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末将无能,致使五千将士全军覆没,还请主上依军法处置!”唐蓥言罢摘下自个儿的头盔摆在了蔡吉的面前。

    蔡吉本想劝解说“此事怪不得卿,乃乌延轻敌之过”,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口。因为她能体会唐蓥这会儿的心情,知道眼睁睁地看着数千同袍因自己的一个错误而丧命是怎样一种煎熬。所以在沉默了片刻后,蔡吉深吸一口气肃然宣布道,“山威,汝先深入敌后探明地形替援军领路,后又以妙计破公孙、蹋顿二贼强攻,论功本该重赏。然汝之前轻敌冒进致使锦西援军全军覆没,论过其罪当斩。功过相抵之下,孤降汝为校尉,汝可信服?”

    唐蓥涨红着双眼抬起头望着蔡吉依旧默不作声。蔡吉则轻声向其说道,“大仇未报,辽东未平,卿怎可轻言退出?”

    唐蓥听罢蔡吉所言,身躯微微一颤,遂即低头称,“喏。”

    众人眼见唐蓥终于站起了身也都随之松了一口气。辛毗更是连忙凑上前向蔡吉拱手进言道,“主上言之有理。吾等已俘获贼军二万余人,未免夜长梦多,还请主上尽早处置。”

    蔡吉经辛毗一提醒,这才想起经过赵云等人一整天的奋战,齐军总共俘获了两万多俘虏。按照这个时代规矩,蔡吉完全有理由将这些俘虏统统坑杀。这不仅仅是为了给死去的齐军将士一个交代,同时也是因为公孙康现在还活着,未免这些俘虏产生异心发生暴动,坑杀是比较一劳永逸的办法。

    于是下一刻蔡吉阴沉着脸在一干文武的簇拥之下来到了圈押俘虏的河滩前。就见两万多俘虏肩并肩地坐在地上几乎一眼望不到头。在他们身旁的白狼河上则漂浮着数不清的尸体尚没有被处理。几乎每一个俘虏的眼中都透着着疲惫与绝望。显然这些人都清楚接下来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什么。毕竟连续三个月的鏖战已经让双方结下了不死不休的仇恨。如果今日换做齐军与他们易地而处他们也会做同样的事。

    不多时唐蓥等人押着三个将校模样的男子来到了蔡吉的面前。蔡吉将这三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旋即开口问道,“尔等可知公孙康、郭图、蹋顿下落?”

    三人皆低着头默不作声,也不知道他们是真不清楚公孙康等人的下落,还是硬挺着不肯说。唐蓥见状抽刀就要砍翻那三人却被蔡吉抬手给挡了下来,“尔等走吧。”

    那三人诧异地抬起了头,其中一个满脸虬髯的汉子更是壮起胆子探问道,“齐侯肯放吾等走?”

    “孤说过孤从未派人刺杀公孙老将军。”蔡吉扬黛眉朗声说道,“尔等受人蒙骗,非孤之仇敌。”

    蔡吉的声音不算太响,却在河滩上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起先是人与人之间的交头接耳,再后来是高声咒骂,到最后狐疑、咒骂统统化作了一片低沉的抽泣。倘若老主公真不是齐侯所害,那他们这三个月究竟为何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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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三节

    华夷有别

    “主上!”管承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正要转身正要离开的蔡吉,嘴里颇为急切地问道,“主上,真要放人乎?”

    “.孤要让辽东军民知晓公孙升济非孤所害。”蔡吉说到这里,回头看了看滩涂上坐着的人群,长吁一声道,“何况那是两万汉家男丁。”

    除开诸侯之间争霸天下的矛盾,蔡吉对公孙度本人还是十分欣赏的。话说公孙度割据辽东之初,中原正处一片纷乱之中,激烈的军阀混战导致大量中土百姓向边地迁徙。公孙度作为割据一方的诸侯,西拒鲜卑,北击高句丽,替移居辽东的汉家百姓撑起了一片安稳的避难之地,同时也加深了这一地区的汉化进度。所以不管寓居辽东的文人士大夫如何鄙视公孙父子出身低微。公孙度本人在辽东百姓的心目中依旧拥有极高的威望。否则其麾下的将士不会如此用命。

    考虑到公孙度已遇刺身亡,其子公孙康又受郭图挑唆与齐军恶战了一场,实力大损的公孙家多半已无法压制辽东的那些异族。为了汉家在辽东的基业,蔡吉自然是不想让辽东的汉家儿郎再妄送性命。

    此刻听罢蔡吉所言来自青州的管承多少觉得自家主上有些妇人之仁。但曾在徐无山与胡人混居的田畴却是十分清楚蔡吉在担忧什么。就见他深以为然地颔首附和道,“主上言之有理。辽东乃腥膻之地,容不得兄弟阋墙。”

    一旁的辛毗跟着捻须分析道,“经此一役公孙康已成丧家之犬,不足为虑。倒是蹋顿蛇鼠两端,见利忘义,若不将其严惩。不足以震慑宵小。”

    提到蹋顿蔡吉的眼中顿时就燃起了一丝温怒。公孙康虽说混账,但他的所作所为归根结底是为了替父报仇,倒也算情有可原。郭图固然阴险,然他与蔡吉本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敌,根本谈不上对错。唯有蹋顿明明已与林飞等人合作多年,享尽了锦西港所带来的诸多好处,却仅凭郭图的几句花言巧语就背叛了昔日的盟友。更有甚者他不仅伏击了从锦西赶来的援军,还命人将齐军将士的首级砍下在营前垒成京观耀武扬威。此事令蔡吉至今想来都发指眦裂。正如辛毗所言,若不让蹋顿付出相应的代价,那往后任谁都不会再将与她蔡吉的盟约当回事。

    且就在蔡吉低头盘算如何给乌桓人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之时。忽见一员小校赶来飞报道,“禀主上,张文远将军来援!”

    耳听张辽领兵来援,蔡吉精神顿时为之一振,当即便领了一干文武出营相迎。不多时果见西北方向上旍旗猎猎。万马奔腾。深受鼓舞的齐营刹时就爆发起了一阵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然而在众将士热切地目光注视下,为首的张辽却是拍马赶到蔡吉面前飞速跳下单膝跪地告罪道。“末将擅弃平城。至使并州落入袁逆之手,还请主上治罪!”

    蔡吉受困数月对外界的情况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乍一听闻张辽等人丢了并州,不由微微一怔愣在了当场。雅文言情首发一旁的辛毗见状赶紧上前替张辽解释道,“主上明鉴,主上受困之初。幽州空虚,文远、士元二位将军弃平城来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是啊,袁谭、步度根二贼裹挟东部鲜卑南下犯境。若非文远将军等及时回援,则渔阳危矣。”紧随在后的鲜于辅也跟着附和道。鲜于辅之所以会在这时候插上一嘴,除了撇清之前不应召的责任外,也有向张辽卖好的意思。果然他的话音刚落,张辽的眼中就闪过了一丝感激。

    其实就算没有辛毗和鲜于辅出面,蔡吉也会相信张辽与庞统的判断。而此刻听罢二人的解释,她更是一个箭步上前扶起张辽道,“区区一城一地得失,何足道哉。待孤平定辽东,再与卿回取并州也不迟!”

    蔡吉的一番豪言壮语令张辽不觉心头一热,就见他豁然起身,回头大手一挥道,“押上来!”

    随着张辽一声令下,两个力士将一个瘫软如泥的男子丢到了蔡吉面前,后面还跟着数十个像大闸蟹一样被绑成一串的乌桓人。

    “蹋顿!”蔡吉一眼就认出了趴在地上纹丝不动的蹋顿。

    张辽则皱起眉头踢了踢蹋顿,见那厮依旧没有反应,他只好尴尬地抱拳向蔡吉解释道,“许是背过气去也。”

    蔡吉摆了摆手示意张辽不必弄醒蹋顿,此时的她已没有心思去听蹋顿任何的辩解或求饶。无论无论眼前这些乌桓人有何理由,有何苦衷,他们都将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惨痛的代价。于是在横扫了一眼面前跪成一排的乌桓人后,蔡吉朱唇微启漠然宣布道,“首逆蹋顿诛九族,附逆头人夷三族。待拿下昌黎城后,将此一干人等车裂示众。”

    蹋顿麾下的头人多多少少都听得懂点汉话,那怕不知道“诛九族”、“夷三族”的人听到“车裂”二字也顿时就明白了自己的下场。一时间哀嚎、求饶、谩骂、诅咒之声不绝于耳。蔡吉却只是袖手而立冷冷地看着手下的将士像拖死狗一样将这些垂死挣扎中的乌桓人拖了下去。

    许是蔡吉对公孙军与乌桓人的区别处理差距太大,一旁的田畴忍不住向其提醒道,“主上以汉律诛蹋顿部头人三族会否太过苛刻?”

    蔡吉听罢侧头想了想,继而反问道,“那依胡俗,凡男丁过车轮者皆斩?”

    田畴从未听说胡人有将敌方高过车轮的男丁统统斩杀的习俗,但他也从蔡吉的口吻之中听出了一丝戾气。其实蔡吉在脱困之后报复一下反叛的乌桓人本无可厚非。只是乌桓贵族之间大多沾亲带故,蔡吉此番宣布诛蹋顿九族,夷其头人三族,几乎就是要将辽东属国之中的乌桓贵族一网打尽。此消息一经传出,留在辽东属国的乌桓头人们必定会与齐军拼个鱼死网破。

    眼见田畴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蔡吉心知他是怕自己将乌桓贵族逼得狗急跳墙。一直以来中原王朝对周边游牧部族的态度都是拉拢一批打压一批。或是将一些异族的首领贵族请到中原接受汉文化的熏陶。但从最后的结果来看这些措施都治标不治本,往往摁下了葫芦浮起了瓢,甚至还养虎为患。

    而蔡吉之所以会提起杀光高过车轮男子的典故,是因为后世的成吉思汗正是以大肆杀戮其它部族上层贵族的方式逐步统一了草原各部。其实魏晋南北朝的情况也差不多,五胡乱华之后侵入中原的胡人开始互相扎斗争夺地盘。北方每一个王朝覆灭,往往都意味着一大批贵族随之消亡。而骤然失去上层贵族和祭祀的族人则转而投靠新的强者,并逐渐忘记自己民族的风俗文化。

    这并不是说这些北方的异族没骨气,而是因为在奴隶制下一个民族的宗教、文化仅掌握在少数贵族和祭祀手中。一旦上层贵族祭祀被消灭,整个民族都可能被抽去脊梁从而逐渐被周边其它强势民族所同化。相较之下华夏文明提倡“有教无类”,华夏的学者更是以教化百姓传播知识为己任。所以中原就算历经王朝更替。华夏文明依旧能够星火流传,乃至同化入侵的其它民族。

    不过理论终究是理论,不实践是无法确定是否可行的。因此蔡吉打算先拿乌桓做个表率积累一下经验。至于乌桓的那些贵族,若不怕死得更惨大可以来试试齐军的刀刃锋利不利。想到这里蔡吉随即傲然道,“乌桓诸部曾发誓奉孤为主。既是奉孤为主那便要守汉律。今日先从连坐开始。”

