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她从家里拿来周麟的衣裳,论高瘦胖矮正与小齐哥差不多,他一见这料子就要推了:“我家里也有,只是平时干活不利落,不大穿出来。松江绸布挺难得,我别刮出丝来。”

    “你那衣裳要是没狠穿,肯定是簇新的,亮亮堂堂穿出去,倒招了别人的眼。”惠姐笑道:“不如这穿旧了的,舒服又贴身,教人看不出什么。”

    也不知道惠姐在他头脸上动了什么手脚,等小齐哥带着些懵懂不安站起来,就看见池小秋抚掌笑道:“就是这样,这就很好!”

    惠姐看她一眼,唠叨池小秋:“韩家姨妈常教我说你,好歹也知道怎么涂个胭脂水粉的…”

    池小秋立刻祸水东引,将黄铜镜一拉过来:“小齐哥你看看,以后出门便这么打扮。”

    镜中人影虽还有些模糊,却依旧能看出来挺拔身姿,眉毛浓黑,衣着体面,整个人精神昂扬,再精神不过一个少年郎,跟平时判若两人。

    小齐哥本已练得寸尺厚的脸皮这会忽然薄起来:“我这还是…不是去…”

    “去,带上惠姐姐一起!”池小秋豪气万丈,甩过来一个钱袋:“里头十两银子,你们尽管放开肚子来吃!”

    等小齐哥和惠姐在清平酒肆里面坐定,往菜签子上一扫就知道,这十两银子,若是不挑,怕是能吃上十顿。

    素菜价钱出奇地低,一份炒韭菜芽只要二十五钱,至于烧苋菜、烧豆腐之类的,更是便宜,等上了来才知道,这烧菜果真就只有菜。

    哪里像池小秋做菜,若是要炒韭菜芽,或是将烤出的野鸭子切片配着,或是摊上大圆而金黄的蛋皮,里头撒上鲜嫩的虾米,配菜虽然加的不多,却正好合了菜的鲜味。再比如这烧苋菜,一盘里头苋菜只占着一半,里头还有切碎的蘑菇、山笋、茭儿菜,光论口感就能叠出好几层来。

    只是备的菜越多,自然价钱就越贵,加上分量很足,差不多一份要卖到八九十钱。

    “真难吃。”惠姐勉强咽下一根菜,又补了一句:“还这么少。”

    其实这菜味道偏重却也无功无过,只是惠姐总在池小秋身边晃荡,过惯了一样菜要百样菜来配的日子,小齐哥在店里总事多了,评价就要公正一些。

    “还凑活,能吃得下去。”

    小齐哥叫了人来问:“你们这人多了可能坐席?”

    “有,小店要是坐席只管往后头走!”

    “价钱怎么算?”

    小齐哥接了菜单子来翻看,终于看着些价高的菜,诸如红嫩肉,上三鲜之类的,虽仍旧比他们要少,却也能裹得住店里租子人工菜价各项花费。

    小二热情道:“这黄芽三丝白菜卷是我家的拿手菜,客人既来了,不妨点个小份的,只要三十钱,便可尝一尝。”

    小齐哥见那送上来的菜,不过一个小盅,四周绘着海水纹,里头淡黄心玉白梗一个白菜卷现躺在汤汁里头,里头卷着嫩鸡丝、火腿丝、萝卜丝、蘑菇丝,说是三丝,其实林林总总有五六样,总是菜多肉少,清淡馨香,确是一道好菜,只是——

    小齐哥下意识地算了算这一小盅白菜卷的成本,一般出上一盘定价在一百五十文,能赚上一半。可是照他们店里这么卖,一盘十来个卷能卖到三四百的价钱。小齐哥再四下里一望,每一个小桌总能摆着这么一小碟菜,是与周围大盘格格不入的精致,这便懂了。

    “他是拿着招牌菜的高价,来抵这素菜的低价!”小齐哥跟池小秋道:“看着常见的素菜是亏了,可也亏得不多,能在那些招牌菜里找补回来。”

    相比这样积年开店的人家,池家食铺整个店便好似是在野店里头,拉杂着开起来的,原先在云桥,全凭着好手艺和一点聪明,到了开成店铺,里头更有乾坤,他们却没摸透。

    “要是让别人过去怎么能看得出来?小齐哥,你这一趟去得好。”

    小齐哥听她说到这里便有些后悔:“可惜这菜单子我却记不大全,要是当时能写上些菜名儿就好了!”

