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任尔百般矫饰。终会图穷匕现",曹操无声地笑了笑,旋即哗啦一声撩起竹帘走了出来。赵达见状赶紧垂手站到了一旁。曹操却并没有理会他,而是朝门外的许褚朗声说道,"仲康,随孤赴宴去。"

    一轮弦月之下,百十骑将校正护着一辆捂着严严实实的马车正疾驰于山道之上,急促的马蹄声将大片鸦群惊得一拥而起。马车中乘坐的神秘乘客正是当今天子刘协与怀有身孕的董妃。车厢内的坏境虽既狭小又简陋。但这对全天下最尊贵的年轻夫妇却丝毫没有因此而感到憋屈。相反两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难以言喻的兴奋与激动,甚至还隐隐有些心悸。

    须知就在三天前刘协还在许都郊外主持郊祀,董妃则在宫中养胎祈福。可仅仅过了三天之后他二人便坐上了这辆马车,在车骑将军董承、越骑校尉王服、长水校尉种辑等忠臣的护送下一路奔向荆州。刘协能像这样离开许都当然不是曹操大发善心的缘故,更不是什么神仙法术作怪,而是董承等人经过一年多谋划的成果。

    为了将天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许都。董承不仅暗中联络了王服、种辑等忠汉武将,还派人提前半年在许都城外的一处观祠中挖掘了一条秘道。待到万事俱备之后,刘协便借机提出要出城郊祀。至于郊祀的地点自然就选在了那处有秘道的观祠。不过这小小的观祠可容纳不下随行的文武大臣和御林军,于是董承便以天子需静心斋戒为由将曹昂以及御林军赶到观祠外安营扎寨。曹昂倒也没有生疑,不仅约束兵卒安营观外,甚至其本人都极少会来打扰天子。

    整场郊祀要持续七天,前六天刘协几乎不用露面,直到第七天才需要他上圜丘祭天。从许都到刘表控制的新野抄近道日夜兼程需四五天左右。只是由于刘协坚持要带上怀有身孕的董妃,董承才不得已在郊祀的第二天夜里就让天子从秘道中逃跑。仅留几个死士假扮天子继续留在观祠内斋戒。如此一来就算到了第七天事发,曹军也不可能追上他们。

    不过刘协也知董承的计划固然一环扣着一环,但只要事情在这一两天内败露。那曹军很可能就会追上他们。所以就目前来说刘协还尚未脱离险境。

    一阵山风透过布帘的缝隙吹入车内,令董妃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刘协见状连忙伸手搂紧了董妃柔声说道,"爱妃受苦也。"

    董妃双手抚摸着已然拢成球状的腹部,将头靠上刘协的肩膀道,"妾身不苦。妾身只愿能平安为陛下诞下龙子。"

    其实眼下的董妃临盆在即,若非害怕曹操气急败坏后会加害董妃母子,刘协是万万不会让她冒险远行的。此刻听罢董妃所言,刘协心里是即酸楚又温暖。但见他一把握住董妃的素手道,"爱妃再忍耐数日,待到荆州之后,朕即刻就让刘表为爱妃置办产房。等爱妃为朕诞下龙子。朕就封其为太子。"

    董妃得了刘协许诺心里一阵甜滋滋的。事实上光后宫三千佳丽天子仅带她一人远投荆州,就足以令董妃有了自傲的资本。此刻再一听刘协亲口承诺会封她的儿子做太子,董妃便忍不住开始幻想起往后在荆州的生活来,"妾身听闻荆州气候宜人,山清水秀,皇子诞于荆州日后定然姿貌俊秀。"

    "那是当然。"刘协含笑点头道。相比对荆州充满期待的董妃,刘协可不打算在荆州常住。毕竟他的目标是一统江山中兴汉室,现在投奔荆州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刘协之所以会在诸多诸侯之间选中刘表,一来是看中刘表所治郡县够大。所拥兵员够光。二来则是因为刘表以宗室自居,为人多谋少断。并且后者的因素远大于前者。

    在常年寄人篱下的刘协看来,他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一个精明能干的权臣,而是一方昏庸无能的诸侯。因为精明的权臣不会让他这个天子把有实权,但他却能动用自己的身份与智谋夺取诸侯的兵权与地盘。刘表或许算不上无能之辈,但他在官渡之战中的表现相较曹操与蔡吉却是平庸之极。此外刘表已是花甲之年,他的两个儿子又皆碌碌无为。刘协自负自己不用等太久就能接手刘表的家业。所以在蔡吉与刘表之间。犹豫再三的刘协最终还是选择了更有盼头的刘表。

    刘协选择投奔刘表并不代表他就放弃了蔡吉。正如此刻他的腰间就挂着蔡吉当年赠与他的玉佩。刘协也清楚地记得蔡吉那句,"若陛下真要有难,只要看到这块玉佩,无论臣身处何处,定会赶来救驾。"

    然而正当刘协盘算着到荆州后如何让蔡吉兑现当年的诺言,马车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慌乱之下董妃下意识地抓紧了刘协,刘协则眉头一皱,冲正在赶车的车夫大声呵斥道。"驶慢点!莫要伤着董妃!"

    可谁知在车外护驾的董承却替车夫答道,"有追兵!陛下坐稳!"

    刘协和董妃听闻有追兵出现,当即吓得手脚冰凉,簇拥在一起蜷缩成了一团。此刻车外的董承等人也各个紧张得手冒冷汗。就见队伍背后已然冒出了数百支火把,滚雷般的马蹄声由远至近,宛若死神叫嚣。在黑夜之中听着分外刺耳。

    眼看追兵越来越近,越骑校尉王服不禁一扯缰绳道,"国舅护着陛下继续赶路,服去引开追兵!"

    这种时候董承那会有功夫客气,当即点头答应道,"王将军小心!"

    王服朝董承与种辑抱了一拳后,便领着几十个心腹朝身后的追兵冲去。

    诚然王服主动请缨调开身后的追兵,可依旧有星星点点的火把从各个方向朝车队追击而来。慌乱之下,董承只得指挥车队左躲右闪朝没有火把的方向抱头逃窜。可马车终究不如战马灵活,加之又载有两人,原本才拉开距离的追兵,不多时似乎又已赶了上来。

    此时的董承打心眼里悔恨自己当初心头一软答应天子带着女儿一起跑路。倘若没有怀有身孕的董妃拖累,董承等人这会儿完全可以与天子一起单人匹马地窜入树林甩开追兵。不,若是没有带女儿一起跑路的话,那就根本用不着马车,马队完全可以以日行三百里,甚至四百里的速度赶往新野。哪怕像现在这样事情暴露,曹军也不可能追上众人。

    想到这里,董承忍不住朝马车投去了懊悔的目光。与他并肩而驰的种辑更是迫不及待地喊道,"国舅,速让天子弃车!"

    高岗上曹昂策马俯视着山道上的车队被小股曹军逐步驱赶入伏击圈,脸上的表情可谓是五味俱杂。曾几何时曹昂一直坚信天子与父亲之间的矛盾是可调和的。只要父亲服个软,天子便会顺势下台阶,然后双方又回到当初君臣和谐的局面。然而一天前郊祀观祠的假天子与秘道却彻底打碎了他的幻想。

    天子厌恶曹氏父子天子...

    天子欲招各路诸侯讨伐曹贼...

    想到那些自己曾经竭力否认的"谣言",曹昂只觉口中充满了苦涩。在如此这般沉默了半晌后,他才艰涩地向身旁的校事卢洪开口问道,"卢校事何以肯定董承会过此地?"

    "回大公子,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机事不密则害成。董承行事不慎密,被小臣探明底细不足为奇。"卢洪垂首答道。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这话分明就是暗指他曹昂不够缜密致使天子自许都脱逃。曹昂却并没有因此而恼羞成怒。卢洪乃是父亲的心腹之臣,他的一席话极有可能是在转告父亲的态度。

    父亲可生气...

    父亲可失望...

    曹昂失神间,忽听卢洪提醒道,"大公子,再迟疑,怕是要放走天子也。"

    回过神来的曹昂神色一凌,当即脚踢马肚领着一队兵马朝山下的车队直冲而去。(。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请到m.。)

    第三十七节

    德阳殿上

    这一日天才蒙蒙亮,司马懿便与一百多名获得殿试资格的士子聚在了邺城中阳门前,等候参加在文昌殿举行的最后一场殿试。雅文言情首发初春的河北乍暖还寒,晨风吹在身上带着刺骨的寒意,令缩在角落里的司马懿忍不住跺起了脚。却不曾想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刺耳的笑声,心里略感不适的司马懿旋即抬起头循声望去,就见不远处前太尉杨彪之子杨修正同几个年轻士子谈笑风生。

    不可否认,出身名门的杨修仪表堂堂、才华横溢,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成为众星捧月般的人物。可司马懿却并不看好这位杨德祖公子。自古文人,多陷轻薄:屈原露才扬己,显暴君过;宋玉体貌容冶,见遇俳优;东方曼倩,滑稽不雅;司马长卿,窃赀无操。历来文人才子,常会恃才傲物,从而在待人接物上有所欠缺。在司马懿看来杨修的软肋在于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未将孔圣人"君子慎密而不出"的教诲放在心上。

    就像此刻在中阳门外,大多数士子都像司马懿一样谨言慎行,绝无轻浮之色。这并不是说司马懿等人过于紧张殿试,不似杨修那般豁达轻松。而是就在五天前曹操突然丢下即将召开的殿试赶回了南方的许都。由于曹操走得极其匆忙,没有留下半句解释,使得邺城的大街小巷一时间流传起了各色流言。有人说是南方的刘表打来了,所以曹丞相才会如此急着赶回京师。也有人说是南边的黄巾贼又闹事了。更有人神神秘秘地表示,曹操之所以跑得比兔子还快,是因为许都的天子跑了。

    最后一条听上去最不靠谱,却恰恰在诸生之间流传得最快。毕竟天子与曹操冲突不断早已是士林人尽皆知的秘密。事实上此次的邺城开科取士也是曹操在向天子示威,只是一开始没人公开点穿罢了。眼下随着天子出逃的流言传出,一些自诩忠汉的士子再也无法自欺,开始陆续离开邺城,以示与曹操撇清关心。其中也不乏有取得殿试资格之人。