    “主上说得在理!胡虏若敢再有二心,便诛其十族!”管承刷地一下抽出佩剑提气高喝。在他的起头下周遭的将士也纷纷扬起手中刀枪连声附和。

    在一片“诛其十族!”“替同袍报仇!”“杀光胡虏!”之类的呼喝之声中齐军上下士气大振。蔡吉则顺势命人备下好酒好肉犒赏三军。话说这些烧酒还是当初蔡吉特意为乌桓人备下的。如今却在这种时刻被开启多少有些讽刺。不过军中的汉子哪管得了这些。只要酒是好酒便足以让他们喜笑颜开。

    然而蔡吉本人却并没有同众将士一起把酒言欢到深夜。张辽的出现令她意识到在她被困的这三个月里中原的局势远比她想象的复杂。于是在草草结束晚宴之后,蔡吉便将张辽、辛毗等人招入帐中仔细询问了一番目前的局势。张辽和辛毗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从贾诩坐镇幽州稳军心到郭嘉召集水师北上救援,从庞统壮士断腕舍并州到曹操放任侯成、臧霸侵徐州,从袁谭、步度根围攻平城到太史慈冀、幽平乱,一桩桩事件直听得蔡吉心惊肉跳。后怕连连。要知道这桩桩事件只要有一件没有处理得当,蔡吉辛苦打下来的基业就可能在瞬间灰飞烟灭。因此当辛毗讲完南阳蔡氏姐弟在东莱的种种小动作后,脸色苍白的蔡吉当即长袖一震,郑重其事地朝张辽、辛毗等人叩首一拜。

    辛毗和张辽见状连忙口称。“主上使不得。”

    蔡吉依旧固执地又拜了两拜,方才起身长叹道,“若非诸君忠义,孤险些无家可归矣。”

    “主上此言差矣,若非幸得主上赏识,余等亦是明珠暗投,何来今日风光。”张辽摆了摆手道。

    辛毗亦是捻须颔首,“张将军言之有理,吾等皆曾误入歧途,承蒙主上不弃委以重任,吾等又岂能辜负主上重托。”

    蔡吉却是老脸一红,在心中暗暗自嘲:你们都是当世的英雄才俊,就算没我蔡安贞提拔,也会有曹孟德慧眼识才。而我要是没你们全力支持,那这次可真要成孤家寡人了。因此无论张辽与辛毗如何谦虚,蔡吉还是真心诚意地向两人拱手致谢道,“总之诸君之恩,吉没齿难忘。”

    张辽、辛毗听罢蔡吉所言也是各自心头一暖。君臣之间固然是上下级的关系,却并不代表君就可以理所当然地享受臣无私的奉献。许多诸侯都不明白这一点,所他们往往只能以身份压人而无法博得臣下真正的尊重。蔡吉相较这个时代的其他诸侯,更懂得尊重人,也更清楚自己的斤两,所以她为人处事素来比较谦逊。而她的这一作风在臣下眼里便成了礼贤下士,体恤部属的表现,令臣下在不知不觉间模糊因性别不同所造成的隔阂,并与之交心。

    这不,眼见蔡吉态度如此谦逊,辛毗当即便放下了心中的顾虑,向其拱手进言道,“主上,毗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蔡吉点头道,“佐治大可畅言。”

    “毗以为主上应尽早班师中原,以免夜长梦多。”辛毗抱拳道。

    “卿是指曹孟德?”蔡吉微微蹙起了眉头。话说蔡吉当初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北上本是想隔岸观火,坐看曹操与刘表、刘备、孙策三家互斗。可谁曾想刘表竟如此草包,楞是被曹操放的烟花给吓死了。结果曹操不仅轻而易举地拿下半个荆州,还对刘备和孙策形成了压制。反倒是自己这边阴沟里翻船楞是被公孙康和蹋顿围了三个月,结果不仅自家后院差点起火,还让曹操乘机占了便宜。如今回头看起来还真有点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味道。

    “主上可是在意曹蔡联姻?”辛毗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由于蔡吉长期将曹丕带在身边,这一次两人又一起被困了足足三个月,辛毗还真怕这三个月里发生了些什么,令蔡吉对曹家投鼠忌器。

    张辽却是直接爆了粗口,“狗屁曹蔡联姻!主上还是尽早退了这桩婚事,另寻佳偶为妙。”

    “孤之婚事乃天子钦点不容违逆。”蔡吉摆了摆手表态自己不会在政治上给人抓把柄,跟着她又将话锋一转肃然道,“然曹孟德若行大逆不道之举,孤亦可大义灭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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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四节

    飞鸽传书

    谈起曹操的大逆不道之举那可真叫是罄竹难书,.当然真要有人较真起蔡吉的所作所为,那她多半也不会比曹丞相好到哪儿去。总之曹蔡之间的和平不是单纯由一纸婚约来维系的,只要有需要双方随时都能找到大战一场的理由。像这一次曹操就完全不顾及儿子曹丕的安危,公然驱使侯成、臧霸等人入侵徐州。不难想像倘若当时的太史慈、张郃等人没能镇住场子,或是蔡吉没能及时脱身,那曹操很可能甩开膀子亲自上阵领兵侵吞蔡吉治下的州郡。

    不过中原虽有曹操虎视眈眈,蔡吉却并不打算就此放弃辽东。须知光是持续三个月的白狼之围就已经影响到了蔡吉在的威信。倘若她再灰溜溜地撤回关内,那在天下人眼中便彻底做实了败军之名,届时不仅全军士气会受损,就连地方上宗党豪强也会乘势发难。说到底蔡吉之所以能在汉末让其治下的宗党豪强接受一个女诸侯的统治,官渡之战前靠的是狐假虎威借袁绍的势,官渡之战后则全赖齐军势如破竹的骄人战绩。至于善治民生、礼贤下士、体恤将士之类的优点固然是让蔡吉获得了治下军民的拥戴,却绝对打动不了那些桀骜不驯的宗党豪强。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蔡吉比任何一个诸侯都输不起。眼下的她非但不能退兵,相反还要率部一鼓作气平定辽东,哪怕是退而求次也得拿下辽东属国。如此一来刚刚过去的白狼之围就只是一场小挫折,蔡吉依旧能以凯旋而归的胜利者姿态重返中原从而威慑那些蠢蠢欲动的宵小。

    思虑至此,蔡吉便将话锋一转坦言道,“关内有奉孝、子义、士元、儁乂坐镇,吾等当务之急还是以取昌黎为先。”

    张辽听罢蔡吉所言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可一旁的辛毗却皱起眉头拱手朝蔡吉进言道,“主上以蹋顿部杀鸡儆猴本无可厚非。然则乌桓人素来逐水草而居,此番获知主上欲尽诛其部,怕是还未等大军进抵昌黎,胡人便已弃城而去。”

    “孤何曾妄言要尽诛辽东属国诸部?”蔡吉黛眉一撩道。“孤所诛者乃蹋顿九族及附逆头人三族,与乌桓百姓何干?”

    “话虽如此,然胡人不服王法、不知伦常,万事皆以族中酋长之命马首是瞻,又岂会听官军解释。”辛毗连连摇头道。其实他和田畴一样都觉得蔡吉这次对蹋顿部的处理太过强硬。只不过考虑到士气因素辛毗先前才没有当着众将士的面劝阻自家主上。

    然而蔡吉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却是异常的强硬,就见她素手一摆肃然道,“越是如此越不可放过附逆头人。不瞒二位孤打算将辽东属国划归锦西管辖改土归流。”

    “改土归流?可是改土官为流官,废属国为郡之意?”辛毗探问道。

    “是诛土官。”蔡吉杀气腾腾地纠正道。话说依照东汉的制度,郡、王国、属国同为一级地方行政区划。其中王国承西汉之制,.由相治理。相之地位同郡太守。诸侯王不治民。唯衣食税租而已。属国则是一种专为安置异族而设立的行政区域,其行政长官为都尉,“治民比郡”。当然偶尔也会有废国为郡的情况发生。例如曹操就曾借天子之名废除了齐、北海、阜陵、下邳、常山、甘陵、济阴、平原八国,台面上的理由是世袭这些王国的宗室血脉已断。实质则是为了省下一笔给宗室的租税。否则蔡吉也无法被受封为齐侯。属国的情况也差不多,只是蔡吉既非汉天子,也没有奉天子以令诸侯的资本,所以无权对外宣布升属国为郡,只能声称“改土归流”。

    耳听蔡吉诛杀蹋顿等人不是出于单纯的报复,辛毗在思虑了片刻之后便沉声进言道,“既然主上有此决心,未免夜长梦多,还请主上尽早发兵北上。”

    一旁的张辽也跟着抱拳请战道。“辽愿为先锋,替主上将胡酋一网扫尽!”

    经由辛毗一番提醒,蔡吉自然是不敢再有丝毫怠慢与拖延。于是翌日一早她便点齐兵马浩浩荡荡地朝辽东属国的首府昌黎城进发。当然临走之前蔡吉也没有食言,河滩上的那两万俘虏除了将校一级的人物之外,其余小卒统统都还归了自由。而蔡吉之所以要将这些公孙部将校暂扣下来。主要还是考虑到公孙家尚未覆灭,以免自己前脚放人对方后脚就聚拢起来威胁齐军后路,所以就先小人了一把。不过被扣的公孙军将校心中虽惶惶不安,但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状态之下也只得乖乖地跟着齐军大队人马一路北上也。

    正所谓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就在蔡吉马不停蹄挥师北上的同时,一彪快骑兵也将齐侯脱困的消息传达到了锦西城。林飞闻讯后赶紧就将他养的那些鸽子尽数放飞了出去。话说之前林飞之所以不用信鸽传递消息是怕信鸽在路途上遭遇不测或是被别有用心之人截去,毕竟那会儿关外尽是些令人揪心的坏消息。如今白狼之围既已解套,那林飞自然是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知晓,“齐侯脱困也!”

    当然所谓的“飞鸽传书”利用的是鸽子归巢的习性,即无论家鸽或野鸽均具有强烈的归巢性。一般来说,它们的出生地就是它们一生生活的地方,任何生疏的地方,对鸽子来说都是不理想的地方,都不安心逗留,时刻都想返回自已的“故乡”,尤其是遇到危险和恐怖时,这种“恋家”更为强烈。所以林飞放出的鸽子虽多,但最终能收到飞鸽传书的城池也就蓟城、南皮、龙口、黎阳、开阳(琅琊郡治)等几个重镇而已。

    不过就算是如此,信鸽的速度那是最快的快骑拍马也赶不上的。这不,林飞晌午时分才在锦西放出鸽子,当天晚上绑有战报的信鸽便被送到了贾诩的案头,前后历时仅五个时辰而已。以至于幽州刺史李敏刚看到信鸽时都不敢相信这事是真的。

    “此事当真?莫不是林正杰作假?”