    “没事儿,记得多少咱们就写多少,看看有没有咱们能学的。”

    小齐哥一行说,池小秋一行写,还没写上几行,往钟应忱处送饭的人便带了一封信回来。

    池小秋一抽开,恰见着里头整整齐齐列了两行。

    一行是亏损的菜色,一行是找补的菜色,小齐哥刚念了两行便叫道:“这就是他们家的菜!钟相公是怎么知道的?”

    送菜的人便笑道:“钟相公说了,要还有什么想打听的,直接说与他就是,他那边有门路。”

    池小秋甩了甩纸张,心里纳闷:他这两日又没过来,怎么知道这边的动静。

    却不知家里头薛师傅正拿着西北新来的果子琢磨吃法,心里暗暗想着,这样稀罕东西换个消息,也是划算。

    第97章

    野鸭卷

    “他这一招,

    是卡着咱们店里来的。”惠姐愤懑不平:“怪不得有这么大胆子,直接对门打上来。”

    “确是卡着咱们店来的,我往别家也去看过,

    就是能找补回来,

    这素菜的价钱也是太低了。”小齐哥点着钟应忱那两列单子:“可便是吃些亏,

    这实惠的名声也已经传出去了,自有客上他家来。”

    “那咱们铺子也…降价钱?”惠姐说的心不甘情不愿:“好像巴着他们家一样!”

    “现有的菜便是降上一半,

    也难比他们店里头便宜,让别人看起来,

    倒像是咱们理亏,

    平日里挣了多少钱去,这会有人挤着,才愿意放出去几分利。”小齐哥摇头,

    跟池小秋道:“东家不是过上两月就换菜花牌?不如就趁着这月,

    好生换过一回。”

    池小秋紧盯着那列菜,不答话。

    换菜事小,

    可她如今各样菜的定价,

    本就是卡着菜价来出的,中间能挣钱处本就不多,

    对门价钱放得这样低,不用想,定是在一个地方花了功夫:节流。

    只要降价,必定要减采买食材的钱。

    再加上小齐哥说的,

    这便宜的菜不必花多少功夫,青菜之类的,

    只需简单炒炒便能出锅。要放在以前,池小秋必然不觉得什么,

    可跟着薛师傅时候一长,便是减上一分油一味料,也觉得别扭。

    正如薛一舌再三嘱咐的:“配菜不要吝啬,不要杂烩,得能狠得下心,把那不够好的食材都弃了,宁缺毋滥。”

    池小秋回家便蹭着薛一舌问:“师傅,你年轻时候做菜怎么定的价?可有人吃不起?”

    薛一舌奇怪:“哪里有吃不起的?又不是天天鲍鱼燕窝,只不过是些鸡鸭鱼肉,便是费些时候,也多不去百余两银子,一顿宴算个什么!”

    池小秋一怔,算了算自己身家,弱弱问道:“几百两银子还不多么?”

    “一般人家,三四百倒也是多了,可要说真是销金积玉的人家,办上一个宴席,能花出上万两银子。东南的鲍鱼海鲜,西北的山八珍草四珍,多的是你没见过的!”

    他看了看池小秋一脸被震碎的表情,叹口气:“你年纪还小见识少,我慢慢再教你,以后怎么挑燕窝,怎么炖海鲜,你都得慢慢学,不然以后再往京城里去,哪里能做得出上等宴?”

    池小秋这会终于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跟着薛一舌学的每一道菜,都精精致致,费上许多功夫,他原做的便是富贵菜!

    池小秋又想起自己还在福清渡时出的摊子,都卖的是什么菜?最时新的鲜果,大碗的面里头直接拿骨头上面拆碎的肉作的浇头,满满一大碗能填饱一个壮汉的肚子,酥鱼是从河边捉了来整个填上泥笼在灶火,也没什么鱼头鱼骨鱼尾巴都要扔了讲究,树头的榆钱儿整串捋下来,现在锅里蒸熟了拌着蒜泥香油汁,也没觉得什么不好。

    她既在外头设了散座,就不能只想着宴席的派头,总得照顾照顾散客的荷包。

    一想得通了,池小秋立刻欢喜起来,最后一道一百多个钱的素烧鹅出了锅,惠姐还在外头忙着,池小秋索性自己端了出去。

    正回身时,却见个熟人,牵着自家小儿从对门店里出来。

    原是在云桥就常往铺子上去的一家子,他家的福哥最馋玉灌肺,最闹人的时候一天能买上两份回家。从这铺子开张起,却见得少了。

    隔得远些,只能看见福哥在同柳嫂子闹些什么,却听不清楚话音,只能看着柳嫂子板着脸,狠命朝福哥屁股上拍了几下,转身就要抱着他走。

    这么一转,两下里正好迎头碰见,柳嫂子看见池小秋,生怕她听见方才自己的话,颇为不安,只能讪笑着池小秋打招呼:“原想过来看看。”

    她领着福哥儿站在菜签子底下看了看,也不好不说话,只能问:

    “只这些菜吗?原来的鳝丝面可还有?”