    对于那些取得了殿试资格又临时放弃的人,司马懿甚是嗤之以鼻。在他看来这些人连杨修都不如。杨修的言行虽轻浮。容易被人日后拿来喷击,但他好歹也是在表态挺曹。而那些来了又走的人却是将曹操彻底得罪透了。天子跑了又如何?司马懿只知道他的家族身处曹营治下,得罪曹操的下场就是满门灭族。

    当然司马懿留在邺城继续考试也是要冒一定风险的。那就是万一天子真出逃投奔其他诸侯,又成功召集各路诸侯灭曹。那此番参与邺城取士的士子势必会遭到清算。诚然在司马懿看来曹操骤然覆灭的可能性不大,但出于自保他还是在心中盘算起了应对之策。

    许是感觉到有人正在腹诽自己,杨修抬起头将目光扫向了司马懿站着的方向。刹那间两个世家子弟的视线碰在了一起。但下一刻司马懿赶紧避开了对方的视线,转而朝杨修礼貌地拱手作揖。杨修先是楞了一下,跟着释然一笑。也朝司马懿拱手还礼。

    正当两人互相行礼之时,中阳门终于开了。只见两名学监领着一队兵卒鱼自门内贯而出。在场诸生见状赶紧敛容正色,在学监的引领下排队自中阳门一路穿过瑞门前往邺城的中心宫殿文昌殿。

    话说邺城宫城共有两条轴线,.即文昌殿至中阳门一线;二为行政轴线,即听政殿至广阳门一线。听政殿在邺城城破时已毁于战火,而文昌殿则因刘夫人及时投降得以完好无缺。因此诸生一路走来非但未见一丝兵火痕迹,反倒是被邺城宫城的规模小小震撼了一下。一些士子甚至还暗自感叹历经公孙瓒、韩馥、袁绍三代枭雄经营的邺城果然不同凡响,难怪曹操会想搬出许都在邺城建幕府。

    当司马懿等人抵达文昌殿前时,晨雾已然散尽,朝阳下的宫殿显得既雄伟又肃穆,让人光是站在殿前便已心生敬畏之情。不过诸生并没有立即入殿考试,而是在中书令荀彧的主持下于殿前祭孔。

    司马懿听着赞礼的口令。一边与诸生一起拜倒,一边暗自打量了一番主持祭祀的荀彧。但见这位素以清秀通雅著称的荀令君,一举一动虽依旧沉稳有度,眉宇之间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焦虑。正是这种焦虑让司马懿在心中暗暗坐实了某些揣测。

    三更时分许都德阳殿内依旧灯火通明,时不时有宫女端着热水,捧着绢布进进出出。刘协脸色苍白地跪坐在蒲团之上,耳听一旁偏殿内传出董妃撕心裂肺的嚎叫。不禁攥紧了拳头。前几日的逃亡令董妃动了胎气,以至于一回到宫内便阵痛不断。可阵痛归阵痛,董妃的产门始终未开。直到今日破了羊水,情况更是愈发凶险。

    然而对刘协来说此刻处境凶险的又岂止难产中的董妃。自打那日逃亡失败后刘协便被强行软禁在了德阳殿内。他既无法探听到外界的消息,文武大臣也无法进宫面圣。就连伏皇后都被挡在了德阳殿之外。虽说曹昂在将刘协董妃押回皇宫后并没有为难二人,甚至还为董妃找来了御医看护。可这些举动根本安抚不了天子。

    这些天刘协只要一闭上眼睛,脑中便会显现出当年被董卓鸩杀的少帝刘辩。刘协其实和刘辩并不熟,后者不仅比刘协年长数岁且打小寄养在宫外。可不知为何刘协梦中所见到的刘辩却是容貌清晰到几乎触手可及。

    难道皇兄要来接朕乎?

    刘协低着头自嘲地笑了笑。死人不可能来阳间接活人,只会是活人去阴间见死人。想到自己即将面对曹操,刘协便觉自己已时日无多。曹操不如董卓嗜杀,不似李傕、郭汜暴虐,但在刘协眼里他却比以上任何一人都要可怕。

    曹操定然不会让朕活下去。他会找其它宗室替代朕。不,只要朕有了子嗣。他便会用朕的子嗣替下朕。

    想到这里,刘协不由扬起通红的双眼望向董妃所在的偏殿。曾经温馨的期盼此刻俨然成了催命的符咒。刘协仿佛听到心中另一个自己正在声嘶力竭地呐喊,"莫要出生!莫要出生!"

    曹昂一身戎装守在殿外,倾听着偏殿内传出的阵阵惨叫。同样也是心绪不宁。那日在追回天子后,曹昂当即封锁许都四门,依着卢洪给的名单将涉案的各色人等连同董承、王服、种辑的家眷及三族一并收押了起来。手段之果断决绝颇有几分其父曹操的风范。却唯独在面对身为天子的刘协时,曹昂的"果断"变成了"寡断"。

    诚然郊祀出逃事件让曹昂认清了天子与曹氏之间的矛盾已无法调和。可自小便刻入骨髓的三纲五常却令曹昂难以做出不臣之举。试问若他曹家父子因天子出逃而怠慢天子,那与董卓、李傕、郭汜、袁绍等国贼又有何区别?那他曹昂这些年读圣贤书、习武艺又是图的什么?难道只是为了有朝一日成为一个国贼?但曹昂心中的另一个声音也在他耳边反复呢喃着,天子已恶汝曹家,一旦亲政定会对曹家秋后算账。

    就在曹昂左右摇摆之时,忽闻耳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于是他连忙抬起头。就见身披红袍的曹操在一干军士的簇拥之下正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走来。

    曹操经过连日来的日夜兼程,此时已是风尘仆仆,唯独一双眼睛依旧炯炯有神。面对上前行礼却又欲言又止的曹昂,曹操无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跟着便伸手推开了德阳殿的朱门。

    汉朝的宫殿多铺有地板,臣子需脱靴后方能入殿。可此时的曹操却满不在乎地用他那双沾满泥垢的战靴踩上德阳殿光洁的地板,信步上前向刘协行礼道,"臣曹操叩见陛下。"

    哪知堂上的刘协却低着头像泥胎木塑一样动都不动一下。

    于是曹操跨前一步,再次高声行礼道,"臣曹操叩见陛下!"

    这一次刘协总算是有了些许反应,但见他如筛糠般抖了下身子,旋即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句道,"卿...卿...可是要送朕一程?"

    曹操站在原地并没有回答刘协。刘协亦没有勇气再问下去。唯有董妃的嚎叫依旧在德阳殿上徘徊。然而正当刘协以为这样的对峙会一直持续下去之时,董妃的哀嚎突然嘎然而止。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年轻天子霍然起身,回头望向了偏殿。

    不多时便见一个沾满血污的宫女跌跌撞撞地跑进大殿向刘协匍匐行礼道,"陛...陛下,董娘娘..."

    "董妃怎样?朕的皇子怎样?"刘协急道。

    "董娘娘与小皇子薨也。"宫女说到这里俨然已经泣不成声。

    听闻噩耗的刘协一瞬间就像是被抽干所有力气一般跌坐在了蒲团之上。或许在之前的某个时刻他曾害怕孩子出生,但此刻母子皆不保的结局还是给予了刘协极大的打击。

    曹操冷眼观望了刘协片刻,随即清了清嗓子向后者躬身奏报道。"臣已命人在许都城外建毓秀台,日后陛下若想郊祀,可前往毓秀台祭祀。"

    面对曹操的奏报,刘协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意识到自己非但还活着,并且还能继续活下去。虽说日后曹操定会将自己软禁在深宫之中,可有什么能比活下去更重要呢。然而当刘协终于鼓起勇气打算抬头面对曹操之时,曹操却早已转身离开了德阳殿。

    曹昂守在门口将殿内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所以在看到曹操走出德阳殿时,曹昂颇为欣慰地长舒了一口气。无论如何父亲终究没有走到他最不想看到的那一步。这也使得曹昂不再为他先前强行带回天子的举动感到内疚和自责。

    曹操脸上的表情却不似曹昂那般放松。但见他横眉一扫,肃声传唤道"右将军听令!"

    曹昂神色一振,拱手应答,"在。"

    "车骑将军董承、越骑校尉王服、长水校尉种辑勾结荆州牧刘表,欲强掳天子意图不轨。董承、王服、种辑三贼车裂示众,并夷三族。其余附逆者皆斩无赦。"仅在片语间曹操便决定了数千人的生死。可以预见待到太阳升起之时。许都的护城河将被鲜血所染红。

    曹昂却毫不犹豫地抱拳称"喏",在他看来董承等人是挑拨天子与父亲关系,将曹氏一门逼上绝路的罪魁祸首。此等奸佞小人接受什么样的惩罚都不为过。更何况一但战事兴起,受难者又何止千人。

    曹昂的表现让曹操一直绷着的脸终于有了些缓和。一直以来曹昂都是曹操悉心培养的继承人。然而他在这一年内的表现却并不令曹操满意。特别是曹昂在留守许都期间非但未能察觉董承等人的阴谋,反而因轻信刘协差一点让其跑掉。这几乎让曹操一度萌生过更换继承人的打算。好在曹昂最终关头并没有被君君臣臣冲昏头脑,处理善后的手法也算是可圈可点。

    于是觉得曹昂经过此次危机成长了许多的曹操,顿时又对长子有了期待。以至于曹昂之前的种种纰漏在他眼里都变得无关紧要起来。毕竟谁没有年轻过,就是他老曹也有过当街仗杀权宦蹇硕叔父的年纪。想到这里,曹操负手而立,换了口吻向曹昂问道,"子修,可知为父为何放过天子!"