    “信上盖有主上印信,做不得假。”贾诩说罢便将信推到了李敏的面前。

    眼见信的末尾果真盖有蔡吉的印信,李敏当即长舒了一口气,双手合十连声呢喃,“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贾诩却不认光喊“老天保佑”就能解决问题,就见他一面收起书信。一面果断地向李敏进言道,“主上既已脱困,还请使君速速调集粮草北上辽东。”

    “主上不南归乎?”李敏微微一愣反问道。

    “辽东未定,主上不会南归。”贾诩摇头断言道。

    耳听蔡吉近期不会南归,李敏由不得又心慌了起来。于是赶紧追问道,“那并州……”

    “并州且由钟元常、袁显思、呼厨泉三家争上一争。”贾诩言罢捻起一把谷子喂起了鸽子。

    话说鲜卑与匈奴的关系那还真叫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西汉年间东胡为匈奴所败,其中一支退保鲜卑山形成了现在的鲜卑部。起先鲜卑人只是附庸匈奴受其奴役,但随着汉武帝击败匈奴,将乌桓迁到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塞外,鲜卑也开始逐渐摆脱匈奴的控制。南下到乌桓故地饶乐水流域活动。

    现如今匈奴除了自诩比鲜卑更文明之外。早已不复当年一统草原的赫赫雄威。在步度根这等新兴崛起的鲜卑首领眼中的沦为东汉藩属的南匈奴王庭俨然就是一只掉光了牙的老虎。除了能吓唬吓唬一些小部落之外,根本奈何不了他们这些来自漠南的群狼。

    不过没牙的老虎终究也是老虎,有着身为老虎的尊严与自傲。南匈奴的贵族平日里虽也曾勾结鲜卑人入寇边塞劫掠内地,但终究只是小打小闹。并没有改变并州原有的势力划分。然而这会儿联手步度根入侵雁门的袁谭却是分明冲着入主并州而来。此举不仅侵犯了南匈奴的利益,也让驻扎在太原的钟繇有了北上的借口。双方一拍即合之下当即组成了联军打着汉天子的旗号一同讨伐袁谭和步度根。而袁谭与步度根也不甘示弱凭借彪悍的鲜卑骑兵同曹军和匈奴人展开了周旋。到目前为止三方各有胜负,也各怀鬼胎。

    所以贾诩所说要让三家争一争并州,李敏多少也能理解。再联想到蔡吉已然脱困,心中大定的他旋即拱手应答道,“那就依军师之计行事。”

    然而并非每一个收到消息的人都像李敏这般欢欣鼓舞。林飞放出的鸽子飞了一千多里路程,终于在三天之后抵达了琅琊郡治开阳城。可面对从天而降的喜报徐州治中萧建却是被着实惊出了一身冷汗。须知就在一个多月前他还曾暗示对面的张郃改换门庭,那曾想今日张郃竟将齐侯脱困的战报端端正正地摆到了自个儿的面前。

    如今萧建除了暗自庆幸自己与曹营之间的联系仅限口头承诺并未留下任何字迹之外,就只能以酸溜溜的口吻咂舌道。“人皆道飞奴(信鸽)能日行千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然则来信仅只言片语,未知辽西战况如何,惜哉,惜哉!”

    其实张郃又何尝不知萧建在背地里搞的那些小动作。只是看在萧建与自己共事多年的份上,张郃并不打算拆穿他也不想继续深究下去。毕竟萧建是徐州的名士,在琅琊拥有极高的威望,张郃作为一个外来者要想长久地统治琅琊等地,多少还得仰仗这等名士的辅佐。更何况萧建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做出实质性的背叛之举。因此无视萧建心虚的酸话,张郃顺手就将战报递上前道,“还请治中拟文一篇,昭告徐州全境齐侯已脱困。”

    眼瞅着张郃没有追究自己的意思,萧建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赶紧伸手接过战报,连声应答道,“老夫这便拟文,这便拟文。”

    就这样随着信鸽陆续抵达蔡吉治下各州郡的首府,“白狼解围,齐侯无恙”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中原的大部分地区。甚至远在长江以南的东吴也有耳闻。

    “蔡安贞已脱困?”丹阳府衙内孙策一把揪住前来报信的信使衣襟急不可耐地追问着,“那仲谋呢?可有仲谋下落?”

    送信之人那会知晓孙权的下落,可被孙策如此一逼,慌乱间只得结结巴巴地回应道,“二…二将军无恙。”

    “哈哈!孤早说仲谋福大命大!”孙策大手一松,兴奋之余当即大方地宣布道,“来人!打赏!”

    惊魂未定的信使收了赏赐,慌忙朝孙策磕了三响头,跟着便连滚带爬地退出了书房。正在兴头上的孙策见状却是丝毫不以为意,转而回过头朝周瑜朗声笑道,“蔡安贞既已脱困,想来中原大战不远矣。”

    孙策所说的中原大战指的是曹操与蔡吉之间的争斗。话说自打蔡吉受困辽西之后,曹操就停止了对南方诸郡的攻略,转而放任侯成、臧霸等人侵扰徐州。据悉并州的钟繇还趁张辽、庞统二人赶赴辽西救援之机,以北上讨伐袁谭为由吞并了雁门郡。而今蔡吉既已脱困,自然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所以在孙策看来曹蔡之间的大战已是一触即发,而他所要做的就是静候两方大打出手,再瞅准时机坐收渔翁之利。

    然而周瑜却不似孙策这般乐观,就见他摆了摆手摇头道,“伯符此言差矣。曹蔡会否大战,还犹未可知。”

    孙策敛起笑容,蹙眉追问,“公瑾何出此言?”

    “蔡安贞脱困,齐军必士气大振。曹孟德若东侵不成,恐挥师南下奇袭荆扬。伯符切不可麻痹大意!”周瑜语重心长地向孙策提醒道。

    “东侵不成,南下奇袭?”孙策剑眉一竖怒哼道,“曹孟德若敢欺江东无人,孤定叫他有来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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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五节

    磨刀霍霍

    .得知蔡吉已然脱困的曹操确实正在为是否发起东侵而烦恼着。站在逐鹿天下的角度曹操当然是倾向于先一统中原及河北四州,再挥师南下平定荆、扬、益、交等州。否则他当初也不会下定决心在官渡与袁绍决一死战。然而曹操破釜沉舟的一搏并有没令他达成一统中原的夙愿,反倒是让先前一直不显山不露的蔡吉一举占据了北方大半州郡。

    作为一世枭雄,曹操自然不会甘心与他人分享长江以北的大片膏腴之地。可之前与袁绍的恶战又确实令曹军上下元气大伤,以至于无力再发起另一场官渡之战。于是乎,曹操只得一面捏着鼻子同蔡吉合唱姻亲之盟,一面南下拿捏实力较弱的荆扬诸侯。好在刘表确如外界传言不过是个坐谈之辈,曹操仅花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就先后击败刘表与刘备的联军,并在之后的决战之中以“雷火”吓死刘表,从而兵不血刃地拿下了荆州重镇襄阳。而刘表经年累月所积蓄下来的财富与粮草自然也统统都被曹操收入了囊中。

    恰逢此时从北方传来了蔡吉受困辽西的消息,实力大增的曹操哪儿会放弃这等天赐良机。所以就算尚书令荀彧一再劝阻曹操不可趁人之危贸然发兵攻击蔡吉治下州郡,曹操还是一意孤行地暗许侯成、臧霸侵扰徐州,并积极调动兵马和粮草北上,只待蔡安贞一命呜呼便群起而攻之。

    可谁曾想还未等曹操布置完毕,远在辽西的蔡吉竟完好无损地脱险了。深感投鼠忌器的曹操当天夜里就将一干心腹谋臣召入了府中商讨应对之策。

    同曹操一样乍一听闻蔡吉脱困的曹营谋士亦是一阵扼腕痛惜。而年纪最青的杨修更是直接咬牙切齿道,“四万大军竟奈何不了区区一万孤军,公孙康真乃豚犬之辈!”

    “莫非真有鬼神蔡安贞乎!”刚刚投诚曹营没多久的邓羲也跟着低声呢喃道。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联想到蔡吉在民间的种种传闻,还真没人会笑邓羲胡言乱语。甚至就连曹操本人都有些怀疑蔡吉是否真如传言中的那般是个拥有法力的妖女。

    眼看着话题就要往鬼神方向偏离,身为曹操谋主的荀攸当即重重地干咳一声正色道,“助蔡安贞者,非鬼神也!”

    曹操被荀攸这么一提醒。当即收敛起了心中的胡思乱想,转而恭敬地拱手道,“还请公达赐教。”

    荀攸微微欠身口称“不敢”,跟着又环视了一圈在场的同僚沉声分析道,“蔡安贞帐下武有太史子义、张儁乂、张文远、赵子龙忠勇善战,文有郭奉孝、贾文和、田元皓、庞士元运筹决胜。文武同心,将士用命之下,试问蔡氏何愁家业不保。”

    如果在三个月前荀攸像这样如数家珍地将蔡吉帐下的文武夸赞一遍,曹操定会觉得荀攸这是在长他人士气灭自家威风,.不过这会儿的曹操却是听得连连点头。因为在过去的三个月中齐营文武已经用他们忠诚、武勇以及智谋证明了荀攸所言非虚。

    遥想当初刚刚得知蔡吉受困时。包括曹操在内的诸多曹营文武都认为齐营用不了多久就会崩溃分裂。毕竟蔡吉麾下的武将文臣没一个同蔡氏有血缘关系。更毋庸说蔡吉还是个没有子嗣的女子。然而让曹操等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以太史慈、张郃为首的齐将不仅没有背叛蔡吉,还将蔡吉治下的州郡打点得妥妥帖帖。令曹操既嫉妒又懊悔。嫉妒的是此等德才兼备的忠义之士竟都被蔡氏魅惑不能为他曹孟德所用。懊悔的是早知道齐营文武如此齐心,当初就不该默许侯成、臧霸侵扰徐州,从而既妄作了一番小人。又令齐营文武愈发同仇敌忾。

    此刻回想起先前荀彧曾苦口婆心地劝自己不可乘人之危,曹操不禁感触颇深地怅然一叹道,“悔不听文若谏言,是孤小觑蔡安贞也。”

    眼见曹操已有懊悔之心,荀攸便将话锋一转拱手进言道,“主公莫忧,主仆之谊怎及君臣大义。”

    曹操双眼一亮,探身追问,“公达此话怎讲?”

    荀攸拈须笑道。“南皮太守太史子义,琅琊太守张儁乂皆忠勇善战,青州别驾郭奉孝务崇宽惠,烦请主公为此三人请封,以彰朝廷知人之明。”

    荀攸的计策其实很简单。那便是让曹操借天子的名义册封地方上文臣武将,从而离间诸侯与其臣下之间的关系。虽说世人皆知所谓的天子册封皆源自曹操暗中授意,可慑于汉室百年威仪还真没几个人敢不拿天子的册封当回事。

    远的不说就以最近的马腾入京为例。话说曹操在灭掉刘表后不久,便派遣议郎张既劝说马腾放弃军权,到朝廷担任官职。马腾慑于曹操淫威又顾及天下非议只好勉强同意了下来。张既见马腾犹豫不决,唯恐其临了改变主意,就下令沿途各县准备粮草等物资,以供马腾路上需要,又命令各郡太守都到郊外去迎送,马腾不得已,只好启程向东进发。曹操则顺势上表中就只剩下了一丝丝低迷的垂泣之声。待到第二批人犯伏尸刑场,偌大个河滩便彻底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一时间浓厚的血腥气令许多围观的百姓恶心得几欲呕吐,但没有一个人敢转身逃开。就连亦兵亦民的乌桓部众也被眼前的这番残酷景象给深深震慑住了。战场上的厮杀讲究的是真刀真枪各按天命,哪怕是出兵劫掠至少也会留下妇孺充当奴隶。但在齐侯的刑场上人命无论贵贱贫富,不分男女老幼皆如草芥一般被屠刀无情收割。这让素来桀骜的游牧部众头一次切身感受到了来自中原法度的威严。只是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法”为何物,于是便将心底的那份畏惧投射到了端坐在高台上的女诸侯身上。