    伙计有些为难回道:“这回换的菜单里头并没这个。”

    “柳嫂子,好久没见了,”池小秋忙走过来笑道:“眼下没有鳝丝,要想吃别的面倒还有。”

    柳嫂子眼睛在后头汤面单子上溜了一圈,有些作难,偏福哥儿还在扯她衣襟闹道:“我要吃野鸭卷,娘,吃野鸭卷!”

    他虽不认识字,可是却听隔壁的玩伴说过,这家里的野鸭卷特别好吃!

    有多好吃?比他常拿出去分的玉灌肺还要好吃!

    “吃什么?!在家还没给你肉吃?偏要出门吃?”柳嫂子一惯宠溺儿子,可一听儿子又闹起来,再认出这菜后头的价钱,面色便是一变,对着耍闹得福哥儿好一顿排揎。

    池小秋的目光也落在这道菜上头。

    野鸭卷是将整只的野鸭子片成薄片出来,要做到里头肉皮纹理不乱,然后在野鸭肉片里头卷上上好的云腿丝和笋丝,入锅来烧。她做菜用料一向不苛刻,整盘的野鸭卷端出去,得费掉一只大鸭子,所以定的价也高。

    也就是说,如果来的是散客,这整整一大盘,一吃不完,二吃不起。

    池小秋先前只在厨下埋头做饭,闲时常顾的就是后院开得席面,这会出来才看着许多问题,便拿出自个少有的温柔劲,蹲下来跟福哥儿道:“你能吃几个,我给你端几个出来,可好?”

    福哥人小贪心,伸出十个巴掌刚要比划,忙又翘起自己的脚丫:“要二十个!”

    柳嫂子一见脸都白了,这哪里吃的起?忙扯住福哥,不好意思笑道:“他小,不懂事儿,不麻烦小秋妹子了。”

    池小秋知道她嫌贵,便笑道:“柳嫂子放心,这顿饭我不收钱,原先在桥上,还多托赖你照顾我家生意,这顿饭,便是我请你的。”

    当下便去厨下做了一份鲫鱼汤面,夹了几个野鸭卷出来,另配些小菜,整个端来给柳嫂子。

    无端受了一顿饭,还让池小秋撞着去了别家,柳嫂子甚是过意不去,跟池小秋说话也讪讪的,自己没动几口,倒是福哥吃得用劲。

    “好几个月都没尝过这个味儿,福哥天天在家都念叨。”她给福哥儿擦擦额头上的细汗,十分不好意思。

    池小秋便和她随意闲聊:“我记得嫂子箱子里头的钱大婶大叔原也常往桥上来,也有些时候没见了。”

    “他们也都常念叨,原先也过来一两次…”

    原先过来一两次,现在却不见了踪影,池小秋便知道了端的,因笑道

    :“原是我这菜定得太多太杂,过两天我就换菜单子,一样定的少些,大家吃着也便宜。”

    柳嫂子一时大喜:“还跟桥上一样么?”

    话才出口,便觉得有些唐突,忙跟池小秋解释:“你这好容易从桥头搬到街上,自然是要涨些价钱的。只不过我们小家小户人也少,想多尝两个菜,就难了点。有闲钱时还能吃上两次,要是像桥上时候天天过来,着实不能。”

    池小秋便许她道:“有的比桥上还便宜呢!另添了几样新的菜,不能买一份便各样拼出一份也好,一样的价钱能尝好几样。”

    柳嫂子这回真正欢喜起来,一忘形便说漏了嘴:“我回去便跟他们都说,不是我说,对门那家店同你家饭食差的远了!”