    曹操冷不丁的问话让曹昂楞在了当场。若是在从前他定会义正辞严地回答一番忠君爱国的说辞。可惜现在的他已不再会如此天真认为父亲的所作所为仅是单纯为了复兴汉室。所以曹昂最终选择了沉默以对。

    曹昂这一次的沉默并没有让曹操生气。相反曹操倒是颇为自得地眺望着远方微露的晨曦,自问自答道,“为父要让曹氏血脉与汉室相溶!”

    注:曹操杀董妃出自《三国演义》,历史资料《后汉书献帝纪》只说:五年春正月,车骑将军董承、偏将军王服、越骑校尉种辑受密诏诛曹操,事泄。壬午,曹操杀董承等,夷三族。

    不过曹操也有杀刘协妻儿的记录,《后汉书献帝纪》:十一月丁卯,曹操杀皇后伏氏,灭其族及二皇子。(。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请到m.。)

    第三十八节

    再起战云

    "使君大事不妙!大事不妙!董承事泄,天子被拘!曹操杀承及王服、种辑,皆夷三族。雅文言情首发傅...傅曹掾亦被斩首曝尸于市!"

    邓羲跌跌撞撞跑来报信时,刘表正在府中宴请帐下文武家臣。话说刘表好饮酒,更好劝人饮酒,为此他特地让工匠打造了大、中、小三个酒杯,大酒杯取名“伯雅”,能盛七升酒;中酒杯取名“中雅”,能盛六升酒;小酒杯取名“季雅”,能盛五升酒。每每宴请宾客,刘表便会祭出这三件大酒器,不将宾客灌得不省人事绝不罢休。另外可千万别指望能靠装醉来蒙混过关,刘表会派人用装了大针的木杖扎每一个醉倒在地的人。所以除非醉得彻底没了知觉,否则就得一直喝下去。

    然而这一次不用刘表请出扎针,在场众人就已经被邓羲一席话给吓清醒了。甚至连刘表本人都忍不住手一抖将水酒洒在了衣襟上。不过素来注重仪表的刘表这次却浑然没有在意,反而将酒盏往案上一搁向邓羲追问道,"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邓羲一边擦着额头上的虚汗,一边补充道,"据探子来报,曹家父子四处抓捕董承余孽,就连怀有身孕的董妃母子亦不放过,而今许都已血流成河!"

    邓羲的一连串回报让正个大厅陷入了一片死一般地寂静之中。早先叫嚷着要北上清君侧的一干人等这会儿统统低着头默不作声。唯独刘表的谋主蒯越在沉思了片刻后,果断地转身向刘表进言道,"事不迟疑!请主公速以衣带诏召集各路诸侯讨伐曹操!"

    "召各路诸侯讨曹?"刘表迟疑了一下,反问道,"异度之前不是反对清君侧?"

    耳听自家主公语气中带着几分迟疑,底下几个家臣也跟着你一言我一语起来。"天子尚在曹操手中,吾等如何能清君侧?""不如再观望几日?""曹操势大,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然而面对同僚保守的提议,蒯越的态度却是异常的坚定。但见他站起身信步走到大厅中央。先是冷眼环视了一番在场的同僚,跟着朗声向刘表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有道是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傅巽乃主公特使,曹操却将其斩首示众,这便已是在向主公宣战。就算主公与傅巽撇清干系,拒不承认收过衣带诏。以曹操之狼子野心,会就此放过荆州?故越以为无论主公如何解释,曹操皆会借董承案南下抢夺荆州。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振臂一呼!主公手握衣带诏。又何惧曹操挟持天子!"

    "长沙战事未平,若再与曹操起兵戈,恐有不妥。"邓羲怯懦地插嘴道。显然曹操在许都的一番杀戮已令他胆战心寒。

    "长沙不过癣疥之疾,曹操方为心腹大患。"蒯越不客气地打断道。说实话对于邓羲等人的表现,蒯越是极为不屑的。种种迹象表明曹操南下已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势。越是像邓羲这般示弱,就越会涨曹操的气焰。

    蒯越一席进言铿锵有力,直说得蔡瑁、张允、王威等武将连连点头。先前说要从长计议的几个人也没了声响。其实自打曹操的势力范围与刘表接壤起,.当年曹操之所以在官渡之战的紧要关头还坚持让他的长子曹昂留守许都,为的就是防止刘表趁机偷袭。所以在场的每一个文武家臣都不相信曹操会同他们的主公和平相处。包括刘表本人都认为。如果他处在曹操的位置同样也不会放过此等良机。

    "请主公起兵清君侧!"蔡瑁起身再次劝进道。紧跟着其他文武亦纷纷站起身同蒯越、蔡瑁一起向刘表劝进,"请主公召各路诸侯讨曹!"

    众文武的齐声劝进令刘表颇为受用,虽然董承事败令他没能过一把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瘾,但以衣带诏召集天下诸侯一起讨伐国贼曹操同样也是件能留名青史的壮举。想到这里,刘表终于拍案决断道,"异度,替孤拟檄。孤要清君侧!"

    建安七年二月,刘表广发檄文以衣带诏号令天下诸侯共讨国贼曹操。并于月末在襄阳自封大将军,登台点将,誓师北上清君侧。与此同时,曹操则在许都借天子之口例数刘表勾结董承诸贼矫诏、欺君、谋反等诸多罪状,俨然就要南下兴师问罪。

    短短旬月间曹操和刘表便各自在宛城、新野一线集结了十数万兵马。整个中原顿时战云密布,各路诸侯更是蠢蠢欲动。

    "衣带诏...天子令..."齐侯府议事堂上,蔡吉望着面前的两张措辞严厉的檄文。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天下又要大乱也。"

    由于蔡吉事先已与郭嘉通过气,在场的文武家臣多少知道自家主上暂时不会背弃曹蔡之盟。加之眼下天子又尚在曹操手中。所以众人并没有在该信衣带诏,还是该听"天子"令的问题上产生纠结。现在众文武最在乎的是,此番刘表凭借衣带诏究竟能召集到多少多少兵马,又能得到多少诸侯响应。因为这直接关系者未来战局的走势。甚至还能影响到最后的胜负。

    所以蔡吉的话音刚落,其帐下主簿辛毗便跟着介绍道,"就目前看来,衣带诏更得人心。据悉关中、河内、常山等地已有数股豪强宗党应衣带诏起事讨曹。以至于曹、刘尚未交战,崤、渑间已烽火四起。"

    "曹公在河北还真是不得人心。"蔡吉听罢辛毗所言,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相较历史上的衣带诏,当下时空的衣带诏背景更为复杂,牵涉更为广泛。历史上曹操是先借衣带诏诛杀以董承为首的帝党,再在征讨袁绍父子的过程中打击北方世家与宗党。但在当下时空衣带诏却是在这两股势力同流合污下炮制而成。河北豪强会借衣带诏起事不足为奇,因为他们本就是整个"衣带诏计划"中的一环。蔡吉在意的是其他诸侯的反应。所以她旋即又向辛毗追问道,"那可由诸侯响应?"

    辛毗摇头道,"尚无。"

    "尚无?"蔡吉略带差异地回头看了看郭嘉。辛毗的回答显然同郭嘉之前的情报有些差距,更与蔡吉本人的预测相差甚远。在她看来刘表一经祭出衣带诏,至少总会有一两个诸侯起兵响应,谁曾想到目前为止还是鸭蛋。

    果然,郭嘉也两手一摊道。"看来,皆在观望。"

    蔡吉听罢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不会连刘玄德也不应诏吧?"

    在蔡吉看来刘备虽不像《三国演义》中描述的那般仁义正值,可他好歹一直以来都在以中兴汉室为己任。碰上衣带诏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刘备竟然没有表示。这实在是令人有些难以置信。

    然而相较蔡吉的诧异反应,在场众人对刘备的举动却并未感到有啥不妥。就见田丰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道,"刘备正与刘表争夺长沙,又岂会因一条衣带诏出兵助刘表讨曹。"

    "南地诸侯争战多年。互不相让。曹操此番南下,怕是抱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心。"崔琰跟着捻须赞同道。

    眼见田丰和崔琰如此评价包括刘备在内的南方诸侯,蔡吉不禁在心中暗暗感叹。自己当年出手帮刘备南渡,真不知是助了他一臂之力,还是毁了他一世英名。刘备、孙策会像历史上那样结成抗曹同盟吗?还是像崔琰分析的那样因互不相让,最终被曹操逐个击破?

    思虑至此,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如此看来,眼下局势岂不是对曹操有利。"

    "非也。"崔琰兀自摇头道。

    蔡吉见状不由奇道,"季珪先生此话怎讲?"

    "子曰: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崔琰说罢,回过头朝蔡吉意味深长地问到,"主上可知近日龙口坊间有何传闻?"

    "曹操杀董妃母子。囚天子于深宫。那又如何?"蔡吉不置可否地反问道。后世无论是史籍还是戏说都有关于曹操杀后妃皇子的记载。但这些传闻,更为确切点说是所谓的舆论民心,都没能阻止曹操获取胜利。

    瞧出蔡吉未将舆论放在心上,一旁的田丰当即直言不讳道,"曹操若能速胜,则民心无关痛痒。曹操若不能速胜,则各路诸侯将借民心对其群起而攻之。试问若曹操恶名昭著如董卓,天下人又会如何看待与其结盟的主上?"

    眼见田丰刚而犯上的老毛病又犯了。崔琰赶紧上前为其解围道,"元皓仅是假设,并无冒犯主上之心。"

    "不。元皓先生言之有理。先前是孤小觑民心也。"蔡吉抬手阻止了替田丰解释的崔琰,转而向两人颔首问道,"却不知而今民间对曹蔡联盟有何看法?"

