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秦汉时期,中国封建社会处于一个大统一的时期,文化、经济繁荣,尤其是丝绸之路的开通,沟通了中国与西亚、欧洲和非洲各国的文化和经济交流。当时人们的起居方式仍然是席地而坐,室内的家具陈设基本延续了春秋战国时期的席、床、榻、几、案的组合格局,漆木家具完全取代了青铜器而占据主导地位。

    从秦汉时期的壁画、画像砖、画像石、漆画、帛画、雕塑和板刻中可以推断,床榻是当时使用最多的家具之一,主要供人坐、卧、寝,逐步形成了以床榻为中心的起居形式。到了汉代,床的使用范围更加广泛,日常生活中的各种活动如宴饮、待客、游戏、读书和睡眠,乃至朝会、办公都在床上进行。河北望都汉墓壁画中的“主记史”和“主薄”各坐一榻,两榻形制、尺寸基本接近,腿间有弧形券口牙板曲线,榻面铺有席垫。另外,在江苏徐州洪楼村和茅村的汉墓画像石上,有一人独坐于榻上,而徐州十里铺东汉墓画像石中,也有一人端坐榻上的刻画。河南郸城出土的汉榻为长方形、四腿,长0.875米、宽0.72米、高0.19米,腿足截断面是矩尺形,腿间也有弧形曲线,榻面上刻有隶书:“汉故博士常山大(太)傅王君坐榻”。床榻兴起盛行,对其进行装饰也悄然升温。《释名》载:“帐,张也,张旋于床上”。可见,秦汉床上始施以床帐,冬设幔帐避寒,夏施蚊帐避蝇。

    汉朝人许慎在《说文》中称床为“安身之几坐也”,明确说是座具。还有一种称为“匡床”,又叫“独坐座”,显而易见是单人的座具。汉代刘熙《释名床篇》云:“人所坐卧曰床装也,所以自装载也。”当时的床包括两个含义,既是座具,又是卧具。西汉后期,又出现了“榻”这个名称,是专指座具的。河北望都汉墓壁画、山东嘉祥武梁祠画像石和陕西绥德汉墓石刻中,皆有坐榻的图像。《释名》说:“长狭而卑者曰榻,言其榻然近地也。小者独坐,主人无二,独所坐也。”《通俗文》说:“三尺五曰榻,独坐曰枰,八尺曰床”。《后汉书》中记东郡太宁“冬日坐羊皮,夏日坐一榆木板蔬食出界买盐鼓食之”。床与榻在功能和形式上有所不同,床略高于榻,宽于榻,可坐可卧;榻则低于床,窄于床,有独坐和两人坐等,秦汉时期仅供坐用,后演化变成可坐可躺。

    秦汉时期仍保持商周以来席地而坐的习惯,因此几、案、床等家具都比较低矮。几、案外形不一,上面大多涂有黑漆或红漆,并绘制出各种精美的花纹,少数还在表面施有浮雕。它们与汉代精美的漆器杯、盘、尊、壶风格大体一致。汉代的案比先秦的长些。有的还做成重叠的二层案,好放更多的器物。食案则多做方、圆二形(陈平《中国居住文化》,香港中华书局1992年版,第63页)。前已述及,此处不赘。

    汉代的小坐具是枰,它比较矮,枰面为方形,四周不起沿。它和大小与之相近的食案之最重要的区别在于足的形状:食案之足接近细圆柱形,而枰足的截面呈矩尺形,足间呈壶门形,比食案更能承受重量。《释名?释床帐》:“枰,平也;以板作之,其体平正也。”枰上只可坐一人,所以也称独坐。《埤苍》:“枰,榻也,谓独坐板床也。”《释床帐》也说:“小者曰独坐,主人无二,独所坐也。”河北望都一号东汉墓壁画中有独坐板枰的人像(图71)。不过枰除板制的外,也有石制的。河北邢台陈村西汉刘迁墓、定县八角廊西汉刘修墓中均出土过石枰,后者还装有铜足。

    比枰大些的坐具为榻。《释床帐》:“长狭而卑曰榻,言其榻然近地也。”这里说榻狭而卑,是和床对比而言。服虔《通俗文》:“床三尺五曰榻,板独坐曰枰,八尺曰床。”(《初学记》卷二十五)以今制折合,则榻约长84厘米,床约长192厘米。河南郸城出土的西汉石榻,有“汉故博士常山大博王君坐榻”刻铭,长87.5厘米,与《通俗文》所记长3.5汉尺之数字极为接近。这种长度的塌当然不能卧,只能坐,如《高士传》说管宁“常坐一木榻,积五十余年,未尝箕股,塌上当膝处皆穿”(《太平御览》卷七○六)。榻也以一人独坐为尊。《世说新语?方正篇》刘注引《语林》:“(杜)预征吴还,独榻,不与宾客共也。”《排调篇》:“刘尊祖少为殷中军所知,称之于庾公。庾公引见,坐之独榻上。”这些史料的时代虽稍迟,但与汉制应无大异。二人共坐者,则称合榻。《三国志?吴志?鲁肃传》:“合榻对饮。”《诸葛融传》:“合榻促坐。”汉画像石上出现过二人坐一榻的图象,应即合榻。至于南北朝时多数人共坐之连榻,汉代似乎还未出现(孙机《汉代物质文化资料图说》,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220页)。

    榻除了主人自坐休息外,还用于待客,如《后汉书?徐稚传》:“陈蕃为太守,不接宾客,唯稚来,特设一榻,去则悬之。”又用于见吏,如徐州十里铺东汉画像石中,一地方长吏端坐榻上,三个小吏模样的人,双手执笏恭敬地跪拜于前(《江苏徐州十里铺汉画像石墓》,《考古》1966年第2期)。宴饮时,榻更为常设,或主人自坐,或与宾客共坐。辽阳棒台子二号汉墓宴饮图(图72)中,男女主人即各坐一榻,中间设食案,榻上还施以幧帐,一边饮酒,一边欣赏歌舞(《辽阳市棒台子二号壁画墓》,《考古》1960年第1期)。另外,还有一种特小之榻,配以榻登,用于登大床。《释名》:“榻登施大床之前,小榻之上,所以登床也。”(林剑鸣等《秦汉社会文明》,西北大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238~239页)

    床比枰、榻都大,兼供坐、卧。一般为木制。《御览》卷七零六引《后汉书》:“羊茅为东郡太守,夏日坐一榆木板床。”也有石制者,望都二号东汉墓所出石床,长159厘米,宽100厘米,高18厘米,可容一人卧息。在汉代,床是比榻规格更高的家具,如《风俗通义?愆礼篇》:“南阳张伯大,邓子敬小伯大三年,以兄礼事之。伯卧床上,敬寝下小榻,言常恐,清旦朝拜。”大床常在一侧设屏、背后设扆,合成“屏扆”。山东安邱画像石与辽阳棒台子屯东汉墓壁画中均有其例(图73)。

    汉代人在床、榻上的坐姿,接近于现代通称的跪姿,因此,坐久了会感到累,甚至产生如《韩非子?外储说左上》提到的“腓痛、足痹、转筋”等现象。所以有时要隐几而坐,膝纳于几下,肘伏于几上。这种几被称为凭几,其几面较窄,一般在20厘米左右。西汉时的凭几面常微向下凹曲,还接近战国时的式样。山东临沂金雀山一号西汉墓出土的此式凭几,几面两端雕成兔首状,颇为别致。东汉凭几的几面多为平板,有的装四条栅状足,有的只装一条曲足,这两类凭几的使用情况,在画像石上都能看到(图74)。满城一号西汉墓中的漆凭几,木质部分已经朽失,但存有鎏金的铜几足,其上部装合页,使几足可以向内折叠。古乐浪出土的一件漆凭几,几足有上下两层,下层几足可撑开也可折入,从而可以调节几的高度,结构很精巧。在冬季,几上还加铺织物,如《西京杂记》卷一:“汉制天子玉几,冬则加绨锦其上,谓之绨几,公侯皆以竹木为几,冬则以细罽为稿以凭之,不得加绨锦。”马王堆一号汉墓的遣策中记有“素长寿绣机巾一”,长寿绣比绨锦更高贵,可见《西京杂记》所记并不完全准确。汉代通行跪坐,箕踞和垂足坐往往会引起人们的反感。江苏铜山耿集发现的一块画像石,刻出一执刀人垂足坐于几之上(图75)。这是一种无礼的姿势,在当时十分罕见(孙机《汉代物质文化资料图说》,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220~223页)。

    榻上、床上和室内地上就坐之处一般都铺席。席大多以蒲草或蔺草编成。《急就篇》:“蒲蒻蔺席。”注:“蒻,谓蒲之柔弱者也。蔺草名也,亦莞之类也。蒲蒻可以为荐,蔺草可以为席。”荐,即长卧席。《汉书?文帝纪》载,文帝“以菀蒲为席”,以示其俭。又《东观汉记》载:“郭丹师事公孙昌,敬重,常持蒲编席。”马王堆汉墓出土的谴责中载:“菀席二,其一青缘,一锦缘。”实际上则出土菀席四件,完好的有二件,一件长219厘米,宽81厘米,另一件长222厘米,宽82厘米,席边均用黄绢包缝,边宽20厘米左右。据《盐铁论?散不足》,先秦时庶人用“单蔺籧篨”。所谓“籧篨”,指粗竹席,汉时同样流行。竹席或成为床笫,其精细的称为簟。《东观汉记》:“殇帝诏有荏弱平簟。”又《西京杂记》:“会稽献竹簟供御,世号为流黄簟。”宁夏银川平吉堡汉墓中出土的竹席,为民间样式。其色灰,席纹作人字形,用薄蔑片编制而成(《银川附近的汉墓和唐墓》,《文物》1978年第8期)。除上述草席和竹席外,还有一种缀以兽皮的精席。《释名》:“貂席,连貂皮以为席也。”又《西京杂记》:“昭阳殿设缘熊席,毛皆长一尺余,眠而拥毛自蔽,望之者不能见也,坐则没膝其中,杂薰诸香,一坐此席,余香百日不歇也。”

    坐席之礼也有一定规矩,尊者必有专席。家庭中为长辈设专席,讲堂上为老师设专席,而宫廷中则为帝王及皇后布专席。朝会时,为了优礼功臣耆儒,常常也设专席。《后汉书?王常传》:“王常为横野大将军,位次与诸将绝席。”又《张禹传》:“张禹为太傅,尚书,邓太后以殇帝初育,欲令重臣居禁内,乃诏禹与三公绝席。”东汉时,为了提高尚书令、御史中丞、司隶校尉等决策和监察官员的地位,于建武元年(公元25年)起,朝会时皆专席而坐,所以京师号为“三独坐”(林剑鸣等《秦汉社会文明》,西北大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234~235页)。

    席铺在地上能够移动,安富尊荣的贵族绅士可累坐八九层席。在学校中,讲学时每人坐一席,但主讲人讲得入情入理,驳倒别人学说的时候,就可以夺人之席。如东汉学者戴凭解经不穷,可以重坐五十余席(《后汉书戴凭传》)。至于一般的寒士,如薛惇就“坐无完席”了(谢国桢《两汉社会生活概述》,陕西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67页)。

    汉代并不流行垂足高坐,所以这时似不应有桌、椅等家具。然而实际上,汉代虽然无椅,却已产生了雏形的桌。河南灵宝张湾二号东汉墓出土的一张绿釉陶桌,上置一圆底小罐。从其足和面的比例看来,这是一张较高的小桌(陈增弼先生认为这不是小桌,而是“一件与灶台配套使用的厨房中摆放烹调味品的灶边小案”。见《论汉代无桌》,《文博》1982年第5期)。不过由于陶桌是明器模型,它所代表的实物的尺寸难以确定。四川彭县出土的市场画像砖上的一张方桌,桌前之人与桌上之人在进行交易,桌的高度可以通过人的体高间接推知,所以可以被确认(图76)。这张桌子的桌腿间无撑,形制较原始,但已与敦煌莫高窟85窟唐代壁画中的方桌十分接近了。

    供贮藏用的家具有厨和匮。《论衡?感虚篇》又《是应篇》谓燕太子丹质秦求归,秦王提出的条件中有:“厨门木象生肉足,乃得归。”这里所说的厨当指贮物之厨。西周青铜方鬲之座常在正面设两扇门,门上铸出守门之别者。此风可能为后世之厨所沿袭,厨门上也饰有刖者木像,所以说“生肉足”。《晋书?顾恺之传》:“恺之尝以一厨画,糊题其前,寄桓玄。”也应是此类厨。辽阳棒台子屯东汉墓壁画中有大厨,厨顶作屋顶形,一女子正开厨门取物,可见其中贮有黑色之壶(图77)。《广韵?上平声十虞》:“■,帐页,似厨形也。出陆该《字林》。”可知厨形似幄帐,正与上述壁画相合。日本奈良法隆寺所藏七世纪制作的玉虫厨子,厨顶仍作屋顶形,还沿袭着这一制度。与厨相比,匮则用以贮存较贵重的物品,如《楚辞?七谏》:“玉与石其同匮兮。”《汉书?高帝纪》:“与功臣剖符作誓,丹书铁契,金匮石室,藏之宗庙。”山东沂南画像石中有其图象(图78),河南灵宝与陕县刘家渠汉墓皆出土过陶匮,这些陶匮宽窄高低的比例十分匀称协调,直到唐代其造型仍无多大变化。

