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不…”

    池小秋眼见着钟应忱去了厨下,堂而皇之地占了她的地方,让她无处可去。

    第93章

    粽子与藕粉

    端午将近,

    自然得备上各种口味的粽子,今年除了往年的胡桃瓜馕,松子蜜饯,

    豆沙红枣之类的,

    池小秋另还备了些别的馅儿。

    譬如咸鸭蛋五花肉馅的,

    蒸出来之后软糯粘牙里头能咬着肉丁,上头肥的那一半早就化到了肉里头,

    使得糯米微甜中透出肉的咸香,再往里头咬去,

    就能吃着口感松沙的咸鸭蛋黄,

    周边的糯米浸透了红沙油,松软中是无与伦比的鲜。

    “这一个要卖上几个钱?”惠姐见她做出的都十分小巧,不过两三口便下去了。

    “这样的不卖,

    咱们先送。”

    池小秋将手里的粽子裹紧,

    一收,数着时间,

    过了一会儿,

    眼见着钟应忱还在旁边专心致志将苇叶上的米铺平,终于欣喜开口道:“这包粽子你不会,

    不如往外头歇着。”

    钟应忱停下来,看了一会儿她的动作,重又将苇叶上的米刮去一些,池小秋略略拿眼一量,

    夸人的话好险要脱口而出——竟差不多等同分量。

    池小秋憋了憋,才道:“少了点。”

    钟应忱看了看她,

    什么也没说,又重添了一些。

    池小秋都想要打自己了,

    刚要道:“多…”

    钟应忱便悠悠看她一眼:“你包的那两个,也不过二两三钱重。”

    隔了许久,竟完了他还有这看斤度量的本事。

    池小秋少了最后一个将钟应忱支出厨房的由头,只得埋头继续包粽子。

    他这一留就留到了掌灯时分,池小秋忙得昏头昏脑,本来不察,到后头做完最后一道菜,看看时间,不由奇怪。

    今天费的时间倒少。

    再一回头,便见着钟应忱就在旁边,将原本摆得有些杂乱的罐子坛子都摆得整齐,依次数过去,连调料酱料顺序都不变,正是她平日里用着最伏手的位置,她方看着单子,钟应忱便已将诸般食材给她备好了。

    迎着池小秋有些讶异的眼神,钟应忱不让人察觉地挺了挺直身子,心中暗暗思量:这该是能算得上高溪午说的第一条。

    “第一条,好使!”

    高溪午将扇子一合,当它如惊堂木一般往桌上一敲,斩钉截铁道:“你得让她觉得,你好用,什么都帮得着忙,使得顺手,自然日日想着你,念着你,这般日久天长,还能装得别人往心上去?”

    钟应忱表面不动声色,回家却将高溪午的话细细思量一番,一条条列出自己的好用处,越列越有信心。

    他与池小秋朝夕相处一两年,要论了解处,怕是比她还要仔细,再没旁人越得过去。

    这时候,外面小齐哥却悄悄来唤池小秋:“东家来看看,这人过来得第三趟了,总是问来问去。”

    池小秋忙出去,就见一个尖脸窄颌的人坐于门边上,两眼四处打量,隐约能听见他跟伙计问询的声音。

    “你家便没什么新的菜色了?这可都五月了。”

    小齐哥道:“从昨儿开始,他就往咱们这儿来坐,眼直往咱们客人身上盯着,总得盯上半个时辰,还点着数儿。要不是我让人拦着,还要往后边园子里头去。”

    正说着,那伙计便收了单,小齐哥便问:“可点了什么?”

    伙计哼笑,嘴撇出个嘲讽的弧度:“点了,又多点了两碟青豆,今个还添了个咸鸭蛋。”

    小齐哥问:“东家,要不你看,我撵了他出去?”

    “咱们店里又没说不许只点小菜,怎么撵人出去?”池小秋摇头。

    小齐哥眯眼看了一会儿,冷笑道:“晚上我便跟一跟他!”

    钟应忱心中数了数这附近街巷:“也不必跟远,若他往东面去,便去街东清平酒肆,若往西面,就往季二郎食铺查查,若都不是,守好店里便出不得事。”

    “是他俩家?”小齐哥一时有些气愤:“咱们店里同他们又没什么来往!”