    之后几天,池小秋便觑着往常的熟客,挨个都聊了一遍,心里头下定了主意。

    吃的好看虽是北桥人稀罕的,可能吃得起,才是这五桥人都喜欢的。外头的散客,再不能照着里头办宴席那般“先中看才中吃”。

    盛夏时候各样鲜果菜蔬肉食都不能多搁,腌菜就格外省事,池小秋宁愿让人跑腿多去买几遍,也不能买的太多,砸在自己手里。

    除了腌菜,就是拌菜。池小秋这边整治热菜已经来不及,便动用了惠姐,让她专在一旁守着大锅烫菜蔬。

    “我…我还不成…”惠姐不敢下手,她眼下自己吃的菜都没做明白,自然不敢接这出菜打荷的差事。

    池小秋却也不是随便抓的人,她早早就备好了料汁,将这五六月里常见的菜蔬都拿出来,挨个教惠姐数到多少下,出锅正好。

    到时候摆上盘,该浇热油浇热油,该倒料汁倒料汁。

    池小秋这么一改,便能备出许多样简单易行的小菜出来,面也不再求个新鲜意头,花里胡哨一大堆,只用常点的热菜食材,变个法子烧出浇头,有人点时上来一浇便好。

    热菜不仅简了烧法,还专算作大小份,来的人少了就点个小半份,也能尝尝鲜。这么一试,竟让池小秋试出了快炒的另外一个好法子。

    “还真是忱哥说的,祸兮福之所倚,他们用的这个法子,倒帮了咱们。”

    若是清平酒肆的东家再大度些,她也是不介意送个牌匾上门的。

    可池小秋也不是只会学旁人的法子,她还单门在上面备好几套饭菜,专烧出来的瓜碟小盘形状圆如甜瓜,一棱一棱分作三四个小格,一样里头放上一样菜,就按着一套的价钱卖。

    这般以来,若有独身一个的上门来时,伙计便给他推一整套饭菜,口舌伶俐跟他数:“这样一份里头有四样菜,什锦豆腐,糟野鸭,炒山药片,脆鸡片,荤素都有,还现送一碗汤。一份上只要五十个钱。”

    两天下来,别的还尤可,唯独这整套饭菜卖得干净,赚得多少都在其次,唯独高兴的是,之前的熟客都陆续回来了。

    “对门的又来人打探了几次,看见咱们上小份的,鼻子都要气歪了!”

    小齐哥一想着那人当时的脸色,便哈哈大笑。

    第98章

    降不降价

    原先两边价钱差得大时,

    一般人家往清平酒肆去的自然就更多,现下一样的素菜荤菜,多不过五六文钱,

    尝过两家饭菜的站在街心两边望望,

    都抬脚往池家食铺尝鲜去了。

    清平酒肆的东家看着池家招牌,

    气得咬牙,正巧对门的伙计站出门来吆喝:“新上的富贵延年套饭,

    只要四十个钱,一人便可吃得!”

    真真正正是戳着了他的肺管子,

    气得他叫了掌柜过来:“照原样,

    也打出来几套这样的碗,把价再捋出去一半!”

    “东家…这不能再少了…”

    掌柜的方说了两句,就见他眼睛火珠子般炸过来,

    只得应道:“我明天就让小金哥订去。”

    “什么明天,

    今个就去,现在就去!”

    小齐哥虽不知他们在店里说了什么,

    可是眼见着两人都铁青着脸,

    便能猜出一二,心情更加愉悦,

    在堂上又来回看了一圈,见没什么事儿,就往厨下去。

    才在厨房门口,便听见里头断断续续传来“笃笃笃”的声音,

    不由奇怪。

    池小秋弄刀声他也时常听,紧密有序,

    如同叮咚坠下的珠子般,这会轻一声重一声,

    每次都要隔上好一会儿,能是谁?

    他往里走了两步,就见个人系着灰扑扑围裙,左手认真比着手里头的山药,右手的刀犹豫好一会儿,终于斜斜切了下去。

    “哎呀!”

    这回切着的不仅是山药,还有惠姐的手。

    只是这眨眼的功夫,就见血在案板上流成了一个小坑,惠姐傻傻看了一会儿那平切的指头,终于晓得了疼:“嘶——”。

    小齐哥忙上来,看指节老深一道口子,也有些急了,直接拿墙上挂的干净棉布紧紧裹了:“你先坐下别动。”

    好一会儿,这血才算止了,只是案上地上也都血迹斑斑,乍一看上去,十分可怖,直让惠姐白了脸。

    小齐哥让她动了动指头,才放心道:“不过是伤在了皮肉,骨头没事儿。”

    惠姐在家里头,受的最重的伤不过是让针扎了指头尖,这会才觉出疼来,小齐哥利落,早把一片狼藉给收拾了。

    惠姐瞅瞅还没切完的山药,又站起来去找刀。

    小齐哥一呆:“你不歇上一会儿?”