    这不,还未等齐军将最后一批死尸清出法场,几个头发花白的乌桓老者就已手捧羊皮颤颤巍巍地来到蔡吉面前,以极其谦卑的跪拜道,“大单于在上,请收下奴等奉上的牛奴隶与牛羊本该是征服者应得的战利品,但这些却都不是蔡吉想要的东西。就见她一面颔首示意身旁的曹丕接过老者奉上的羊皮,一面清了清嗓子朗声宣布道,“羊皮孤收下。牛羊尔等留下。从即日起辽东属国再无赀虏,尔等皆为汉家编户。凡入户者,年满十五,农人男子授田40亩,女子授田20亩;牧人男子授马1匹,女子授羊2只。”

    蔡吉如此安排倒不是有意厚此薄彼,只因辽东虽有得是无主荒地,却终究没有数不清的马匹牛羊。好在对于那些赤贫的牧民,甚至一无所有的奴隶而言马匹和牛羊都是他们做梦都想象不到的一笔巨财。

    果不其然,献羊皮的老者与他的同伴们明显从未见过如此慷慨的征服者。一时间统统楞在了当场。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内容。蔡吉则回过头将早已准备好的文书递给同样一脸愕然的阎柔道。“劳烦阎校尉再以胡语布宣一遍。”

    .待看到盖在末尾处的鲜红官印,阎柔当即挺了挺腰板,以乌桓话高声念出了文书上的内容,那声音洪亮得好似铜钟轰鸣。

    这一次不仅是土台前的老者。连带着刑场周围的多数看客也都听清楚了文书上的内容。且不论齐侯赐下的田地与牲畜有多么豪爽、有多么诱人,光是废奴一事就足以令现场诸多年轻的奴隶为之疯狂。一时间整片河滩好似水入沸彻底炸开了锅。人们欢呼雀跃地互相转告着刚刚听到的消息,仿佛此处不是刚刚杀过人的刑场而是被神灵赐福过的福地。

    而在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那几个献贡的老者亦是涨红了苍老的面皮,再次颤抖着向蔡吉匍匐叩首道,“慷慨仁慈的大单于请为吾等指派新头人。”

    蔡吉似乎并不在意用慷他人之慨换来的“慷慨仁慈”称号,就见她摆了摆手随口说道,“尔等自行选出头人上报于孤便可。”

    那几个老者听罢蔡吉所言先是面面相觑了一下,继而便心悦诚服地俯首应答。“尊命。”

    眼瞅着一干乌桓长者领命而去,站在蔡吉身后的孙权忍不住插嘴道,“齐侯既已平定辽东属国,为何任由胡人自行推举头人?不怕为奸人所乘乎?”

    蔡吉闻声回头横扫了一圈身后的文武幕僚,就见管承等人眼中也流露着疑惑的神情。蔡吉不由悠然一笑。“是忠,是奸,自有公议。孤只需令众胡知晓其马匹牛羊、高官厚禄皆由孤所赐便可。”

    蔡吉的一席话赢得了辛毗、田畴、阎柔乃至张辽的一致认同。有道是“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千里不同情”,同种同文的汉人尚且如此,更毋庸说乌桓等异族了。蔡吉可以借蹋顿反叛的由头杀尽辽东属国的乌桓贵族,但她要是真按中原的规矩派遣官吏管辖乌桓部众,那多半会激起胡汉矛盾最终铩羽而归。

    如今蔡吉让乌桓人自行推举基层的头人,那是忠是奸就都是乌桓人自己的选择,怪不到官府的头上,更无法指责汉人欺压胡人。至于蔡吉本人则通过一颗颗人头树立起了她大单于的威望,又以这些人头的家产获取了辽东属国胡汉百姓实打实的支持。哪怕现在以蹋顿为首的乌桓贵族头人统统复活登高一呼,也不见得会有多少乌桓百姓跟着追随。因为没有人会甘心放弃已经获得的自由,也没有人会甘心放弃已经拿到手的田地和牲口。

    此刻看到蔡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转眼间就将乌桓人收拾得服服帖帖,长年在官府与胡人中间充当中间人的阎柔不禁由衷感叹道,“齐侯真乃制胡第一人。”

    “正是。边地制胡或苛酷,或宽慢,皆不及主上有章法。”一旁的田畴也跟着捻须颔首。话说田畴昔年在徐无山隐居之时曾为周边生活的胡汉百姓订下有关杀伤、盗窃、诉讼的法律二十多条,规定犯法重的人治死罪,其次的也要抵罪。又依着中原的礼教制定了婚丧嫁娶的礼仪,并兴办学堂教授知识。一时间北方边境的百姓纷纷聚拢徐无山投靠田畴,就连乌丸、鲜卑的首领也都派遣使者送来礼品与田畴交好。然而当乡亲父老一致要推选田畴为首领之时,田畴却推辞说,“诸君不以畴不肖,远来相就。众成都邑,而莫相统一,恐非久安之道。愿推择其贤长者以为之主。”从而让本地的百姓自行推举年纪大德行高的老者做首领。蔡吉今日的所作所为与田畴当年在徐无山上的做派可谓是不谋而合,甚至手笔更大,范围更广。此番可算是挠到了这位北地种田派隐士的心痒之处。

    面对阎柔和田畴连声的夸赞,蔡吉却是在心中暗自苦笑:都打打杀杀融合了上千年了,多少总会积累下一点经验。不过当着众人的面她还是颇为低调地自谦道,“孤不过是依中原均田之制收编胡人,当不得如此谬赞。倒是编户一事,还需阎校尉、田治中从旁监督,以防别有用心之人借胡汉之别假公济私。”

    听罢蔡吉所言,阎柔与田畴交换了一下眼神。赶紧出列郑重地俯身一拜。“臣等定不负主上所托!”

    在场众人眼见最熟悉北地风俗民情的阎柔和田畴都对蔡吉的处置赞不绝口。自是不再有所疑虑。至于先前发问的孙权更是将蔡吉施展的一系列手腕暗自牢记在了心里。毕竟东吴也时常会受到山越等异族的侵扰,保不定那天就会用上这些招数。

    其实孙权大可不必如此小心翼翼,蔡吉之所以敢在他的面前如此大方地与账下幕僚讨论政令,就是希望孙权在耳濡目染之下能将这些个政策带去南方推广。须知眼下蔡吉和曹操的实力虽高出其它诸侯一畴。可真要说一统江山,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力有不逮。这便意味着像现在这样的诸侯混战可能会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在这期间诸侯们会在自己割据的地界内实施各种不同的政策乃至体制。

    就以孙权所在的东吴为例。东吴虽为南方地区的开发与汉化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但不可否认的是相较继承了汉家正统的曹魏和蜀汉,由孙氏一族和南方土著士族联手统治的东吴无疑是个残暴而又落后的政权。特别是在张昭等中原流寓人士相继过世之后东吴更是彻底堕落成了一个奴隶制国家。而孙权本人则被陈寿评价为“性多嫌忌,果于杀戮,暨臻末年,弥以滋甚”。

    蔡吉作为诸侯中的一员固然是希望自己的对手犯错误越多越好。但她更不愿意看到百姓因诸侯们的倒行逆施而苦不堪言,大汉的疆域因一些诸侯的短浅目光而丢地失城。因此只要不涉及火药、晒盐、酿酒等关乎军事、财政的机密,蔡吉一般都乐意同其它诸侯分享她的治国之道。

    此刻见孙权对收编辽东属国一事颇感兴趣,蔡吉便不厌其烦地又同阎柔、田畴等人交流起了屯田的经验。正当一干人等聊得起劲之时。忽见唐蓥兴匆匆地赶来禀报道,“禀主上,扶余遣使求见。”

    “扶余遣使?”蔡吉微微蹙眉,扭头便向阎柔询问道,“孤曾闻扶余与公孙氏一族结有姻亲之盟。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阎柔点头道,“扶余本属玄莬,南与高句丽,东与挹娄,西与鲜卑接,北有弱水。地方二千里,本濊地也。时高句丽、鲜卑强,公孙度以扶余在二虏之间,妻以宗女。故扶余王尉仇台与公孙康确实沾亲带故。然扶余国弱,其俗又与中国类似,此番遣使多半是为求和而来。”

    阎柔对扶余的介绍与蔡吉记忆中的扶余国大致对得上号。这个发迹于黑龙江南部的小国,大体以扶余王城即后世的长春为中心,疆域涵盖辽东到朝鲜半岛以北的广袤地区。扶余一名最早出现在《逸周书》,名凫庾,据说是九夷之一。扶余人的习俗也较北方其他异族更接近于中原的汉人。例如扶余人崇尚玉器,扶余王以玉匣为棺。此外扶余和中原一样丧居之时,无论男女皆穿素色的布衣,去配饰。死者则需殡在屋内三年,择吉日而葬。父母及丈夫过世时,需服丧三年,兄弟三月。下葬时要将死者生前的服玩车马一同陪葬,最后积石为封,种植松柏。所以在蔡吉看来扶余人可能真是古时从中原迁徙到辽东的炎帝后裔,只因长期与本地的渔猎民族混居才逐渐胡化了。

    想到这里蔡吉便朝唐蓥颔首示意道,“宣。”

    唐蓥得令后不多时就将自称为扶余使节的五个男子带到了观刑台前。但见为首之人年约三十,身穿白底锦绣金银朝袍,头著如弁折风,腰配玲珑玉饰,一见蔡吉便用熟练的汉语躬身行礼道,“扶余大加麻余见过大将军。”

    蔡吉虽在官渡之战后被天子封为大将军,但考虑到之前连续几任大将军皆没有善终,故而极少有人称蔡吉为“大将军”。此刻眼见身处关外边地的扶余使节竟还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封号,再联想到现任的扶余王尉仇台曾先后在建光元年、永和元年、延熹四年、永康元年、熹平三年,多次遣使朝贡,并出兵配合汉军征讨高句丽、马韩与秽貊。想来扶余王与中原的联系可能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紧密。于是蔡吉不禁再次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使者,继而饶有兴趣地开口问道,“扶余王派卿来此可是替公孙氏宣战乎?”

    蔡吉的这声质问可谓是字字诛心,但自称为麻余的使节却并没有因此而被吓道,就见他直起身子义正词严地向蔡吉拱手道,“公孙康听信奸佞之言起兵谋反,已被吾王诛杀,还请大将军过目。”

    麻余的话音刚落,站在他身后的另一个副使训练有素地将手中的匣子当众揭了开来。

    望着那匣中之物,蔡吉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心想,“又是一枚首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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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七节

    两辽定局

    匣内的首级双目圆睁,牙关紧咬,扭曲的遗容上写满了愤慨与不甘,粗看之下倒也像是公孙康。不过由于蔡吉仅在望楼上远远见过公孙康几次,加之先前又曾被郭图摆过一道,因此无论是蔡吉还是田畴等幽州本地人士一时间都无法确定首级的真实身份。于是未免再次摆乌龙,不敢大意的蔡吉当即便命人招来公孙军俘虏认尸。毕竟被齐军扣下的俘虏都是公孙军中将校一级的人物,就算不与公孙康特别相熟至少也不会认错自家少主。

    不多时几个神情颓废的男子便被带到了观刑台前。然而当他们看清匣中首级的面目之后,所有人的神情都在瞬间为之一变。就见先前曾质疑过蔡吉的虬髯男子扑通一声就跪在首级前厉声疾呼,“少主!”其余诸人亦是跟着一同捶胸顿足嚎哭不已。

    见此情形蔡吉回头与田畴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也不再有所怀疑,转而唏嘘一叹,“咳~公孙氏父子乃一方豪杰,若非听信谗言,又岂会落得今日众叛亲离田地。”

    底下的俘虏听蔡吉这么一说,一个个将愤怒的视线投向了一旁的扶余使节,显然现场唯一能与公孙家扯得上姻亲关系的只有眼前的这群扶余人。但见那虬髯汉子豁然起身指着扶余使节破口大骂,“狗辈!吾家主公与扶余王结有姻亲之盟!尔等竟取吾家少主首级邀功!”