    崔琰微微沉吟了一下,跟着便表情严肃地进言道。"不瞒主上,民间对曹蔡联盟颇有微词。曹操杀妇孺,囚天子之举更是在士林引起轩然大波。龙口不少年轻士子皆不齿曹操所为,望主上能与其撇清干系。诚然成大事者不谋于众,但继续与曹操结盟,终究有损主上清誉。"

    面对崔琰的警告蔡吉陷入了沉思之中。一直以来蔡吉都对东莱宽松的学术氛围感到自豪。不过宽松的学术氛围需要宽松的舆论环境,宽松的舆论环境必然会引来各种舆论导向。

    以蔡吉来自后世的经验,她当然瞧得出帝党残余正与地方宗族联手煽动士林清议,为刘表联合各路诸侯讨伐曹操造势。但就事论事而言,曹操确实囚禁了天子,滥杀了老弱妇孺。年轻的士子们更是有足够的理由为此感到愤怒感到不满。只可惜他们的愤怒既平息不了乱世,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能平息乱世解决问题的恰恰是令他们愤怒的人。甚至他们愤怒的声音在曹操、孙策那样的诸侯耳中与蚊蝇之声无异。

    然而仿佛是为印证崔琰的警告,就在蔡吉低头思考的时候,就见郭嘉之子郭奕一路心急火燎地冲进议事堂禀报道,"不,不好也!曹公子与何公子被一群士子堵在了尊经阁上!"

    "什么!"蔡吉猛然一惊,起身追问道,"怎会这样?!"

    郭奕咽了口唾沫,颤声答道,"诸生言,杀曹丕,清君侧!"

    郭奕此话一出,堂上顿时爆发出了一片哗然之声。郭嘉则皱了下眉头,朝儿子问道,"可曾报官。"

    郭奕摇了摇头道,"堵门士子太多,孩儿怕衙役应付不了,便来侯府求救。"

    原来郭奕之前同曹丕等人一起在尊经阁内抄书,不多时便听经阁外突然人声鼎沸起来。郭奕为人机灵赶忙下楼想探个究竟。待听到“杀曹丕,清君侧”的口号之后,意识到情况不妙的他立马就直奔侯府而来。

    在场众人耳听郭奕如此作答,纷纷露出了赞赏之色。确实,此事涉及士子若贸然遣衙役驱赶,传出去会影响蔡吉的声誉。此外眼下龙口聚集了诸多前来应考的士子,倘若处理不当也极有可能引发更大的骚动。

    意识到事态严重的崔琰赶紧向蔡吉提议道,“主上,此事事关士林,不如由老夫去尊经阁劝说诸生。”

    此时的蔡吉已然面沉如水。士子们的行为显然超出了她的预计,更触动了她的底线。清议当然没问题,但清议到公然攻击她身边的人,那就不是单纯一句愤慨可以糊弄过去的。更何况对方明显就是在拿曹丕挟持她。于是蔡吉果断将手一摆,霍然起身道,“不!孤亲自去。”

    眼见蔡吉语气不善,崔琰不禁深感忧虑。毕竟哪怕是师表海内的孔融也有怒斩名士左承祖的时候。谁都不知蔡吉在气头上会做出怎样的举动。然而还未等他出言劝阻,一旁的郭嘉已然跟着起身将一只一指来长的皮桶交到了蔡吉手中。蔡吉接过皮桶,先是一愣,旋即熟练地从中取出一枚纸卷,展开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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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节

    尊王攘夷

    何晏猫在窗栏后头,一脸死灰地瞄了一眼楼下越聚越多的人群,不禁在心中暗暗懊悔自己当初太过贪心,没有应诏前往邺城参加朝廷举办的开科取士,.不过现在再怎么懊恼都已为时已晚,如今整个尊敬阁内只剩下了何晏和曹丕两人,而据他目测楼下围攻的士子却不下百余人。

    用"围攻"二字来形容堵在楼下的众士子其实一点都不夸张。须知汉儒不似后世明清两朝的书生那般手无缚鸡之力。仗剑游学对许多士子来说都是家常便饭之事。同样是与宦官党争,汉末的太学生敢拔刀剑直冲皇城,明末的东林党就只会耍嘴皮子。所以这会儿尊经阁下众士子"杀曹丕,清君侧"的口号决不仅是喊喊而已,他们是真的人手一剑打算取曹丕与何晏的性命。

    而最令何晏郁闷的是,这些堵门的士子绝大多数都是来龙口参加科举的外来士子,害得他都没机会上去套近乎。不过好在尊经阁每一层都有独立门户,何晏和曹丕在阁内其他人逃走前锁了二楼,使得围攻的士子一时半会儿还攻不上二楼。

    咚!咚!咚!随着撞门声一声高过一声,何晏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哭丧着脸道,"伯益怎还未搬来救兵!"

    曹丕却丝毫没有理会何晏的哭腔。虽然被人指名道姓地喊大喊杀,少年的反应倒是颇为冷静。不同于懊悔不已的何晏,曹丕既无法离开龙口,也无法选择自己的父亲。但他决不想被楼下那伙人诛杀在这里。就见曹丕扶着离门最近一坐书架向何晏招呼道,"平叔,搭把手。"

    何晏见状立马会意地上前帮曹丕推起了书架。可谁知他俩才推动书架,就听门后有人高声叫嚷道,"快取火把来!烧死这俩贼子!"

    曹丕听罢神色顿时为之一变。何晏则三步并做两步地冲到了窗口,待见真有人在楼下取了火折子点火把。这位大才子顿时两腿一软瘫坐在了地板上,"完...完也!"

    与此同时,曹丕手上转眼间却多了两柄短戟。何晏乍见曹丕亮了家伙,当即张大了嘴巴愕然道,"子桓,汝...汝这是要一路杀下去?!"

    "尊经阁内满是书籍,一经起火吾等将死无葬身之地。"言罢曹丕也不管何晏作何反应,直接抬手挑开了门闩。

    楼下可是一百来号人呐!汝真当汝是吕布附身啊!一瞬间何晏只觉自己的头嗡地一声变成了两个大。可是眼见曹丕抬腿将一个守在门口的士子一脚揣下楼梯。何晏还是鬼使神差般地拔出佩剑随曹丕一起冲了下去。

    不得不承认楼梯狭小的空间给了曹丕极大的发挥余地。虽说他年纪小个子也不高,但论打架杀人可比寻常士子经验丰富。更何况堵在门外的士子根本没料到里头的人真敢出来,猝不及防之下当即就被曹丕杀了个人仰马翻。

    只听哎哟一声,.何晏紧跟上前将剑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一路押着迈出了尊经阁大门。阁外原本嘈杂的人群眼见曹丕两人非但敢下楼出来,还抓了个人质做挡箭牌,当即没了声响。不过这并不代表诸生会就此退缩。相反人群中火速又窜出了几个提剑之人将曹丕与何晏围在了中间。

    "让开!"何晏色厉内荏地挥了挥架在人质脖子上的长剑,想要吓退诸生。可对方根本不吃这一套,反而持剑齐心朝前迈了一步将包围圈又缩小了一圈。直吓得何晏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一步。

    此时的曹丕却始终没说一句话,就见他一戟前指,一戟横在眉间,对峙于剑阵中央。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小狼。

    "住手!"一声清脆的娇叱打破了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紧接着就见大批带甲兵卒鱼贯而入将诸生与曹丕等人隔了开来。然而直到蔡吉走到曹丕面前,少年依旧保持着对峙的姿态,丝毫没有松懈的意思。

    蔡吉见状黛眉微挑,并没有上前劝解,而是直接转过身冲着在场的诸生大声呵斥道,"尔等是要作反乎?"

    面对蔡吉严厉的质问,多数士子心中萌生了怯意。毕竟他们最初来尊经阁寻曹丕晦气只是出于一时的义愤填膺。觉得曹操杀妇孺、囚天子恶贯满盈。既然暂时无法诛杀曹操,那就先找他的儿子算账。但当有人喊出"杀曹丕,清君侧"的口号后,人群中的气氛顿时变得狂热,甚至充满杀意起来。直到此时齐侯驾临众人的情绪才算是稍稍平息了下来。

    可就算是如此,依旧有几个士子不甘示弱地向蔡吉争辩道,"齐侯明鉴!吾等是在诛逆贼,清君侧!"

    "诛逆贼?清君侧?"蔡吉踢了踢脚边一支已然熄火的火把冷笑道。"用烧尊经阁来诛逆贼,清君侧?"

    蔡吉的这记反问似一把利剑直接挑破了诸生所戴的"面具",令在场众人羞愧难当地低下了头。须知他们中的不少人当初正是因为憧憬尊经阁的藏书,才会不辞辛苦地离开家乡来龙口求学。可就在前一刻他们却差一点亲手点着这座闻名士林的书阁。现在回想起来,直叫人后怕不已。

    然而正当诸生都在低头反思之时,从书阁中又跑出了几个鼻青脸肿身上挂彩的士子。看样子便知刚才被曹丕修理得不轻。不过就算是如此狼狈,这几人的气势依旧远胜在场诸生。但见为首的高个男子抹了把鼻血,不卑不亢地上前向蔡吉拱手道,"在下清河人卜杰。齐侯明鉴,吾等绝无放火之心,点火把仅是为了逼出曹贼。"

    "逼出曹贼?"蔡吉不置可否地扫了对方一眼。不管对方的解释如何幼稚,这时候敢自报家门的人,终究也算有几分胆色。所以蔡吉便颔首示意其继续说下去。

    那卜杰见蔡吉没有在放火烧尊经阁的问题上继续追究下去,不禁心头一喜,连忙将矛头直指曹丕道,"曹氏父子杀妇孺于堂前,囚天子于深宫。此等倒行逆施之举,堪比昔年国贼董卓。余等在此恳请齐侯遵从衣带诏。将曹丕祭旗,起兵伐曹清君侧!"

    卜杰一席铿锵之言再一次在诸生之间引起了骚动。蔡吉眼角的余光甚至扫间见站在她身旁的曹丕隐约有些颤抖。但就凭这几句话,这几个人就想胁迫她蔡吉,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孤未曾见过衣带诏,也不知其真假。"言罢蔡吉从袖中取出之前郭嘉给的那纸条向在场诸生朗声展示道,"孤只知刘表为求北伐已与袁氏余孽联手引十万鲜卑叩关南下。此乃渔阳飞鸽传书,诸君若不信可上前一观。"

    原来就在刘表调兵遣将与曹操对峙宛城新野一线的同时,远在漠北的袁谭已然与鲜卑步度根步结成同盟举兵南下。并对外号称有十万大军。只是由于袁谭等人的起事之地地处偏远,所以中原这边尚未得到风声。倒是庞统用鸽子先一步将北方的异动传回了龙口。

    耳听将有十万异族南下,诸生之间顿时一片哗然。特别是一些来自偏远州郡的士子这会儿更是心急如焚。没人上前求证,也没人会怀疑蔡吉说谎。因为这话出自齐侯之口。更因为汉末塞外异族侵扰边关已是家常便饭。哪怕是在远离塞外的荆、扬两州亦有人取名为"征羌"。

    卜杰见蔡吉抛出此等杀手锏,连忙紧抓曹刘大战向其逼问道,"齐侯这是要助曹讨刘?"