    汉代还未在室内设平暗之类天花,为防止梁尘沾衣,多在床顶上悬承尘。《释名?释床帐》:“承尘,施于上,以承尘土也。”承尘又名帟。《礼记?檀弓》郑注:“帟,幕之小者,所以承尘。”《周礼?幕人》先郑注:“帟,平帐也。”则承尘原是平张于床上的小幕。东汉时,如成都出土的传经画像砖上所见者,讲学的经师所坐高床上之承尘,已绷在带格子的木框上,具有向平棊过渡的趋势了。因此,这时的承尘是室内相对固定的设备,平日不常移动,如《后汉书?雷义传》记雷义拒绝受金,但“金主伺义不在,默投金于承尘上。后葺理屋宇,乃得之。”

    平悬于室内用以防尘的是承尘,竖立于室内用以挡风的则是屏风。屏风是一件独立的家具,与附属于床的屏扆不同。《史记?孟尝君列传》中曾提到屏风,说明战国时已有此物,汉代更为流行(孙机《汉代物质文化资料图说》,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218~219、225页)

    《风俗通》:“屏,卿大夫以帷,士以帘,稍有弟以自障蔽也。”《汉书?陈咸传》:“万年尝病,召咸教诫于床下。语至夜半,咸睡着,头触屏风。”屏风一般用绢绨为之,《仪礼?觐礼》郑注即言汉代有绨素屏风。屏风上多绘有彩画。如《汉书?叙传》言成帝御座旁有画着商纣醉踞妲己作长夜之乐图的屏风。《东观汉记》也载光武帝御座旁有列女图屏风。马王堆汉墓出土有一木五彩画屏风,长72厘米,高62厘米,是个缩小了的模型,据遣策所记,其原长五尺,高三尺。也有小型屏风,置于床榻之上,汉画中屡有所见。如辽阳汉墓壁画男女主人的榻后部均有屏风,呈折角形(《辽阳发现的三座壁画古墓》,《文物参考资料》1955年第5期)。有的屏风上还带有镜子,如东汉末年曹操刺杀董卓时,就因为董卓从床后屏风上的镜子中看到曹操正在拔刀而惊醒,所以曹操未能成功。

    有时屋中仅置屏风还不足以御风寒或挡蚊蝇,所以又置帷帐。帷本指车门帘,时作“车帏裳”。《后汉书?贾琮传》:“贾琮为冀州刺史。及琮之部,升车言曰:‘刺史当远视广听,纠察美恶,何有反垂帏裳以自掩塞乎?’乃命御者搴之。”后也用于空内,以自障恶。《史记?董仲舒传》:董仲舒“为博士,下帷讲诵,弟子传以久次相受业,或莫见其面。”又《后汉书?刘玄传》:“更始委政于赵萌,日夜与妇女饮宴,群臣欲言事,辄醉不能见,时不能已,令侍中坐帷内与语。”所以《释名》:“帷,围也,所以自障围也。”《释名》:“帐,张也,张施于床上也。小帐曰斗,形如覆斗也。”可见帷与帐的区别在于:第一,帷用来分割堂、室,帐则施于床上;第二,帷多单幅横面施帐,而帐则笼罩四面。然而它们的作用都有障翳眼目这一点,所以,床前“帖帖而垂”的帖,因其横面单悬而《释名》称为床前帷。凡是有顶的帷幕也都被称作帐,即使不施于床上也如此。《史记?汲郑列传》:“上尝坐武帐中,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见黯,避帐中,使人可其奏。”此武帐即非床帐,而是殿上御座的有顶之帐(林剑鸣等《秦汉社会文明》,西北大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239~240页)。

    第一卷

    风起蓬莱

    第一节

    命陨长街

    光线昏暗的咖啡馆包房里,一个打扮精致着装干练的年轻女子轻轻地搅动着手中奶茶。其优雅的举止以及淡然的神态与对面坐着的男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是一个头发微秃,身材臃肿的中年男子。一身价格不菲的高档西装显示出他平时是个高高在上的领导者。不过此时的他脸色窘迫,神情恍惚,全面没有了往日趾高气昂的气势。倘若不是他身旁还坐着一个身材高瘦神情冷峻的黑衣男子,眼前的这幅情景很容易令人联想起年轻小三与已婚大叔之类的香艳故事。而事实上此三人在包间里的谈话内容可是与婚外情之流相差甚远。

    “蔡女士,你在过去两年里从二十名储蓄人的银行账户中盗用了共计五百万元人民币的存款。你承认有这件事吗?”开口问话的是高瘦的黑衣男子。按照他自己的介绍他姓陈,是S市银行总行的法律顾问。而坐在他旁边的秃头男子则是S市J区分行的行长。

    “关于那二十个账户的事我已经主动向王行长说明情况了。他没有向你们提起吗?况且我现在已经辞职了,没有义务在这里回答你的问题吧。”年轻女子抿了口奶茶,似乎是嫌茶不够甜,她又往杯子里加了小半勺糖。

    然而坐在她对面的秃头男子可就没她那么淡定了。却见那秃头男子猛地一拍桌子大声谩骂道:“蔡子梅!你这个臭女人!妄我那么信任你!你竟敢吞行里的钱!你这是贪污!你这是犯罪!我要报警!”

    “王行长,这里是高档场所嗓门别那么大。再说包房的隔音效果也不好,让人听了去指不定会怎么想呢。”被称为蔡子梅的女子不为所动地搁下手中的奶茶,转而又向陈律师微笑道:“王行长可能没同你们解释清楚。那所谓的二十个账户都是用伪造信息开设的假账户。不过每月却总会有大量的现金从这些账户里流动。陈律师你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我们可以不可以将这样的现象称之为‘洗钱’呢?”

    “臭女人!你……”被点穿老底的王行长霍然起身就要动手,却被一旁的陈律师给阻止了。后者冷冷地注视着蔡子梅等她进一步说下去。

    对于律师的镇定蔡子梅并没有感到意外,能到这里来同她谈话的人自然不会是什么局外人。也唯有让对方知晓自己手里掌握着底牌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因此蔡子梅全然不理会暴走的王行长,依旧用不咸不淡的口吻继续说道:“当然据我所知这二十个账户只是诸多假账户中的一小部分而已,而且分属不同的支线。折算下来平均每条支线我只拿走了二、三十万而已。相比那些庞大的资金流这不过是沧海一粟呐。对吧,陈律师?”

    “什么沧海一粟!真是无耻!这不是你的钱!你怎么能拿!”王行长站起身涨红着双眼气急败坏道。

    “没错,那确实不是我的钱。不过以您的立场在这里大谈法律、道德,您不觉得可笑吗?王行长,您与其在这里指着我,还不如快点想办法平了那些帐。五百万对您来说也算不上什么不可及的大数目吧。”蔡子梅冲着王行长无声地笑了笑说道,“事实上您也不一定需要立即就拿出这五百万填帐。毕竟这些钱分属各路,以您的权利一点一点地做平账目也不是件难事。至于报警之类的,我本人是悉听尊便。姑且不论这些钱的来路,我想新任的总行长会很乐意拔出萝卜带出泥吧。”

    “你……你这个臭女人。该不会一开始就做好这样的打算了吧!”王行长颓然地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显然蔡子梅最后一句话彻底点中了他的死穴。

    “这倒没有。只不过总行长的到来让我看到了抽身的机会。”蔡子梅老实地回答道。

    “呵呵。”对话到现在陈律师第一露出了笑容,却见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蔡子梅夸赞道:“我不得不承认蔡女士你很大胆。一个历史系的女硕士能做到你这一步真是令人惊。”

    “那里。银行中的许多职位其实高中毕业生就能胜任。之所以会聘请我这样的女硕士,完全是为了满足领导的虚荣心。”蔡子梅挥了挥手讥讽道。

    “没错。有时虚荣心还真是个致命的缺点。”陈律师在扫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王行长后,继续向蔡子梅提问道:“蔡女士,最后我可以以私人身份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便。”蔡子梅颔首道。毫无疑问在这场会面中陈律师才是她真正需要应对的对手。至于王行长不过是个失败了的弃子而已。

    “你的目的是什么?虽然以你目前职位的薪金五百万是笔大数目,不过凭你的才华以及上级对你信任日后赚个几百万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为什么你要铤而走险做这件事?”陈律师紧盯着蔡子梅的双眼问道。

    “不为什么。只是缺钱花而已。”蔡子梅平视着陈律师的眼睛回答道。然后她拿起外套站起身冲着面前的两个男人打了个byebye的手势。在走到包房门口时蔡子梅忽然又回过身嫣然一笑道:“别想太多。我呢就是个坏女人。”

    眼看着蔡子梅毫发无伤地离开包房陈律师拿起早已冷却的咖啡玩味地说道:“真是个有趣的女人。孤儿出身,没有亲眷,没有丈夫,没有恋人,甚至连亲密的朋友都没有。当然她的人缘其实很好,只不过从不深交而已。那五百万她是分两年分批挪走的,目前去向不明。而她本人名下的账户总共加起来只有五万块。”

    “哼,这个臭女人做事一向滴水不漏。不过这一次一定不能让她得逞。怎么着也得让她把钱给吐出来。”王行长不甘心地猛捶着桌子。

    “吐出来?”陈律师皱着眉头扫了眼王行长,继而语气冰冷地说道:“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上面不希望为这点小钱而把事情闹大。正如刚才蔡子梅所说,你还是尽早把这笔钱填上吧。五百万你还是有办法解决的,不是吗?别再让上头为难了。”

    “好……好的。”王行长无奈地低下了头。

    “唔,既然如此。那我也走了。之后的事你就尽快收拾干净吧。”陈律师说着一口气喝完了整杯咖啡,然后起身离开了包房。

    被独自一人留在包房的王行长一挥手猛地扫落了桌上的杯杯碟碟。在一阵批零乓啷声中这个肥硕的秃顶男子紧撰着拳头恶狠狠地呢喃道:“我的前途都被那女人给毁了!不能让那个臭女人好过!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付出代价!”

    走出咖啡馆,夜晚凌烈的寒风让蔡子梅批上了外套。此地是S市有名高档的酒吧区,马路的两侧虽然停满了令郎满目的私家车,四周却鲜有人影经过,更毋庸说是出租车了。于是蔡子梅整了整围脖朝着主干道方向迈开了步子。

    最后一笔钱应该已经转到弟弟的账户里了吧。一边踩着泛黄的落叶,蔡子梅一边在脑中如此盘算着。周围人都不知晓蔡子梅其实还有一个亲弟弟。蔡子梅已经记不清自己的老家是在哪里了。自她记事起就好像一直都在随父母四处流浪。然后在她七岁那年母亲生弟弟。起初一家人都很高兴。父亲还叫嚷着要回老家光宗耀祖。然而情势很快就急转直下,弟弟似乎先天心脏就有问题。在一个晴朗的下午父亲让蔡子梅抱着弟弟在火车站广场上等他。然后就再也没出现。后来蔡子梅同弟弟一起被送入了孤儿院。在她九岁时一对福州的夫妇来孤儿院认领走了年仅两岁的弟弟。对方不要女孩。对此蔡子梅并不介意她只是问院长要了那对夫妇的姓名与住址。凭借着优异的成绩蔡子梅得到一位华侨的资助考上了大学,之后又靠着奖学金念出了硕士。毕业后蔡子梅进入银行工作。凭着漂亮的外貌以及过人的才华她并很快得到了上级的信任成为银行的年轻骨干。工作步入正轨的蔡子梅开始寻找弟弟的下落。由于那对夫妇在领养弟弟后不久便搬了家。蔡子梅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找到他们一家。可最终得到的消息却是弟弟在考上大学的那一年病倒了,需要移植心脏才能活命。那对夫妇虽然很爱疼爱弟弟之后也没有再要孩子。然而庞大的治疗费用根本不是工薪阶层可以负担的。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蔡子梅最终决定谋划盗取银行的黑钱。她通过休眠账户层层转账将这些钱一部分以好心人的名义捐助给弟弟治病,一部分则捐献给孤儿院等慈善机构也算是报答当初帮助她的那些好心人。至于她本人的账户里自然是不会有分文黑钱的。而银行方面更不会想到她蔡子梅会同千里之外一个叫李兵的男孩扯上关系。当然蔡子梅心里很清楚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做的事早晚是要东窗事发的。

    不仅如此工作这么些年蔡子梅也已感觉到行长等人对她的器重可能并非是看中她的才干这么简单。须知她蔡子梅一无背景,二无家人,三无资历。可行长等人却将她这么一个三无女硕士从普通职员火线提干到了行里的管理层。此外还让她接触到银行诸多不可告人的业务。如此行径在论资排辈的国企之中无疑是难得一见的。再联想到这些年发生的诸多贪污案件。在经过最初的兴奋与激动之后,蔡子梅不得不怀疑王行长等人是否从一开始就打算将她这么个无根基的女子豢养成他们的替罪羊。当然这一切也只是蔡子梅自个儿的推断而已。她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王行长有那样的打算。但身处权钱交易漩涡之中的蔡子梅依旧觉得自己再留在这个系统早晚要出事。所以在得知总行换人总行上层人员面临大变动的消息之后,她果断地递交了辞职报告,并便趁机将自己的所作所为主动向王行长坦白。事实证明蔡子梅这一搏是赌对了。从刚才那个律师的反应来看,上面那些头头确实没有为五百万而为难她这小虾米的意思。不过蔡子梅本人也不可能继续再在S市待下去了。当然她也不能直接去找自己的弟弟。

    “总之得要去个新地方重新开始啦。我还真是天煞孤星的命呐。”寒风中站在十字路口蔡子梅跺着脚苦笑了一下。眼瞅着对面的信号灯转成了绿色,她缩了缩脖子快步走上了横道线。

    突然间一道刺眼的光芒笼罩住了她的全身。紧接着一道黑影飞驰而过,剧烈的撞击下蔡子梅飞出了横道线。而在她意识即将丧失的一瞬间最后看到的景象是王行长那因愤恨而扭曲的肥脸。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一家市中心医院,心脏科主任一边看着X光片一边随口问道:“9号病房病人的手术费到帐了吗?”

