我们该去找你的另一个朋友了。”
“好哦!”过了几秒,艾丽塔破涕而笑,跟在唐肖身后蹦蹦跳跳,褪色发旧的小裙子在空中摆来摆去。
***
“能听到我的声音吗?李华?”
漆黑空间里,韩雷雷不停低声呼唤。他用椅背的尖锐处不停摩擦着手上绑着的麻绳,并第一次感觉当普通人的感觉是如此艰难。
没有玩家的异能和强大体能辅助,他们不仅被副本里的npc控制绑住,还被扔进了这个漆黑的房间,作为对于他们“搅乱小镇秩序”的惩罚。
本能告诉他,这是个极其严酷的惩罚,因为那些“保安”在当时看向他和李华的眼神,已经和看死人没什么不同了。
“玛德,想好好过个副本怎么难啊。”韩雷雷挣扎了不知多久,才终于感觉手上有点松动,再一用力,随着麻绳碎裂声,他也失去平衡扑倒在地上。
“……我聪明绝顶的脑袋啊。”
捂着血流不止的脑袋,韩雷雷心如死灰地爬起来,摩挲着房间边缘向外走,“李华,你踏马到底被扔哪去了……”
明明不大的空间,韩雷雷却感觉自己怎么走也走不到头,不知是不是因为脑袋撞了地面,头也越来越发晕。
直到意识悬在最后一线,他的小腿忽然被一块坚硬棱角绊倒,一个激灵抓住了棱角,才没直愣愣戳在上面。
……这是?
沿着棱角向墙上摸,仿佛摸到一个暗门开关,韩雷雷咬了咬牙,用尽力气把开关推开,扑面而来的冷气让他顿时清醒了不少。
暗门里面像是一条半米宽的狭长管道,里面温度极低。预感让韩雷雷隐约意识到,这条管道与外界连通,或许是整个黑暗房间里唯一的出口。
他扒着暗门不让它自动合上,一边寻找东西抵住,一边心急如焚地寻找李华。
这个房间不知有什么诡异之处,在里面仅仅待了几分钟,他连意识都快被侵蚀殆尽,李华的情况想来也不会比他好多少。
刚准备离开,韩雷雷的腿就被什么东西拦住,他想也不想就要踢:“别拦老子找人……”
“……你,踏马,看清楚。”被踢中的物体反而更用力拽住他,发出咬牙切齿的人类声音:“你看我是谁!”
韩雷雷着实被吓了一跳,他迷糊两秒才激动到:“李华,原来你在这里,我还以为是鬼呢……你是被冻死了吗?”
李华叹了口气,知道对方已经意识不清醒到开始说胡话。他借着对方的力量爬起来,“你刚刚踩了我至少十脚,不过还要多谢你。”
他刚刚已经晕倒在暗门下方,还是硬生生被韩雷雷给踩醒了。
两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蹒跚得宛若垂垂老矣的老人,互相搀扶爬进管道里,才感觉恢复一丝神智。
管道里面虽然未必是什么安全位置,但比起刚刚的房间,对他们的危险性显然要小很多。
“从这里看看能不能爬出去,如果实在不行,只能用最后的办法了。”
李华咬破了自己嘴唇,用痛觉来保持清醒。
韩雷雷也默认同意。他们所指的“最后办法”,则是利用进来之前,系统洛二给他们的应急数据流,强行破开副本规则,联系到唐肖等其他人。
只不过这样一来,副本很有可能出现更严重的反弹,甚至可能被联盟领域察觉。
如果不是到万不得已,危险预感逼近极致,两人也绝不会选择祭出底牌。
沿着冰凉的不知名金属壁向前爬,刚到一半,韩雷雷又开始胡言乱语:“你别垫在我脚底下啊,万一把你腿踩断咋整……”
李华无语地转头:“我在你右上方。”
而韩雷雷嘟囔的方向,恰好是左下方。
韩雷雷:“……”
他的眼睛也从失焦缓缓回神,然后睁大,“那现在,在我下面的人是——”
他向下一摸,摸到冰凉的塑料袋和袋子下方已经开始僵硬的身躯。
李华:“是尸体。”
“卧槽!!!!”
哪怕已经是千锤百炼的资深玩家,迷迷糊糊中忽然得知身下是具尸体,也很难保持冷静。
韩雷雷下意识要往前跑,但无论怎么爬,手脚下面的触感全都是软的,连塑料袋的冰凉质感都一模一样。
李华:“全都是尸体。”
“闭嘴吧,我知道了!”韩雷雷崩溃了,干脆停下来大喘气,“合着这是个停尸间?”