    惠姐一动指头,就疼得钻心,可是想想池小秋的话,还是拿了刀又认真比划起来:“小秋刚学那会,一天能切够十几盆萝卜丝,我还差得远呢!”

    小齐哥一怔,见惠姐虽然笨拙,却十分仔细,刀把时不时碰着伤口,也只皱皱眉,唯独桃花般娇嫩的脸上不断淌下的汗,才能看出些受的辛苦。

    他一边想,一边就看入了神,池小秋正从院里过来,见他木呆呆的样子,不由奇怪:“小齐哥,你站在那做什么?”

    小齐哥如梦初醒,涨红了脸,只道:“惠姑娘方才伤了手,”忙逃也似出去了

    。

    池小秋吓了一跳,待要去看,惠姐却不拿这当回事,只跟池小秋看她方才切出的山药片。

    “这费了好大力气,比开始时候薄了一半。”

    池小秋也一喜,刚凑近了看,笑容便有些僵。

    她尤不死心,又将切出的山药片拎起来照了照。

    嗯,别说日头光,便是堵墙也透不进来。

    实在是太厚了些!

    她从七八岁上学厨,第三月切出来的就已经比这要好许多了。

    可看着惠姐雀跃又满怀期待的眼神,再瞧瞧渗着血迹的棉布,池小秋只能点着头有些违心地夸赞:“是比先前好些。”

    她原想求了薛一舌,再收惠姐做个徒弟,算是有了个师兄妹,多个玩伴,可薛一舌眼一瞥,不屑道:“我是那阿猫阿狗都收的人吗?”

    池小秋被他的直白一噎,只能努力说服他:“惠姐姐十分聪明。”

    旁的不说,惠姐绣的食野鸭子,她只能绣个野果子,圆圆胖胖那一种,只消用针来回捅上一遍就使得,连针脚都藏不住。

    “那你去教一教,等能把豆腐切得跟你一般粗细,就带来见我。”

    原本想多个师妹的池小秋,竟然就这样升了辈分,多个徒弟,让她走路都有些飘。

    她便安慰惠姐:“豆腐也不是很难切,我只练了一个月就会了。”

    惠姐却看得开:“你做饭已经很好了,我叫你声师傅,也是应该的。”

    可这会儿,池小秋看着惠姐切出的山药片,不禁有些怀疑人生。

    她暗暗给自己鼓劲:没事儿,横竖还有一两个月呢!

    只是对门没给她更多机会,把时间放在教导惠姐身上,菜过了两天,清平酒肆也出了人在门口道:“蟾宫折桂套饭,荤素六菜,只要二十五钱!”

    他们两家这般打擂台,喜的却是食客,刚涌进池家食铺的人重又蜂拥进清平酒肆。

    小齐哥不好上门,请自家上门打探一番,气红了眼:“他家从名儿到菜都学的咱们,连盛菜的碟子都一般大小,起得也是个吉利名儿,里头五六样菜,价钱却又少上一半!”

    池小秋纳闷:“咱们这些菜已经是放到最低了,根本挣不上半点过来。他们总这么着,食材都是从天上掉下来不成?”

    “东家,我昨儿跟供菜的屠大哥重又商量了,这菜还有的降。”

    池小秋握着拳头撑着下巴想上一会儿,慢慢摇了摇头。

    “这才挣了一天的钱,将将到数钱的时候,怎么都这般丧气?”

    池小秋一听着这声音,腿脚便已自个站了起来,往门口一望,外面灯影下头站着的,不就是钟应忱?

    他虽送了话给池小秋,可池小秋纵然不读书,也知道秋闱有多重要,除了使人送饭,也总不去扰他,算来也是有日子没见了。

    “你…你怎么来了?”池小秋让自己的热情吓了一跳,便少有地多了几分羞赧:“你不是要读书?”

    “今个去东栅,正好见着了李大哥,便顺路买了些桑叶,给你送过来。”

    “桑叶?送这个做什么?”池小秋奇怪:“我又不用吃叶吐丝,想要绸布现去扯就成。”

    “做什么?”钟应忱缓步进来:“不知是谁说的,若能得些桑叶,蒸鱼蒸鸡能在底下垫着,炒河虾也能用得,只可惜太贵,只能拿别的来替。”

    他笑吟吟地,一双眼睛映着灯光,总是落在池小秋身上:“今年桑叶价钱平顺,李大哥赚了不少,直接送我许多,你若不够用,还能再送几篓来给你。”

    她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

    池小秋勉力想了半天,忽然记起去年的事儿,不想都过了一年,连她都忘了,钟应忱竟还记得。

    她喃喃方要说话,钟应忱转身问:“方才见你们在争些什么,又遇见了什么事?”

