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黑暗隐于光明之中,这条充满荆棘的回归之路,他终于站在了入口处。

    第25章

    贺生日

    “一直都是你给我东西,今天我也送个给你。”

    池小秋登登登往自己屋里,又登登登抱个东西出来。

    钟应忱一看,她手里的陶瓮暗红底,白条纹,宽肚子,窄圆出口,十分熟悉。

    池小秋有两个宝贝,一向藏得紧。

    一个便是池小秋的小包袱,从他认识池小秋起从不离身,也极少示人,有次他收拾东西不小心碰着,影影绰绰知道是本书,另一个便是还在河滩起,便被她放在角落里的这个陶瓮。

    原本这陶瓮和其他东西堆在一处,本以为也是腌制的咸肉陈菜,但同它长相相似的兄弟们一个个被端出去了,唯独它留了下来,池小秋爱惜地紧,不让他碰上一碰。

    “三月初酿上的,算日子到今天正好一月半整,是开的时候了。”

    瓮口蒙了三层细纸,用布扎得牢,拿到近处的时候能闻到淡淡酒香,钟应忱一时诧异。

    等池小秋开了封,那股酒香才以悠远却又霸道的姿态,从瓮中逸出,其中夹杂着的还有丝丝缕缕的桃花香。

    “上好的梅家清,我那时走了半个镇子才寻到,加了今年三月的桃花枸杞,也算我出份力。”

    钟应忱一时恍然,思绪飘飘荡荡,好似又回到去年这个时候。

    他刚遇见池小秋的时候,她枯黄头发一扎,打起架来一对十来个,从来不落下风,钟应忱便是她从一次混战里,莫名其妙捡回来的。

    从此以后,除了放明枪的池小秋,又多了一个擅长嗖嗖嗖放冷箭的钟应忱,两人一处,无往不利,只除了和池小秋闲聊的时候。

    譬如饿了两三天,好容易躲着遍地流民,在最最高的树头撸下来剩了一把的青树叶,连洗的时间也不敢有,就让他两个迅速填在肚子里了。

    树皮树叶嚼得辛苦,池小秋带着苦色叹一口气,钟应忱心里迅速一沉,恨不得立时就聋了。

    果然,下一刻——

    “要在家时,该是吃青精饭的时候了,你晓得乌米饭吗?”

    “不晓——”钟应忱试图阻止这场折磨,但池小秋并没有参考他意见的意思,兴冲冲继续往下说。

    “就是拿乌稔树--叶子又厚又圆的那种,捣碎了,要捡新的,九月里头做的只能拿去年的,颜色太浅了,不好看!泡水之后,蒸熟,晒干,再泡——讲究的得来回泡上九次,其实一两次就行了,等蒸了出来,浅的颜色清绿青绿的,深的就变成黑紫的,放山楂果也行,泡鸡汤也成…”

    肚子又一次咕噜噜叫了起来,钟应忱努力背书,希望自己莫要受这般魔音侵扰。

    池小秋沉浸在想象中,并不在乎钟应忱是否愿意听下去。

    “新鲜的牛肉,挑还带血丝的那种,跟八角香叶桂皮豆蔻一起下锅煮,最好能有老卤汤!煮上好些时候,一戳烂熟的时候,盛出来放凉了,切成花牌一样厚…”

    听不见…

    不见…

    见…

    “要想更入味,最好再切得薄一点,蒜泥兑上醋,夹起来一片,两面都蘸上,肉细嫩,有筋的发脆,最好再配上凉州的梅家清,闻着就香,可我爹说啦,得到十五才能喝酒…”

    摔!真忍不了了!

    散伙!

    忍无可忍的钟应忱正想说话,便听到了池小秋的下一句。

    “要我说,凭什么姑娘家就不能喝酒?我偏不!”

    啪,钟应忱万年不变的沉默脸出现了裂痕。

    他木木站起来,往前走两步,说话声也变得格外生硬。

    “你…”

    力能扛鼎,打群架从来冲在最前头的池小秋…

    是个姑娘家?