李华稳定呼吸,摸了摸装着尸体的塑料膜袋,“准确的说,应该是专门用来处理废弃尸体的管道。”
“也可以理解为,垃圾存放通道。”
看来这座小镇的“正常”也仅仅是表面,哪有正常的小镇,会在管道里冷藏这么多尸体?
观察几秒后,李华意识到,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肃:“这些尸体,都是同一个人。”
韩雷雷抬起头:“啥?”
此刻两人没有手电筒,只能借助触感识别环境。李华引导韩雷雷摸向尸体的头部,“无论是头颅、肩膀、还是其他身体特征都一模一样。”
同一个人不可能死这么多次,那就只能是克隆人之类的存在。
韩雷雷忍着不适摸了下,立即皱起眉:“还是个小孩。”
一个大约只有几岁左右的小男孩,被复制无数份的身躯失去呼吸,冷冰冰躺在废弃管道里。仅仅是想象这个场面,就已经令人头顶发寒。
两人还没来得及寻找出更多细节,管道外就传来细微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敲击,伴随隐约交谈。
“里面有人?不可能逃到这里面吧。”
“以防万一,进去检查一下……”
是之前抓捕他们的保安!
韩雷雷和李华不约而同屏住呼吸,一言不发继续向前爬,试图在管道里面找到其他出口。
终于,在身后有光线照射来之前,他们找到一处可以打开的缝隙,随着一下撞击,金属壁应声裂开,两人和一袋尸体同时向下坠落——
“保安姐姐快过来,我找到了!”
艾丽塔兴奋地跳着脚,把唐肖拉过去,“威廉最喜欢躲在这里,他一定在里面!”
看着眼前的金属墙壁,唐肖拉开外面的门,下一瞬,一个小男孩掉了下来,直直落入唐肖怀中。
是威廉……并且已经没了呼吸。
第二百二十三章
将失去生命体征的小男孩放在地上,
唐肖看向艾丽塔:“威廉死了。”
按理说,在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面前,她不会如此直白。但综合副本内的种种情况和直觉,
唐肖知道艾丽塔不一样。
果然,
小女孩脸上并没有惊恐或意外,只是轻轻重复:“威廉死啦。”
然后她提着裙摆蹲下,在小男孩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用两只小手盖住对方紧阖的双眼。
“以前,末日世界里经常有人死掉,
大人们说,
这样就能让他们的痛苦消失,去到天堂。”
说完,艾丽塔轻轻向威廉额头上呼气,仿佛玩伴还活着一样,
让他的痛痛飞走。
仔细看去,
小女孩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盛着浅浅而沉静的哀伤,但她并没有哭泣,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蹲在那里。
唐肖也蹲下,
“威廉死了,小镇里就只剩下你一个小孩,
也只能你一个人去新家园了。”
艾丽塔静静看着她,不说话。
唐肖:“以前,小镇里有其他孩子,
也这样死去过吗?”
刚刚的动作,
艾丽塔很熟悉。就像已经做过很多遍那样——这不是一个长时间生活在和平环境下,
小孩子应有的反应。
艾丽塔这次做出了回应,
她点点头,声音很小:“有的。”
“那么,小镇里之所以只有你和威廉两个小孩子,是因为其他小孩都死掉了吗?”
面对这句问题,艾丽塔眨了眨眼,却摇头说:“不是。小镇里只有艾丽塔和威廉两个小孩。”
“从艾丽塔来到这里开始,就只有我们。”
从头到尾只有两个小孩,却有很多小孩死去了?这话乍一听十分矛盾,但唐肖却立即反应了过来。
“所以,”唐肖轻声开口,“曾经死去的孩子,也是艾丽塔和威廉,对不对?”
这次,艾丽塔仰起小脸,清澈的眼睛与唐肖对视,然后伸出手指放在嘴前:“嘘,不可以说出去的,这是大家都不可以说的事情。保安姐姐不要和别人说,也不要告诉其他大人,好不好?”
“艾丽塔不想死,每次死了都很痛。有时候会觉得,不想再活着了。可是活过来后,又会有热牛奶和面包可以吃。这个时候,艾丽塔又很害怕死亡。”
“艾丽塔是个很差的小孩,总是会让大人们不满意,所以大人们才总是会悄悄让艾丽塔死掉。但是大人们从来不告诉小孩,但是他们不知道,有的时候,艾丽塔会想起来这些事情。”
在冰冷的试剂注入身体的瞬间,在被扔进管道的漫长片段,在无数次清醒又混沌的间隙,在每个意识到痛苦和死亡等于什么,却又不敢开口的时间里。
唐肖凝视着艾丽塔,从小女孩说出的第一句话,她就意识到了一切。
“所以,一直以来你全都知道。”
这座试图留下火种,创造新世界的小镇表面下的阴暗之处,被它的“火种”全部看在眼中。
艾丽塔轻轻抬起手,指向唐肖手中的饼干。
“艾丽塔来到这里的时候,小镇里没有几个大人,也没有食物和水。但是他们说,这里会成为末日世界最后一个安全的地方。”
——游客的警是不是你报的?他们现在在哪里?