    池小秋这店开得红红火火,自然是挡了些人的道,前有总想着绊他一绊的周大厨,后有这几条街上的食肆酒楼,镇子上的食客一张嘴一个胃,一顿装不下两家饭,去了这家便少了哪家的客源。

    谁能同钱过不去,做不成一起赚钱的,那便是挡着财路的仇人了。

    而这两条街里头,别家卖吃食的多有个名头,或是专卖包子,或是专卖粥饼,抑或是只做甜点冷食,同池家食店一般什么都卖的,也只有这两家了。

    果不其然,小齐哥一路跟过去,就见这人进了清平酒肆,回来愤愤道:“若想争时,便在菜色上下功夫,总这样跟小鬼似的背后使力气,又有什么意思!”

    池小秋想得开:“管别人又管不过来,守好店里头就行!”

    过上两天,便再没见过这人,池小秋就把这事抛到脑后,专心备新的菜色。

    菱藕陆续上市,池小秋在柳安呆了两年,同各家卖鱼卖肉卖菜的都有十分相熟的,后头开了食店,各色食材用量一下便大起来,常用的食材便也不用池小秋单门出门,只要专捡着那成色好的人家签了契,按时按日往家里头送便是。

    只是去年卖藕的那家子今年回了乡下,池小秋便多了时间,自己掂了筐子,往曲湖边上去逛菜市,看能不能再寻着一家靠谱的。

    挑藕自有讲究,先看颜色,皮微微泛黄,若是太黑或是太白都不能要,中孔大,形状饱满,若是每节再长些,便更好了。

    池小秋正蹲在一整街上的莲藕堆里慢慢挑,便听着有人争执起来。

    “小哥,你给的这价也太低了!”隔了两个摊,那摊主人被个人揪着,挣又挣脱不开,十分生气,便现拿了这藕点给他看:“你看我这藕,不是镇上的,需得走了老远从安湖边上收来的,你这出的价,别说挖藕的钱,就是将藕现从湖边捡了运过来,也裹不住!”

    “你这藕我东家能全收,便是五十个钱一斤少些,好歹你也不用愁这藕卖不出去,怎么你这老儿就这么死心眼儿?”

    安湖边上的藕?

    池小秋来了兴致,安湖藕同别地不同,又粗又壮,又大又甜,便是生吃味道也好,若拿来磨出藕粉,更是好看。

    她便径直过去,那两人吵得正厉害,竟无人注意她。

    池小秋只需一看,便知晓这卖藕的摊主人是个讲究的,这藕一节一节比别处挖来的更长,且周身没有半点伤痕,孔洞虽小却干干净净,洗得不见一点淤泥。

    她不舍得拿这整只的藕来试,正想问这摊主人可有散碎的藕节,就见那两人争执来去,一人要拿了藕去,摊主人却不愿意撒手,两边都一同使劲,那老长的藕发出一声清脆的“咔擦”,便现断作两截。

    那人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半截藕,呆了一瞬才道:“这可怪不得我,谁让你出了钱不卖!”

    这一下,池小秋正好看清了他的模样。

    这不就是前几天往她食铺问来问去的小哥么!

    这回却轮到那摊主人扯着他不撒手,气道:“这藕是我一家子在水里头泡了老长时间才挖上来的!就为了不挖断,得顺着根在冷水里头摸上半天,却让你给折了!你要是不赔我三钱银子,便不能走!”

    那小哥一见惹了祸,忙挣开摊主人的手去:“原是你拿在手里,折了来赖我

    ,哪个有钱来赔你!”说罢便仗着腿脚快,力气大,一溜烟走了。

    摊主人年纪本已大了,那人动作伶俐,等旁人都看过来,早走得没影了,竟没能拦住。又不能为了这一截藕扔了整个摊子,只能跺着脚连声叹晦气!

    池小秋正瞅着他手里那截藕:“阿爷,可能让我掐上一点?”

    摊主人瞥她一眼,将手中的藕撂给她,池小秋将碎藕在指尖一捻,见那藕肉白中微微泛着红,便笑道:“你老这藕什么价钱,有多少斤?”

    买藕的见她这动作,知晓是个懂行的,便打量她道:“看你是个小囡囡,我也不说虚话,这藕一年只出两茬,我手头也只有三百斤,若是你散买了,就论百钱一斤,若是你包了百斤以上,我便算你九十个钱一斤,还能再送上十斤。若是少了这个价,你自往别家去,咱们这不用做这生意。”

    “好!你老有的我全要了!”

    摊主人未料她年纪小小,却如此爽快,便上下打量她两眼道:“你家用的了这许多?”