    面对虬髯汉子的质问以及周遭公孙部部众愤怒得近乎要杀人的目光,一干扶余人纷纷心虚地低下了头,唯有主使麻余面不改色地反驳道,“公孙康于席间欲行刺吾王,吾等将其诛杀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公孙康刺杀扶余王?好一番令人熟悉的说辞。蔡吉记得依原有历史的记载。公孙康在斩杀了袁熙、袁尚两兄弟后,也曾有传言说是袁尚先与其兄密谋,“今到,康必相见,欲与兄手击之,有辽东犹可以自广也。”当然死人是无法为自己辩驳的,就像此刻公孙康行刺扶余王的说法也仅是扶余人的一面之词。现在唯一能够确信的事是扶余王确实送来了公孙康的首级。所以相比公孙康的真实死因。此刻的蔡吉反倒是对眼前的这位扶余主使更感兴趣一些。

    照史书记载现任扶余王尉仇台死后。王位由位居继承,但由于位居没有嫡子所以位居死后扶余诸部推举其庶子麻余继位。蔡吉不清楚此麻余是否就是彼麻余,不过从对方言谈举止可以瞧出此人非等闲之辈。顺着扶余人的节奏行事也不见得是个好事。于是在心中暗自计较了一番后。蔡吉便向那个正在同麻余怒目而视的虬髯汉子张口问道,“将军如何称呼?”

    “在下卑衍。”虬髯汉子赶紧回过身朝蔡吉叩拜求情道,“恳请齐侯允衍收葬少主。”

    卑衍?这个名字好生熟悉……是了,景初元年(237年)。公孙康之子公孙渊在辽东自立为燕王。次年,时任曹魏太尉的司马懿奉命领军讨伐公孙渊。公孙渊闻讯后遂派遣帐下大将卑衍、杨祚出击。卑衍与杨祚屯兵辽隧被司马懿将军胡遵击破。两人夜走襄平又与司马懿军相遇于首山。最终卑衍死战。杨祚投降,司马懿得以进军造城下,一举歼灭了盘踞辽东三代的公孙家。

    话说有关卑衍的记述虽只有寥寥数语,但他好歹也算是三国末期辽东的一员大将。并且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下,还为公孙家战斗到最后一刻,想来也是个忠义之士。对于人品过关能力还行的武将蔡吉向来都是来者不拒。更毋庸说蔡吉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为难卑衍等人。于是乎。下一刻就见蔡吉大方地颔首道,“尔等带首级回玄莬吧。”

    卑衍显然没料到面前的女诸侯竟如此爽快地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他先是二话不说冲着蔡吉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跟着便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从扶余人的手上夺过了装有首级的匣子。

    眼瞅着手捧首级离开刑场的卑衍以及其他几个连连谢恩的俘虏,包括麻余在内的一干扶余人那个脸色真叫是一阵红来一阵白。不过这位年轻的扶余主使很快就收敛起了脸上的尴尬神色,转而朝蔡吉拱手奉承道,“齐侯宽厚仁慈,实乃辽东百姓之福。然只怕玄菟公孙家不肯就此善罢甘休。”

    蔡吉素手一挥打断了麻余略显粗糙的挑拨,转而不咸不淡道,“孤闻公孙康子嗣尚幼,其弟公孙恭为人谦和、明理。孤相信恭在得知其父非孤所害后,定会与孤化干戈为玉帛。”

    耳听得堂上女子如数家珍地分析玄莬公孙家的情况,麻余的鬓角冒出了点点冷汗。其实扶余王此番诛杀公孙康除了向蔡吉示好邀功之外,多少也存了点借齐军之力扩张地盘并压制高句丽的心思。正如蔡吉所言公孙康的两个儿子如今一个刚学会走路,一个则尚在襁褓之中。如此一来公孙家家主的位子必定会由公孙康的亲弟弟公孙恭来继承。而公孙恭的性格与其父兄完全不同,与其说是“谦和”不如说是懦弱。故而在扶余人看来公孙恭根本不足为惧,唯一可虑的是公孙度、公孙康父子留下的数万大军。但这点兵马在坐拥五州之地的蔡安贞面前却又算不了什么。只要能傍上蔡安贞这棵大树,莫说是公孙家,就算是死对头高句丽也奈何不了他扶余国。要知道蔡氏的根基在南方,蔡氏要想统治辽东就必须借助扶余人的力量。而狐假虎威又是扶余人最拿手的戏码。然而此刻听这位齐侯的口气似乎她并不打算乘胜追击攻打玄莬郡。难道齐军要撤?

    且就在麻余低着头眼珠子滴溜溜直转之时,忽听堂上的蔡吉傲然宣布道,“孤做事素来恩怨分明。而今蹋顿、公孙康皆已伏诛,唯有祸首郭图、袁谭尚逍遥在外祸乱并州。孤不日便会领兵南下讨伐二贼!”

    果然是要撤麻余心头刚一凌,哪儿曾想下一刻便听堂上蔡吉话锋一转道。“文远将军,孤南下后,辽东、辽西防务便拜托卿也。”

    “喏。”张辽不动声色地起身领命。底下的麻余却是脸色煞白冷不丁地打了个激灵。话说昔年公孙度携扶余、鲜卑诸部南侵锦西,张辽为解锦西之围亲率千余部曲奔袭扶余逼扶余王撤军。那一阵齐军杀得扶余人人害怕,以至于闻张辽大名,小儿不敢夜啼。而今听闻蔡吉又要将这位煞星调回辽东坐镇昌黎,麻余那是既心惊又心虚。慌乱之下他赶紧低下头高声表态道。“扶余上下愿奉齐侯为主。随齐侯一同征讨逆贼!”

    蔡吉却是摆了摆手不以为然道,“区区宵小何须哪劳烦友邦。扶余心意孤心领也。”

    眼瞅着自己一番信誓旦旦的表忠心只换来对方一颗软钉子,心中思绪已转了十七八个弯的麻余倒也不恼。就见他堆着笑脸连连奉承道,“那是,那是,齐侯麾下猛将如云。平定幽并指日可待。些许军资聊表心意,还请齐侯笑纳。”言罢麻余便将事先准备好的贡品逐一呈了上来。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扶余人见利忘义的行为令人十分不齿,此刻的蔡吉倒还是客客气气地收下了一干贡品并好言宽慰了麻余等人几句。而蔡吉的态度也令原本还有些忐忑的麻余偷偷松了一口气。

    显然通过蔡吉对公孙康首级的反应以及南下前对辽东防务的布置已经让麻余意识到眼前的这位女诸侯绝非易与之辈。特别是杀公孙康送首级的做法如今看来就是一画蛇添足的败笔,此举非但没有达到讨好蔡氏的目的,反而是令在场的汉人心生厌恶。差一点就坏了扶余投诚蔡氏的大计。想到这里麻余不禁在心中暗暗自行告诫齐侯重义理,切记,切记。

    其实蔡吉本人并没有麻余想象中的那般有浓重的道德洁癖。她之所以会拒绝扶余出兵协助主要还是出于对目前辽东局势的考量。说到底扶余只是一介蛮荒小国。在它的身边环伺着蔡家、公孙家、高句丽、鲜卑、乌桓等诸多势力。因此“奉xxx为主”之类的誓言都是鬼话,左右逢源才是扶余人一贯的生存之道。加之有蹋顿反叛的前车之鉴在。蔡吉眼下更愿意让扶余同公孙家、高句丽等势力互相牵制,而非接受一个首鼠两端的附庸。因为在蔡吉的心目中占取辽西辽东便成了她平定天下计划中的关键一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辽西辽东甚至比并州更为重要。

    须知辽西和辽东不仅拥有马场、矿藏、沃土等资源又毗邻渤海能与人口充沛的青徐二州形成互补。更为重要的是兴于大兴安岭的鲜卑人不仅是乱华五胡之一,还直接威胁着蔡吉所控地区的安危。占据辽西辽东既能抑制鲜卑向南扩张,又能开发幽州等地。要知道蔡吉可是一直都有将幕府从龙口北迁至蓟城的想法。

    当然在这个时代,众人眼中的辽西和辽东依旧只是一方无足轻重的苦寒边地。中原的政治中心和经济中心都在关中,中原的威胁也来自毗邻关中的西北。譬如此刻正深陷战火之中的并州军民之中就有不少人认为,若非那位女诸侯跑去蛮荒之地参加什么会盟就不会受困白狼山,张将军和庞别驾也不用放弃平城北上救驾,从而让鲜卑蛮子有机可趁攻入长城祸害乡里。

    好在蔡吉身边的文武重臣多数还能理解她的良苦用心。不仅张辽、庞统、辛毗等人都支持她经略辽西辽东,郭嘉更是借这次的危机一次性向辽东投放了整整五万兵卒,足见其对辽西辽东地区的重视丝毫不逊于蔡吉。

    要知道依这个时代的航海水平,跨海运输数万人马是一桩极其凶险的事。诚然渤海是一个近似封闭的内海,山东半岛也一直都有泛海入辽的传统。可大海终究是大海,海上的天气历来就多变,稍有不慎就可能酿成船覆人亡的惨祸。此外这个时代的帆船普遍不大,哪怕是史书上记载的东吴最大的五层楼船也就可载三千人而已。不过楼船多用于江湖,也用于近海,由于楼船重心高,抗风浪能力差,用于远海相当危险。齐军的海船沙船方头方尾,长宽比大,吃水又浅,更接近于后世的沙船,而非这个时代的主流楼船。想要一次性运载五人跨海就必须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于是乎,齐军的兵卒就只能肩并肩如沙丁鱼罐头一般窝在狭小而又空气污浊的船舱之中,那滋味真是堪比后世穿梭于大西洋上的运奴船。恶劣的环境极大地消耗了士兵的士气与体力以至于不少兵卒在下船登陆后一时半会儿还难以恢复状态投入战斗。加之郭嘉对外宣称的五万大军碍于运输水平其实也没有五人。所以之后攻克柳城主要还是依靠锦西本地的民团以及辛毗等人跨海运来的火炮。

    如果仅从救援蔡吉的角度,郭嘉跨海运输万人的做法似乎是在病急乱投医。但站在辽西辽东的全局来看,郭嘉此举则无疑是奠定关外汉家根基大手笔。众所周知辽西辽东素来地广人稀,当年乌桓头领苏仆延帐下部落不过数千成年男丁就敢自称峭王独霸一方。所以不论此次登陆的齐军兵卒素质如何,光是数万汉家男丁就足以扭转辽西辽东的胡汉势力对比。再加上张辽的坐镇以及辽东本地势力的互相牵制,齐军总算是对辽西辽东两地达成了实质性控制,而蔡吉本人也可以就此安心领兵南归处理并州的叛乱。

    建安八年四月,蔡吉留张辽、阎柔等人在辽东属国开垦军囤、收编乌桓诸部,自己则亲率大军进驻锦西城。在那里不仅有翘首企盼她得胜而归的百姓,还有大军急需的补给。()

    第九十八节

    辰韩之稻

    不可否认刚刚过去的白狼之围一方面差点断送了蔡吉努力挣下的基业,另一方面倒也令锦西城的战略地位水涨船高起来。现如今锦西城外的海港内泊满了来自青州和徐州的船队,每一艘帆船的船舱中都载满了蔡吉所需的各种军需物资。

    孙权站在锦西港最繁忙的码头前,望着水手将一箱又一箱的货物搬下商船,狠狠地啃了一口来自青州的梨子。在受困白狼山的那段岁月里孙权曾经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看不到海了,然而此时此刻他不仅再一次嗅到了海水的咸惺味,还能如此悠闲地享受各地商船带来的各色馈赠。正如青州的商船装载着黄橙橙的谷子以及种子,伽耶国的商船装载着皮毛和刀剑,而来自扬州的商船则带来了……

    随着一抹高挑的身影映入眼帘,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在作梦的孙权情不自禁地唤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子敬!”