——第五研究楼的停电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会鬼鬼祟祟呆在这?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在逼供下,npc反而变成了弱小的一方,只好将事情和盘托出。
“我弄丢了一个数据包,谁知道,它竟然会影响供电系统。呜呜呜,可是我真的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弄丢的……”
听完对方断断续续的解释,唐肖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
聂白负责的工作,是整理并维持所有研究室数据的稳定。但前几天,他忽然发现有一段自己负责的数据包从系统中离奇失踪。很快,第二研究楼和第五研究楼接连停电,两条程序街的研究都受到了影响,却又找不出原因。
而身为事故造成者本人,聂白害怕受惩罚,于是隐瞒了原因,想要私下通过其他方式将这场意外弥补过去。
最好的结果,当然是找回数据包。但他不方便亲自出面,只能将任务交给其他人。
“所有,你雇了一批刚进入小镇的打工者,让他们去指定的地方寻找数据。”
聂白哭丧着脸点头:“我支付了好多报酬呢!”
可本该交付任务的今天,那群受到雇佣的人却不知所踪,把他放了鸽子。导致聂白今天一整天没敢回第四研究楼,只能自己出来找人。
这个过程中,还碰到两个蛮不讲理的游客,吓得他叫了保安,这两个游客才被带走。
不言而喻,那些“被雇佣者”就是上一批玩家,半途利用位面Bug和唐肖等人置换了位置,才导致该副本里的npc任务中断,出现了像聂白这样无所适从的混乱状态。
至于两名游客……通过聂白的描述,是李华和韩雷雷无疑。
“被带走了?”唐肖抓住一点继续问:“他们被带去了哪里?”
“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保安。大概是你们保安室之类的地方吧。”
聂白抹了把脸,“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你问我再多的我也说不出来了。如果你要举报我,我也没办法……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错。但在这之前,我得先回自己的职位上工作。”
不愧是以“程序街”来命名的副本,连员工都抱着劳生劳死的精神,就算要被惩罚,前一秒也得在岗位上发光发热。
这段话一出,npc身上的束缚自动消失,唐肖则发觉自己也被限制了动作,只能看着他离开。
——当npc要回归自己的位置,就像已经被刻录好的剧情,玩家无法再参与其中。
就在聂白推门离开的前一秒,身后忽然又响起声音:
“那你为什么要拿走那些文件?”
在李华韩雷雷被带走后,聂白悄悄摸了进来,还试图将房间里弃置的文件偷偷抱走。
如果他的任务只是找回失踪的数据包,那这一行为就多此一举,和原本的行为逻辑对不上号。
聂白也一愣,喃喃道:“对啊,我为什么要带走那些文件?好像很重要……但又想不起来……”
他忽而身形一顿,猛地抬头,想要转身向唐肖说什么,但伸出的手才到一半,身影就已经被门外的黑暗吞没。
“滴——滴——滴——”
“游客已被抓捕,请保安在十分钟内立即赶回岗位,勿在闲余地区逗留,否则将被开除职位!”
“游客已被抓捕,请保安在十分钟内……”
没理会警报,唐肖捡起地上的文件,几张泛黄的日记纸很快掉落下来。
在触碰到纸面的瞬间,一股隐隐阻力传来,似乎某种力量不愿意让她接触到文字里的内容。
——越是阻止,就代表信息越重要。
五分钟后。
“原来是这样……”
仔细看完,唐肖目霭沉沉。不止是为了日记里的信息,也因为看完后她发现,在纸张背面有几排细小划痕,只有仔细摩挲才能察觉。
但在光线下,这些划痕根本连不成字句,宛如一道亟待解密的神秘代码,静静刻在原地。
“我更改了一部分程序数据,将改变的可能□□给了每一个无辜者……”唐肖念出日记最后戛然而止的一句话。
似有所指的句意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改变的可能”,仅仅是可能性而已,代表不是所有“无辜者”都能成功得到。
至少到现在为止,无人成功——否则这座诡诞小镇也不会存在了。
也许最后只有寥寥数人,才能获得写下日记之人的馈赠。而第一步,首先是……
“核验身份。”
唐肖指尖窜起一小簇电流,异能在身体表面开始流动,照亮了昏暗的房间。
就在电流即将触碰到纸面的瞬间,一声喵叫突然从背后响起。唐肖回身,只见一个轻盈小巧的影子从墙上略过,落在手电筒的光线下,朝她叫了一声。
“喵——”
唐肖伸出手:“是你吗?”