    “我要用这藕做些藕粉出来,正好要这许多,你老家里若是秋冬时候还有,便往云桥边上池家食店来找我,我还能买得。”

    白花花的钱往这摊主人面前一放,由不得他不软下来,也客气笑道:“看不出姑娘这花枝般年纪,倒做上东家了。”

    池小秋也笑:“方才我见那小哥与你老争了大半日,竟没买上一些?”

    摊主人气道:“快休提这猢狲,若嫌贵时便莫要来买,只说他东家给的钱少,就要来强买我的藕,是什么道理!”

    第94章

    藕粉藕夹

    夏日炎炎,

    宜磨藕粉。

    池小秋虽力气大,可这捣弄藕粉是个费力活,捣得久了也是胳膊肩膀哪里都酸疼,

    这会再抬头看看,

    搬回来的藕占满了一整个院子,

    池小秋只觉嘎吱一声,另一只胳膊也一齐疼起来。

    “终于长进了些,

    这回挑的藕成色还看得过去。”

    对于薛一舌来说,这话算是夸得顶破天了,

    可惜池小秋埋头于莲藕之中,

    无暇消受。

    上好的藕洗干净之后,能当鲜果能做食材,便是直接咬上一口,

    也是脆嫩多汁,

    若是磨出粉来,生津润肺,

    简单拿热白水冲开,

    从不会走的小儿到年近七十的老妪都吃得。

    薛师傅大约是让好食材洗了眼睛,难得起了谈兴:“过了江,

    安湖莲藕在这南边也是大有名声,曾有官老儿想往中官处报,将此地的藕列作贡品,结果惊动了当地各家大户,

    一齐往府衙上书,这才免了。”

    贡给圣上的自然都是各地最好的东西,

    举国之力才能维持皇家奢侈之习,若真列作了贡品,

    皇上吃得中意时,那便成了年年岁岁要交出的税,虽说能盘剥一些,若是遇上灾年收不齐,吃瓜落的还是官老儿。

    池小秋停下手里的石臼,看着优哉游哉的薛一舌,有些哀怨:“师傅,你老在这葡萄藤下坐了好半天,该说得累了?不如来这里松松骨头?”

    薛一舌立刻收了闲散神色,坐正了身子,变得严肃起来:“这藕粉最讲究力道,你还需好好练练。”

    果然,最不该对这虚幻的师徒之情抱有希望。

    薛师傅却在心中轻哼,这片地儿正对着房里对穿两扇大槅窗,池小秋都忙了这么大会,钟小子若还是瞧不着,这门亲事也就不用再说了。

    正如他所料,没过一会儿,门便让人推开了。

    如同久旱逢甘露,忙得昏头昏脑的池小秋早就忘了最近两人之间的古怪,见着钟应忱迎面而来,忙问:“你来得正好!我磨了的藕浆都在这袋子里头,你帮我端着,我好拿水来冲!”

    钟应忱捋起袖子来:“你来端着,我冲就好。”

    “我力气大…”池小秋没来得及发表完自己的意见,就让钟应忱占了地方。他人虽瘦弱,几桶水倒还能拎得起来。

    下面放上干净木盆,冲出来的藕浆水就直接落到盆里,也不知提到了第几桶水,池小秋见这时候滤出来的水已经是清凌凌的,忙道:“好了!”

    这样的藕浆要等上一两天,直到来回滤干净里头的细碎藕渣同泥沙,才能沥干捏出藕粉团子。

    薛师傅旁边看着,却知道钟应忱差不多用尽了力气,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是怕池小秋看出来抢了位子,才硬撑着没显出来。

    忙活了整整一天,终于将大半的藕唤作了满院的藕浆,池小秋心情大好,早不记得前两日的不自在,手熟门熟路就往他肩上一拍:“好兄弟!多亏有你!”

    头一次,薛师傅心里头的天平略略往钟应忱处略倾了倾。

    遇上自家徒儿这么个傻孩子,也算是命中注定一劫,情路多舛。

    钟应忱不动声色,将手慢慢收在身后,也点头笑道:“能帮得上忙便好。”

    这会没了藕,池小秋也不是多么粗心的人,眼往他身上一顺,立刻知晓有异,一想便知,忙问:“刚才累着了?”