    蔡吉横扫了对方一眼傲然道,"孤尊王攘夷!"

    "尊王攘夷?"卜杰没料到蔡吉会冒出这么一句,不由楞在了当场。

    "尊汉室,攘夷狄。"蔡吉不再理会卜杰,转而面向诸生宣布道,"在弄清衣带诏真伪之前,孤不会参与曹刘之争。但孤也不会坐视夷狄南下!"

    "尊王攘夷"一词源于春秋五霸之一齐桓公所提出的"尊周室。攘夷狄,禁篡弑,抑兼并"。当时中原各诸侯一面忙于内斗,一面又苦于戎狄等部落的攻击,于是齐桓公便在管仲的辅佐下打出“尊王攘夷”的旗号,北击山戎,南伐楚国。并最终成为中原霸主,受到周天子赏赐。就连孔子都在事后评价,"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矣!"

    在场的多是读书人,蔡吉话说到这份上已足以表明她的立场。所以下一刻蔡吉回过身,拍了拍曹丕僵硬得已然发抖的肩膀,在其耳边轻声细语道,"子桓,随孤回侯府。"

    郭嘉和崔琰远远望着蔡吉将曹丕自尊经阁平安地带出。脸上的表情是各不相同。郭嘉是满含欣慰笑意,崔琰则皱起了眉头似乎另有心事。

    眼见蔡吉登上了马车,崔琰长叹了一声,扭头朝郭嘉苦笑道,"尊王攘夷...未曾想奉孝竟有效仿管仲之心?"

    "崔老莫要误会。嘉先前给主上的是漠北战报,并非应对之策。"郭嘉摆了摆手撇亲道。

    不过崔琰显然有些怀疑郭嘉的说法。却听他半揶揄着反问道,"如此说来,尊王攘夷岂不是主上灵光一现?"

    "并非灵光一现,而是主上深思熟虑之策。"郭嘉摇头道。对于崔琰的这种反应郭嘉并不陌生。当初贾诩刚来齐营时也曾怀疑蔡吉的能力,并试图左右蔡吉的核心决策。但在经过曹蔡联姻之战后,贾诩已然认识到蔡吉是个胸怀大志有着明确目标的诸侯。所以现在贾诩只在战略战术上为蔡吉出谋划策,不再谋求控制蔡吉。郭嘉相信用不了多久崔琰与田丰也会明白蔡吉并非是他们能掌控的诸侯。想到这里郭嘉便向崔琰劝慰道,"好歹此番未出人命。"

    对崔琰来说,这次诸生闹事确实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但并不代表他事先就没有听到过一点风声。相反早在衣带诏爆发之前,身为冀州名士的他便从好友之间的书信中嗅到了一丝异样。只是崔琰没想到河朔的士子竟敢以此等激烈的方式来胁迫蔡吉。而更令崔琰惊讶的是,蔡吉不仅置身控制住了场面,还成功借机向士林宣告了她"尊王攘夷"的宣言。崔琰相信经过今天这场骚乱,河朔士林从此以后不会再为曹蔡联盟诟病蔡吉。所以这会儿听罢郭嘉所言,崔琰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主上确实为人睿智宽厚。"

    此时此刻感叹蔡吉宽厚的可不止崔琰和郭嘉两人。站在不远处看了大半天热闹的孙权,眼见蔡吉平静地离开尊经阁,同样也是感慨万千。话说孙权今日本来也该在尊经阁内与曹丕等人一起抄书,只是自打鲁肃回东吴后,孙权的作息多少有些混乱。所以当睡过头的他匆忙赶到尊经阁时,经阁底下已然聚集了大量前来找曹丕晦气的士子。

    本着君子不立危樯之下的原则,孙权并没有贸然冲上去,而是混在人群之中伺机而动。毕竟孙权看来自己虽与曹丕碰过几次面,却终究谈不上很相熟。更何况曹丕要是真死了,曹蔡联盟必然瓦解。到那时候自己或许还能在东莱浑水摸个鱼,甚至取代曹丕的位置达成孙蔡联盟。只可惜尊经阁下的剧本并没有按孙权的想法一路演下去。蔡吉的及时出现阻止了曹丕与诸生之间的械斗,也让孙权丧失了在暗中下黑手的机会。

    不过更令孙权感到意外的是蔡吉对诸生的处理。在孙权的印象当中东吴曾不止一次爆发过此等规模的士林集会,每一次他大哥孙策都会以极其强硬的铁腕予以镇压,不死上个把个人根本不会结案。那时的孙权坚信如果自己坐在大哥的位置上也会像大哥一样选择屠戮。因为上位者决不能允许底下有人公然结党。可是这一次蔡吉并没有用孙权所熟悉的武力来镇压士子,而是亲自出面说服了士子接受她的理念。蔡安贞每一次都能以理服人吗?若是下次她无法说服对方,她又会不会举起屠刀?这一刻,孙权忽然觉得他对蔡吉的兴趣越来越浓厚了。(。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请到m.。)

    第四十节

    攘与和

    "尊王攘夷?蔡安贞这是要以齐桓公自居乎。雅文言情首发"

    面对来自东莱的奏报,曹操帐下不少幕僚纷纷露出了了然于心地冷笑。"尊王攘夷"的口号听着固然大义凛然,却终究不过是拾在前人牙慧。更何况齐桓公乃是春秋五霸之首,蔡吉以齐桓公自居摆明了就是要割据一方。也就比刘表、孙策、刘备之流多块遮羞布而已。论胸襟可比不上以一统天下为己任的曹操。

    相较帐下谋士的不屑,曹操此刻的表情却是慎重异常。虽然他与蔡吉接触的次数并不多,但通过蔡吉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曹操能敏锐感受到对方同自己一样都胸怀一颗平定天下之心。所以蔡吉提出"尊王攘夷"既可能是在借机推诿,以便坐观他与刘表大战。也可能是真像齐桓公那般妄图"封泰山,禅梁父"。更有可能两者兼备。蔡安贞绝非常人,齐桓公没能做到的事,不代表她也不能做到。

    思虑之此,曹操抬手打断了幕僚们地窃窃私语,转而向坐在右手边一直没有发话的荀谋主攸征询道,"公达,如何看待此事?"

    荀攸沉吟了一下,拱手进言道,"回主公,当务之急因先查明袁谭是否真勾结鲜卑南下?兵力如何?可有其他人依附?"

    曹操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旋即便向负责情报收集的行军长史刘晔问道,"子扬,幽并二州可有战报传来?"

    "回丞相,此二州尚无战报。"刘晔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跟着补充道,"并州牧高干倒是曾奏报,有保塞胡欲内徙并州。"

    "保塞胡内徙?哼,欲盖弥彰。"曹操冷哼一声。眼中刹时泛起了一股杀意,"子扬,传令元长看紧高干。"

    眼见曹操只是让司隶校尉钟繇看紧高干,一旁的谋士常林不由凑上前向曹操提醒道,"丞相明鉴,荆州大战在即,偌袁谭真如蔡安贞所言引鲜卑人南下,那王师岂不是要腹背受敌?故林以为,且不论此事是真是假,丞相可遣一员心腹大将领兵坐镇并州。如此一来既可安定并州军心民心。也可敲山震虎。"

    常林的进言博得了在场多数幕僚的一致认可,唯独荀攸和刘晔两人没有表态。也难怪,这世上在听到将有十万异族入侵自家地盘消息后还能坦然处之的可不多。就算明知对方号称的十万大军可能也就两三万的规模。但只要一联想到蛮夷那烧杀掳掠的脾性,就足以让人坐立不安。

    可谁知道曹操却抬起头环视了一番在场,不以为然道,"有蔡安贞坐镇幽并,孤又何须分兵北上。"

    "丞相何出此言!偌蔡安贞乘机吞并并州。那可如何是好!"另一个年轻的谋士王象惊道。

    王象和之前的常林是曹操通过开科取士选拔到的第一批人才。此二人不仅同为河内人,并且都出身贫寒。特别是王象自幼父母双亡,.但他不甘心当个一辈子放羊的奴仆,于是就在私下里偷听主人授课自学。终于有一天王象偷看主人藏书被抓。主人闻讯后要将王象毒打一顿,此时当地名士杨俊恰好路过。杨俊见而嘉其才质,当即就为王象赎了身。并帮他聘娶安家。王象则在杨俊门下继续求学。此番曹操在邺城开科取士,王象积极应考取得了殿试资格。虽然他在殿试中的排名并不高,不像拔得头筹的杨修那般光彩照人。但凭借着励志的经历。王象最终还是被曹操选拔为了幕僚,而他的恩师杨俊则被曹操举荐为了县令。

    像王象这样连寒门都算不上的学子能一路走到今日的位置已实属不易。可相比世家名门出身的谋士,王象等人大局观明显要差许多。至少王象和常林都没看出以曹操目前的实力无法支撑南北两线作战。

    相比地广人稀、物产匮乏的并州,荆州不仅土地肥沃、人丁兴旺,且还不用像幽并二州那样时不时遭受鲜卑、匈奴、乌桓等胡虏侵扰。一旦拿下荆州曹操便能拥有稳定的粮仓。充足的人力,届时扩军远征将不再话下。此外还能以荆州为落脚点。南下灭吴,西进入蜀,北上取汉中。总之对于曹操来说目前荆州的重要性远胜于并州。

    当然这种涨他人威风,灭自家士气的话是不能随便说出口的。却听刘晔用不以为然地口吻替曹操开脱道,"那得看蔡安贞能否先丞相一步平定幽并。胡虏凶残狡诈,反覆无常,非一朝一夕可定。反观荆扬,刘表乃坐谈客,孙策性急少谋,刘备拙于用兵。此三家在荆扬各怀鬼胎,待丞相挥师南下,便可逐一攻破。"

    曹操看了刘晔一眼没有搭话。确实,此次南征荆州,他是把宝压在了刘表、孙策、刘备三家互斗上。打算先剿灭徒有虚表的刘表,再辖大胜之势将刘备、孙策逐一击败。此间袁谭、高干以及鲜卑人偌能拖延住蔡吉那是最好。若此三人不堪一击令蔡吉轻取幽并,曹操也会在拿下荆州后同其算帐。反正从曹操落脚许都那天起,他便已然做好了应对四方之敌的准备。

    想到这里,曹操昂首傲然道,"就算蔡安贞倒戈相向,孤亦不惧与其一战!"