猫影不回答,只是跃向门外,倏地消失在门口的阴影里。
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是指引,还是警示?
唐肖沉默一秒,也收起手中日记纸,推门而出——
霎时间,门外天光大亮,人声沸腾。
她推门的这一刹、研究楼内的时间与空间同时发生了置换!
“保安,保安在哪里!”
几个白色大褂研究员冲出来,下一秒,他们看见刚出来的唐肖,忙不迭拉住她,“快去五楼,五楼有人闹事,还抢走了我们的重要数据!”
唐肖皱起眉。
又是数据?
第二百二十一章
和之前的荒芜黑暗,
空无一人不同,现在研究楼人声鼎沸,研究员匆匆穿梭,
各个研究室间人流涌动,
讨论声、争吵声、键盘敲击和机器运行的声音充盈整个空间。
唐肖揉了揉耳朵,
跟随那两名研究员进了电梯。
这两名研究员一男一女,年纪都不大,说起话来语速很快,
分分钟就把五楼发生的事重复了一遍。
总结下来,唐肖明白了现在这个空间下的时间背景。
五层储存的,
是整栋第五研究楼最重要的数据成果。平时防范极严,但恰好赶上今天召开了一场会议,导致有人偷偷混了进来,偷走了一块承载了重要数据的U盘。
根据女研究员描述,
闯进来的是一个流浪汉。研究楼里全是沉迷研究的007社畜,根本不敢上去硬刚,
等聚集起人手的时候,流浪汉已经不见踪影了。
“叮。”
电梯打开,
五层出现在眼前。
“今天是几月几号?”唐肖忽然开口问。
急着出去的研究员一愣,
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忽然提这个问题,
但还是随口回答:“希望历10年,4月7号。”
……希望历、10年吗?
唐肖走出电梯,
宽阔的走廊里已经汇聚一批焦躁不安的研究员,他们见到保安过来大喜过望:“快……等等,怎么就你一个?”
其他保安呢?
唐肖坦然点头:“他们在后面,
有什么事先和我说。”
“好吧。”研究员也没多想,
立即调出录像,
“你看,这就是那个小偷!”
录像里,一个头发乱糟糟的流浪汉从后面偷袭,放倒了一个研究员。然后在电脑前操作几分钟,拿走了一张数据盘。离开的时候被其他人发现,推倒两人后慌不择路地跑进楼梯间。
“现在整栋楼已经封锁,他肯定跑不出去,只要及时抓住,一切都还来得及。”几名研究员急急开口。
看得出来,这份数据对他们而言的确重要,甚至有可能一旦丢失,无法再修复替代。
在众人焦急的催促下,唐肖将录像看了两遍,才问:“这名流浪汉,你们认识?”
“不认识,当然不认识。”众人面面相觑:“我们天天24小时赶进度加班,连自己同事都认不全,怎么可能认得一个流浪汉?”
可唐肖无论怎么看,监控录像里面,流浪汉在电脑前的操作都十分娴熟。
能熟练找到数据位置,拥有解锁和转移权限,甚至还能攻破防火墙……除了本身就是程序员,谁能这么轻松做到?