    “无事。”钟应忱轻描淡写,却挡不住池小秋抢上前拉了他的胳膊过来,见他手止不住微微发抖,便知道是用力太过的缘故。

    一只手递过来,却是薛一舌不知什么时候回屋里拿了一瓶药油,又在钟应忱的顺势而为上推了一把:“你过两月还要应考,还得注意。”

    池小秋想着钟应忱八月秋闱,原是要急着备考的时候,却因为她这事给误了,不由大愧,忙问:“这药怎么用?”

    “外用,涂在患处使劲揉搓,疏通气血便可。”

    “好!”池小秋方应了,想想又不踏实,起身就要往外走:“还是找郎中看看罢,宁可多费事也别误事儿。”

    不等钟应忱开口,薛一舌便道:“收个徒弟作甚?连师傅的话也不信!”

    这能一样吗?

    池小秋刚要恼,便听钟应忱道:“这药我之前在高兄处见过,最是难配,于这筋骨之伤最是有效,薛师傅确是有心了。”

    池小秋只得作罢,薛一舌将药扔下,抬脚便往屋里去了,只留下池小秋捏着钟应忱的手腕,有些犹疑。

    韩玉娘前些天教的,男女有别,能在这时候用么?

    忽又想起钟应忱说的“事急从权”,便跟钟应忱道了声得罪。

    偏钟应忱为了干活方便,穿得还是窄袖,池小秋解了多久扣子,钟应忱便看了她多久,决定还是不要告诉她,这扣子其实解不开。

    可惜池小秋耐性有限,直接下手一撕,这短暂的宁静时光便结束了,让他好生惆怅。

    池小秋直将袖子破到他上臂,想着薛一舌说的“患处”,又寻不着,索性倒光了半瓶子的药油,将钟应忱整个胳膊都涂满了,使劲揉搓起来,还怕自己力气过了,又嘱咐钟应忱:“要是疼,你就说。”

    “好。”

    钟应忱垂下眼,不去看自己被抹得有些吓人的胳膊,只觉得她每一次指尖到指掌的触碰,都格外烫人,竟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池小秋毫不惜力,花了许久时间,将钟应忱整个胳膊按得通红才罢手,只是瞧着他半露的肩,两者颜色差别太差,显得胳膊十分凄惨,又见钟应忱总不言语,便安慰他道:“再过两日,就同之前一般白了。”

    钟应忱压根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只是道好,又让池小秋立逼着动了动胳膊,见确是无虞,才把心搁回原处。

    “你有什么要吃的?”池小秋自问自答:“现成的藕,便给你做个藕夹,你等着!”

    藕削净了皮洗干净泥,快刀切作圆片,却仍有一端粘连,猪肉四分肥六分瘦剁成泥,夹在藕片之间,用鸡蛋芝麻油等料混成面糊,藕片在其中浸上正反,挂上了面糊,冷油滑进热锅,慢慢将这藕片煎成金灿灿颜色。

    不下重油来炸,便是因为钟应忱吃不惯,这样煎出的藕夹,外头更加发脆,却不妨碍里头肉馅的鲜美多汁,池小秋又配了两道清爽小菜,那边冷面煮开,直接过水,不能再快。

    钟应忱往这里来一天,混足了两顿饭菜,待要走时,忽然觉出不对。

    这袖子让池小秋毁得彻底,大喇喇敞着,风一吹觉得凉时才察觉,这般出去定要有闲言碎语,便问池小秋:“可有针线?”

    自然是有的,可池小秋作难:“要不要等我二姨回来,让她给你缝?”

    韩玉娘这会都没回来,定是让薛师傅给拖了,不然待她见着这样场景,怕是要鸡飞狗跳。

    钟应忱含笑道:“随便补补便好。”

    池小秋没奈何,只能硬着头皮上阵,给钟应忱这袖子上缝了一道。

    等她笨拙地打了三个结收尾,上下端详了一会儿,自己十分心虚。

    钟应忱整了整那道歪歪扭扭的口子,如同瓦蓝天摔碎成两半,中间横亘着一只蚯蚓,道:“好看。”

    池小秋:“呃…”钟应忱可能眼瞎。

    “已经晚了,你还不回家?”薛师傅在门口催促,钟应忱便知道,这是在告诉他,韩玉娘已经拖不住了,便点点头道:“我先走了。”

    池小秋攀着门,见钟应忱大步离去,突然袭来一阵强烈的不舍,竟让她随之一怔。

    薛师傅站在门边,暗暗长叹一口气,想起钟应忱前两天登门时的场景。

    韩玉娘出去卖新绣出来的贴片儿,还要再买些刚出的花样子,池小秋赶着出门挑藕,好半会都回不来,钟应忱上门来干什么?不是有所求,还能是嫌隔河太远,专走近一些好对眼想看两厌不成?