    建安七年三月,曹操抱着最坏打算屯兵南阳郡治宛城,另遣曹仁为先锋别攻汝南诸县以便与宛城形成夹击之势。面对来势汹汹的曹军,刘表并没有积极应战,而是一面坚壁清野,一面召集大量民夫兵卒在襄阳新野一线筑高墙、挖深壕,引汉水环城,意图以水师和城寨来与曹操打一场消耗战。

    且就在曹操和刘表按照各自的风格调兵遣将之时,远在东莱的龙口科考已然放榜。由于前日蔡吉当众亮出"尊王攘夷"的口号,本届对策就干脆以此为题让应考的考生各抒己见。

    说起来"攘夷"可是一个非常古老的问题。华夏民族对待非华夏民族的态度一直都在"攘"与"和"之间不断变换着。先秦时华夏民族用地理来区分不同民族,有"中国四夷,五方之民"之说,即地处中原的中国为华夏,中原的四方则为夷、蛮、戎、狄。当时的中国人认为只有"攘夷狄"才能"安中国"。所以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便南兼百越,北走匈奴,五岭长城,戎卒亿计,大有将四夷彻底驱逐出境的架势。然而连年的对外征战,最终却动摇了秦帝国的根基,令秦二世而亡。之后汉朝吸取秦的教训,对四夷采取以攘为辅以和为主的政策。

    以蔡吉即将北上"保卫"的并州为例,西汉宣帝时一部分匈奴人降附汉朝,被安置在长城以北的草原地区。人称南匈奴。东汉初年,经汉廷许可南匈奴移居长城以南的并州,并逐年南迁。到如今南匈奴已迁居至汾河河谷。即后世的太原市以南。然而匈奴人在东汉的南迁并非出自暴力入侵,而是并州汉人自耕农锐减的缘故。据西汉末年的统计并州各郡县人口约45万户,192万人。而近一个半世纪后的东汉中期,相同地区的人口记录约为11万户,69万人。待到西晋统一之后。并州的人口记录已不到6万户,按每户五人来算,竟不足30万人。

    两千年后人口已达十多亿的汉族或许很想象自己有一天会变成少数民族。但在汉末这却是在幽、并、凉诸州真实上演的现实。这些州郡的汉人自耕农逐年减少,汉廷为保证税收便接受羌、氐、匈奴等部族移民内迁。此消彼长之下,汉人总人口虽然依旧占优,但在幽、并、凉三州却已成为少数民族。华夷之间的矛盾也愈发尖锐起来。所以一提"攘夷"。来自北方的士子皆杀气腾腾,恨不得将外侵的鲜卑人连同内附胡一并杀个干净。

    相比之下,由于南方的气候与水土适合农耕民族发展。这时代的汉人在东南、华南地区正呈现扩张之势。像是东吴的孙策就曾多次出兵征讨山越。所以谈到攘夷,孙权依旧主张攘和并施。特别是那日在听过蔡吉有关西域佛教的介绍后,孙权对用宗教控制夷狄产生了浓厚兴趣,使得他的策论在众多试卷之中显得颇为特立独行。然而正是这篇特立独行的策论让孙权拔得头筹,不仅成了令人羡慕的状元。还获得了与齐侯一同品茶论道的资格。

    这一日,孙权早早地来到了齐侯府上。茜色袍服配以翠色腰带令他鲜亮得好似一只招摇过市的锦鸡。让前来迎接的曹丕颇感不适。

    但不适归不适。曹丕还是一路将孙权领到了侯府听涛阁下,并礼貌地向对方拱手道,"齐侯就在顶楼。请孙郎君自行上楼。"

    孙权仰头看了看五层楼高的听涛阁,拱手谢过曹丕后,便信步踏上了楼梯。东汉人喜建高楼,三四层的方形楼阁在富贵人家极其常见,且每层有斗拱承托的挑檐,其上置平坐阳台,不仅采光好通风佳,人在上面还能欣赏到一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风景。像是此刻登上顶楼的孙权,耳边就隐约传来了阵阵波涛之声。

    "可是孙仲谋公子?"

    突如其来的点名让前一秒略有分神的孙权心头猛然一惊楞在了当场。但他很快就认识到自己身份已然曝光,又身处五层高楼之上,任何狡辩、反抗、挣扎都已徒劳无功。思虑至此,孙权反倒是放松了心情,迈步走到楼阁中央朝点穿他身份的蔡吉俯身揖拜道,"东吴孙权参见齐侯。"

    蔡吉望着孙权在片刻间完成从惊慌到镇定再到落落大方的变化,不禁在心中感叹对方不愧为后世赫赫有名的吴大帝。既然孙权如此坦然地承认了身份,蔡吉也不会小气到去追究孙权隐瞒身份之事。毕竟根据段娥眉的监视,孙权和鲁肃这几个月在东莱并没有打探到实质性的情报。鲁肃还在盐场被段娥眉耍了一把。所以这会儿的蔡吉也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抬手让人为孙权奉上了茶水,“公子请坐。”

    孙权倒也不怕茶里有问题,端起茶盏若无其事地品了一口道,“好茶。”

    蔡吉则像是面对普通士子一般朝孙权道贺道,“恭喜公子高中榜首”

    “能得齐侯赏识,乃权之荣幸。”孙权搁下茶盏欠身奉承道。

    蔡吉却根本不吃那一套。话说她即将北上幽并,临走前不处理一下面前的这位孙二公子可不行。就见蔡吉故作惋惜地下起了逐客令道,“可惜公子乃吴之栋梁,此番曹丞相剑指荆扬,公子怕是要南归东吴,助令兄一臂之力。”

    “东吴武有兄长坐镇,文有周公瑾辅佐,何须在下南归。”孙权摆了摆手道。他这话一半是在装腔,一半倒也是心中真实想法。在孙权眼中兄长孙策是他无法超越的对象。当然他也从未想过要去取代兄长。能辅佐兄长为孙氏一门打下一片基业是孙权一直以来的夙愿。只可惜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论武勇论文采孙权都并不出众。现在回东吴也不见得会被兄长委以重任。反观蔡吉虽与曹操结盟,却以“尊王攘夷”为借口拒不参与南征荆州。可见其与曹操的关系并不如外界传言的那般密切。若自己能在关键时刻为孙蔡两家牵线搭桥,甚至令蔡吉与曹操反目,那可比征战沙场更能助兄长一臂之力。本着这一想法孙权当即厚起脸皮向蔡吉请求道,“权倒是想留在齐侯身边学习安邦之道,不知齐侯可否应允?”

    蔡吉没料到孙权会选择留下,一面端起茶盏掩饰自己的诧异,一面沉声向其警告道,“孤与曹丞相结有姻亲之盟。曹丞相若向孤讨要公子,孤可不便推辞。”

    “权知晓。”孙权暧昧地拱手一拜道,“齐侯就当多一员质子。”

    蔡吉见状一时间虽还闹不清这是孙策故意派弟弟来给当质子向自己示好,还是孙权私自行事另有图谋。不过能与东吴牵上线也不见得是桩坏事。于是蔡吉品了口茶,颔首道,“那就请公子随孤前往幽并走一遭。”

    第四十一节

    卧龙初吟

    春雨绵绵,垂柳拂堤,四月的湘楚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可此刻马背上的刘琦却丝毫没有踏青赏玩之心。雅文言情首发事实上不止是刘琦,眼下就是整个荆州怕也没几人会有春游的心思。二月董承事败天子被囚;三月刘表奉衣带诏起兵讨曹;四月曹操兴师南下问罪刘表。短短三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天下局势风云突变,曾经置身中原战场之外的荆州更是因一纸衣带诏被推上了风口浪尖。眼看着一场旷世大战即将爆发,试问身为刘表长子的刘琦又怎能置身事外。

    "尔等真见着孔明了?"刘琦扭头朝身后追随的幕僚求证道,他的语气虽充满质疑,脸上却已流露出期盼之色。

    紧随其后的主簿朱亨赶紧回道,"千真万确,就在岳麓山。"

    刘琦得了准确答复,脸上的焦躁之气顿时烟消云散,再一想到自己即将与诸葛亮见面一股跃跃欲试之情更是刹时涌上了他的心尖。或许在外人看来刘琦如此重视一个比他小七八岁的布衣实在是有些难以理喻。可刘琦却深知相比那些徒有虚名的所谓"名士",年轻的诸葛亮学识渊博、志向远大,是正真的当世管仲、乐毅。须知诸葛亮之前曾不止一次不计回报地为刘琦出谋划策。特别是那次诸葛亮出的"自请外放"之策,不但令刘琦成功摆脱继母蔡夫人的威胁,还让他抓到兵权得以稳固继承人地位。所以刘琦坚信这一次诸葛亮定会再出奇谋,助他,助刘氏一族战胜曹操。想到这里刘琦不禁猛抽一记马臀朝着岳麓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岳麓山乃长沙城外最高峰,其山脉属南岳衡山,古人把岳麓山列为南岳七十二峰之一,故又称为灵麓峰。据朱亨等人的说法,诸葛亮目前正借居在山上一座小村寨之中。由于刘琦急着要见诸葛亮,一行人等一路上几乎马不停蹄,最终在日落之前赶到了诸葛亮所借住的小屋前。

    屋主人显然被自家门口突然冒出的大批带甲之士吓了一大跳。更生怕自己被强征壮丁。于是慌忙领着自家婆娘自柴房翻墙而逃。

    刘琦并不知晓自己已将屋主吓跑。但见他翻身下马,整了整凌乱的衣衫,信步走到柴扉前拱手唤道,"孔明贤弟在否?"