“那么近期,或者说你们记忆中,有没有同事曾经离职过?”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好半天才不确定开口,“有吗?没有吧,谁会莫名其妙离职啊。”
“就是,疯了才会离职,离职等死吗?我还想在这工作一辈子呢。”
一时间人群议论纷纷,大意都是不知道。唐肖一个个看过去,所有人神情都很茫然,不似作伪。
在这里找不出什么线索,唐肖收回视线,“我去楼梯间看看。”
安全楼梯距离办公空间约有二十多米的距离,楼梯间内部空旷,没有任何声响,只有绿色的逃生指示灯在莹莹发光。
研究员们似乎都很畏惧这里,唐肖提着手电筒走下去,再回头时,他们竟然都从门口消失了,一个人影也没剩下。
这座怪诞小镇,无论是结构、空间、时间、还是任务背景,都处处透着诡异。
从开始到现在,整个副本明显可以分成两个世界。
第一层是“表世界”,也就是唐肖现在所在的世界。从窗户望去,小镇街道人流不息,各个研究楼正常开放,数不清的巨大计算机和电子屏幕贯穿在大厅里,一排欣欣向荣的繁忙景象。
而第二层“里世界”,则是死寂空旷,毫无生气,正如副本提示一样——[一座被遗忘的小镇]
两个世界之间,不仅是空间的错位,时间线上也不同,表世界是里世界的过去,里世界是表世界的未来。
或许正因为没有了玩家身份的束缚,唐肖与韩雷雷等人在进入副本伊始,接触到的就是里世界,也是副本最接近真相的部分。
而像两个小孩、研究员的任务这种,就是从表世界蔓延来的枝蔓,勾连了两个世界的线索。
信息不全,加上副本有意的隐瞒,任何猜测都可能导致出现错误拼盘。唐肖没有急着对现有情况进行推测,而是收敛心思,继续沿楼梯向下走,同时观察四周的环境和每一层的介绍牌。
五层是最重要的数据中心,最顶尖的研究员都汇聚在那里。
四层封的严严实实,主要负责对程序进行试验,也是危险性最高的一层。
三层是多功能生活区,包括食堂、医疗室、乃至资料室都在此处。
一层二层都没人……不过有血迹。
唐肖想起来,在监控录像里,有研究员用键盘砸了流浪汉,这应该是他身上流的血。
血迹在楼梯上断断续续,一层和二层楼梯间的门下都有。唐肖用手电筒的光照射片刻,反而停下了脚步。
——血迹上有明显的拖拽痕迹,不像是滴落流下,反而像是用衣服故意拖出来的。
对方在有意引她向这两层走,那真实的躲藏之处,就大概率不在这两层。
医疗室……唐肖想到什么,立即抬头。
第三层!
***
“笃笃笃。”
“谁啊?”
“保安查房。”
“别开玩笑了。”医生懒散地打开门,“跌打损伤在隔壁柜子,断胳膊断腿一概不治,没有药,去休息区自生自灭。”
唐肖走进来,目光在宽敞的医疗室内扫了一圈,“我是来找人的,有人在五楼偷了数据,疑似逃到三楼。你见过可疑人士吗?”
医生头也不抬:“可疑人士没有,病号倒是有两个。”
他看起来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毫不在意,瘫回自己的椅子里倒头大睡。
“……”唐肖只能自己进门查看。
房间内有六张病床,每张床都有帘子相隔,其中两张床能看见躺着的人影。一个大人一个小孩。两人都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
“这两人是什么病?”
“还能是什么病,末日世界里不是到处都是这种人。”医生随意道,“辐射太重,没救了,活一天少一天那种。”
“运气最好的,找到这里,也不会被扔出去,顶多就是找不到工作然后饿死。有什么用呢,这里哪有什么未来,只有一群疯狂科学家罢了。”
唐肖转头朝医生看去,对方好像已经睡着了,渐渐透出鼾声,也不知道刚刚的话是有意还是无心。
她掀开病床上的帘子,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男人盖着被子,旁边是蒙着头的小女孩。
看起来的确没什么异常。
可一股违和感仍旧萦绕在唐肖心中,她向后退了两步,转身的一刻,忽然想起了这股违和感来自哪里——
在五层时,那群研究员说过,被流浪汉打晕的研究员也在医疗室。
可如果这里只有一个父亲和女儿,那研究员在哪里?
同一瞬间,唐肖抽出警棍,床上闭眼的男人也猛地跳起,向唐肖撞来!
“嘭!”
警棍敲在男人的肩胛骨上,唐肖直接扣住对方的双臂,男人外套掉落,露出血迹斑斑的邋遢打扮——正是拿走数据的流浪汉!
对方发出一声嘶吼,不管骨头的碎裂声,疯狂挣脱开,抱起另一张病床上的小女孩就要向外跑。
小女孩身上被子滑下,露出脸颊,赫然是之前唐肖遇到的两个小孩中,名叫艾丽塔的小孩。
而现在,她脸色惨白,嘴唇发青,早已没了呼吸。
流浪汉夺门而出,双腿却一麻,如同被强电流打过一般扑倒在地,连同小女孩也坠在地面。流浪汉目眦欲裂:“女儿,我的女儿!”
艾丽塔是他的女儿?
流浪汉手脚并用,又将小女孩捞起来,神情疯疯癫癫:“你们把我的女儿夺走了,又把她杀死了,杀死一个不够,还想杀死多少人?你们还想杀死多少人……都去死吧!”
说完,他忽然纵身一跃,带着小女孩冲破过道窗户,纵身坠下!