    薛一舌冷脸待客,钟应忱却恍若不见,喝过他恭恭敬敬倒出的第三壶茶,薛一舌终究沉默不下去了。

    水喝得多,也憋得慌啊!

    他恶声恶气道:“我又不是你师傅,来寻我做甚?”

    钟应忱正等着他开口,眼见杯空了,又续上一杯。

    薛一舌看着茶叶沉浮,越发不安稳:“有话便说!我也不似小丫头一般好哄!”

    “听闻汝元每到四月就有珠兰花会,舴艋画船流连于水上,摊铺花车列布于街旁,有十里馨香。买花之人若是惜花,便争相饰盆盒,以琉璃,以片玉,以官瓷,以楠木,以象牙,以朱贝,极尽巧工,便以拙木,也必然要大巧若工,万没有随意丢弃污泥之中的。”

    薛一舌冷笑一声:“谁知道那看着工巧的盆好不好用,能不能护得这花。琉璃易碎,珠玉不实,象牙留痕,楠木也能朽,又能如何!”

    钟应忱一笑:“可眼下这人只因太过爱花,只怕栽入盆中便再难留下,更误了这花长势,便宁愿这花长长久久长在眼前,怕是有些短浅。”

    薛一舌怒气猛地一冲,站起来瞪他道:“我知道你们这等读书人的心思,只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更别提小秋还是个女孩儿家,不过做得两道菜做些粗鄙事,哪里是值得看的!我薛一舌却把话放在这里!”

    他目光炯炯瞪向钟应忱:“小秋于庖厨之道的天资,不下于你读书写字,你能做得天下人眼里的状元,小秋也能做得这行里的状元!”

    第95章

    素烧鹅

    薛一舌见钟应忱并未开言驳他,

    才缓了口气道:“你若是为她好,就莫要惹她,就是做了官夫人又如何?你现去问问她,

    到时候出门做上一场宴就让人点着说不守妇道的日子,

    她可愿受?”

    钟应忱只用了一句话,

    就让薛一舌定在当地:“我知晓师傅所忧。”

    他放慢了词句:“小秋,绝不会做第二个云娘子!”

    “你…你…你…”薛师傅失却了最后一点安定。

    “她想做的事,

    便自去做,便是做了娘子夫人,

    做了孩儿娘,

    她也是池小秋,这刀碗铲勺,只要她想拿,

    就无人能阻她。”

    钟应忱看向他,

    一如三十年前的他一般年轻:“钟某这盆虽说简单了些,却愿将花长长久久护持下去,

    只要她自个愿意,

    哪里都能呆得,甚事都做得。”

    薛师傅哽了一会儿,

    由不得不心动。

    钟应忱这是明明白白告诉他,便是与池小秋成了亲事,也不妨碍继续当他这徒儿。

    谁家娶妻娶媳不是为操持家事,生儿育女,

    钟应忱敢做这个承诺,是旁家再不能应的事。

    攻人攻心,

    钟应忱这小子心眼弯弯绕,偏能打到人心里头,

    薛一舌虽是不情不愿,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已是给了他许多便利。

    过了两三日,整个院子里的藕浆都变成了布袋里头一团团藕粉团,又被切作一片片,放在炭盆上慢慢烤干,最后压出来的粉就是这一年池小秋手里出的第一批藕粉。

    池小秋挑的这家拉来的藕成色不错,又新鲜又都是熟透了的老藕,出的藕粉就格外多。

    钟应忱日日过来帮忙,便是有薛一舌帮忙,也让韩玉娘撞见了。

    她进门之时,池小秋正从钟应忱手里接东西,两人挨得格外近,瞧得韩玉娘心里有些不安。

    姑娘一天天大了,心思也多,韩玉娘生怕自己有了疏漏,原说好回家拿了便要送去的绣件也抛在脑后,一齐帮着他们忙活。

    池小秋用米粉捏了小小的浮元子,煮熟了捞出来,一个个圆咕隆咚雪润嫩弹。再倒些藕粉在碗里,倒上一些冷白水,接着用热白水冲开,勺子慢慢搅匀,就见碗里头的藕粉微稠,晶莹剔透里还透着淡淡的粉,仿佛春天浸了水后变薄的桃花色,把浮元子直接加在其中,十分好看。

    钟应忱只尝了一碗,见韩玉娘如坐针毡的模样,便对着池小秋微微一笑,起身要走。

    “这些你都拿着,晚上看书时候冲上一碗,还能顶饿。”池小秋足足给他装了一半新出的藕粉,又看看他的手,怕他拎不得重物:“算了,我帮你拿过去。”

    韩玉娘自然不肯让池小秋随他去,便接过来藕粉:“你不是还要跟薛师傅学什么菜?这藕粉,二姨帮你拿去!”