    “已经到帐了,主任。看来社会各界都很关心那名大学生啊。都已经过去两年了,依旧有人陆陆续续地打钱给他治病。”助手翻着记录本感慨万千地回答道。

    然而心脏科主任却一点都在乎这点。只见他踌躇满志地说道:“那好,马上通知下去,下个月五号安排这名病患做心脏移植手术。难得有人肯出这么一大笔钱尝试新技术,并且病患本身年纪轻体质好,手术的成功率很高啊。届时局里的领导以及省里的兄弟单位都会派专家来观摩。而我们也将采用国际上最新的移植技术。一旦手术成功我院有可能就此一跃成为全国心脏移植的权威。不,甚至就此享誉国际也不是不可能的。恩,小李,从今天起至下个月五号我就不安排做手术了。我们科要全力备战这次的心脏移植手术!”

    翌日,S市一黑色别克轿车撞飞过路女子的视频在网络上迅速传播。酒驾、闯红灯、谋杀、银行、贪污、洗黑钱之类的传言充斥于各大论坛。当日下午,警方以交通事故为此案定性,并呼吁广大网友理性对待此事。一个星期后有关此案的新闻一夜间消声灭迹。唯有众多P民仍孜孜不倦地将“S市黑别克撞人”的帖子散发于各个论坛。当然这一切蔡子梅都无从知晓。此时她的灵魂早已飞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第三节

    太守之女

    话说蔡吉一行人等赶到曲成县之时太阳早已下了山。曲成县县城自然是城门紧闭禁止一切闲杂人等出入。毕竟如今的青州仍有大量的黄巾余孽滋扰乡里,谁都不会为了几个陌生的路人而去冒引狼入室的风险。好在张清之前离开时便已向县令取了出城的手令。因此蔡吉等人没受啥阻碍直接纵马进了城。

    在见识过后世众多雄伟古城之后,曲成县这样规模的城池在蔡吉的眼中完全就是个简陋的小镇。加之已是入夜时分城里的百姓早已歇息四周一片黑灯瞎火。所以蔡吉根本没心思去探究东汉的人文风貌,此时的她更在乎的是今晚自己将在那里度过身在东汉的第一夜。

    “小娘子,前面就是县衙了。此地的段县令是个君子,听闻小主公病重不仅让咱们住进了府衙,还派人寻来了附近最好的医师。若非如此我等今晨可能还赶不回乱石坡。”张清指着前方挂着两盏灯笼的建筑唏嘘道。

    “原来如此。这段县令可是救我姐弟俩命的恩人啊。”蔡吉点头附和。虽在以后世的眼光看来这段县令是她爹蔡太守的下属。为上司的公子安排住宿医疗本不是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事。不过正如张清所言若非这段县令殷勤的帮助今天上午蔡吉就可能要投第二次胎了。

    然而蔡吉与张清这边话音才刚落。只见对面的府衙内突然跑出了一个打着火把的男子。却见此人一溜小跑着来到张清面前,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放声大哭道:“张壮士,不好了。小主人,小主公他没了……啊……”

    “什么!?”马背上的张清虎躯一颤,猛地翻身下马一把那男子揪了起来吼道:“蔡顺,你说小主公怎么了?昨夜我走的时候小主公还好好的呢!”

    那叫蔡顺的男子被张清揪着也不反抗,只是抽泣道:“你们走的时候小主公确实看着好点了。可哪知一到晌午小主公突然像是犯了邪似地一个劲地抽搐,跟着便昏死了过去。小的见状连忙找来了医师。可医师一把脉说是小主公邪气来得凶险快不行了,要咱照着他的新方子重新抓药熬药。可谁知这药还没熬完小主公就去了啊。呜呜……”

    “混账!”张清听罢一脚踹开那蔡顺,心急火燎地便朝府衙赶去。而其他人亦护着蔡吉跟了上去。

    此时的府衙早已换上了清一色的白灯笼与白布幔。蔡吉见状心想自己这第二世的弟弟看样子是真过世了。可张清显然并不认同这样的结果。却见他三步并作两步直冲入了安置蔡祥的房间。待见到榻上那身盖白布的幼小身躯之后,这个连着奔波数天的汉子不禁楞在了原地。

    看着张清那绝望的背影蔡吉由衷地为他感到悲哀。出于保护主公家的血脉,张清做出了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会做的选择。可现实却同他开了个残酷的玩笑。到末了两个孩子他都没救着。虽然蔡吉已不是原来那个蔡家小娘子,不过在外人的眼中她终究还是眼前这少年的姐姐。于是蔡吉绕过张清走到了榻前俯身掀开了遮在少年脸上的白布。那一张消瘦的年轻脸庞。看得出来之前已经遭受了不小的折磨。这样的病容令蔡吉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前一世还躺在医院里的弟弟。不知道弟弟的心脏手术做了没有?手术成功了吗?还是……前一世的牵绊夹杂着这一世感伤令蔡吉的眼中滚下了两行清泪。

    张清的沉默,蔡吉的抽泣。如此压抑的气氛捶打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直到一旁医师忍不住开口自责道:“小郎君此番身染恶疾实在是来得凶险。老朽无能愧对张壮士。”

    可医师的这一声道歉却惹毛了一声不吭的张清。却见他一把抓起那医师责难道,“你到底对我家小主公做了什么!我走的时候他可还好好的!今天你要不给出了说法,老子这就杀了你!”

    眼瞅着张清的拳头就要挥向医师,坐在一旁的蔡吉见状连忙劝阻道:“张清,住手。医师已经尽力了。阿弟没救回来是他命薄。更何况这是在段县令府上不得放肆。”

    蔡吉的话音刚落屋外便穿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一个头戴进贤冠身披青袍的老者在两个侍婢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待见张清正与医师撕扯,那老者连忙上前劝阻道:“罪过,罪过啊。是段某怠慢令蔡家小郎君枉死。还请壮士莫要怪罪陈医师。”

    在蔡吉与段县令的双双劝阻之下张清终于松手放开了医师,继而拱手赔罪道:“段县令恕罪。刚才是张某孟浪了。”

    而此时的蔡吉亦乘势对着那段县令叩首行礼道,“小女蔡吉见过恩公。多谢恩公为舍弟寻医问药。”

    “这位可是蔡公千金?啊呀,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段县令说着伸手扶起了蔡吉,当看见少女身上斑驳的血迹老者先是一愣,然后赶忙拉来医师说道,“蔡家小娘子受伤了?快让陈医师看看。”

    “多谢恩公关心。小女没受伤。这些都是贼子的血。”蔡吉欠身谢绝道,却也不再多做解释。

    “哦,是这样啊。”段县令点了点头,同样也不勉强,而是转而叹息道:“咳,时逢乱世,莫说是剪径的盗贼,就是那官军还不是想劫掠就劫掠,想屠城就屠城。”

    张清听段县令这么一说顿时皱起了眉头追问道:“段县令,难道说曹操的人马真来东莱了?”

    “是啊。说是为打徐州来筹粮,其实就是明抢。已经有好几个县城被曹军掳掠了。”段县令忧心忡忡地说道,不过在发现蔡吉正盯着他时,这个老县令连忙将话题一转吩咐道,“蔡家小娘子受了一天的惊吓。你们两个快扶小娘子下去洗漱。”

    蔡吉眼见对方摆明了是要支开自己,便低眉顺眼地起身随那两个侍婢下去洗澡了。其实仅凭刚才段县令与张清间的只言片语再联系到这会儿是兴平元年,蔡吉已然知晓他们这是在说曹操征徐州的事。话说就在去年前任太尉曹嵩应泰山郡太守应劭之邀前往兖州躲避战乱。当曹嵩一家途径徐州阴平县之时,驻守在此的陶谦部将张闿贪图曹嵩家财,于是便在华县与费县的交界处袭杀了曹嵩一家。曹嵩之子时任兖州州牧的曹操闻讯后立即点兵讨伐徐州为父报仇,而其矛头则直指徐州牧陶谦。

    蔡吉掐指算来,此时曹陶之战应当已经进入了相持阶段。曹操在彭城大败陶谦军,而陶谦则固守郯县拼死抵抗。双方谁都没能再进一步。最终苦了的还是被无辜卷入这场战争的老百姓。正如《后汉书》所言,“过拔取虑、雎陵、夏丘,皆屠之。凡杀男女数十万人,鸡犬无余,泗水为之不流。”蔡吉不知道曹操是否真的把取虑、雎陵、夏丘的死人都运去填泗水。不过至少《三国志》中描述的“所过多所残戮”还是属实的。加之此刻曹军在东莱的活动更让蔡吉觉得曹操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

    “汤水备好了。请小娘子更衣沐浴。”

    侍婢恭敬的声音打断了蔡吉的思绪。于是她点了点头照着这个身体以前的记忆平伸双手任由两个侍婢帮她脱下沾满污秽的衣裳。不过在用眼角的余光扫到一旁架子上挂着的女装之后,蔡吉不由心生一计吩咐道:“帮我找套男装来,我不穿女装了。”

    蔡吉的话音刚落那两个侍婢便傻傻地楞在了原地。见此情形她只好跟着解释说:“去吧。我白天遭到了贼子袭击心里害怕,所以想换穿男装避人耳目。”

    这一次个儿较高的侍婢遵照蔡吉的吩咐收起了女装转身出了门。而另一个侍婢则留下来继续服侍蔡吉脱衣洗澡。在彻底清洗干净身上的血污之后,蔡吉示意那婢女出去。而她自己则一把浸入热腾腾的洗澡水中享受起了难得的清净与惬意。

    舒适的水温不一会便浸开了蔡吉的四肢百骸,同时亦让脑细胞活跃了起来。看着水中极其陌生的幼女躯体,蔡吉不得不在心中感叹人算还真不如天算。想她当初谋划那五百万时可谓是机关算尽,却万万没算到一向老奸巨猾的王行长最后竟然会头脑一热开车撞自己。更没料到自己的灵魂会被车撞到东汉末年附身于一个十四岁世族少女的身上。不过正随所谓既来之则安之。除了生病的弟弟,蔡吉自付上一世就是个了然一身的独行客。现在不过是换个身份换个环境重新开始而已。所以在对自己的奇异经历稍稍感慨一番之后,蔡吉很快就进入状态开始思考起自己的处境来。

    就大环境来说此刻正值东汉某年即未来家喻户晓的《三国演义》的背景。不过作为一个历史系的硕士生蔡吉不会只着眼于中荡气回肠的英雄故事。事实上,汉末三国是整个中国历史的一个拐点。特别是对汉民族来说它结束了秦汉统一格局开启了魏晋南北朝分裂战乱的黑暗时代。八王之乱、五胡乱华,这斑斑血泪史司马家王朝固然有过错。但在东晋统治者种种令后人啼笑皆非举动的背后其根源是司马家得位的不正。或许二千多年后的人们很难理解这个时代的民众对汉室的感情。可联想后世不到百年便可形成的国家主义。那就不难理解两汉四百多年的国祚能成为中原百姓心中的正统。亦不难解释为何轰轰烈烈的黄巾起义最终只是昙花一现而非星火燎原。

    当然也有人会说这个时代的汉室行将就木已无存在下去的必要,否则也不会有如此多的群雄无视汉室的存在争相逐鹿中原。既然汉能代秦,那汉也能被后来的朝代所替代。然而历史却证明汉朝的灭亡并没有像秦朝的覆灭那般让中原大地迎来一个辉煌的时代,相反却让汉民族在战乱与分裂中越陷越深。

    归根究底用错误的方法解决错误,结果自然是错上加错。司马家在曹氏篡汉之后又用同样的方式篡魏违反了这个时代的道德底线。哪怕西晋能灭蜀伐吴一统天下也无法改变司马家在世人眼中得位不正的形象。可悲的是,西晋的统治者并没有用文成武德改变世人的看法,而是一味地用手中的强权打压异己。直至杀得天下间的士族名流相遇,不敢谈国事,不敢言民生。谁要谈及如何治理国家,如何强兵裕民,何人政绩显著等,就被贬讥为专谈俗事,遭到讽刺。转而专谈老庄、周易,自诩为“清谈”。而在上层世族清谈误国的同时,等级森严的九品中正制则阻碍着下层有识之士的报国之路。逼迫寒门平民只得通过武力途径来为自己博取晋升的机会。如此种种弊政为后来异族入侵以及流民武装集团的割据埋下了伏笔,亦为汉民族开启了一段将近三百年的黑暗时代。

    因此在上一世看到汉末至南北朝这段历史时,蔡吉就曾设想过如果汉朝没有覆灭而是得到了中兴,或是被一个像盛唐那般实行科举制度的开明王朝所取代,那历史会不会是另外一种结局。

    另一种结局?