唐肖也毫不犹豫,立即追着跳下去,借着雷电异能的缓冲力落到地面,翻两圈站起来,街道上却已经没了流浪汉的影子。
阴沉、空旷、废弃的研究楼罗列两旁,路上空无一人。
这是里世界。
唐肖紧蹙眉心,打开手电筒,光线在街道上照出几个光圈。
里世界比表世界的氛围要压抑许多,尽管目前没有实质性的危险,仍旧会令人感到加倍焦躁,却不知道这种焦躁感从何而来。
路上的影子被拉长,手电筒的光线慢悠悠地晃,随着唐肖的前行,被光圈扫过的一处昏暗角落,忽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唐肖沉声开口:“谁?”
没两秒,一个小小的身影就跑了出来,艾丽塔捂着眼睛,咯咯笑道:“保安姐姐,我们在玩捉迷藏,你找到我啦!”
第二百二十二章
“保安姐姐,
你找到我啦!”
寂静空旷的街道上,小女孩的笑声格外清晰响亮。
唐肖没说话,因为一个问题已经清晰摆在眼前:
已知,
里世界是表世界的未来。如果表世界的艾丽塔已经死去,
里世界的艾丽塔为什么还活着?
艾丽塔眨着黝黑的眼睛,发现“保安姐姐”并没有回应她,
失望地撅起嘴:“可是你已经抓到我了!我们必须要接着玩下去才行!”
唐肖沉吟须臾,按了按指节,
将手电筒关闭,蹲下来看向小女孩:“这个游戏要怎么玩?”
艾丽塔开心地跳起来,
拍手咯咯笑着解释:“这个游戏叫捉迷藏,我们要藏起来,你要来找我们。如果找到了,
就算你赢,
没找到就是我们赢,不可以作弊哦!”
唐肖:“如果我赢了,有什么奖励?”
这个问题把艾丽塔难住了,
她眨巴眼睛想了半天,
才小声说:“我,我只有一块饼干,
可以给你,
好吗?”
怕唐肖不喜欢,她又连忙补充:“饼干可是很珍贵的!我要一个月才能吃一块,
原本有九块,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块了。但是,
我和威廉马上就会离开这里,
大人说,
新家园会有很多很多饼干。这块饼干给你,好不好?”
艾丽塔从红色连衣裙的小兜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珍重地包着块拇指大小的奶油饼干。
唐肖没有伸手接,而是继续问:“新家园在哪里,为什么会有很多饼干?”
艾丽塔吐了吐舌头,“嘘,不可以和其他人说哦,这是大人们偷偷告诉我的。我也偷偷告诉你~新家园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可惜,大人们不能过去,只有小孩子才能去。”
小女孩煞有其事地用双手比成喇叭形状,小声说:“大人们好伤心,我看见有叔叔在偷偷的哭,但是他们都不告诉别人。”
艾丽塔奶里奶气的声音落入耳中,唐肖眸光微凝。艾丽塔的话语与那几张日记纸上留下的记录渐渐重合:
[……只有极其少数能免疫辐射的人,才能成为希望火种,延续人类的命脉。原来,新世界从来不是为我们而准备……]
——新家园只有小孩能进去。
——这座小镇只有艾丽塔和威廉两个小孩。
——小镇外是正在蔓延,无穷无尽的末日世界。
日志里提到的“火种”是谁,已经毫无疑问。
唐肖伸手接过饼干,轻声问:“艾丽塔,你记不记得自己的父亲在哪里?”
小女孩露出迷茫的表情,她捏着裙边,乖巧摇头:“想不起来了。”
“艾丽塔只记得自己一直在这里生活,和威廉一起……”艾丽塔头越垂越低,充满沮丧:“我是不是很笨?”
没听到回答,小女孩瘪了瘪嘴,最后还是没哭出来。
她已经是个快长大的孩子了,不能总是哭鼻子。
可是好难过啊……为什么她感觉这么孤单,明明已经有人和她说话了,明明马上就可以离开去新家,为什么还是这么孤单……
忍不住发出抽噎声的瞬间,艾丽塔感觉自己的手臂被牵了起来,她惊讶地抬起头,看见少女低头朝她示意:“游戏继续,接下来我们该去找你的另一个朋友了。”
“好哦!”过了几秒,艾丽塔破涕而笑,跟在唐肖身后蹦蹦跳跳,褪色发旧的小裙子在空中摆来摆去。
***
“能听到我的声音吗?李华?”