    “见过二公子。”鲁肃信步上前冲着傻愣在原地的年轻公子俯身一拜。

    那曾想还不等鲁肃直起身孙权就迎面给了他一个大大地熊抱,“子敬!真是子敬!”

    孙权孩子气的一抱让鲁肃是既暖心又尴尬。好在眼下是东汉年间而非两千年后的二十一世纪,两个大男人当街抱在一块儿并没引来路人诧异的目光。而孙权在确认鲁肃确实是真人之后,当即拉着鲁肃在附近酒肆中拣了张干净的桌子围坐了下来。

    还未等酒菜上桌,孙权便迫不及待地向鲁肃追问起来,“子敬怎会来锦西?”

    鲁肃拱手答道,“主公听闻齐侯受困白狼山,忧心公子安危。便遣肃搭乘商船来辽东打探消息。”

    听闻兄长孙策如此关心自己的安危,不惜派遣鲁肃远渡重洋来打探自己的消息,孙权在感动之余忍不住鼻子一酸潸然叹道,“累得兄长牵挂如斯,权好生羞愧。”

    鲁肃见状赶紧伸手拍了拍孙权的肩膀安慰说,“公子如今安然无恙,总算是有惊无险。”跟着他又话锋一转压低了嗓门探问道。“余听闻白狼山一战蔡安贞损失颇大。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提起一个月前在白狼山所经历的点点滴滴这会儿的孙权多少还有些心有余悸。就见他唏嘘了一声,摇头兀自苦笑道,“不瞒子敬。白狼一战吾差点以为吾将埋骨辽西。”

    “嘶未曾想白狼山一战竟如此凶险!”孙权的回答令鲁肃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同时也从侧面印证了外界有关白狼之围的一些传闻。看来白狼山一战蔡吉固然是得以侥幸脱险,却也因此元气大伤。再联想到数月来曹军在中原的种种动向,这种山雨欲来的气息让鲁肃暗暗在心中重新审视起天下大局来。明面上曹操和蔡吉享有姻亲之约互为表里。而东吴则与刘备结盟共同抗曹。但是倘若蔡吉就此势弱,从而被曹操乘虚而入夺取家业……

    “子敬若是以为蔡安贞会因白狼之围一蹶不振。那可大错特错也!”

    耳边骤然响起的告诫声打断了鲁肃纷乱的思绪。鲁肃略带诧异地抬起了头,就见对面的孙权已然板起脸正襟危坐着盯着他看。话说鲁肃还是第一次看到孙权表情如此郑重。在他的印象当中这位孙家二公子虽聪慧睿达却性子轻佻不够稳重。不过如今看来在齐营的这段日子似乎是对孙权造成了一定的影响。而这种变化也让鲁肃对蔡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他跟着便拱手探问道,“公子此话怎讲?”

    孙权侧头想了一想答道,“蔡安贞威而有恩。能揽英豪而驱御之。此番虽遭挫折,然区区宵小难撼其基宇。”

    鲁肃没料到孙权对蔡吉竟会有如此高的评价。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孙权所言确有几分道理。在蔡吉受困辽西的三个月里其麾下文武所表现出的忠诚与才干让周遭的诸侯既羡慕又嫉妒。如果说蔡吉真如孙权所说的那般御下手段了得能让太史慈、张郃、张辽等人死心塌地地为其效命,那曹蔡之间的争斗输赢还未可知。当然这对东吴而言并不是件坏事。相反一旦曹操和蔡吉反目。这两家斗得越久对东吴就越有利。若是能趁机将蔡吉拉入孙刘联盟一同对付曹操那更是妙不可言。

    一旦打开了思路鲁肃的提问也跟着有的放矢起来,“不知蔡安贞可否知晓。曹孟德趁其受困辽西之际纵容曹军蚕食齐境?”

    “如何不知。齐军上下对曹军落进下石之举早已怨声载道。”孙权点头证实道。

    鲁肃继续追问,“那依公子所见曹家子可讨齐侯欢心?”

    面对鲁肃冷不丁地一问令孙权心头没由来地一紧,继而警惕地反问道,“子敬何出此言?”

    鲁肃却是开门见山地直言道,“余以为二公子与齐侯年纪相仿,门第相当,实乃天作之合。”

    倘若是在半年之前孙权定会欣然附和鲁肃的进言,并卯足劲誓将蔡吉追到手。可眼下只要一想起曹丕那苦逼的境遇,孙权哪儿还敢心存江山美人尽收囊中的妄想。这不还未等鲁肃进一步鼓动,孙权便赶紧撇过头支支吾吾地敷衍道,“此…此事事关重大,权……权怕是难当重任。”

    眼瞅着孙权对自己的提议推三阻四,鲁肃多少有些失望。不过考虑到蔡吉终日抛头露面如男儿一般与各路诸侯争夺天下,至于三从四德、贤良淑德那更是一条都不沾。鲁肃倒也能理解孙权的想法。毕竟蔡安贞这等奇女子固然堪称当世英杰,却绝不会是个好妻子。所以就算其坐拥万贯家财又权倾一方,但天下间真正敢娶她为妻的男子却是廖廖无几。可鲁肃并没有就此罢休,只见他微微沉吟了片刻后自言自语道,“瑜公子尚未成婚,亦是良配。”

    鲁肃所说的瑜公子指的是孙权叔父的次子孙瑜。孙瑜比孙权大五岁。已追随孙策、周瑜南征北战多年。除了擅于安抚部下、招降纳顺,孙瑜还很爱读古籍,时常会请东吴的学者来为部将的子弟讲学。然而孙权并不认为自己那位好学的堂哥能完成鲁肃的设想。通过近半年来同蔡吉和曹丕的接触,孙权已然意识到此两人之间的婚约无关男女之情,更不单单只是为了维系曹蔡两家的盟约。

    于是为免鲁肃继续胡思乱想,孙权直接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曹蔡婚约乃御赐钦点。若非天子撤回旨意。蔡安贞不会毁约。”

    “此话当真?”鲁肃诧异地抬起了头。

    “此乃蔡安贞亲口所言。”孙权颔首证实道。

    “天子旨意?蔡安贞会是那等作茧自缚之人?”鲁肃皱起眉头语气满含狐疑。

    其实那天蔡吉当众宣布她会遵从皇命坚守婚约之时候孙权其实并不在场。而他也和鲁肃一样不相信一个能从袁氏手中夺下大半个河北的女子会真的愚忠于汉室。但孙权可以确信蔡吉是一个权欲极重的女子,亲情也好爱欲也罢都不能阻止其对权势的渴求。既然如此那离间蔡吉与曹丕的关系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想到这里,孙权摆了摆手冲着鲁肃坦言道。“蔡安贞会否为汉室作茧自缚,权不得而知。然则其必不会为一纸婚约束手束脚,无论是曹蔡,还是孙蔡。”

    孙权的一番独到见解让鲁肃再一次对其刮目相看。与此同时鲁肃也收起了撮合孙蔡联姻的心思。转而点着头附和道,“二公子言之有理。有道是远交近攻。蔡安贞若真有逐鹿天下之心,其终会与曹孟德反目,而同东吴交好。届时还需二公子出面牵线搭桥成就孙蔡之盟。”

    所谓远交近攻,乃是战国时秦国宰相范雎为秦国策划的一种军事外交策略。即和远方的国家结盟。而与相邻的国家为敌。这样做既可以防止邻国时腋之变,又使敌国两面受敌,无法与我方抗衡。不过此策略仅适用于实力相当的势力。倘若一小国与一大国相邻。两国实力相差悬殊,小国不与大国交好。而是隔着大国上窜下跳着与他国玩远交近攻,结果可就没那么美好了。依战国时法家学者韩非子的说法那便是,“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

    好在除了盘踞北方的高句丽,辽东的周围都是些识时务的小国小部落。他们同之前主动跑来向蔡吉效忠的扶余人一样习惯侍大国为主,奉强者为霸。这不,就在鲁肃和孙权商讨如何远交蔡氏近攻曹军的同时,蔡吉本人正端坐在高堂之上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贡品与臣服。

    作为蔡吉第一桶金来源的伽耶国向她奉上了十张豹皮、二十张獭皮,以及三十斤人参。同样渡海而来的马韩国进贡的是四十匹战马、一百柄战刀和五十匹麻布。而生活在辽东东北部的挹娄人则为蔡吉带来了一袋东珠、三只猎鹰、十匹种马、奴隶五十人。各国各部送来的贡品很快便摆满了整个庭院。而在一干大同小异贡品之中来自辰韩国的一担谷子引起了蔡吉的注意。

    就见蔡吉起身走到箩筐前,抄起一把谷子掂了掂问道,“稻子?”

    站在一旁的辰韩使节见状赶紧凑上前诚惶诚恐地解释道,“小国今年麦子歉收,不得已以稻子凑数,还请齐侯见谅。”

    原来这个时代的朝鲜半岛还是以小麦为主食。地处半岛最南端的辰韩虽有种植水稻,却因种植面积小产量少而被当地人当作杂粮处理。辰韩使节以为蔡吉是嫌稻子廉价怪罪他们以次充好这才慌了手脚。可他哪里知晓眼前的女诸侯满脑子想的根本就不是稻子的贵贱问题。

    话说水稻虽起源于中国,并由舟山群岛北传到朝鲜半岛和东瀛诸岛。但当前这个时代中原的水稻种植还仅限于南方地区。历史上一直要到唐代靺鞨人才在松花江流域种植水稻。《新唐书.渤海传》中便记有“卢城之稻”。卢城就是渤海中京显德府的卢州,即后世吉林省安土县石门镇一带。而在千年后大受欢迎的东北大米则要到清末才由朝鲜移民引进到东北三省。

    在蔡吉看来眼下辰韩人既然已经在朝鲜半岛成功驯化了水稻使其能适应北方寒冷的气候。那理论上也能将朝鲜半岛的水稻移栽到辽东和辽西,从而将这片沃土开拓成汉家新的粮仓。或许用不了几年她便能吃到香喷喷的东北米了。

    想到这里蔡吉强按住心中的激动,一面挥手示意辰韩使节不必惊慌,一面和颜悦色地向其询问道,“孤决意在辽西辽东栽植水稻,不知贵国可否指点一二?”