    他一向少言寡语,这会竟能说出许多话来,平空让小齐哥多了些不自在,便将对门又闹出来的怄人事说了一遍。

    “原先是咱们定价有不周到,这才改了,并不是只为了跟着他们家降价。”大家一开始讨论,池小秋的心思立刻又让这事牵扯了过去。

    她将自己想了半日的话尽数都倒了出来:“下次他再降价,咱们也跟着不成?菜价太便宜,一定有不敢跟人说的猫腻,我池小秋开铺子,便是不赚钱,也不能拿烂菜烂肉来坑害别人。”

    “我们开这个食铺,是为了打上招牌,也不是为了就同这一家争个高低!”她说到此处便有些愤愤:“他定上低价,是觉得自己店里的饭菜不值这个价,可我这菜现下不过稍费些钱就能吃得,再降下去,还不值我再三挑了菜,在灶膛前头站上两三个时辰的功夫呢!”

    她这话不像是说理,倒像是小姑娘在置气,小齐哥听了便想驳,池小秋也能看出他不同意,便下意识眼巴巴望向钟应忱。

    只要他点个头,池小秋便更有了信心。

    这么多人,池小秋偏偏看向了他。

    钟应忱稍稍一顿,心下好似吃了颗蘸了糖的粽子,甜甜蜜蜜之下,连说话都格外轻快。

    “便是要降,也不能随着他降,缘由有三。”钟应忱见这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气势,便缓缓道来:“其一,这铺子以后赚钱处不在大堂散客,在订下的大宴小宴。外头只需价格合适便可,若是为了十来文便不上门,也妨碍不得什么。”

    池小秋想要专研新菜,那么宴席便是她能挣钱最多的地方。从富贵人家里头随意划拉一下,比从成千上百个普通人家手里抠出的钱还要来得容易。

    “其二,以菜价为战,层层降出去,到最后便是两败俱伤,战无可战。”

    “其三,随意降价,旁人不知本钱如何,若再降了味道,便失了信任,不只得罪老客,连新客也拉拢不来。”

    池小秋连连点头,只觉得钟应忱说在了她的心坎上,不禁暗暗想,明明钟应忱几句话就能说清楚,怎么她提了便没人听。

    钟应忱有理有据,小齐哥便听了进去,可对面的手段就明晃晃钉在跟前,若是不应,让旁人看来,好似又过不去。

    池小秋说了自己的想头:“不用降价,咱们还同刚开时候一样,若是老客,便能常常送上些稀罕新菜,旁人买都买不到的。”论小齐哥让她这么一提,也立刻打开了思路:“或是再贴出一条来,只说凡是一顿饭费上一百钱以上,就免上十来个钱。”

    几人七嘴八舌,一会儿功夫便拟定了好几条,等说到后头,小齐哥一拍脑袋,颇有些不好意思:“这些天只顾上跟他们争气,查点让带到河沟里,明明有许多条路,为甚偏认着他家的来走!”

    钟应忱却道:“你说的那个原也是对的。”

    小齐哥不解:“哪个?”

    “这每天采买供菜的,若是只找上一家,便容易让他拿捏住。那些少用的食材还罢了,最常用的菜蔬总是买得最多,不如找上三四家,轮流送菜过来,若是哪家便宜,又或是哪家价格合适又新鲜,便多去捡着这两家过来。”

    小齐哥一拍桌子:“有了比对,就没人敢再躲懒!好主意!”

    钟应忱笑了一笑,现给了他几家子去处:“这是我托人打听好的,比别的要靠得住,可先去寻他们。”

    小齐哥收了条子,玩笑道:“也是东家有福,要什么便现有钟相公送什么。”

    钟应忱只觉这打趣十分熨帖,只可惜池小秋不知往里屋忙些什么,却没听见。

    池小秋并没走远,她忙着给钟应忱下了碗玉尖面,见钟应忱浑身都汗湿了,也不知跑了多长时间,便说他:“你都要考试了,便先自己看书,总是跑来跑去做什么!累不累!”