漆黑空间里,韩雷雷不停低声呼唤。他用椅背的尖锐处不停摩擦着手上绑着的麻绳,并第一次感觉当普通人的感觉是如此艰难。
没有玩家的异能和强大体能辅助,他们不仅被副本里的npc控制绑住,还被扔进了这个漆黑的房间,作为对于他们“搅乱小镇秩序”的惩罚。
本能告诉他,这是个极其严酷的惩罚,因为那些“保安”在当时看向他和李华的眼神,已经和看死人没什么不同了。
“玛德,想好好过个副本怎么难啊。”韩雷雷挣扎了不知多久,才终于感觉手上有点松动,再一用力,随着麻绳碎裂声,他也失去平衡扑倒在地上。
“……我聪明绝顶的脑袋啊。”
捂着血流不止的脑袋,韩雷雷心如死灰地爬起来,摩挲着房间边缘向外走,“李华,你踏马到底被扔哪去了……”
明明不大的空间,韩雷雷却感觉自己怎么走也走不到头,不知是不是因为脑袋撞了地面,头也越来越发晕。
直到意识悬在最后一线,他的小腿忽然被一块坚硬棱角绊倒,一个激灵抓住了棱角,才没直愣愣戳在上面。
……这是?
沿着棱角向墙上摸,仿佛摸到一个暗门开关,韩雷雷咬了咬牙,用尽力气把开关推开,扑面而来的冷气让他顿时清醒了不少。
暗门里面像是一条半米宽的狭长管道,里面温度极低。预感让韩雷雷隐约意识到,这条管道与外界连通,或许是整个黑暗房间里唯一的出口。
他扒着暗门不让它自动合上,一边寻找东西抵住,一边心急如焚地寻找李华。
这个房间不知有什么诡异之处,在里面仅仅待了几分钟,他连意识都快被侵蚀殆尽,李华的情况想来也不会比他好多少。
刚准备离开,韩雷雷的腿就被什么东西拦住,他想也不想就要踢:“别拦老子找人……”
“……你,踏马,看清楚。”被踢中的物体反而更用力拽住他,发出咬牙切齿的人类声音:“你看我是谁!”
韩雷雷着实被吓了一跳,他迷糊两秒才激动到:“李华,原来你在这里,我还以为是鬼呢……你是被冻死了吗?”
李华叹了口气,知道对方已经意识不清醒到开始说胡话。他借着对方的力量爬起来,“你刚刚踩了我至少十脚,不过还要多谢你。”
他刚刚已经晕倒在暗门下方,还是硬生生被韩雷雷给踩醒了。
两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蹒跚得宛若垂垂老矣的老人,互相搀扶爬进管道里,才感觉恢复一丝神智。
管道里面虽然未必是什么安全位置,但比起刚刚的房间,对他们的危险性显然要小很多。
“从这里看看能不能爬出去,如果实在不行,只能用最后的办法了。”
李华咬破了自己嘴唇,用痛觉来保持清醒。
韩雷雷也默认同意。他们所指的“最后办法”,则是利用进来之前,系统洛二给他们的应急数据流,强行破开副本规则,联系到唐肖等其他人。
只不过这样一来,副本很有可能出现更严重的反弹,甚至可能被联盟领域察觉。
如果不是到万不得已,危险预感逼近极致,两人也绝不会选择祭出底牌。
沿着冰凉的不知名金属壁向前爬,刚到一半,韩雷雷又开始胡言乱语:“你别垫在我脚底下啊,万一把你腿踩断咋整……”
李华无语地转头:“我在你右上方。”
而韩雷雷嘟囔的方向,恰好是左下方。
韩雷雷:“……”
他的眼睛也从失焦缓缓回神,然后睁大,“那现在,在我下面的人是——”
他向下一摸,摸到冰凉的塑料袋和袋子下方已经开始僵硬的身躯。
李华:“是尸体。”
“卧槽!!!!”
哪怕已经是千锤百炼的资深玩家,迷迷糊糊中忽然得知身下是具尸体,也很难保持冷静。
韩雷雷下意识要往前跑,但无论怎么爬,手脚下面的触感全都是软的,连塑料袋的冰凉质感都一模一样。
李华:“全都是尸体。”
“闭嘴吧,我知道了!”韩雷雷崩溃了,干脆停下来大喘气,“合着这是个停尸间?”
李华稳定呼吸,摸了摸装着尸体的塑料膜袋,“准确的说,应该是专门用来处理废弃尸体的管道。”
“也可以理解为,垃圾存放通道。”
看来这座小镇的“正常”也仅仅是表面,哪有正常的小镇,会在管道里冷藏这么多尸体?
观察几秒后,李华意识到,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肃:“这些尸体,都是同一个人。”
韩雷雷抬起头:“啥?”