    我这是在考虑改变历史吗?

    蔡吉望着水中倒影而出的稚嫩脸庞不禁苦笑了一下。现在的她只不过是汉末大时代下一株微不足道的草芥而已。要想在这乱世活下去,她首先要做到的是与“蔡吉”这个身份相融合,而非想着改变历史。须知不同的生活背景会造就不同的生活习惯以及诸多的细小动作。哪怕蔡子梅的记忆已与蔡吉原有的记忆相融合,都不能改变她已变成另一个人的事实。毫无疑问她的想法,她的习惯,乃至她的气质都已不再是原有的那个“蔡吉”了。好在值得庆幸的是,根据这具躯体原有的记忆显示,她在随弟弟离开河阴之前一直都身处深宅大院。像张清这样的家将平时都不曾与她碰过面,更毋庸是说过话了。而熟识蔡吉的婢女家仆则均已在白天的那场劫难中殒命。甚至此刻连她弟弟蔡祥亦已过世。至于蔡吉的父亲蔡伯起在出任东莱太守之后至少已有五年没见过儿女了。正所谓女大十八变。五年的时间足以作为蔡吉改变的借口。不过光有这借口还远远不够,蔡吉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熟悉汉朝的风俗习惯,也唯有如此她才能胜任起太守之女这个重要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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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节

    群龙无首

    正所谓瞌睡有人送枕头,正当蔡吉盘算着要如何快速熟悉汉朝风俗习惯之时,段县令及时地送来了一个十来岁的女孩给蔡吉做贴身侍婢。不仅如此他还向蔡吉等人提供了盘缠若干以及牛车两辆,以便张清等人尽快将蔡祥的灵柩护送到东莱郡治黄县。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牛车上蔡吉身着青袍,顶留一髻,一副少年儿郎打扮。在她的身侧则跪坐着一个年约十一二岁的女孩。古时女子年满十五为及笄,即指已成年到了适婚的年龄。因此眼前这女孩虽还是一脸的稚气,可举手投足间却已显得颇为成熟。只见她俯身叩首回答道:“回小娘子,奴婢铃兰,今年十二了。”

    蔡吉听罢女孩的答复,见其举止恭敬适度,不禁暗自点头。心想有这样一个受过良好调教的婢女侍奉左右,对于刚开始适应东汉生活的自己来说无疑是个福音。不过就算是如此对方的底细还是要探一探的。于是蔡吉跟着便问道:“铃兰这名字不错。却不知你家中可还有亲人?”

    “回小娘子。奴婢是家生子,父母早已亡故。”铃兰依旧额头紧贴着手背回答道。

    “恩。你抬起头吧。”蔡吉抬手示意道。那铃兰听罢直起了身可依旧低着头并不直视蔡吉。说着,“想来我的情况段县令也与你说过了。现下扮男装只是权宜之计。不过我之前一直随家母深居内宅对外界的待人接物不是很擅长,往后若是有不足之处,你不要有所顾忌直接指出就行。”

    “是。”铃兰恭敬地回应道。

    蔡吉见状不由莞尔一笑,继而放松身体盘膝而坐道:“不要紧张,不要紧张。我并不是个讲究礼法的人。在没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我俩大可做对闺蜜。”

    哪知铃兰却并没有因蔡吉的一席话表现出感激涕零。相反她杏目紧盯着蔡吉的双腿进言道:“小娘子,胡坐不雅,还请端正坐姿。”

    也无怪乎铃兰会有如此表现。所谓胡坐指的正是盘腿坐。在这个时代这种坐姿被认为是胡人的坐姿,是一种绝对失礼的表现。寻常男子胡坐都被视作不恭,更毋庸说是女子了。虽说正坐对蔡吉来说十分累人,可一想到自个儿日后与人会面都要正坐,倘若因不适应正坐而坐立不定那岂不是很丢脸。更何况刚才自己已经放话说要铃兰指正自己的错误,又岂能一转身就出尔反尔了呢。因此蔡吉被铃兰这么一说不由老脸一红赶紧端正了坐姿虚心点头道:“啊,你说得没错。这个坏习惯确实要改。”

    这一次铃兰的那双大眼睛从蔡吉的双腿移到了她的脸上,那眼神仿佛就像是在看某种新奇的生物一般。待看见蔡吉一脸认真的样子,这个有些老气的女孩不禁尴尬地地下头小声说道:“那个……其实一直这么坐着也挺累的。”

    “是哦。”蔡吉低头老实地承认道。然后两个少女同时抬起头相视间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经过这样一段小插曲蔡吉与铃兰总算摆脱了最初的生分开始变得熟络起来。蔡吉一边怂恿着铃兰说一些段府的日常小故事,以便同脑中残存的记忆相印证从而帮助其熟悉这个时代大户人家的生活习惯。另一边蔡吉也不时地穿插同铃兰将一些历史上有趣的典故。铃兰毕竟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眼见蔡吉说得头头是道,心想自己的主子虽不拘礼节却也是个货真价实的才女。开头的那点儿疑惑顿时就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转而代之地是五体投地的敬慕之情。

    于是乎两个女孩儿就此窝在牛车上一路谈天说地,不日便进入了东莱郡的郡治黄县境内。据蔡吉所知黄县历史悠久,早在商末这里便建有莱国。后秦设齐郡,始置黄县。话说著名的方士徐福当年便是从黄县起航带着五百童男童女去为秦始皇找仙药的。然而此刻蔡吉眼中的黄县却与仙风道骨扯不上任何关系。时值初春,沿着官道放眼望去田地间非但没有农民劳作的身影,甚至连村落里都听不到鸡犬之声。可官道两旁被踩踏过的田地却显示着此地并非荒地,不仅如此近期应该还有过一大群人打这儿走过。看着如此种种迹象绕是蔡吉没有经历过战争此刻脑中也不由地浮现出了“坚壁清野”四个大字。

    张清看着牛车内惴惴不安的两个少女,心里虽知曹军可能就在附近,但嘴里还是好生劝慰道:“前面就是黄县县城。只要进了城便不惧盗贼袭扰了。”

    “这真是盗贼干的吗?”蔡吉环视着冷清的官道轻声问道。而她身旁的铃兰更是紧缩在牛车中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对外面世界的恐惧。这也难怪铃兰会有如此表现。值此乱世城内与城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

    张清听蔡吉这么一问心头不由一惊,心想莫非眼前这不谙世事的少女也知曹军袭扰东莱之事。然而还未等他开口作答。不远处突然尘土飞扬,显是有人正朝他们驰马狂奔而来。张清虽已看出对方人数不多,但在经过先前那番惨剧之后,他还是谨慎地操起长枪冲着手下高喊道:“保护家眷!”

    事实证明张清这一次的紧张是多余的。只见那三个狂奔而来的骑士一见张清等人便立即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张清再定睛一看发现为首的那个骑士正是之前段县令派去黄县报信的家仆。而跟在他身后的另两个骑士则都身着孝衣一副。如此情形让刚刚放下心来的张清心头不由地一紧。紧跟着他便听到那跪在地上的段家家仆泣声道:“张壮士,不好了!蔡府君他……他过世了!”

    “你说什么!主公他……”骑在马上的张清闻此噩耗一个踉跄差点跌下马来。可还未等他详细盘问,身后突然传来了铃兰的一声尖叫。张清猛一回头只见牛车上的蔡吉已然晕厥了过去。

    正当张清等人带着昏厥过去的蔡吉快马加鞭着赶往黄县之时,县城太守府的灵堂内却有一群人正跪坐在蔡太守的灵位前各怀鬼胎。他们便是东莱郡的郡丞管统,功曹黄珍,都尉陈成,以及三老段奎。

    “呜呜呜,蔡府君您怎能丢下我等驾鹤西去啊。”灵堂内哭声最响的莫过于功曹黄珍。功曹一职掌管郡内一切人事,因此黄珍可谓是蔡太守的心腹之人。与公与私他似乎都该是哭得最伤心的。

    “是啊,在此多事之秋,黄县骤然群龙无首。这可如何是好啊。”在一旁低声附和的老者乃是县三老段奎。所谓三老指的是古代掌教化的乡官。《汉书高帝纪上》云:“举民年五十以上,有修行,能帅众为善,置以为三老,乡一人;择乡三老一人为县三老。”可实际上三老除了查证调停民事纠纷负责教化之外,但他最主要职责还是征税。所以段奎在黄县的势力并不比太守的属官差多少。而此刻从他所说的只言片语来看,这位段老最关心还是黄县这一亩三分地的安危。这不这老儿一转身便将话锋转向了坐在对面一员武将,“陈都尉现在城里还有多少人马?”

    “城内城外合起来大概有一千兵马。”都尉陈成略带心虚地回答道。倘若是在外头百姓面前他大可拍着胸脯大肆吹嘘他人马如何兵强马壮。不过此刻陈成面对的一干人等都是东莱郡的实权人物,对他的那点家底大家多少都有些认识。须知按东汉配置每郡的都尉一般下辖一千至五千人不等。都尉在一人以上时则在郡之下分设都尉辖区。自建武六年之后,东汉朝廷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开始只在边郡常设都尉一职,内地则大多不设。直至灵帝年间年黄巾贼叛乱,中原各郡才陆续重设都尉一职。这也是以董卓为首的西凉军阀能在东汉末年前期依仗军队把持朝政的原因之一。东莱郡守蔡伯起本是一介儒生,既不似袁绍刘表那般有心割据一方,也不像曹操刘备那般胸怀救世之志。加之东莱郡又相对地处偏远,因此这位不敢有贰臣之心的蔡太守对发展军事一直不怎么上心。却也造就了东莱如今仍人宰割的处境。

    这不,段奎在听到陈成的回答后依旧直摇头说:“啊呀呀,这一点人马如何挡得住曹军的虎狼之师。上次凭着蔡府君的薄面曹军答应放宽期限六日后再来黄县。如今已过去了四日,蔡太守也已过世,依老朽看来到时候咱还是开门迎曹军入城吧。”

    然而段奎这边话音刚落,坐在斜对角上的郡丞管统便义正言辞地否决道:“这可不成!曹操因一已私怨屠伐徐州此乃不仁之战。现如今曹军又滋扰我东莱乡里,讹我东莱财物,此乃不义之师。放如此不仁不义之师入黄县,岂不是引狼入室!”

    “哼,管郡丞一席话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却不知郡丞又有何退敌之法?话说此番曹军的主将乃是曹操的从弟曹仁。此君虽名为仁,却并非是个仁慈之人。老朽听闻这曹仁被曹操点为先锋在大败陶谦大军,不仅如此还连屠数城,直杀得徐州尸横遍野。话说如此凶悍之人岂是螳臂可挡得?”段奎阴阳怪气地向管统反问道。其实也难怪段奎会有如此反应。话说郡丞一职有别于太守其他属官乃是由朝廷直接任命的。因此管统既不是太守的心腹,也不是当地的世家。可以说是个实实在在的空降人员。而此时恰逢蔡太守过世,新太守又尚未被任免,管统便成了东莱郡名义上的最高长官。不仅如此,管统不过三十来岁,可为人却向来刻板,不仅好以名士自居,更不将段奎这样的土财主放在眼里。看着比自己小上两轮的年后生在自个儿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也由不得段奎见了心生厌烦。

    眼瞅着段奎与管统来了个针尖对麦芒,先前还在哭哭啼啼的黄珍连忙打圆场道:“两位稍安勿躁。依在下看来那曹军不一定会再来滋扰县城。毕竟这些日子曹军已将黄县境内撸了个遍,该拿的也拿了,该收的也收了啊。”

    段奎见黄珍出了面,便也不再同管统抬杠,而是直接骑驴下坡道:“曹军能不来那是最好。可咱总得有个准备,有个章程不是吗。莫要等曹军真的兵临城下届时才手忙脚乱的好。”

    然而管统依旧显得颇为固执。却见他双手拢在袖中不傲然地说道:“要有何准备。曹军若来自然是将其拒之门外。段老可别被那些无聊的传言给吓坏了。以为曹军真是什么神兵天降。想他曹仁带着数千人马一路以战养战,一无后勤补给,二无攻城利器。而我黄县城高墙厚以逸待劳还怕他几千游骑不成。陈都尉你说呢?”