    “从东栅一路走过来,怎么不累。”

    钟应忱安然坐下,端起面来喝了一口汤,向池小秋一眨眼睛:“可你见我时能有这般欢喜,这便值当了。”

    第99章

    难以为继

    北桥近两月都在传着件稀奇事。

    铁树开了花,

    高家那根宠坏了的独苗苗,从小便不爱读书的高家大爷高溪午,竟一连过了县试府试,

    一路冲向了科试。

    因着高溪午从小到大闹出的事,

    总是丢人现眼居多,

    这回居然眼看着要参加秋闱,怎么能不稀奇!

    于是有人说是高家的祖坟冒了青烟,

    几代经商下来,总算保佑着后辈子孙往读书上头开了窍。

    有见识的听了这话,

    都嗤之以鼻:“什么祖坟青烟,

    分明就是千里迢迢请了谭先生过来,才保得住这两场,等进了科试,

    就看能考中第几个!”

    高太太近日最爱的便是两件事儿。一样是打扮得富贵端庄往各家去逛,

    顺带着谦上两句:“溪哥儿不就是从小玩到大,原是让他学点书知道道理便罢了,

    谁知也不知撞着什么运,

    竟考进了科试——”

    她自然知道旁人背后得翻白眼,可那又怎么样?

    之前高溪午贪玩作戏子一事,

    多的是人三天两头往家里来,一边看她笑话,一边假惺惺劝道;“哥儿还年轻,再养养就好了,

    横竖家里头不缺他吃穿。”

    这会呢?溪哥儿还考在别家儿子前头!

    正因着多了这一份体面,高太太如今看钟应忱同池小秋,

    都觉得顺眼得很,特特跟管事婆子说了:“以后不必再送东西过去,

    这倒是我浅薄了。”

    可她不送东西过去,池小秋却还总惦着做了新菜送过来,高太太反倒愧惭起来,跟人道:“虽说出身一般,也是个知情识趣的,我总这样羞她,难为这孩子,竟不记恨半分。”

    当下便打了一整套金头面给池小秋送了去,却不知池小秋每日盼着高家送菜来,总不见回应,锲而不舍又厚着脸皮递了几回饭食,结果等来的婆子却掏出来这么个玩意儿。

    池小秋脸上笑得十分勉强,直到钟应忱与她道,这东西能换十来筐菜,她才怏怏放了起来。

    能换又怎样?哪比得上高家南北铺子稀罕食材多?

    钟应忱这些时候登门,来往的人待他比从前又客气许多,高太太还生怕有人慢待了他,总找外书房的人敲打一番。

    凡以后能有望走上仕途的,难说不会雏凤清于老凤声,这会不多处些情面,以后还怎好再牵上关系。

    “大爷总在屋里呆着读书,钟公子直接进去便是。”

    高溪午屋中大门紧闭,钟应忱一推门,将瘫在席上的高溪午惊得猛然坐起来,手里的书使劲往后面藏。

    “是我,”钟应忱自去寻了地方坐下:“你若要看书,不如寻个偏僻去处。”

    “寻到哪里,我娘都能找见,只要找见便得念叨,”高溪午掐细了嗓子学高太太每日家忙活的第二件事:“儿呀,为娘不求你披红挂彩往京里去游街,只消能考中个举人老爷,也就行了!”

    他说着便愤懑起来:“你听听,这是人话么!举人便如大白菜一般,任我挑来拣去不成!”

    “你这小嗓已经练出来了,想来七月的灯戏是不用愁了。”钟应忱摘了衣角处不知从哪里刮来的一根草茎:“到时,我与小秋一同去看,演的戏没变罢?”

    “呦!呦!”高溪午刚才还惫懒的眉眼顿时精神,跳起来围着钟应忱好生转上一圈,咂着嘴道:“小秋那个棒槌,竟也能让你拿下来——”

    “你猜,若我此时喊了人进来,看看你整日看得什么书——”钟应忱以目示意:“你娘会说小秋是棒槌,还是你是棒槌,或是棒槌来锤你?”

    “她还没点头,你便护成了这样?”高溪午撇嘴:“罢罢罢,我到时候便助你一把。”

    谁让他满头的小辫子,旁人抓不着,钟应忱却总是随手抓都抓不完。

    “不必,你自去看你的书,练你的戏。这回我来,是朝你借两个人。”

    “什么人?”