    受宠若惊的辰韩使节哪儿敢有所推脱,赶紧拱手答应道,“辰韩愿为齐侯效犬马之劳。”

    蔡吉突然冒出的计划不仅让辰韩使节大吃一惊,同时也令一旁的林飞、田畴等人吓了一大跳。在他们的印象中从古至今还没人能在秦岭淮河以北的地区种植水稻,更毋庸说是堪称酷寒之地的辽西与辽东了。因此就算辰韩使节答应了蔡吉的要求,田畴还是忍不住上前劝阻道,“主上,《氾胜之书》曰:种稻,春冻解,耕反其土。种稻区不欲大,大则水深浅不适。冬至后一百一十日,可种稻。始种,稻欲温;温者,缺其塍,食陵反;畦畔也。令水道相直。夏至后,大热,令水道错。辽东乃苦寒之地如何栽植水稻?”

    蔡吉并没有因田畴的反驳而生气,而是捻着手中略显干瘪的谷子点头道,“子泰言之有理,自古北地不种稻。然则辰韩既能种稻,为何辽东就不可一试?若是可行辽西、辽东便可自足也。”

    田畴被蔡吉反问得一时没了声响。的确,同样地处北地的辰韩种出了一定规模的水稻。如果辽西和辽东也能种植水稻的话,那便能在北地屯守更多的军队。于是在权衡了一番利弊之后,田畴再一次向蔡吉请命道,“既是利国利民之事,畴愿替主上分忧,试种水稻。”

    有异议不是问题,只要心怀百姓那一切都可以求同存异,于是下一刻蔡吉回过头冲着田畴颔首一笑,“善,此事就拜托子泰也。”()

    第九十九节

    联合舰队

    与西方的殖民制度不同中国的朝贡体系更注重政治影响而非经济利益。其内在核心是畿服制度,即中原王朝的天子是内服和外服的共主。天子在王国的“内服”进行直接的行政管理,对直属地区之外“外服”则由中原王朝册封这些地方的地方统治者进行统治,内服和外服相互保卫。由此形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世界共主的“天下”概念。在这个体系内外服诸国需要向中原王朝进贡以表示臣服,中原的君主则通过回赐来达到相应的政治目的。这便使得中原君主回赐之物的价值往往远比贡品来得贵重。

    不过眼下的中原正处于诸侯混战的纷乱之中,因此除了汉天子之外,众藩属国还得向附近最强大的一方诸侯甚至多个诸侯纳贡。于是像蔡吉这样的诸侯周围又形成了一圈次等朝贡体系。当然相比许都城内的汉天子,蔡吉对于回赐更多的是考虑如何巩固同周边藩属势力的联系而非威仪与礼制。

    正如伽耶国有意加深两国之间贸易,蔡吉就回赐以青瓷、锦帛、棉纸等青徐二州产的奢侈品。辰韩的贡品与伽耶国相似且会帮助辽东引进水稻,于是蔡吉除了相应的回赐外还附送了一块玉璧以示亲善。此外挹娄人奉上的贡品都是当地的土特产,量虽不多但以挹娄人的生产力而言已经算是十分贵重了。加之挹娄人的势力又处在扶余与高句丽之间。为了达到牵制扶余和高句丽的目的,蔡吉回赐给挹娄人的便是以粮食、盐、兵器为主的战略物资。眼瞅着蔡吉这位女诸侯出手阔绰又为人仁厚,前来纳贡的各方使节自然是一个个信誓旦旦地替自家君主指天发誓要效忠齐侯绝不反悔。

    林飞站在蔡吉的身后,看着这位年轻的女诸侯谈笑间就将一干藩部纳入麾下,不禁暗自攥紧了袖袋中的一片写满蝇头小字的白绢。话说。鸽子在替蔡吉向各地保平安的同时也为林飞带来了墨门的训令。在这份飞鸽传书中墨门的长老再一次重申了锦西对墨门的重要性,并指示林飞借助齐军的力量进一步扩大墨门在辽东的影响,以便日后与占据中原的儒家势力相抗衡。

    墨门长老会有这样想法本不足为奇。毕竟一家学说想要出人头地最直接的途径就是修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所以无论是颍川的世家,还是荆楚的豪强,都在削尖了脑袋将自家的子弟送入各大诸侯帐下出仕。墨门由于长期隐于市井乡野,既不似颍川世家根基深厚。又没有荆楚豪强的财力。这使得墨门之前只能借助太平道的声势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而蔡吉重用林飞和段芝则让墨门的长老们看到了墨门出头的机会。甚至萌生了经略一方谋取军权念头。正是凭着这份念头当初墨门才会竭力支持林飞帮助蔡吉建立锦西城。

    然而锦西城仅仅只是锦西城。锦西城内有数万太平道教众加之林飞本人又是锦西的缔造者,墨门自然是能在锦西占有一席之地。可出了锦西城之后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辽东本地的汉人多被宗族乡党所控制对林飞这个邑宰还算尊重,对锦西城内的太平道众却是始终心怀戒备。至于周边的胡人固然是羡慕锦西富庶的资源以及林飞层出不穷的机关之术。却根本接受不了墨家非攻、兼爱的理念。想到这里林飞的耳边不由响起了那日蔡吉在易水城说过的一句评语“汝非百里之才。”

    诚然蔡吉说这句话的本意是在夸赞林飞的能力认为他应该走出锦西迈向更为广阔的舞台。但此刻的林飞却由衷地感觉到自己确实缺乏经略一方的才能。至少这么多年来他就从没想到过将水稻移栽入辽东,哪怕他本人也曾与辰韩商人交易过稻米。事实上不仅是移栽水稻,蔡吉的许多决策咋一听来匪夷所思,可仔细琢磨之后却又总能让人心悦诚服。也正是这些个拍案叫绝的决策让那些难缠的宗族乡党势力逐渐接受了一个女诸侯对他们的统治。所以不难想象日后不论是锦西还是辽东最终都会臣服于蔡氏而非墨门。

    当然除了学术与政治。林飞还替墨门在辽东谋取到了一定的兵权。只是经过白狼山一劫,蔡吉已将辽东的兵权委任给了张辽。加之郭嘉又以救援的名义输送了五万人马屯兵辽东。林飞目前在军中的影响力已远不如前。这种情况下与其赖在锦西不走,还不如跟在蔡吉身边替其出谋划策,或是进入讲武堂和段芝一起研究机关之术从而吸收青年俊才学习墨学。可如此一来又与墨门长老的决断起了矛盾。

    “正杰。”

    蔡吉的一声呼唤打断了林飞的思绪。后者赶紧回过神拱手应答道,“在。”

    “汝速命人摆下宴席。孤今晚要宴请各方使节。”蔡吉欣然下令道。

    “喏。”林飞俯身领命将墨门长老出的难题暂时抛到了脑后。

    精致甘甜的果子,肥美鲜嫩的脍鱼,汁香四溢的烤全羊以及醇厚浓烈的佳酿。虽说锦西的资源比不得中原大城,但曾经游走于各世家豪门的林飞还是在最短的时间里为蔡吉呈上了一席颇为气派的晚宴。长年生活在原始森林深处的挹娄人自是不必说。就连自称中原遗民的三韩人在看到如此排场亦对蔡吉这位女诸侯又增加了一分敬畏与依赖。

    于是乎,在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就见来自马韩的使者主动向蔡吉陈情道,“齐侯,高句丽水军时常滋扰小国商队,还请齐侯替小国做主。”

    原来地处朝鲜半岛南端的马韩、辰韩、弁韩三国的前身是箕氏朝鲜,而箕氏朝鲜则是由商朝遗臣箕子率五千商朝遗民东迁所建。所以此三国的上层贵族一直都以中原遗民自居。辰韩和弁韩部分贵族甚至还宣称自己的祖上是秦国人。当然由于箕氏朝鲜的性质还是方国与聚落的联盟,继承箕氏朝鲜衣钵的三韩在政体上也都仅是松散的城邦联盟。例如辰韩治下就分十二部,迦耶国则是弁韩中最大的一个城邦。

    原本这些来自中原的遗民凭借着从华夏带来的技术和文明还能统治当地土著部族。然而随着出身辽东本土势力的高氏脱离扶余建立高句丽国之后,三韩贵族对其治下土著势力的控制那可就愈来愈力不从心了。话说高句丽不仅从军事上压制着三韩。还不断地煽动策反朝鲜半岛上的土著部众反叛起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由于高句丽的一再威逼蚕食,方才使得三韩诸国接连投靠蔡吉以求庇护。因此在马韩使者提出陈情之后,在场的其他使节也将目光纷纷投向了蔡吉,想要看看这位从中原来的女诸侯究竟会不会替他们做主对付北方的宿敌高句丽。

    蔡吉当然清楚三韩与高句丽之间的瓜葛,不过她更深知高句丽是个极为难缠的角色。早在东汉建武年间立国才15年的高句丽就敢对乐浪郡、玄菟郡乃至整个辽东地区发动攻势,从而触怒了东汉朝廷被汉军一路驱赶迁都到北方密林深处的丸都城。然而随着汉末诸侯混战拉开序幕,这个野心勃勃的极东之国又开始蠢蠢欲动妄图染指辽东。

    假如蔡吉没有出现的话。按原有的历史轨迹。三国时代的高句丽会先和公孙康发生争端,随后被公孙康与扶余国的联军打败。接着高句丽便会主动同刚刚成立的曹魏联盟攻打辽东郡。而在曹魏攻下辽东后,得意忘形又死性不改的高句丽人很快便单方面撕毁了同曹魏的盟约。并发兵袭击辽东西部。如此出尔反尔的举动自然是引来了曹魏严酷的报复。正始五年,曹军攻克丸都城,迫使高句丽东川王逃到沃沮。以为高句丽就此灭亡的曹军不久之后便班师回朝。可谁曾想仅仅才过70年,高句丽就重建了丸都城。并开始袭击辽东,乐浪和玄菟。西晋建兴元年。趁着中原遭受五胡乱华之灾的档口,高句丽美川王吞并原汉四郡的最后一郡乐浪郡,并从东北地区进入并控制了朝鲜半岛北部大部地区。自此高句丽正式成为威胁中原王朝的心腹之患,直到唐高宗时代才被名将薛仁贵灭国。

    既然明知同高句丽的争斗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对峙。蔡吉自然不会为了马韩而将自己有限的兵力投入拉锯战的泥坑之中。但她也不能就此拒绝马韩使者从而寒了在座众归附者们的心。毕竟胡人素来畏威而不怀德,倘若蔡吉不能表现出足够威势,那先前那些信誓旦旦发誓要效忠于她的势力转眼之间就对她群起而攻之。好在蔡吉有古今中外近两千的经验做参考。所以在面见使者之前她对如何对付高句丽就已经有了备案。就见蔡吉不动声色地举起手中的酒樽朝底下的马韩使者反问道,“孤有意组建一支联军维护渤海航道。不知马韩可感兴趣?”