    不可否认管统的态度虽傲慢,但就军事素养来说无疑要高于段奎等人。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曹军目前的弱点。因此在听完管统的这番分析之后黄珍、陈成等人都露出了了然的表情。陈成更是拍着胸脯保证道:“管郡承放心。有众儿郎固守黄县必叫那曹军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黄珍听罢连忙一个拱手适时地奉承道:“陈都尉好气魄。黄某在此代黄县百姓先行谢过诸位将士了。”

    段奎眼见陈成与黄珍陆续表示支持管统,心里虽对管统的话不以为然,却也勉强跟着冲陈成拱手道:“如此黄县的安危就有劳陈都统了。”

    陈成被黄珍段奎连续一吹捧立即便有些飘飘然起来。只是还未等他开口谦逊几句,堂下便跑来了个小厮禀报道:“禀黄功曹,蔡府君的家眷进城了。”

    “啊呀,瞧我忙得连这事都忘了。你们几个随我去迎接太守的家眷。”黄珍听到消息赶忙起身就要出门相迎。

    不过在座的另外三个人却并不似黄珍那般兴师动众。管统甚至还瞥了一眼黄珍嘱咐道:“黄功曹,既然太守的家眷已到。那传令各门军卒从即日起严查进出,谨防曹军奸细混入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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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管统这么一说那些个随段奎一起来的富户无不哗然。不少人都在心里萌生了赶快回家紧闭家门以期躲避兵祸的打算。甚至连段奎有那么一刻也露出了一丝犹豫。不过这个固执的老人最终还是坚持道,“管郡承太过危言耸听了吧。不管如何先礼后兵总是没错的。”

    管统见自己非了半天的口舌竟还是没能说服段奎等人不由心生气恼。却见他冷哼一声不再与段奎多言直接甩袖离开了厢房。匆忙间他甚至都没注意到躲在房外偷听的蔡吉与玲兰。

    蔡吉大约是在黄珍和稀泥的时候来到西二间的。对于蔡吉来说刚才房内那番争论给她所带来的讯息远大于这两天玲兰东奔西走所打听来的消息。首先可以肯定的是目前黄县就对待曹军的态度上分成主和与主战两派。以三老段奎为首的主和派的目的十分明确,即通过献出一定数量的粮草来安抚曹军借以解黄县之围。虽然也可能发生曹军拿了粮草仍要攻城的情况。但至少站在黄县百姓的角度来说这么做确实是个风险最小的选择。而作为主战派的郡承管统目的则显然要复杂的得多。表面上他句句不离为百姓安危着想,同时又能拿出实例证明曹军没有信义。似乎是个将大义看得比实利更重的人。不过了解东汉历史的蔡吉却知管统其实是冀州州牧袁绍的人。更为确切地说是袁绍之子袁谭的亲信。

    依照三国志中的记述,曹操征袁谭,时任东莱太守的管统弃妻子不顾而投奔袁谭,妻子为贼所杀,袁谭任命为乐安太守。后曹军攻破青州,唯管统不降。由此可见管统乃是袁家的死忠之士。不过这会儿的管统尚不是东莱太守,而袁绍似乎也没与曹操闹翻,可他却如此反对曹军进驻黄县。甚至还阻止东莱的世家土豪向曹军示好。再一联想到袁绍日后将长子袁谭推举为青州刺史的种种举动。蔡吉不得不怀疑管统的态度可能就是袁绍的态度。显然曹操近两年来大肆扩张的劲头,特别是借剿匪之由将三十万青州黄巾军收编为“青州兵”的举动引起了袁绍的猜忌与警惕。虽然袁绍目前正与公孙瓒争夺河北霸权无暇南顾。不过以他的脾性应该不会愿意看着曹操的势力侵蚀包括东莱在内的青州诸郡。由此也可解释管统为何会如此强烈地反对段奎等人向曹军示好,为何此刻会千方百计地想让黄县在军事上与曹军形成对立。

    此外,史料上并没记载东莱在眼下这段时期有过什么大的战斗。再联系管统日后将出任东莱太守的史实,那至少在曹操赢得官渡之战之前东莱并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也就是说无论是战是和,黄县这次都能化险为夷。加之今天是兴平元年二月十七,如果一切正如史料上记载的那样发展的话,那么此时陶谦应该已向青州刺史田楷以及平原国相刘备求援了。如此一来曹操至少在二月底三月初就会退兵。

    联系以上种种分析,蔡吉意识到改变自个儿劣势处境的机会来了。此刻她只要站在主战一方便能轻而易举地坐享抗击曹军保卫黄县的美名。而这样一项功绩足以令她一跃成为远近闻名地烈女。一旦有了烈女之名蔡吉再想向那些豪杰名士寻求保护那就容易多了。当然这么做也是有弊端的,那就是会得罪曹操。不过在蔡吉看来,以曹操胸襟你若是得罪了他,只要你本身有才干还是有机会被他原谅的。因此在权衡了一番利弊之后,蔡吉一面与玲兰偷偷溜出院子,一面则压低了声音嘱咐道:“我现在回房去换男装。你去将张大哥他们找来,就说我有要紧的事同他们商量。”

    玲兰见蔡吉又是偷听又是要换男装的,不由心惊胆战地问道:“娘子这是要做什么啊?”

    “做什么?打仗呗。”蔡吉回头也不回地随口说道。

    “打……打仗!”这一次玲兰算是彻底被蔡吉吓到了。只见她一把扯住蔡吉的袖子带着哭腔说道:“娘子,你可别吓奴婢。这打仗是要死人的。您一个女人家怎么能去做那么危险的事。”

    哪知蔡吉却反过来抓住她的手安慰道:“你刚才没听管郡承说吗。这曹军是冲着咱黄县的财物来的。可段老他们被曹军吓破了胆子,以为送些钱粮就能了事。我怕他们终究会引狼入室。想拿贼兵一旦进城哪儿还有我等的容身之处。所以我才想让张清他们一起帮着管郡承守城。”

    “是这样啊。那奴婢这就去找张壮士他们去。”被唬得一愣愣的玲兰刚跑了几步,突然又停下来回过头向蔡吉怯生生地问道:“小娘子,这黄县能守住吗?”

    “能守住。我向你保证。”蔡吉不假思索地一口咬定道。

    面对蔡吉自信地答复,玲兰抹了抹湿润地眼角回了个灿烂的微笑。然后她便头也不回地跑去找张清等人了。而望着玲兰越跑越远的身影,回味着少女真诚的笑容,蔡吉也在这一世头一次接受到了来自他人的无条件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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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节

    一呼百应

    或许是蔡吉有关贼军入城的恫吓起了作用,铃兰用比平时几乎快一倍的速度找到了正在衙门校场习武的张清等人,并将他们一古脑儿地都带到了蔡吉的闺房外。而此时的蔡吉披着一头长发才刚换上男装。听闻着张清等人已经来了,她也顾不得摆弄发型直接用丝带绑了个马尾便去见张清等人了。

    张清眼见蔡吉换上了男装,再联系刚才铃兰说过她打算要去支持管统守城,不禁大骇道:“小娘子这是要去找管郡承吗?”

    “不,现在再去找管郡承已经来不及了。我要直接上城头为守军鼓舞士气。”

    蔡吉说着披上孝服就要出门。却被张清一把拦住道:“小娘子莫要胡闹。打仗守城是男儿的事,你一女子上城头算什么事。再说主公现今就你一个骨血,倘若你要再出差池。你让我等有何面目去见主公。”

    然而蔡吉强硬的态度远超张清的想象。却见她神色一凌朝天拱手道:“正因为爹爹就剩了我一个骨血,我才要上城头为守城出力。想我爹爹牧守一郡从未向贼子低过头。如今曹军趁我爹爹过世黄县群龙无首之际为围攻县城。我蔡吉虽为女儿身,却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爹爹的心血毁于兵匪之手!”

    蔡吉的这一番言辞可谓是说得大义凌然。直听得张清热血沸腾。再一想到蔡太守与他有知遇之恩,自己却没能护住小主公。张清便跟坚信自己也该为主公守住黄县。于是他当即一个抱拳道:“我随小娘子一起去!”

    “我也去。城里人都说那曹仁和曹军是天兵神将,小爷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个厉害法。”李达也跟着跃跃欲试道。

    有了张清李达带头其他的蔡家家将自然也跟着表示要与蔡吉共进退。于是乎一干人等就此簇拥着蔡吉出了门。不过蔡吉却并没有像她说的那样直接就往城头跑。而是径直来到衙门的喊冤鼓前双手抡起鼓槌就是一阵猛捶。

    咚!咚!咚!随着沉厚的鼓声响起,先前还紧闭大门打算躲避灾祸的黄县百姓纷纷走出家门聚集到了衙门口。可令他们大感意外的是此时站在衙门口的并非他们想象中的管郡承或是陈都尉,而是一群年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

    而正当老百姓纳闷之时,只见为首的一个青衣少年上前一步冲着众人抱拳施礼道:“诸位乡亲,吾乃蔡太守之子蔡吉。今日在此击鼓乃是为了城外虎视眈眈的曹军。”

    蔡吉的话音刚落顿时便引得在场的黄县百姓一片哗然。不仅如此她的张扬举动还引起了另一个人的注意。此人便是蔡吉先前说要去找的管郡承。事实上管统在与段奎闹翻了之后并没有立即打道回府,而是在衙门里转了一圈希望能找几个小吏随他一起上城头视察。哪知管统找了半天愣是没找到一个管事的人。这让他不得不怀疑衙门里的人都已与段奎串通好了故意避开自己。总之正当气急败坏地管统打算回府召集家丁充场面之时,却不曾想正好看到了蔡吉击鼓聚众的这一目。再一听蔡吉接下来说话的口气,管统便知此人乃是主战的。于是他连忙招来身后的随从咐道:“你快去西二间,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给我拖住陈都尉、段老那帮人。哦,还有黄功曹也是。总之绝对不能让他们过来。”

    眼看着随从一溜小跑着进了内堂,管统便找了地方躲起来暗自观察衙门口的状况。而此时的蔡吉正朗声发言道:“乡亲们,城外的曹军其实都是当初为害青州的黄巾贼。曹操剿匪时将这些黄巾余孽收编为‘青州兵’。故而曹军虽有官军的身份却难改贼子匪性,每到一处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诸位可能也已听说曹军在徐州那可是,不降,屠城;降,也屠城。既然降与不降皆要屠城,我等又怎能在此坐以待毙!”

    如果说蔡吉之前的话是引起哗然的话,那她此时的这番话无疑是个响雷直接在人群中炸开了花。其实有关曹军凶残的说法黄县的坊间早有传闻。不过当这说法出自蔡吉这太守之子口中时无疑是提高了可信度。加之蔡吉又声称那曹军本事青州黄巾贼所变,更是勾起了黄县百姓心中诸多惨痛回忆。因此当下便有几个轻壮挺身附和起来。

    “绝对不能让贼子进城!”

    “降是死,不降也是死!和他们拼了!”

    “对!和他们拼了!”

    躲在暗中观察的管统眼瞅着蔡吉三言两语间便调动起了民愤,不禁暗自懊恼自己先前太过死心眼一心只想着去说服段奎等人主战。却不曾想到只要挑动起了民意主战,那段奎等人的态度又算得了什么。不过这蔡家小郎君还真是伶牙俐齿,竟将曹仁的人马掰成了青州黄巾。不过曹军收拢黄巾余孽整编为“青州兵”也确有其事。不能完全说他是在胡诌。想那曹阿瞒自负狡诈,碰到蔡家小郎君的这番指鹿为马估计也得甘拜下风了吧。等一下,蔡伯起的儿子不是死了吗?如今只有一女正在后堂守灵。想到这里管统不由脸色一变连忙探头打量起了正在煽动百姓的蔡吉等人。当他看到张清等蔡家家将时突然灵光一闪,继而张大了嘴巴惊愕道:“难道……难道那是蔡伯起的女儿!”

    此时的蔡吉正沉浸于现场百姓的求战热情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不远处管统正瞪大着眼睛紧盯着她的背影。对于蔡吉来说这样的气氛正是她此刻所需要的,既然火候已到自然是得上正头戏了。想到这里蔡吉当即双手一展冲着周围的百姓疾呼道:“诸位乡亲,蔡某身为太守之子愿继承家父遗志保黄县平安。可有壮士愿随某上城头抗击曹军!”

    “我愿意!”

    “我也愿意!”

    “走!随蔡郎君杀敌去!”