    “力气大,能掀桌子,口齿伶俐,能闹事的。”

    清平酒肆的东家在门口又站了两天,见池家食铺这回没了动静,该有的价也没降,该有的菜也没换,每天依旧忙忙碌碌,一片平静。

    往清平酒肆挤得人越来越多,甚而有许多流浪子都往这儿来买了饭,一次能吃上两三天。掌柜的愁眉苦脸跟他道:“东家,这价钱委实低了,再这么下去,便找补也找补不回来。”

    这东家终于觉出些危机,攒了眉正在思索,小金哥却躲了掌柜的,凑了来道:“东家,我那里有门路,能比旁人低上五成。”

    由不得这东家不信,过了夜,小金哥果然使了人悄悄运了满车的菜过来,第二日掌柜的往菜窖里头一查,叫了小金哥来便是一顿骂。

    “你生的猪脑子,脂油蒙了心!这菜你敢拿去与客人吃?”

    小金哥却不屑道:“不过放久了些,有什么!旁的材料下得重些,肉便酸了些,也没人瞧得出来。”

    掌柜的气得发抖,待寻了东家来,却见着东家犹豫片刻,反斥责他道:“有什么大事!就这么张狂找人!等打出名声,便还照原来那样,总不过这十来天,出不得事!”

    掌柜的瞧了他半日,竟把这东家瞧得心虚起来,别过眼,软下声:“我知晓你是为了咱们店里好,你瞧着近日里的人多了多少!等云桥边上都知晓了咱们的名声,换个菜单,将新的菜价再提一提便是!”

    掌柜的静默半晌,才抬起眼:“东家,这店不是你一个人的。老东家辛辛苦苦了两三年,才略置办下这一场家业,你要做布店食店,我都管不得。可要做这昧良心的事,我老汉却从不得。”

    他干脆拱手道:“老汉原也到了糊涂年纪,跟不上大爷,这月的工钱我也不讨了,我便自回家去了。”

    他这般一说,竟扬长而去,留下清平酒肆这东家在原地愣了半天,心中呕着一团气,又听旁边伙计小心翼翼问道;“东家,外头人还找掌柜的…”

    “掌柜的,掌柜的,没了他你们便干不成活了?”这东家心中郁气堵作一团,随手扯了旁边的小金哥道:“既要找东家,往后他便是东家,有事情自去寻他,听他定夺!”

    小金哥万没想到挤走老掌柜的,竟然这般容易,喜不自禁,忙躬身道:“这店全是东家的,定是都要听东家的定夺,秦老汉不过是仗着自己有些功劳,这才敢跟东家叫板。”

    他这番卑躬屈膝之态让这东家舒心不少,便轻轻踹他一脚笑道:“就你小子嘴甜,罢了,以后这店里便交与你了,不可懈怠!”

    等周围人又忙碌起来,他才站在原地,好半天才舒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走便走罢,谁稀罕你不成!”

    池家食铺店里众人不慌都是有因由的。小齐哥便照着钟应忱给出的办法,使人在门口站了一天,看了一天,记了一天。

    凡是穿戴得略新的人家到了街头,两边望了望,总是往池家食铺这里走,便那边有人来拉,也只换了些许不耐烦:“你家的菜不合我的口,要去时还用你自家说?”

    小齐哥当时在门口听了,好险才自己没当众笑出来,倒显出自己没有肚量,直走到里面才放声大笑,拍着手道:“爽快爽快!回头便给这家子免上些钱,说的比我自家还爽快!”

    再过得两日,许多往清平酒肆吃过一回的客,便都挤到了池家食铺,池小秋还专让人买了回他家的菜,才一入口,便吐了出来。

    “他家原先虽用的一般,却没到这个样子!”池小秋讶然。

    “听说这店是他家少东家新开的,连原来的掌柜都赶走了。”小齐哥不屑一顾,这会倒与池小秋前些天想法一致。

    与这样的店家计较,同他一起竞价,分明是拉低了自己店铺名声!

    第100章

    三伏的面

    一到了三伏天,

    连河边的柳叶都打了蔫儿,毒日头底下没人愿意出来逛,中午的客就少了许多。

    池小秋便多了许多喘息的时候,

    桌上现放了一个大瓷海,

    原来养着碗荷花,

    后来直接让她倒出来,荷叶拿来洗净裹着米蒸,

    粉嫩花瓣揪了泡酒。

    一番棘手摧花之后,这大瓷海就现成了池小秋湃果子的地儿。

    池小球拿起来一个小林檎,

    一边咔嚓咔嚓,

    一边拿着新拟好的菜单子来看。

    “东家,钟相公又送了张纸过来。”

    小齐哥见这纸上头画着不少繁复东西,正自奇怪,

    却见池小秋接来一看,

    就哈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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