    “联军?”马韩使者迟疑了一下。

    蔡吉抿了一口酒微笑道,“孤出水师三千。”

    三千齐军水师足以在海上震慑住高句丽人。有了蔡吉这番许诺,恍然大悟的马韩使者赶紧俯身叩拜,“小国愿效犬马之劳。”

    一时间不仅是马韩使者,在场的其他使节酋长也争先恐后地向蔡吉表态道。“小国愿追随齐侯。”“请让吾部尽绵薄之力。”

    众人的反应可谓正中蔡吉的下怀。须知朝鲜半岛地形修长且拥有漫长的海岸线,因此齐军只需拥有一支强大的海军就能有效地阻止高句丽南侵。必要时还可以从朝鲜东海登陆延吉地区直接攻击高句丽的都城来个围魏救赵。事实上之前齐军已经通过水师袭扰过公孙康治下的玄菟郡并取得了相当喜人的成绩。此外以维护航道为由组建联合水师,则让蔡吉既掌握了大义又不用过多地介入三韩与高句丽之间的争斗。甚至蔡吉还能以联军统帅的名义调动三韩的兵马为其所用。正可谓是一箭三雕。

    另一方面在在场的各国各部使节看来蔡吉给予他们的不单单是三千水师更是一种政治上的庇佑。“大汉齐侯、大汉大将军乃吾家盟主”光是这一句话就足以让一些小部落狐假虎威震慑周边敌对势力。也难怪一些深处内陆和大海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部落也跟在三韩后头嚷嚷着要参加联军。

    眼瞅着现场的气氛愈来愈热烈,蔡吉回头向林飞使了个眼色,跟着便起身朝众人宣布道,“诸君可愿陪孤看场烟花?”

    在场的众人虽不知“烟花”为何物,但既是齐侯的亲口邀请众人自是却之不恭。就这样蔡吉在一干人等的簇拥之下走出宴会大厅来到了堂前的花园之中。只听嗖地一声刺耳哨响,一道耀眼的白光划破了漆黑的天际,紧接着天空中传来一阵炸雷般的巨响,但随之闪出的却不是人们熟悉的闪电,而是一朵绚丽得不似人间之物的火花。

    “神火!神火!天降神火!”

    一个挹娄酋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词。紧跟着来自其他各地的使节也跟着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连连叩首。他们中的一些人是真将烟花当成了神火,另一些人则认为这是一种神秘的法术。不过神火也好,法术也罢,在众人看来都是眼前这位女诸侯降下的神迹。

    与此同时面对周遭黑压压跪成一片的林飞也终于下定了决心。就见他迎着绽放的烟火走到蔡吉的身边,在她的耳畔低声请命道,“飞庸碌无为,难当邑宰之任,还请主上另择贤明。”

    蔡吉回过头盯着烟花下脸色忽明忽暗的林飞看了半晌,最终微微点了点头道,“善,正杰便随孤回中原吧。”()

    第一百节

    以退为进

    就在蔡吉收服辽东诸部的同时,留守渔阳关的庞统也没闲着。在获知蔡吉已平安无事后,庞统当即调集兵马打响了针对并州的反击战。由于之前袁谭引胡虏入关的卑劣行径早已是人神共愤,此番听闻齐军卷土重来沿途百姓纷纷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在并州军民的协助下短短十数日的功夫庞统一路连下数县兵,锋直指正被鲜卑人团团围困的平城。

    “丑儿好生嚣张!”砰地一声,袁谭将手中的酒盏狠狠地扔在地上,直吓得中庭一干舞姬花容失色。

    “丑儿”乃是袁谭给庞统取的绰号,这一来是在嘲笑庞统容貌丑陋不堪,二来也有讥讽蔡吉无人可用的意思。须知汉王朝启用人才除了讲究门第、重视名声之外,对外貌也有极高的要求。眼下虽还没有相由心生的说法,但除了蔡吉还真没有第二个诸侯会录用像庞统这般相貌欠佳又不出身名门的年轻人。事实上当初蔡吉举荐庞统出任幽州别驾的举措可是在中原士林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太中大夫孔融上书天子直言庞统仪容不正难当大任,并趁机指责蔡吉任人唯亲。而那些待价而沽的所谓名士更是一个个犹如打了鸡血一般对蔡吉和庞统百般冷嘲热讽。甚至还有好事者在暗地里风传蔡安贞喜好丑夫,丑儿庞士元乃是“榻上别驾”。

    然而正如孔融的上书最终没能阻止庞统出任幽州别驾,袁谭的几句嘴炮也无法阻挡势如破竹的齐军。所以在撒完气后袁谭当即便差人去将步度根等人请来商讨应对之策。

    常年在塞外讨生活的步度根可不在乎一个人张得是美是丑,他只知道庞士元和张文远乃是辽东出了名的文武煞星。所以在得知蔡吉没事而庞统正带着一票人马朝平城这边杀来之后,步度根脑子里头一个闪出的念头就是“跑”。跑得越快越好,跑得越远越好!想到这里。屁股还没坐热的步度根拍了拍他那微微发福的肚子,皮笑肉不笑地朝着袁谭打哈哈道,“陈王,吾等已征战数月,儿郎们个个思乡…思乡…心切!不如就此退兵也好让那丑儿扑个空。”

    袁谭听罢步度根所言不禁在心中暗暗唾弃“胡儿无耻”,但面子上他还是不动声色地鼓动道,“可汗此言差矣。贵部儿郎虽辛苦。然平城乃并州大邑富甲一方。可汗岂可过金山而不入?”

    当袁谭说到“金山”二字时,步度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金光。步度根当然知道对面的平城油水十足,可他更清楚自己帐下的鲜卑兵马虽多。各部的心思却并不齐。不少头人在舒舒服服抢了几票后,早就嚷嚷着要回草原,哪儿会替他继续留在平城城下和守军死磕,更不用说庞统已率领援军朝这边赶来。

    然而就在步度根盘算着如何推脱之时。站在一旁的郭图直接否决了袁谭的煽动,“老夫以为王上与可汗还是尽早退兵为妙。”

    相比一年之前郭图无疑苍老了不少。然而他那两道白眉之下的眸子却是犀利依旧。话说那日在白狼河畔,郭图趁公孙康六神无主之际便连夜带着自己的亲信偷偷离开大营赶赴平城与袁谭回合。期间陆续传来公孙康与蹋顿身亡的消息,郭图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因为在他的计划之中此二人本就是注定要被牺牲掉的弃子。至于眼下并州的局势也还算在他的预料之中。

    不过袁谭显然不似郭图这般神定气闲。眼见郭图竟也主张撤兵,他不由豁然起身追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郭图横眼扫视了一下步度根,跟着上前朝袁谭拱手一拜道,“鲜卑儿郎善骑射不善攻城。王上若强攻平城恐得不偿失。”

    “郭先生说得对!吾等还是退兵为妙。”难得郭老儿站在自己这一边。步度根赶紧跟着一起附和起来。

    通过这段日子的几次攻城战,袁谭当然也知道鲜卑人不擅长攻城。可是真就这么退兵他又有些不甘心。此刻就见憋了一口气的他紧皱着眉头硬撑道,“不取平城也行,然退兵之前余要取丑儿项上首级!”

    步度根见袁谭说什么都要同庞统打上一场,当场也来了气想要同袁谭理论一番,却被一旁的郭图给伸手拦了下来。

    “何人为王上之敌?”郭图盯着袁谭问道。

    “蔡安贞!”袁谭双手攥拳咬牙切齿。

    “曹孟德呢?”郭图追问。

    “孤亦要将其碎尸万段!”袁谭赌咒道。

    “即是如此,王上何以要助曹孟德一统河北?”郭图幽幽问道。

    袁谭听罢顿时长眉竖起,怒道,“孤何时助过曹孟德?”

    郭图不紧不慢地反问道,“王上携鲜卑众部与蔡氏并州相争,岂非助曹孟德渔翁得利?”

    袁谭脾气虽是暴躁,倒也不是傻子,被郭图如此一点拨,立马就回过了味。于是他赶紧放低了身段向郭图讨教道,“那依先生之见孤当如何是好?”

    “以退为进。”郭图起身上前用手中的拐杖指着牛皮地图徐徐解释道,“王上暂且退兵塞外,坐观曹蔡争幽并,待二贼两败俱伤,便可挥师南下夺回河北。”

    顺着拐杖划过的轨迹袁谭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幅重登大宝的绝美画面令他顿时血脉喷张连连点头,“妙哉!妙哉!就依先生之计行事。”

    一旁的步度根见袁谭已被郭图说服,便立即起身告退,忙不迭地跑去安排撤退事宜去了。正所谓上船容易下船难,对于步度根手下的这支松散的部落联军而言组织撤退可远比组织进攻来得麻烦。毕竟相比来时的两手空空,此刻抢得盆满钵盈的鲜卑人早已个个归心似箭,哪儿还会有心思与齐军拼死相搏。若是在撤退的过程中间被齐军突袭几次将一场满载而归的撤退演变成一场糟糕的大溃败那可就太得不偿失了。

    事实上对面的平城守军很快就注意到了鲜卑营地中的异动。不多时得到消息的守将牵招与麴演便领着一干文武登上了城头瞭望军情。就见城外敌营拆帐篷的拆帐篷,卷铺盖的卷铺盖,一派鸡飞狗跳的热闹景象。

    “鲜卑人这是要撤?”牵招看了剑眉微锁喃喃自语。

    一旁的麴演则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兴奋地指着对面的敌营雀跃道,“定是援军将至,胡虏闻风欲遁也!吾这就去点齐兵马,待其兵退不备,杀他个片甲不留!”

    其实麴演判断与现实情况已不离十。只可惜平城受困多时已与外界失去了联系,此时的众人既不知晓蔡吉已平安脱困,也不知道庞统的援军正朝这边赶来。相反考虑到鲜卑人素来狡诈的作风。牵招赶紧阻拦道。“麴将军且慢,胡虏狡猾,恐防有诈!”

    哪知麴演却极不耐烦地将手一甩冷笑道。“牵将军若怕,大可留守城内静候援军。”

    面对麴演的讥讽牵招的脸顿时就拉了下来。作为一个降将牵招十分清楚自己在齐营根基尚浅,不宜得罪齐营的将领。更毋庸说麴演出身太原麴氏门,其父又是河北有名的宿将。脾气大一点倒也情有可原。所以一直以来牵招都处处容忍着麴演的各种嚣张做派。可是这一次年轻的麴演当着众人的面如此下他面子实乃是可忍,孰不可忍。

    然而另一头麴演心中其实也是憋着一股子怨气。因为蔡吉在离开平城时将平城的防务直接委任给了牵招。如此一来麴演就得听牵招的军令行事。这令素来年轻气盛的麴演心理极为不平衡。在他看来牵招只是一介降将根本没资格对他发号施令。而之后牵招的种种迁就也被他视作理所当然之举。于是乎。一来二去之下麴演的态度自然也就愈来愈嚣张了。

    且就在城头的气氛跌至了冰点之时,站在一旁的雁门太守王凌轻咳了一声,迈步上前向两员守将劝说道,“袁步二贼狡诈异常。不如便由麴将军率部出城摸一摸底细。”

    王凌,字彦云,乃是当年主持杀董卓的汉司徒王允的侄子。后来董卓部将李傕、郭汜等为董卓报仇。在长安杀了王允的全家。王凌和哥哥王晨当时年龄尚小,翻城墙逃出。跑回太原。当然名门子弟终究是名门子弟,王凌元服后很快就被举荐为孝廉并出任发干长。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南方便传来了袁绍谋反称帝的消息。身为汉室的忠臣的王凌当然不会和袁绍这等乱臣贼子同流合污。为此他严辞拒绝了袁绍的任命并就此闭门不出。然而袁绍的外甥高干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坐镇并州的他立马就差人将王凌裹挟到平城软禁了起来。直到蔡吉拿下平城,这位王郎君方才重获自由并被蔡吉举荐为雁门太守。

    王凌的出身与品行都令牵招和麴演十分服气。所以他一发话牵招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而麴演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做得有些过分了。不过道歉什么的终究不是麴演的风格。就见他双手抱拳朝王凌和牵招拱了拱手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下了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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