此刻两人没有手电筒,只能借助触感识别环境。李华引导韩雷雷摸向尸体的头部,“无论是头颅、肩膀、还是其他身体特征都一模一样。”
同一个人不可能死这么多次,那就只能是克隆人之类的存在。
韩雷雷忍着不适摸了下,立即皱起眉:“还是个小孩。”
一个大约只有几岁左右的小男孩,被复制无数份的身躯失去呼吸,冷冰冰躺在废弃管道里。仅仅是想象这个场面,就已经令人头顶发寒。
两人还没来得及寻找出更多细节,管道外就传来细微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敲击,伴随隐约交谈。
“里面有人?不可能逃到这里面吧。”
“以防万一,进去检查一下……”
是之前抓捕他们的保安!
韩雷雷和李华不约而同屏住呼吸,一言不发继续向前爬,试图在管道里面找到其他出口。
终于,在身后有光线照射来之前,他们找到一处可以打开的缝隙,随着一下撞击,金属壁应声裂开,两人和一袋尸体同时向下坠落——
“保安姐姐快过来,我找到了!”
艾丽塔兴奋地跳着脚,把唐肖拉过去,“威廉最喜欢躲在这里,他一定在里面!”
看着眼前的金属墙壁,唐肖拉开外面的门,下一瞬,一个小男孩掉了下来,直直落入唐肖怀中。
是威廉……并且已经没了呼吸。
第二百二十三章
将失去生命体征的小男孩放在地上,
唐肖看向艾丽塔:“威廉死了。”
按理说,在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面前,她不会如此直白。但综合副本内的种种情况和直觉,
唐肖知道艾丽塔不一样。
果然,
小女孩脸上并没有惊恐或意外,只是轻轻重复:“威廉死啦。”
然后她提着裙摆蹲下,在小男孩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用两只小手盖住对方紧阖的双眼。
“以前,末日世界里经常有人死掉,
大人们说,
这样就能让他们的痛苦消失,去到天堂。”
说完,艾丽塔轻轻向威廉额头上呼气,仿佛玩伴还活着一样,
让他的痛痛飞走。
仔细看去,
小女孩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盛着浅浅而沉静的哀伤,但她并没有哭泣,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蹲在那里。
唐肖也蹲下,
“威廉死了,小镇里就只剩下你一个小孩,
也只能你一个人去新家园了。”
艾丽塔静静看着她,不说话。
唐肖:“以前,小镇里有其他孩子,
也这样死去过吗?”
刚刚的动作,
艾丽塔很熟悉。就像已经做过很多遍那样——这不是一个长时间生活在和平环境下,
小孩子应有的反应。
艾丽塔这次做出了回应,
她点点头,声音很小:“有的。”
“那么,小镇里之所以只有你和威廉两个小孩子,是因为其他小孩都死掉了吗?”
面对这句问题,艾丽塔眨了眨眼,却摇头说:“不是。小镇里只有艾丽塔和威廉两个小孩。”
“从艾丽塔来到这里开始,就只有我们。”
从头到尾只有两个小孩,却有很多小孩死去了?这话乍一听十分矛盾,但唐肖却立即反应了过来。
“所以,”唐肖轻声开口,“曾经死去的孩子,也是艾丽塔和威廉,对不对?”
这次,艾丽塔仰起小脸,清澈的眼睛与唐肖对视,然后伸出手指放在嘴前:“嘘,不可以说出去的,这是大家都不可以说的事情。保安姐姐不要和别人说,也不要告诉其他大人,好不好?”
“艾丽塔不想死,每次死了都很痛。有时候会觉得,不想再活着了。可是活过来后,又会有热牛奶和面包可以吃。这个时候,艾丽塔又很害怕死亡。”
“艾丽塔是个很差的小孩,总是会让大人们不满意,所以大人们才总是会悄悄让艾丽塔死掉。但是大人们从来不告诉小孩,但是他们不知道,有的时候,艾丽塔会想起来这些事情。”
在冰冷的试剂注入身体的瞬间,在被扔进管道的漫长片段,在无数次清醒又混沌的间隙,在每个意识到痛苦和死亡等于什么,却又不敢开口的时间里。
唐肖凝视着艾丽塔,从小女孩说出的第一句话,她就意识到了一切。
“所以,一直以来你全都知道。”
这座试图留下火种,创造新世界的小镇表面下的阴暗之处,被它的“火种”全部看在眼中。
艾丽塔轻轻抬起手,指向唐肖手中的饼干。
“艾丽塔来到这里的时候,小镇里没有几个大人,也没有食物和水。但是他们说,这里会成为末日世界最后一个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