    钟应忱垂下眼,多了些冷意。

    他不过是因为池小秋,才愿在这院里多顾及韩玉娘,可这出了门,却再不能退了。

    池小秋有些犹豫,却听他一面道:“诸位自去忙,我自己来便好。”一边却又握了握手,似是忍着痛。

    池小秋顿时狠狠唾弃了自己一把,钟应忱自来便不是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性子,这会不过送个东西,推来推去算什么,便抢了藕粉:“二姨你去歇着,我去!”

    因有着这份愧疚,池小秋一路絮絮叨叨嘱咐了许多,又怕他自己天天在家,从天亮读书到天黑不好生吃饭,又跟他约了每天午间晚上两餐,便打发伙计直接送饭到他门上去。

    钟应忱只微笑听着,难得池小秋这会不似前几日那般疏远,便趁着空道:“七月曲湖边有灯戏,到时候高兄正登台唱第二折

    戏,我便定了两个位子,咱们便一同过去,也好给他壮壮声势。”

    他说着便笑起来:“听说那茶园子上了些新点心,倒是稀罕,你若尝了说不得自己便能做出来。”

    戏倒是其次,难得是这点心,池小秋的心思立刻让这新鲜吃食牵了去,忙点头:“那就说定了!”

    这会街上来逛的人也多,一到这多风时候,卖春胜、风筝等物的都多了,桥上桥下多有人来拦着行人兜卖了,池小秋二人便也早早让人盯上,方上了桥,就已经让几拨人拦了。

    这般两三次,池小秋也有些恼了,一边躲截住她硬是要她看挂的幡的人,一边道:“我赶着送东西,又不要买东西,你自去寻别人去!”

    那小哥赔笑,先往池小秋手里塞了个荷叶包着的小点心:“并不是让小娘子买东西,恰是我们店里新开,里头各项吃食都便宜许多,小娘子若是闲时,便抬抬贵脚往咱们店里去逛逛,坐坐也使得。”

    池小秋听见吃食两字,便住了脚:“你是哪家?”

    “清平酒肆!云桥边上顺着河过去一拐就是,旁边就是曹娘子布店。”

    这不是巧了吗不是!

    池小秋顿住,挑眉问道:“你们家原不是在云桥隔着一条街东边吗?”

    “小娘子去过我们店?”小哥笑得更是喜团团的:“哪敢情好,我家店因开得时候久了,来得客多,就又开了一家新店。”

    池小秋看着他手里的牌幡,不禁笑了。

    所以便把新店开到她池家食铺对门了?

    韩玉娘在家越发心神不宁,她原还道这马上秋闱,钟应忱少不得每天苦读,至少这一两年上没空常来扰池小秋,可看今天两人这亲近处,她前些天教给自家姨甥女的道理,大约是转头就忘了。

    韩玉娘小心翼翼跟薛一舌打听:“最近…那钟小哥常过来?”

    薛一舌面不改色:“倒也不常见。”

    韩玉娘还不放心,又探问方回来的池小秋:“钟哥儿甚时候考试天天倒是得闲?”

    她的防备明晃晃的连池小秋都听出来了,皱眉道:“二姨,这院子有忱哥一半,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屋子里谁还能拦他不成?”

    韩玉娘一滞,眼圈便有些红。

    池小秋顿了顿,还是硬着心肠道:“在家时爹娘就教过我,说人活着,恩要报,仇要报,我能到柳安来,全托赖忱哥,以后二姨不要再说什么上不上门的。”

    她放软了语气:“他还不如我,我还有二姨,他在这镇子里没亲没故,要是连家里都不让回,还要他去哪里?”