    眼看着围拢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耳听着杀敌的海呼声越来越响。张清等人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蔡吉一介女子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得到如此多百姓的拥护。喜的是有这么多百姓决心一战城内士气空前高涨。而此时的管统在百姓的海呼声中反而是镇定了下来。他并没有出面揭露蔡吉的身份,也没有站出来充当官府方面的组织者。而是决定继续留暗中观察蔡吉的一举一动并随时准备挺身而出控制局势。这一来是出于他本人对蔡吉的好奇,二来管统也怕蔡吉年幼无法驾驭冲动的百姓。

    当管统混在百姓中间同众人一起簇拥着蔡吉浩浩荡荡地朝正对着曹军主阵的南门方向赶去之时。另一伙人也正巧赶到衙门口目送这支声势浩大的队伍。他们便是以段奎为首的黄县乡绅。其实早在蔡吉击鼓时段奎等人就已听到了动静。哪知管统的随从暗中使诈谎称那是一卖梨农户在击鼓鸣冤,说是刚才有人趁乱抢了他的梨。而管郡承已经受理了此案。段奎等人听罢一面暗中嗤笑小民无知如此非常时刻还要为几个梨斤斤计较,一面也觉得让管统去管这鸡毛蒜皮的事总比让他插手军务的好。于是便都假装没有听见那鼓声。直到衙门外传来震天的喊声,段奎等人这才反应过来事情有变。于是一干人等匆匆忙忙地便赶到了衙门口。然后便看到了眼前这番令人瞠目结舌的景象。

    “段老,您看是不是要让陈都尉派兵截住这些人啊?”一个乡绅小心翼翼地向段奎建议道。

    “不,让他们去吧。”段奎紧盯着人群的背影摇头道。

    “可是放任他们去城头怕是会激怒曹军啊。”另一个乡绅不安地提醒道。

    “激怒就激怒吧。反正曹军一时半会儿也攻不进城。而我等现在若是出面阻止那些人便是在与黄县所有的百姓为敌!孰轻孰重还清楚吗!”说着段奎一个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衙门。

    蔡吉并不知晓自己已成功地逼迫段奎等人主战。这会儿的她正沉浸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虽说在上一世蔡吉曾参加过上万人的集会。不过那时是她簇拥别人。而此刻被众星捧月地是她蔡吉。因此哪怕只有几百人对蔡吉来说这都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既像是抓住了时代的脉搏,亦像是被历史的大潮所推动。

    而正当蔡吉回味着头次被人拥护的滋味之时,忽听头上有人大声喊话道:“站住!尔等这是要造反吗?”

    蔡吉不由与众人停下脚步抬头一看,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然被老百姓簇拥到了南门前。而南门的守将眼见城楼下突然冒出如此多的人自然是被吓了一大跳,生怕这些人是来乘机作乱的。一时间城上的守军与城下的百姓形成一道无形的隔阂。见此情形,蔡吉当即挺身而出冲着城上的守将拱手道:“在下乃蔡太守之子蔡吉,愿与这些义士一起助将军守城。将军若是不嫌弃的话,可否让我等上城楼?毕竟多个人多份力气不是吗?”

    那南门的守将其实早知陈都尉并不打算同曹军打仗。可他对自己被分配在此与曹军对峙却有些耿耿于怀。再怎么说城下的曹军都不是吃素的,万一真打起来首当其冲的还不是他和他的那些弟兄们。因此蔡吉的话无疑是说到了这守将的心坎里。在他看来万一曹军真的从南门攻城,大可先让城下的那帮傻瓜抵挡一阵以便他和他的手下乘机逃跑。想到这里那南门守将立马换上了一副客气的笑脸抱拳道:“多谢诸位壮士仗义相助!请上楼吧。”

    由于来的人实在太多,因此最终上城楼的只有蔡吉、张清等蔡家家将以及几个身材特别壮硕的百姓代表。黄县城墙有三丈多高,没有云梯根本登不上来。因此站在城头整个视野也特别地宽阔。虽说这是蔡吉第一次来到东汉的城楼,不过她现在乃是义军首领可不能左顾右盼坠了义军的名头。因此蔡吉强压着心头的好奇一路目不斜视地登上城楼。然后在看到城外曹军的那一刻她终于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蔡吉这一惊可不是被曹军的杀气所震慑,而是被曹军的匪气给硬生生地煞到了。是的,如果以蔡吉前一世所看过的那些古装大片为标准的话,那黄县城外的这支曹军无疑就是一支军容不整的匪兵。你瞧那曹军的步兵兵器杂乱,有持刀的,有持戈的,还有拿大斧的。曹军的骑兵衣着混乱,有穿铠甲的,有穿皮甲的,还有不穿护甲的。而他们胯下战马看上去个个毛色暗淡,哪儿像电影里的军马匹匹毛色光润有如名驹。当然列于阵前的那几员曹将鲜衣亮甲像那么回事。

    不过正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蔡吉也知前一世的大片是用来忽悠人的,而眼前的这支曹军是真会杀人不眨眼的。至少就这军容蔡吉可以看出两点。一,曹军这些日子的补给并不顺畅;二,黄县的财富能激发起这支叫花子军十二分的战斗力。看来要想守黄县还确实得花些力气。想到这里蔡吉便转身向一旁的那员守将行礼道:“还未请教将军尊姓大名?”

    “蔡郎君客气了。某姓屠,单名一个恩,官居军侯。”那守将回礼道。其实汉代兵制以二与五的倍数为计算。最基础的单位为伍,即每五个人有一个伍长;两个伍为什,每十个人有一个什长;五什为队,每五十个人有一个队率;两个队为一屯,每一百人有一个屯长;两个屯为一个曲,每两百人有一个军侯;两个曲成一部,每四百人有一个军司马。通常每五个部为一个营,即为一独立的作战单位,通常统军者乃将军或是校尉。屠恩只是个军侯自然算不上将军。不过对于蔡吉一口一声将军的尊称他还是大言不惭地应了下来。

    蔡吉可不像屠恩那般有空动些无聊的小心思,却见她进而又问道:“那,曹军围城至今可有什么动静?”

    “没有什么动静。大家伙不过是这样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罢了。”屠恩说着又回头冲着蔡吉冷森森地提醒道,“蔡郎君,屠某知道尔等有心为守城出力。不过屠某还是提醒尔等莫要轻举妄动挑衅曹军,否则莫怪军法不留情面!”

    然而屠恩这边刚说完警告,对面曹军的阵营中便响起了一阵低沉的号角声。见此情形一旁的张清连忙凑到蔡吉耳边低声提醒道:“小主公,曹军这是要叫阵了。”

    柳丁码字速度慢还请大家见谅。存货是有滴不过总得留点余量应付不时之需。好了,废话到这,一章奉上。

    第七节

    东莱名将

    “吾乃兖州猛将毛晖!城上杀才,可敢一战!”

    “莫不是都做了无鸟的缩头乌龟!”

    黄县南门外一曹军战将手提长槊脚跨五花马冲着城头上的黄县守军一阵大吼。虽说城上无人应答,不过那自称毛晖的曹将依旧乐此不疲地叫骂着。对曹军来说黄县守军若是开门应战单挑。那曹军自负有足够的战将可以杀得这些边城小民屁滚尿流。倘若黄县守军紧闭城门那便是在怯战。这样一来未开战便能打击到城内的士气。至于单挑战败一事毛晖是从未考虑过的。在他看来黄县这样的小城不会有什么了不得的战将存在。

    然而正当毛晖骂得起劲之时,却见城头上一身着青袍的少年冲着他朗声施礼道:“原来是猛将兄,失敬,失敬。不知猛将兄今日来我黄县有何贵干?”

    毛晖见对方只是个黄口小儿,当即哈哈一笑,晃了晃手中的马槊威胁道:“哼,兀那小儿!识相的快快开门迎爷爷们进城快活。不识相的话,那休怪爷爷手里的长槊不认人!”

    眼瞅着城下那曹将一副要吃人的架势,蔡吉非但没有被吓着,反而故意拉长了声音开刷道:“哦猛将兄原来是要进城快活的。那为何不进城呢?”

    毛晖没想到对方会这么一问,楞了一下的他顺口回道:“你不开门我怎么进?”

    毛晖的话音刚落,城上顿时响起了一阵哄笑声。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是被那少年给戏弄了。恼羞成怒之下毛晖抡起长槊指着蔡吉:“兀那小儿,敢戏弄爷爷。快下来送死!”

    蔡吉忽想起某经典斗口套子,当即探头侧耳佯装没听清道:“兀那小儿骂谁?”

    正在气头上的毛晖哪儿想得了那么多,一不留神便回道:“兀那小儿骂你!”

    这一回爆笑声冲破了天际。站在蔡吉身旁的李达更是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却见他边笑边指着毛晖讥笑说:“没错。就你这兀那小儿在骂爷爷!”

    毛晖见自己又被那少年耍弄不禁气得哇哇直叫。不过此时黄县城头上已无人再在意他骂了些什么。原本严肃的叫阵经过蔡吉这么一番插科打诨俨然成了一场令人捧腹的笑话。黄县守军不用出战便已鼓舞了士气。而底下毛晖骂得时间越长反而越消耗曹军的士气。而这正是蔡吉想要的结果。

    此时黄县城头的爆笑声已然传到了曹军阵营。头戴大红结顶赤铜盔身骑枣红马的曹仁看着对面的毛晖像个傻子一般上蹿下跳徒增笑料,脸色刷地一下变得铁青,恨不得即刻就点兵攻城。不过还未等他发作身后忽然有人朗声笑道:“这黄县城上好生热闹啊。”

    说这话的乃是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清瘦文士。不过曹仁却并没因这风凉话而发怒。反而对那文士关切地说道:“戏军师,外头风大你怎么出来了。”

    曹仁口中的戏军师正是由荀彧贼习以为常不再有人围观,太史慈才乘机杀出重围赶往平原。而刘备经太史慈一番游说之后当即派遣精兵三千人随太史慈返都昌。贼众闻知援兵已至当即撤兵,都昌就此解围。而太史慈也由此名声大造。

    在管统看来如此智勇双全重情重义的一员虎将正是主公袁绍需要的人才。于是他当即现身截住正要下楼的太史慈施礼道:“太史将军高义保我黄县太平。在下东莱郡承管统,现已在府中摆下了庆功宴。还请太史将军赏光。”

    太史慈看了看突然冒出的管统,又看了看一旁正被兴高采烈地军民簇拥着的蔡吉,婉言谢绝道:“多谢管郡承好意。曹军只是暂时罢战并未退兵。慈还需与诸君在此巡夜,谨防曹军偷袭。”

    管统听太史慈这么一说倒也不再坚持,而是直起身一挥手大声宣布道:“太史将军言之有理。那待到曹军退兵之后管某再设宴款待诸位义士!到时候酒肉管够各位可别同管某客气啊!”

    众人眼见管统如此大方自然是高兴得连声喝彩。蔡吉见此情形不由在心中暗自咋舌,看不出这管郡承倒也懂得关键时刻收买人心。不过蔡吉这边才一瞄眼,那边管统的视线竟也鬼使神差般地对了过来。两人目光交错相视了几秒钟之后,蔡吉坦然地向管统拱手施礼。而管统则玩味地一笑上前探问道:“小郎君今夜也要在此巡夜?”

    “吉虽年幼却也下定决心要与诸君一起守城。”蔡吉说道这里一摆手阻止了正要劝阻她的张清,继而对管统进言道:“曹仁虽放言明日此时攻城。然曹军狡诈。还请管郡承多多留意黄县其余三门的防务。”

    听罢蔡吉的一席话,管统不禁长眉一挑,又再一次仔细地审视了一番面前这个胆大妄为却又见识不凡的奇女子。最终他无言地拱了拱手算是应下了蔡吉的建议,跟着便转身离开了南门城楼。

    看着管统远去的背影张清忍不住对蔡吉劝说道:“小主公,你还是回府吧。这里人多嘴杂万一出事那可如何是好。”

    “不会有事的。因为有张大哥你们保护我啊。”蔡吉回过头露出笑脸道。

    “可是小主公你留在此地又能做什么呢?你又不能拉弓射箭上阵杀敌。”张清不罢休地急道。虽然蔡吉今日的种种作为令他十分钦佩。特别是其在曹仁等曹将面前所表现出来的机智与风度都是寻常男子难以企及的。可蔡吉再怎么厉害在张清眼里终究还只是一个十四的女孩。能在白天同曹将叫个阵已经是惊世骇俗了,又怎能留下来同一帮大男人巡夜。

    哪知蔡吉平静地回应道:“你说得对。我确实拉不开弓也骑不了马。甚至连兵法都未曾学过。一旦曹军攻上城头我还会成为尔等杀敌的累赘。但在那之前我会一直留在这里直到曹军退兵为止。因为我站在这里就是在代家父鼓舞士气。并且我坚信只要有尔等在曹军就攻不上城头!”

    “说得好!”一直侧耳倾听的太史慈冲着蔡吉竖起了大拇指,“小郎君莫忧心。骑马射箭,行军布阵不会都可以学。但那份为将的气度不是学出来的。小郎君若能常保今日对阵曹军的气度,那日后定能成为一员良将。”

    虽然蔡吉并不打算成为一员征讨四方的女将,不过能得太史慈这样一番评价无疑是对她本身资质的一种认可。须知太史慈乃是日后将在神亭与江东小霸王孙策战得不分伯仲的绝世悍将。因此她当即俯身答谢道:“太史将军良言吉必铭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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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节

    上兵伐谋

    入夜时分,身为主帅的曹仁端坐帐内与戏志才一同阅览一份竹简。过了半晌之后却见他猛地将那竹简朝地上一丢道:“哼,什么中山靖王之后。不过是个织席贩履之徒竟也敢同我主公作对!”