    然而等了半天院内却并没有半点回应。一旁的主簿朱亨见状,连忙向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上前敲门。可刘琦却抬手阻止了随从,进而再次大声喊道,"孔明贤弟。刘琦求见!"

    刘琦的姿态不可谓不低,但院内依旧没有回应,甚至连半点声响都没传出。难道屋子里没人?刘琦不由回头狐疑地看了朱亨一眼,显然以他对诸葛亮的理解。只要诸葛亮人在,就不会像这样将他晾在外头的。

    朱亨被刘琦盯得心里直发慌,他也是从家奴嘴里得到的消息。若真弄错了,那可不得了。且就在朱亨坐立不安,不知该如何回应刘琦之时,从刘琦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清朗的声音。

    "公子怎来了岳麓山?"

    刘琦循声回望,就见诸葛亮身披蓑衣手持竹杖,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乡间的小道上。刚及弱冠之龄的诸葛亮不仅身形修长,.此刻的他虽是一身山野村夫打扮。却无半分庸俗之气,反而在细雨青山的映衬下给人以一种深山隐士的感觉。

    喜出望外的刘琦当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拉住诸葛亮的衣袖道,"孔明,可找着汝也!"

    诸葛亮看了看一脸欣喜的刘琦,又瞅了瞅一旁陪笑的朱亨等人,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旋即牵起刘琦的手笑道。"就算公子不来找亮,亮也要去寻公子。走,进屋叙话。"

    言罢诸葛亮便领着刘琦走进了他所借住的小屋。可一进小屋刘琦立马就皱起了眉头。原来茅舍之内仅有一盏火盆两幅草席,刘琦虽谈不上从小锦衣玉食,却也从未见过此等陋室,连忙要拉住诸葛亮说道,"此地甚是简陋,孔明还是随琦回大营居住。"

    诸葛亮却摆了摆手。一面谢过刘琦的好意,一面自顾自地坐在了草席上。刘琦见状心知此事不好强求,只得也跟着坐了下来。两人各分主宾就座后,诸葛亮便开门见山地向刘琦问道,"公子今日来找亮,可是为了抗曹之战?"

    "是啊。孔明怎知晓?"刘琦话一说出口。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曹刘因衣带诏会战荆州,乃是震惊天下的大事。素来心系天下的诸葛亮又岂会不知此事。于是他只得讪讪一笑,自嘲道,"琦口无遮拦,让孔明见笑也。"

    诸葛亮摇了摇头替刘琦开脱道,"公子也是心系荆州,才会关心则乱。"

    "话虽如此,可琦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孔有报国之心,却无报国之才。还请孔明为琦指点迷津,让琦也能为荆州父老尽一番绵薄之力!"言罢刘琦直接便朝诸葛亮重重地俯身一拜。

    诸葛亮赶紧起身扶起刘琦道,"使不得!公子折杀亮也。"

    "孔明若不答应,琦便长拜不起。"刘琦不为所动道。

    见此情形,哭笑不得的诸葛亮只得颔首答应道,"亮确有抗曹之策,还请公子起身说话。"

    刘琦心中一喜,连忙起身问道,"是何计策?"

    眼见刘琦不再叫嚷着长拜不起,诸葛亮便调整了一下坐姿,转而正色道,"实不相瞒,亮十日前才从南阳迁至长沙小住。途经新野、襄阳诸城,放眼所见皆壕沟环绕,箭楼林立。若亮未猜错,使君是想以高塔、壕沟阻曹军南下之势。"

    "孔明未猜错,家父确实打算在新野、襄阳阻击曹军南下,以城池营寨消耗曹操兵力。"刘琦颇为自得地点头证实道。

    在刘表及他的幕僚看来,眼下他们对曹操的最大优势莫过于拥有富庶的荆州。刘表的荆州兵或许不是曹操青州兵的对手,可刘表有钱、有粮、有人。野战打不过,就躲在城池里同曹操耗,总有一天会耗得曹操支撑不下去主动退兵。而曹操一但退兵,周遭的诸侯势必会出兵攻曹,痛打落水狗。到那时刘表再凭衣带诏以盟主之姿北上诛灭曹操还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当然刘表的这种战法需耗费大量人力和物力。这便意味着刘表部无法同时兼顾襄阳、长沙两个战场。如今刘琦自长沙退兵已是铁板钉钉之事。可如何退兵却成了他最为头痛的问题。须知长沙城外除了刘琦之外。尚有孙策、刘备两家大军驻扎。若是刘琦贸然退兵,非但孙策、刘备会乘机扑上来攻击,就怕是连长沙城内的张羡也会派兵出城追击一番。正是由于因为害怕受到其他三家的攻击,刘琦至今没胆从长沙退兵。而襄阳那边刘表却在催促他早日解决长沙,好尽快回援新野。进退两难之下,刘琦这才急着来找诸葛亮为他出谋划策。

    然而刘琦那里知晓诸葛亮对刘表的"龟壳战法"非但不甚欣赏,反而是异常的鄙视。说起来,诸葛亮之前在南阳认真观察了刘表挺长一段时间。起初刘表以衣带诏号令天下诸侯讨伐曹操之举。令耕读于南阳的诸葛亮好生激动。虽然檄文发布之后并没有值得称道的诸侯响应,但在诸葛亮看来诸侯的这种观望态度只是暂时的。一旦刘表起兵北上攻下曹操几座城池,周边观望的诸侯立马便会响应衣带诏起兵围攻曹操。

    可谁知刘表并没有像诸葛亮设想那般借衣带诏之势主动北上伐曹。而是在新野、襄阳大兴土木,挖深沟、筑高墙。且不论现在刘表忙于修建的新野、襄阳是否能如当年公孙瓒历时一年多打造的易京城那般坚固。就算几个月的修筑令新野、襄阳真像易京那样固若金汤。也不见得能挡下曹军的进攻。毕竟曾经以铁门著称的易京城最终还是在袁绍的猛攻下灰飞烟灭。曹操比袁绍更善战,也更狡猾。用城池耗死曹操不过是刘表的一厢情愿而已。

    越看越觉得失望的诸葛亮最终离开南阳来到了长沙。不过他来长沙可不是想鼓动刘琦去劝说刘表放弃"龟壳战法"。一来是刘琦的影响力还不足以劝动刘表改变战略。哪怕这一次劝动了,也不能保证刘表下一次不会做出更为糊涂的决断。二来则是诸葛亮已对刘表彻底死心。在他看来刘表的格局顶天也就割据荆州而已,与其苦口婆心地说服刘表主动出击,还不如将计就计利用眼下局势来达成自己所期待的天下大局,从而一展心中大志。

    是的,一展心中大志不一定要坐上王侯之位。自古以来中原从来都不乏以一己之身撬动整个天下大局的谋国之士。如管仲、如商鞅、如张仪、如苏秦,他们用自己的智谋,或辅佐君王。或游说诸侯。在将各方势力控于鼓掌之间的同时,也达成了心中的宏图伟业。

    所以刘琦的话音刚落,诸葛亮便一语点穿道,"使君既已决心同曹操会战襄阳,不知公子又何时兵退长沙?"

    被说破心事的刘琦叹长叹一声道,"不瞒孔明,琦正为退兵之事烦恼不已。"

    "公子可是怕退兵之际遭张羡、孙策、刘备三家围攻?"诸葛亮循循善诱道。待见刘琦无声地点了点头后。诸葛亮便朗声笑道,"公子何须烦恼如斯。亮已观察长沙城数日,以今日之势公子退兵易如反掌。"

    诸葛亮这可不是在故弄玄虚地说大话。孙子兵法有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所谓"掐指一算。计上心来"的说法都是骗人的把戏。会收集情报,分析情报是做谋士的基础。没有情报支持,仅凭书本教条来出谋划策,那就是在刻舟求剑,最终结果只会害人害己。所以从到长沙的第一天起,诸葛亮就在收集周边的情报。而他先前之所以穿蓑衣持竹杖冒雨上山。正是为了从岳麓山眺望长沙城,以观察城内城外各方势力的布阵。也正因为有了这些第一手情报,诸葛亮才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长沙是撬动天下大局的支点。

    刘琦暂且还管不了天下大局,此刻眼见诸葛亮说得如此轻松,他连忙疾呼道,"孔明教吾!"

    诸葛亮瞥了刘琦一眼随口反问道,"公子只想退兵?"

    "能全身而退就成。"刘琦如捣蒜一般连连点头。

    "不想与刘备、孙策结盟?"诸葛亮漫不经心地又问了一句。

    "不……"刘琦的不字才说了一半,立马就收住了口,紧跟着他像是没听清一般,又向诸葛亮问道,"孔明说啥?"

    这一次诸葛亮抬起头,郑重其事地注视着刘琦,沉声问道,"亮问公子不想与刘备、孙策结盟乎?"

    如何不想!若能同刘备、孙策结盟,他刘表父子又何惧曹操南下。刘琦心里虽这么想,可话道嘴边却成了,"孔明说笑乎?"

    诸葛亮见刘琦睁大着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当即自信地笑道,"亮愿立军令状。"

    刘琦那敢真让诸葛亮立军令状。就见他一把抓住诸葛亮的衣袖追问,"孔明真能说服刘备、孙策与家父化干戈为玉帛?"

    "光凭三寸不烂之舌不足以说服,"诸葛亮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手指道,"还需借用一物?"

    "何物?"此刻的刘琦已经完全相信诸葛亮。只要能达成与刘备、孙策间的联盟,刘琦不会吝啬任何财物。

    "长沙城。"诸葛亮缓缓吐出了三个字。

    "长沙城?!"刘琦楞了一下,一瞬间不禁有些怀疑诸葛亮是不是在耍弄他,嘴里倒是苦笑道,“长沙城尚在张羡手中,琦如何能用长沙城与刘备、孙策结盟?”