    池小秋这突如其来一番话,在韩玉娘心尖挖下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意悬悬荡悠悠更没个着落处,恐慌地半夜都睡不着。

    这会能为他说出这样的话,等再处得时候多了,还不是钟应忱说什么,她便晕乎乎应了什么。

    韩玉娘算着钟应忱去应考的日子,暗暗落定了主意。

    不上两天,池家食铺对面便噼里啪啦放了足足一丈的长炮仗,声音大得连在厨下忙着的惠姐池小秋,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池小秋掂起脚,透过厨房又高又小的菱花窗看过去,就见一个上下都圆乎乎油光光的人,站在阶上团团朝周围人深深作了个揖,笑容可掬:“小店方从街东挪过来,菜价便宜分量足,童叟无欺,无论新客老客,凡进店便有对折,若是熟客,能免上更多,还望各位多多光顾!”

    惠姐咬牙道:“太欺负人了!他这分明就是要和咱们打擂台!”

    “这怎么算是打擂台?分明就是看着咱们店里人多眼馋。”小齐哥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看着对面,杀气腾腾。

    云桥是个磨人的小妖精,地价租子样样都贵,可挨不住来往人都汇集于此,自然卖各色吃食玩意的也多,立住脚不容易,可要是能立住了,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池小秋眼里只有那一叠微黄滑嫩的豆腐皮,全不将此事放在心上,随口道:“这一街上少说也有百十个铺子,便是开十家,也拦不住。”

    小齐哥想想便也笑了:“我去他家吃过,厨子虽还过得去,还不及东家一指头,到时就看他怎么哭罢!”

    他们虽然想得开,可食客不是常情的,自然有许多人往清平酒肆去尝了鲜,不上两天,就有人拍着桌子在外头骂起来。

    “想钱想疯了,弄个荤菜的名来糊弄你爷爷,分明就是一盘豆腐皮,也敢要一百个钱!”

    池小秋一听便知道,这回遭殃的,是刚端出去不久的素烧鹅。

    素烧鹅用豆腐皮同山药制成,山药削皮上锅蒸熟,软糯松散入口即化,红枣去了核塞进去,再撒上芝麻抹上油,均匀裹在两层腐皮里头,卷成长长一条,再下油锅里头煎得两面灿黄发脆。

    出锅后切成寸段,只看颜色,层层相叠,豆腐皮黄亮,就如同刚熏制出来皮酥油亮得烧鹅,故名素烧鹅。

    外头伙计压不住,只能抹着汗来找小齐哥,池小秋在里头慢慢煎着一锅软豆腐,尤能听见外面一声高似一声。

    “李二爷也说了是素烧鹅,既带了个素字,自然是旁的做出来的,如今这豆腐山药样样不便宜,论市价,一碟卖上一百钱,也只赚个薄利。”

    “哄谁去?隔壁家现卖的素菜,便没有高过三十钱的!”那人嗤之以鼻,唾沫喷了小齐哥满脸。

    第96章

    “这一块豆腐皮,

    搁在对门,只卖二十个钱,凡是老客,

    还能再少些!一盘菜生生让出九成的利来?敢不是看小爷钱多,

    上赶着欺到头上来?!”

    他这话倒不是给自己抱不平,

    竟是给对面清平酒肆打招牌来的。

    池小秋将锅一掂,里头十几块豆腐听从号令齐齐翻了个身,

    又被挨个撒上了调料粉和红艳艳辣椒圈。

    嗯…这事甚是有趣。

    惠姐是个急脾气,知晓池小秋挑食材上头花了多少力气,

    甚是不平,

    在厨下听了争吵声,便要出去与他说理,池小秋不急,

    拦了她笑嘻嘻道:“小齐哥这样的人见的多了,

    后头能噎得别人说不出来话!”

    小齐哥从还在云桥摆摊起,便见识过许多人的手段。有为了一盘小菜各种吵嚷的,

    有专为了占便宜找茬的泼皮,

    也有旁家支使过来打探一二的。

    他们这样做熟客生意的,开门都是客,

    笑脸总不少,先头小齐哥还常趁着见池小秋的空当,涨红脸气愤愤抱怨一通,后头已经能练出噎人的好本事,

    大风大浪虽见得少,小沟小河也算过得惯。

    果然两人便听见小齐哥不卑不亢接道:“旁人店里的饭食小的不知,

    只我家,却是敢说每早起来,

    是赶着最新鲜的一批采买的,从不敢在这上头亏了价钱。”

    他又指了指厨房门口露出的半截菜:“露水没干新拔还带着泥的菜,同在窖下存久了蔫了打卷子的,价钱自然是天上地下。刚出水活蹦乱跳的大鲤鱼,同脏水里头呆了许久半死不活的,价钱能相差五成。这十几个钱买来的豆腐,便是有人敢卖,放在我们东家眼里,是绝不敢入菜的。”

    惠姐和池小秋没忍住,都笑了起来。

    小齐哥这话甚是诛心,传到对门东家耳朵里,怕是要气得跳脚。

    闹事这兄弟的声音也一如他们预料地气急败坏:“菜是你们买的,便是拿不新鲜的假充,中间挣出来的钱,还能送给我们不成?”