    “刘备出身低微,无依无靠,唯有一个国姓可堪利用。毕竟这世上多得是只重门第的肤浅之徒。皇族之后这杆大旗还是能为他拉到不少人马的。而此次刘备应陶谦之邀援助徐州在为他博取美名的同时,亦是他扩充实力的大好时机。”戏志才俯身拾起竹简略带落寞地笑道。同为寒门出身的他十分清楚在大汉“门第”对一个人有多重要。特别是在黄巾贼作乱之前一个人若是没有良好的出身或是贵人举荐,哪怕那人有萧何之智韩信之勇亦不会为朝廷所用。哪怕是在现如今这样的乱世曹操这般不重门第只看才华的诸侯亦是少之又少。也正因为如此戏志才才会奉献出自己的一腔谋略来辅佐曹操用以报答他的知遇之恩。

    曹仁出身世家自然不会像戏志才那般对刘备的出身有所感怀。却见他不以为然地冷哼道:“不过是些乌合之众。想那陶谦号称的数万精兵还不是在彭城被主公一击即溃。”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陶谦麾下唯臧霸有将才。彭城之战陶谦未启用臧霸,而陶谦本人亦不懂领兵之道,这才有此大败。然刘备不同于陶谦。其与其义兄弟关羽、张飞皆是当世豪杰。且刘备正值壮年空怀一腔锐志却无半点根基。这种一心想要搏家业的人可比陶谦那等满脑只想自保的老狐狸更难对付。”戏志才毫不忌讳地品评道。而这种实话实说的作风也是曹军一贯的风格。

    这不曹仁在听完戏志才夸奖刘关张三人的一席话之后并没有责怪他长他人志气。相反曹仁在权衡了陶谦、刘备以及己方三方军力之后皱眉道:“就算刘备真有才干。凭他刚到徐州一时半会儿也集结不起大批人马反攻。荀司马急着让主公退兵,岂不是示弱于那刘备?”

    曹仁所说的荀司马指的是曹操麾下的首席谋士荀彧。此人乃东汉名士荀淑之孙,字文若,颍川颍阴人。因少有才名,南阳名士何颙见过之后,大为惊异,称其为王佐之才。起初荀彧与其弟荀谌一同投于袁绍麾下。可不久荀彧便觉得袁绍“终不能成大事”。于是在初平二年,荀彧离开袁绍转投曹操。曹操见荀彧来投,大悦,称其为“吾之子房也”,并拜荀彧为司马。而荀彧亦没有辜负曹操的期待。他不仅为曹操出谋划策,还先后引荐了锺繇、戏志才等谋士投曹。

    戏志才既然是荀彧引荐的那对他的想法还是比较了解的。却见这会儿的戏志才洒然一笑道:“荀司马的脾性你还不了解。怕是春耕将至他现在正一心想着如何调兵回兖州屯田收麦子吧。”

    原来自灵帝年间起中原各地连年灾荒。张角等人见机趁势煽动百姓造反。然而黄巾之乱最终并没推翻东汉朝廷也没有制止灾荒的持续,相反却点燃了连绵不断地战火。无数青壮被卷入战争,无数良田毁于人祸与天灾。但是就算是打仗也是需要粮草补给的。就算是去抢那前提也要先有人去种才行。于是在既要保证兵源充足又要保证粮草供给的前提下便有了屯田这一折中的办法。而在这个时代第一个使用军队屯田的诸侯正是曹操目前所征讨的陶谦。

    因此曹仁一听屯田二字当即苦笑道:“屯田是个好法子。只是莫要像陶谦的兵那样种地种到仗都不会打才好。”

    “地里的庄家又不会自个儿蹦出来,总得有人去种吧。毕竟今年咱可不能再像去年冬天那样劫掠徐州以战养战了。这么做可是在将主公放在火上烤啊。”戏志才有些黯然地唏嘘道。

    曹仁听罢伸手拍了拍戏志才的肩膀安慰道:“以战养战那也是不得已的事。加之新投的青州兵桀骜难训,不给他们点甜头他们又怎肯死心塌地地跟着主公。这点主公与诸君都心知肚明。军师就不必再为徐州的事太过介怀。”

    原来当初在得知曹嵩被劫杀的消息后,头一个向曹操进言借报父仇之名洗掠徐州的正是戏志才。虽然曹操最后确实在徐州取得了大胜,但同时也中原留下了不小的骂名。加之曹操又因前九江太守边让为陶谦抱不平一事而灭其一族。这更是令曹操在士林的风评急转直下俨然有与董卓相看齐的架势。作为曹操的幕僚戏志才当然不愿意看着自己的主公成为众矢之的。然而有的时候人穷志短这句话同样也适用于一方势力。曹操虽出身名门却不似袁绍那般拥有四世三公的厚实家底。仅凭曹氏一族的财力难以维持其与日俱增的军力。此外正如曹仁所言,曹操将黄巾贼整编为青州兵远没有外界看传言地那么顺利。历经数年的动乱这些黄金贼早已丧失了最初济世救人的信念而是彻底沦为了烧杀掳掠的流寇。因此曹操一方面在消化整编这些黄巾贼的同时,另一方面也需要为其提供充足的粮草以保证这些黄巾贼不会复叛或倒戈到其他派系。说一千道一万总之钱、粮成了制约曹操发展的瓶颈。而这两样东西徐州都有并且很丰富。事实上曹操和他的手下都明白曹嵩的死与陶谦没有半点关系。可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曹操需要徐州的钱粮所以陶谦必须为曹嵩的死负责,所以徐州的城池无论投降与否都必须被屠戮。

    真相往往很简单也很残酷。戏志才知道事情既走到这一步便已无回头路,当务之急还是得为主公谋取更多的钱粮才是首要正事。想到这里戏志才话锋一转道:“大帅我们明天还得攻城。”

    “可主公要我等尽快回兖州。况且黄县城高墙厚想要将其攻克恐需花些时日。”曹仁皱眉道。

    “无须多费时日,只攻一日便可。”戏志才摆了摆手道。

    “只攻一日?这怎可能打下黄县。”曹仁不解地问道。

    “一日当然打不下黄县。所以在先头攻城人马受挫之后,我军主军便再佯装退却引黄县守军出城一战。”戏志才说着做了个杀回马枪的手势。

    曹仁听罢低头想了想后又问道:“倘若黄县守军不上钩呢?”

    “不上勾的话。我等就只好真撤了。”戏志才一摊手苦笑道。

    “明白了。明日就让新近来投的那伙山贼打头阵。”曹仁一拍大腿决定道。

    戏志才知道自己与曹仁在三言两语间便牺牲了数百人的性命。这些人本是抱着求生之心来投靠曹军的,此刻却成为了他们诈取黄县的诱饵。不过这就是乱世,这就是战争。在戏志才看来唯有存活下来的人才有本钱在战场外奢谈道德与仁义;唯有壮大起来势力才有机会向那些在暗地里下套的阴谋家进行报复。所以在场旷日持久地无义之战中主公曹操必须得笑到最后,为此戏志才不惜献上自己的人头。

    正当戏志才在大帐中暗自发誓要辅佐曹操取得最后的胜利之时,他心中的阴谋家们也正在千里之外观察着徐州战场上的风云变化。这其中就包括了身为徐州之战始作俑者之一的泰山郡太守应劭。

    应劭,字仲远,汝南郡南顿县人。少年时专心好学,博览多闻。灵帝时被举为孝廉。中平六年任泰山郡太守。或许是受三国演义的影响后人在谈到曹操讨伐陶谦时总是唏嘘陶谦本意讨好曹操最终却引火烧身。但很少有人注意到其实最初写信邀请曹嵩避难的不是陶谦而是这位泰山郡守应劭。依照曹操报复陶谦的逻辑应劭邀请其父曹嵩避难却不派兵马保护理应为曹家父子的死负责。但现实却是应劭在得知曹嵩的死讯后第一时间便辞官挂印溜到邺城投靠了袁绍。此时的他非但没有受到任何战火的波及,甚至还能在邺城的宅邸里一边喝着美酒一边对徐州之战指手划脚。

    “世人皆当陶谦是谦谦君子。哼,试问这天下间有君子会做出联手贼寇侵扰邻郡的事吗?说什么那都是妖道阙宣惹的祸。哈,就凭那么个杂毛若无他陶谦在背后支持如何能纠集起数千人马侵我泰山郡。倘若真是阙宣一个人主意,那他陶谦在诛杀阙宣之后为何不将贼寇所占的郡县归还于我。反而将其亲信麋竺辟为泰山郡别驾从事。你说他陶谦徐州的州牧如何有权任命青州泰山郡的别驾从事。还真当我应邵是傻子不成。”许是酒喝多了,应劭抽着通红的酒糟鼻话也随之多了起来。却见他端着酒盏凑到一旁端坐着的中年文士耳边低声说道:“仲治,陶谦那老匹夫的脏事还不止这些。那个杀广陵郡太守赵昱的妖僧笮融说起来也是陶谦的心腹。陶谦原本将笮融任命为下邳郡宰相督管广陵、下邳、彭城运粮,就是想让这妖僧借机吞没这四郡粮食为其招兵买马。哼,说什么抑道扬佛,说什么造大浮屠寺九镜塔。不过是打着信佛的旗号行那妖道张角之事。只是陶谦万万没想到笮融会在徐州危难之际带着一干信众弃他而去。这还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是老夫在这儿诛心。仅凭陶谦以信佛免役作号召招纳人户五千这事就可以说他有不臣之举。”

    被应劭叫做仲治的中年文士乃是袁绍手下的谋士辛评。此人原是韩馥部下,韩馥逃亡后转而辅佐袁绍。这会儿的辛评眼见应劭说着说着竟扯到了不臣之举上,不禁大骇连忙劝说道:“应老,您喝多了,喝多了。”

    应劭终究还算没有醉得太厉害。听辛评这么一说他立即联想到袁绍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比之陶谦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他当即哈哈一笑挥舞手臂遮掩道:“哈哈,老夫没醉,没醉。老夫这是高兴,高兴啊。话说这次幸得沮监军出谋指点,以曹嵩家产为饵引那张闿劫杀曹氏一门。继而挑得曹操东征陶谦。而今曹陶大战不仅削弱了陶谦的实力使其无法再窥青州,又坏了曹操的名声使得兖青二州部分世族不再支持于他。而现如今陶谦又将一直在平原掣肘袁公的刘备请去了徐州救援。使得袁公可以专心对付公孙瓒那厮。此实乃一石三鸟之妙计也。”

    应劭所称的沮从事正是袁绍眼下最为重要的谋士沮授。沮授,字公与,同辛评一样原为韩馥谋士。在袁绍占领冀州全境后,沮授向其进言道:“将军弱冠登朝,则播名海内;值废立之际,则忠义奋发;单骑出奔,则董卓怀怖;济河而北,则渤海稽首。振一郡之卒,撮冀州之众,威震河朔,名重天下。虽黄巾猾乱,黑山跋扈,举军东向,则青州可定;还讨黑山,则张燕可灭;回众北首,则公孙必丧;震胁戎狄,则匈奴必从。横大河之北,合四州之地,收英雄之才,拥百万之众,迎大驾于西京,复宗庙于洛邑,号令天下,以讨未复,以此争锋,谁能敌之?比及数年,此功不难。”袁绍听后大为欢喜,遂将沮授的进言定为袁军的战略方针。并表授其为监军,奋武将军。

    可此刻的沮授面对吹捧却并未喜形于色,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坐在对面的年轻人道,“应老过奖了。若非佐治那句‘曹嵩贪财吝啬恐为贼人所窥,陶谦不辨忠良恐为奸人所骗。’吾恐怕也想不到如此妙计。佐治啊,主公对你这次的表现很满意。已决定授予你假佐一职。望汝以后多为主公出谋献策。”

    这位字佐治的年轻人乃是辛评的胞弟辛毗。可从他的表情看来似乎并不想接受假佐一职。一旁的辛评见状心知其弟辛毗其实并不看好袁绍。哪怕这一次的徐州之谋也是辛评再三劝说之后辛毗才同意参与进来的。事实证明弟弟的见识与谋略远在他之上。而在辛评看来自己与弟弟都是河北人辅佐袁绍成就大业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于是乎,他当即便代辛毗向沮授答谢道:“佐治能得主公欣赏乃我辛氏一门的荣耀。还请沮监军回禀主公,我兄弟二人日后定当同心协力辅佐主公完成霸业!”

    辛毗见兄长急着表忠心也只好违心应付道:“毗叩谢主公知遇之恩。”

    辛家兄弟俩的那点小表情自然都没逃过沮授眼睛。只见他端着酒盅随口问道:“佐治,你对而今的局势有何看法?”