    “正因长沙城不在公子手中故才需借。”诸葛亮意味深长地强调了一声“借”字。

    刘琦则一头雾水地追问道,“孔明意思是……”

    诸葛亮笑了笑,露出了天机不可泄露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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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二节

    游说长沙

    入夜时分,长沙太守府内药味缭绕,太守张羡面色蜡黄、形容枯槁地依靠在软塌上,一手握着丝绢手帕,一手探出任由一位年近五旬的医师为其把脉。雅文言情首发猛然间榻上的老者只觉腹内一阵绞痛,喉咙一甜,"哇"地一声将一口鲜血吐在了被褥之上。

    雪白的被褥映衬着殷红的血迹在灯光照耀下甚是触目惊心。张羡的长子张怿见状慌忙上前想要帮忙,却被老父一把甩到了一旁。就见张羡一面冷用绢帕拭去自己嘴角的血污,一面冷静地向身旁的医师问道,"仲景,汝说句实话,老夫还有多少时日?"

    眼前这位被张羡称为"仲景"的医师正是后世鼎鼎有名的医圣张机,张仲景。其父张宗汉曾在朝为官。由于家庭条件的特殊,于是他从小就接触了许多典籍。他从史书上看到了扁鹊望诊蔡桓公的故事后,对扁鹊产生了敬佩之情。他一生勤求古训,博采众方,集前人之大成,揽四代之精华,写出了不朽的医学名著《伤寒杂病论》。这部医书熔理、法、方、药于一炉,开辨证论治之先河,形成了独特的中国医学思想体系,对于推动医学的发展起了巨大的作用。

    只是眼下张羡显然已经病入膏肓,就算张仲景有通天之能,这会儿也只得无奈地如实坦言道,“不出旬月。”

    张羡似乎早有准备,对于张仲景“不出旬月”的诊断并未流露出惊讶之情。倒是一旁的张怿不肯接受现实,扑通一声跪倒在张仲景面前祈求道,“请叔父救家父一命,怿愿结草衔环以报叔父救命之恩。”

    张仲景与张羡乃族兄弟关系,若真能救张羡又岂会袖手旁观。却见他连忙上前扶起张怿道,“公子明鉴,非机不肯救府君。而是府君之疾已药石无灵,非人力可医。”

    张羡听张仲景说得如此真切,心知自己确实已时日无多。于是便向儿子呵斥道,“怿儿莫要为难仲景叔父。汝速去将诸葛孔明带来,为父要见他。”

    张怿本还想同张仲景磨一磨,看看对方是否有办法能为父亲续命。毕竟眼下长沙强敌环绕,若张羡骤然离世,则城内军心民心必然大乱。所以就算撇去舔犊之情,张怿也打心底里希望父亲能多活一些时日,至少也要拖到城外三家退兵之后再说。可谁曾想父亲在这等紧要关头。头一个想到的竟会是要见那个诸葛孔明。

    其实对于诸葛亮在荆州的名气,张怿多少还是有些耳闻的。什么“诸葛孔明者,卧龙也”,“儒生俗士。岂识时务?识时务者在乎俊杰。此间自有卧龙、凤雏。”张怿承认与诸葛亮齐名的庞统确实堪称“凤雏”之名,其在北地辅佐蔡氏诛灭袁绍,令一直以来都被中原士林轻视的荆州子弟扬眉吐气了一把。据说还有不少学子因此前往鹿门山向庞德公拜师学艺,以期有朝一日能像庞士元一样名扬四海。但对于诸葛亮的“卧龙”之名,张怿就表示怀疑了。

    张怿的这种怀疑一来是出于诸葛亮并非荆州本地出身。雅文言情首发二来则是有传言说诸葛亮在南阳与刘表的长子刘琦走得颇近。所以三天前面对置身前来长沙求见太守的诸葛亮,张怿曾有过将他轰走的冲动。不过张怿最终没有那么做。在他看来诸葛亮就是刘琦派来的一个说客,且多半是为了求和退兵而来。长沙城目前的情况虽不妙,却总好过两头作战的刘表。所以张怿当即决定先将诸葛亮给扣下来,待到时机成熟后再放他回去给刘琦带信。

    然而此刻父亲糟糕的身体状况以及要亲自见诸葛亮的态度。却让张怿心头萌生了一股无言的焦虑。这股焦虑令他抹了一把眼泪,脱口而出道,“父亲病重如斯,理应休养,怎可见客!”

    哪知张羡却略显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汝休要多问,将人带来就是。”

    眼见父亲态度如此坚决。张怿哪儿敢顶嘴,只得拱手领命而去。一旁的张仲景见此情形,心知张羡接下来将有要事要谈,便也跟着起身告退。只是临走之时,眼见张羡神情木讷,再一联想到城外驻扎着的十多万大军,张仲景不禁在心中暗暗祈祷长沙城内的百姓能躲过这次兵灾。

    当张怿领着诸葛亮走进卧房时,张羡的衣衫与被褥已更换一新。侍女甚至还在屋里点起了熏香用以掩盖血腥之气。不过无论张羡再怎么打理都无法掩盖他身上垂死之气。所以诸葛亮一见张羡便知此人确实已如外界传言的那般命不久矣。须知张怿虽自负将父亲病重的消息封锁了起来,但在眼下这种非常时期太守府又怎会有秘密可言。且不论府内人多嘴杂,就是那天天倒出的药渣,也足以令左领右舍传出各种流言。而这也正是诸葛亮实施一系列计划的基础。

    “诸葛亮见过张府君。”但见诸葛亮信步上前,朗声向张羡作揖施礼。

    病榻上的张羡上下打量了一番诸葛亮,抬手示意他就坐道。“诸葛郎君请坐。”

    “谢府君。”诸葛亮一弯身,不卑不亢地坐在了张羡的对面呢。

    待儿子张怿满腹狐疑地坐在自己的下手后,张羡便向诸葛亮问道,“不知诸葛郎君,求见本府有何要事?”

    “不瞒府君,亮今日是为荆州百姓而来。”诸葛亮挺直了腰板朗声答道。

    为荆州百姓而来?张怿的嘴角扬起了一丝不以为然的笑意。张羡则在心中暗自摇头,活了那么大岁数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他又怎会被这等套话唬住。于是张羡当即直言不讳地问道,“刘琦打算何时退兵?”

    “府君认为仅刘琦退兵,长沙便可安枕无忧乎?”诸葛亮不置可否地反问。

    诸葛亮这声反问可谓直击张家父子的软肋。确实,对张羡父子而言眼下真正威胁长沙的人并非刘琦,而是打着“救援旗号”不请自来的孙策与刘备。但在此时此地被对方说中心事终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张羡当即面色一沉,冲诸葛亮冷哼道,“即使刘琦拿下长沙,亦不见得能守住长沙!”

    “那是当然。”诸葛亮颔首附和道,“据亮所知刘公子已无谋取长沙之心。”

    眼见诸葛亮坦言刘琦会撤军,又故意点穿孙策与刘备对长沙的威胁。张羡忽然意识到坐在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可能不是刘琦的说客,而是其他两家的说客。思虑至此张羡稍稍收敛起了轻视之心,转而试探着问道,“郎君究竟为何人而来?”

    “亮先前已言明,亮今日是为荆州百姓而来。”诸葛亮一脸肃然地再次强调道。待见对面的张羡父子皆是一脸狐疑的表情,诸葛亮又清了清嗓子侃侃而谈道,“今曹操拥百万之众,兵指汉南。欲平吞荆扬。反观荆扬诸公,却为长沙兵戎相见,视衣带诏如无物。岂不闻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就算府君今日能保住长沙。他日又如何抵挡曹操南下大军!”

    诸葛亮一席慷慨之言直说得张羡父子面红耳赤。不可否认张羡父子在内心深处对汉室多少还有感情的,衣带诏之事他们也早有耳闻。只是出于对刘表的私人恩怨,张羡非但没有理会衣带诏,还对曹操南征刘表颇为幸灾乐祸。但诸葛亮却一语点穿了张羡的春秋大梦。刘表覆灭固然能让张羡解恨,可曹操南下之后又怎会有他张羡父子好果子吃。据说曹操在北方为了整治兼并将豪强宗党杀得血流成河。荆州的豪族虽不及中原的宗党根基深厚,但也好歹在荆州经营了数代之久,论兼并丝毫不逊于北方。其实这次张羡之所以会反刘表,也是因为刘表插手长沙政务,与以张羡为首的本地豪族起了冲突。现在张羡已时日无多。一旦他过世仅凭年轻的张怿又如何对付得了比刘表强悍百倍的曹操。

    想通了利弊之后,张羡父子便不再被私人恩怨蒙蔽双眼,亦不敢再小觑诸葛亮。就见张羡沉吟了片刻,转而语调客气地向诸葛亮讨教道,“依郎君之见,本府该如何行事?”

    诸葛亮释然一笑道,“张府君可还记得徐州陶公?”

    刘备的大营扎在长沙以东的浏阳河畔。对外宣称拥兵六万,除去夸大其辞以及临时征召的民夫,实际兵马约为两万余人。与原有历史相比,刘备在这个时空的实力无疑强了不止一两倍。但此刻的他却并不比原有历史轻松多少。长沙城就像一条硕大的藤蔓将刘备、孙策、刘琦、张羡四股势力紧紧缠绕在了一起。谁都无法再进一步,谁也不敢第一个退兵。

    由于害怕自己退兵时会受到其他两家攻击,又不甘心空手而归,刘备已经在浏阳河畔软磨硬泡了近半年。这半年来刘备不仅虚耗了大量粮草,就连声望都受到了影响。留守庐江的张飞甚至在书信中直言。庐江的一些士人已公开诟病刘备不奉衣带诏之举。甚至还有人说刘备见利忘义,为夺长沙而不顾天子求救,之前所谓的中兴汉室都不过是在沽名钓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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