    池小秋简直想喝一声彩,小齐哥用了这一大篇话暗指的“不新鲜”,就这么让他干脆利落说了出来,若不是实在两下不认得,都要以为是自己店里自写话本自己演的一出戏。

    小齐哥也听出了他话里破绽,心也定气也闲:“若是客人疑心,便可往我们厨下转上一圈,用的油用的菜,可有不干净处,可有以次充好的,若是没有缘由便说这般话。”

    他一笑:“那小人便要请了巡检司老爷来评评理,空口白牙诬告人可有什么法子来讨公道。”

    他巴不得这人闹起来,能让旁人看看池小秋的厨房,那利落明亮干净劲儿,都认识这么久了,他没回到厨下,都怕手脚添下印儿来。

    这还是池小秋第一次全程听见小齐哥跟人理论,不输曲湖木樨园里头一场大戏。

    “这人也忒蠢了,我这肚里的词儿还有呢!”小齐哥握着一杯凉热正好的茶,一饮而尽:“多谢东家!”

    池小秋摆手,朝连着院里的门指了指:“我可没这么仔细,还是惠姐姐再三赞了你,撤了我倒出来的冰酪,说刚说了话喝冷的伤风,不凉不热的白水才合口,扇了好一会呢!”

    惠姐恰送了饭回来,不好意思:“谁倒的有什么要紧?哪用说这么多!”

    小齐哥又要跟她道谢,惠姐一边避让,一边红了脸:“原不是大事,总该我们谢你,把那人支应走了。”

    她将手上的碗碟放在后面,交由婆子去洗,手上忙了一会,终于犹犹豫豫蹭上去问:“开店时,这样的人很多么?”

    她娘本是不想让她过来做这个活计,总在家里说:“你从小做过多少活计?一家子的碗也没动过几次。小秋那是正经生意,砸个盘子碗咱家还能赔得起,要是得罪了什么人,小秋这店还能开得下去?”

    她见小齐哥有些讶异,脸更红了:“我不怕和人吵,就是怕说的不对,给东家添麻烦。”

    “虽是对人要客气,也得是客人,熟惯的不需他开口,能送的就已经送了。要是找茬的,不和他对嘴,可该要的也得要,不免的就不能免,不然开了个口子,东家就难做。”

    小齐哥将自己这两年斗智斗勇的经验尽数总结了,倾囊传授给她。

    “要遇上泼脏水的,就得硬气,越是硬气,旁人越相信,有个什么就去请巡检司老爷来,咱们敢他还不敢呢!”

    他能有这般底气,就是因为池小秋立身最直,他就敢将所有事情摊开来说。

    可是这菜价便宜分量足的名声一传出来,还是扯了许多人往对面去。从外面看着,池家食铺仍旧生意兴隆客满店,可是只有每晚算账的小齐哥知道,来店的人减了小一半。

    心里怀着隐忧,他便和池小秋商量:“能有二次上门的客,他们家总该有些手段,咱们要不要也使人上门去看看?”

    “好!旁人家有旁人家的好处,也该看看学学。”池小秋拍了板:“那你就带着惠姐姐上门瞧瞧,尝尝他们的菜。”

    “惠姑娘平时在厨下,不常露脸,倒是还使得。我这整天堂下门前晃荡的,不是不进门就让人看见了?”

    “看见又怎么样?他家的人可是堂堂正正进门来闹事的。”池小秋毫不在意,狡黠一笑:“若是认出来了,你就说也算街坊朋友,上门来叙叙情分的。”

    旁人的人便是往店里去了,能看到想到的东西也不会比小齐哥更多。

    池小秋有些可惜:“要不是我见过他们东家,也能跟着去。”

    惠姐抿嘴笑道:“要想让人认不出来也简单,我有办法。”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