    辛毗低着头干脆地回答道:“奉天子入冀州才是正道。”

    沮授听罢倒映在杯中的嘴角有了一丝笑意。

    正式上班啦虽然依旧每天一更,不过更新时间可能会有所浮动。还请大家多多见谅。

    第九节

    段家二子

    谋士的一条计谋,乃至一句话,一旦投射到战场上往往意味着成百上千条生命随之消逝。这是身处黄县城头的蔡吉切身地感受。就在前一天她还天真地以为既然历史上没有记述东莱在这个时期被曹操控制,那无论是战还是和结果都一样。然而此刻看着城下一波波涌来的曹军,听着那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喊杀,闻着那夹带着血腥与恶臭的空气,蔡吉知道她错了。或许无论是战是和,黄县都能得以保全,而她蔡吉也确实能从中谋取盛名。但有些人的命运却因她的插手而彻底改变了。譬如那些躺在城门前的曹军尸体。

    不过当蔡吉看到李达以及那些追随她来此守城的百姓挥汗如雨着将一块块擂石丢向曹军之时,身为统帅的责任心令她硬生生地压下了内心深处地罪恶感。是的,这些人是信任她蔡吉所以才会来此作战的。如果她本人都对自己的决断产生了动摇,那如何对得起那些追随而来的黄县百姓。想到这里蔡吉当即挺直了腰杆继续站在城头冷眼俯视底下如修罗场一般的战场。

    这天下午,曹仁依照前一日撩下的狠话按时对黄县南门发起了进攻。冷兵器时代的攻城战往往是靠攻方的人命来填的。曹军这边虽没有云梯投石机之类攻城器械,倒也砍了一根粗大的圆木由一群赶死之士抱着直冲黄县城门。映衬着曹军的喊杀声迎接他们的是黄县守军满天的箭矢。一阵箭雨过后不少曹兵接连倒地。而更多的曹兵冒着箭矢硬冲到了城门前。他们用圆木猛撞着门,用刀斧猛砍着门。城上的守军则用事先准备好的擂石、擂木予以还击。

    不过在蔡吉看来砸擂石、擂木的效果远没有浇一锅热油再点把火来得彻底。想到这里她连忙向守在身旁的张清提议道:“张清,这城上怎么没有烧油的大锅。否则烧锅热油浇下去非烫死那帮曹兵不可。”

    张清这几天看多了蔡吉的惊人表现,对于此刻她的这条毒计并没有感到太过惊讶。相反张清倒是苦笑了一下提醒道:“小主公,而今天下大旱,谷价一斛都值五十万钱了。寻常人家连饭都吃不上了,这城里哪儿能找得到一大锅油啊。再说真要是浇热油下去岂不是连城门都一起烧起来了嘛。”

    蔡吉听张清这么一说不禁老脸一红不再开口出馊主意了。确实正如张清所言东汉末年粮食匮乏使得大汉上至公卿世族下至黎民百姓个个都面有菜色。酒、油乃至糖等与粮食有关的衍生物亦成了这个时代的奢侈品。而这一切对于上一世曾生活在物资充裕时代的蔡吉来说都是难以想象的事。

    张清见蔡吉脸色忽红忽白以为她一个女孩子家被底下曹军的攻势给吓住了,于是赶忙上前劝解道:“小主公莫忧。这城门厚实得很。曹军一时半会儿是撼不动城门的。再说曹军现在全凭一股子猛劲在攻城。只要先头那几个死士一死,曹军的士气立马就会降下来。到时候他们非得撤兵不可。小主公咱这场仗是赢定了!”

    其实不用张清解释蔡吉也知道照曹军这样的打法今天是讨不到什么便宜的。也正因为如此自开战以来蔡吉一直便觉得似乎哪里出了问题。如果连她这样的外行人都知道这样攻城攻不下黄县。那像曹仁这样一个在历史上留下威名的将帅又为何会用这种方式打仗呢?

    正当蔡吉纳闷之际,城头上忽然传来了一阵欢呼声:“曹军逃啦!曹军逃啦!”

    蔡吉听罢当即扶城眺望,只见刚刚还在不要命地攻城的曹兵纷纷弃甲而逃。至于曹军主阵更是偃旗息鼓调头逃窜。难道就这么结束了吗?正当蔡吉发愣之际,却听身后屠恩高声喊道:“走!随老子出城杀敌去!”

    “别开城门!小心有诈!”蔡吉一个转身冲着屠恩等人喊道。许是这两天的突出表现让蔡吉在守城的军民心目中多少有了些威望。经她这么一喊那些个原本打算随屠恩一起出城的士兵顿时都回拢了过来。就连屠恩本人也被蔡吉唬得楞在了原地。

    然而就在此时却听城东鼓声大作,不一会儿便有一队骑兵呼啸着冲出城门朝那曹军逃窜的方向追杀过去。而那领头的正是黄县的都尉陈成。此时屠恩见陈成亲自领兵追击曹军当下也跟着跳起来道:“有诈个屁!到嘴的肥肉都快跑了!你们几个还傻站着干嘛,随老子杀敌领功去!”

    屠恩的几个亲信听他这么一喊当即便将蔡吉的警告抛到了脑后。只是他们几个才一转身立即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给挡住了去路。屠恩抬头一看发现来者是太史慈后立即献媚地奉承道:“瞧小的这张嘴尽乱说话。当然该是由太史将军领着咱去杀敌领功!”

    哪知太史慈却板着脸喝道:“回去!谨守各自岗位不得出城!”

    屠恩没想到太史慈也会反对出城追击。虽有不甘,不过慑于太史慈的武勇屠恩等人也只好灰溜溜地回到了原位。蔡吉眼见太史慈镇住了屠恩等人,一边在心中感叹名将就是名将,一边则对身旁的张清嘱咐道:“张清,你快去告诉管郡承曹军骤然撤退恐怕有诈。”跟着她有看了太史慈一眼补充道:“就说是太史将军说的。”

    太史慈并没有否定蔡吉的说法。相反在目送张清离开后,他信步来到蔡吉面前问道:“蔡小郎君如何看出曹军有诈?”

    蔡吉被太史慈这么一问自然不方便说她是因为知道曹仁未来的战绩,觉得曹军今天的表现不符合魏之五子良将的名号。于是她略微想了一下便解释道:“我看那曹军虽匆忙撤兵可主阵的旌旗却不乱。加之曹仁既然能在徐州大破陶军便说明此人非等闲之辈。所以我觉得曹军这番举动可能有诈。”

    “哦?那倘若曹军真的是败退了呢?”太史慈抱着双臂继续问道。

    “那就让他撤退好了。我的目的是守住黄县而非歼灭曹军。”蔡吉目视曹军远去的方向回答道。

    太史慈听罢蔡吉的回答露出了一丝笑意:“蔡小郎君,我还是那句话你有成为良将的资质。”

    “不瞒太史将军。其实我并不喜欢打仗,也没想过要去当将军。”蔡吉俯视着城下满地的尸首颓自苦笑道。

    似乎是看出了蔡吉心中那丝矛盾,太史慈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劝说:“小郎君,丈夫生世,当带七尺之剑,以升天子之阶!值此乱世万不可有妇人之仁。”

    “这是太史将军的志向?”蔡吉明知故问道。

    “没错。”太史慈点了点头跟着勉励道:“小郎君你也得有自己的志向。人生在世总得留下些功绩,这样才无愧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蔡吉不是大丈夫,但她此刻却实实在在地身处乱世,与历史上的名将对峙,与历史上的名将并肩而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此番在黄县的所作所为可能已经改变了历史的轨迹,亦有可能什么都没改变。但关键在于她决定了,实施了,成功了。这让蔡吉意识到自己并非是株随风摇摆的草芥。不,事实上她打心底里就从未想过要随波逐流地做一个寻常的汉代女子。就算明知这个时代的女子只是男权社会附属品。就算明知艳丽如貂蝉,英武如孙尚香的女子亦不过是这个时代男人眼中的漂亮衣裳。蔡吉也不愿意就此向命运低头。因为她已不是原来那个谨守三从四德的大家闺秀。在这具年幼的身躯里此刻流淌着的是一个名为蔡子梅的灵魂。她没有义务为礼教殉葬,亦不想失去尊严而苟活。想到这里,扶墙而立的蔡吉望着远处西斜的日头,心中不由地波澜起伏起来。

    大约在天阳落山之前,前去追击曹军的人马回城了。不过他们并没有带回任何战利品。相反包括陈成在内的一半人马中了曹军的埋伏永远都回不了黄县了。把守东门的管统见此情形再一联想到之前张清带来的警告,吓得紧闭城门将逃回来的残兵关在城外整整一夜。

    本打算借着残兵掩护偷袭黄县的曹仁眼瞅着对面灯火通明一副严阵以待架势的城池,不禁对随行的戏志才苦笑道:“戏军师,看来咱们这出戏算是演砸了。”

    “戏没砸。不是还钓了条鱼嘛。”戏志才撇了一眼曹仁马鞍上拴着的人头,继而又眺望了一下黄县城头感慨道,“这边守城的是冀州人管统吧。为人还真是谨慎呢。”

    “谨慎什么。不过是个鼠胆之辈而已。”曹仁不以为然地冷哼了一声之后,挑着下巴指了指南门方向道:“真正谨慎之人在那边。”

    戏志才知道曹仁在意的是太史慈,不过在这当口谈论敌方猛将不利于己方士气。于是他便将话锋一转嬉笑道:“呵呵,听说那日戏弄毛晖的蔡家小郎君一直在城头督战。”

    曹仁听戏志才提起蔡吉不禁也露出了笑容:“嗯,那小子确实有几分胆识。不知下次来黄县还能否碰到如此有趣之人。”

    翌日,确定曹军已走远,黄县上下这才长舒一口气,开始举城欢庆起来。蔡吉与太史慈作为此次守城的功臣成为了城内百姓争相宴请的对象。不过太史慈一下城楼就被管统拉去喝酒。而蔡吉则收到了段奎的邀请。对于段奎的这一举动蔡吉多少感到有些意外。毕竟正是她插了一杠子这才使得段奎之前的计划成了泡影。相比之下管统请她的概率还要更高一些。可现在看来管统显然对太史慈更感兴趣。再怎么说名将与孤女孰轻孰重显而易见。如今段奎不去拉拢太史慈反而先来找自己,这让蔡吉对于此次段府之行萌生了浓厚的兴趣。

    “蔡小郎君大驾光临真是令段某府上蓬荜生辉啊。”段府门前段奎领着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男子热情地向刚下车的蔡吉等人招呼道。

    蔡吉则谦恭地还礼道:“小子蔡吉见过段老。”

    “蔡小郎君不必多礼。这是小儿段融,字伯明,现任郡仓曹掾。”段奎说罢,回头冲着站在身后的儿子吩咐道:“伯明啊,还不快请蔡小郎君入席。”

    正如段奎所言眼前这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正是其长子段融。此人自十七岁起便帮着家族打理生意。二十五岁时被推举为仓曹掾掌管郡内的钱粮。因此俨然被外人视作段奎的接班人。而段融本人对他老夫段奎则一向是惟命是从。这不,段奎才一发话,段融当即上前向着比他小十多岁的蔡吉恭敬地行礼道:“蔡小郎君这边请。”

    “那就有劳段曹掾了。”蔡吉客气地作了个揖,便跟随段融步入了大厅。

    唐代之前中国人都是分餐制的,即人前各置一案摆放饭菜,即便只有两人,也是分案而食。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十分卫生的饮食习惯。而此刻段家设宴自然也不例外。一干人等分宾主就坐之后,段家侍女便鱼贯而入将一份份早已准备好的菜肴端了上来。正如张清之前在城头上说的那样,因天下大旱粮食欠收段府的菜肴少油腥以羹为主。唯有一尾清蒸鱼显示出了黄县靠海吃海的优势。

    不过蔡吉也段奎今日请自己过来并非单纯地请客吃饭,因此她当即举杯向段奎敬酒道,“今日承蒙段老相邀设此宴席。小子在此敬段老一杯。祝段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此时虽还没有明朝柯丹邱的《荆钗记庆诞》,不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句话是人都听得出其祝福之意。更何况段奎已年逾花甲,耳听蔡吉祝他长寿,当即眉开眼笑着就要回敬。可就在此时段府的后院忽然传来了一声轰隆巨响!直把那些段府侍女们吓得花容失色。而张清李达二人更是第一时间便从案前跃起护住了蔡吉左右。

    “出……出什么事了!”同样被吓得目瞪口呆的段奎抖着胡须颤声喊道。

    却见此时门外跌跌撞撞地跑来了一个家仆带着哭腔禀报道:“老爷,不……不好了。二郎君的炼丹炉爆了!”

    “啥?炼丹炉爆了!”听罢实情的段奎猛地拍案而起大喝道:“这……这畜生要拆了房子不成!”

    一旁的段融见老爷子动了怒赶忙上前劝解道:“父亲息怒。这还有客人在呢。孩儿这就去后院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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