    钟应忱觉得自己见鬼了!

    那时候谁也没想到,一年以后,他们会坐在柳安镇一处小院里,初夏凉风,衬醉杨梅卤牛肉梅家清。

    池小秋一拍桌子:“我原是试试,不想这样的酒味道竟好,我就给它起个好名,就叫桃花酒。”

    池小秋的名字一向响亮而朴素,钟应忱摇头笑,刚要拿酒杯,池小秋便拿出两个最大最宽的浅口碗来,琥珀色酒液倾倒而下,在栗色碗底来回冲撞,桃花瓣也打着旋,刚要停下来,便让池小秋一下子端起。

    “今天就借着这桃花酒,给你贺生日,我阿爹说,到了十五岁,就能喝酒了!”

    好似一声雷在钟应忱耳旁炸响,他骤然呆立在当场。

    久远的争执声传来。

    “这生日不清不楚,若不改了,我连你一并休出门去!”

    再后来,便是池小秋问他:

    “你生日多少?”

    “四月十九。”

    不过短短一年,记忆竟然已经模糊,只有池小秋还记得,这个只提过一次的日子。

    他喉头微动,半晌,才抿下一口酒,酒味辛辣,落在喉间胃里厉如刀子,是他从来不惯喝的味道。

    “第二碗,便贺你解了咱们柳安的围,和叶行的秦司事一般,都是好汉!”

    池小秋仰头便是一碗,她说话时赞赏之意坦坦荡荡,刚放下碗,便不乐意了:“哎?你倒是多喝两口啊!”

    钟应忱一时眼热,在他还未思考之际,两手一抬,满碗桃花酒尽入肚肠。

    “好!”池小秋一翻手,又满上一碗:“这第三碗,便是要贺我没说了大话,答应了柳湾的,可没白让他们求告!”

    池小秋说到自己时候十分满意,钟应忱已经酒意上涌,他又倒下去一碗,慢慢伏在案上,意识逐渐游离。

    他想跟池小秋说一说,叶行的秦司事,那是真正的好汉。

    可他不是!

    留意叶价不同之处,几乎是他探寻多疑的本能。

    提点李胖子,不过是随口为之。

    高家人进门,他知道已经难以独善其身。

    独闯叶行,是因为早已身在局中,若对方无恙,于他便是灭顶之灾!

    这一桩桩一步步,从来不是池小秋想象之中的正大光明,不过是一个多疑之人卷入大浪中无奈之下的机变。只要一步未到当日境地,他便能拍拍袖子,置身事外。

    若池小秋知道了这些,她又会做何之想

    钟应忱彻底沉入梦中的一瞬间,还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再等到他一觉醒来,仍是天气清和,葡萄叶间缀着生绿的籽儿,一嘟噜一嘟噜东一串西一串,好像一切只是一个短暂的梦境。

    久未有过的放松,钟应忱动了一动,发觉自己正躺在藤床上,想是已经下午了。

    熟悉的香气从厨房处飘出来,他偏了偏头,正看见池小秋匆匆出来,见他醒了,一瞬间竟有些惊吓的模样。

    “醒了?”

    钟应忱点头,方才吃饭的石桌石凳子早已收拾得干净,他有些歉疚:“酒还剩了多少?”

    池小秋异常警觉:“没了!全喝完了!”

    以后,只要有她在,他再莫想喝酒了!

    “什么时候了?”

    “太阳快落了,”池小秋道:“今儿二十。”

    钟应忱大惊,他只消一打量,便看见了池小秋的不自在处,心里不由不安。

    “昨天我…”他试探着问了一下。

    “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我睡得早,什么也不知道!”池小秋说话如同连珠箭。

    钟应忱还未及说话,池小秋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句话绕着弯子传进门:“燕子巷还有人要乌米饭,我走了!”

    从他认识池小秋起,从未见过有什么事能让她一味遮掩,一副不愿揭开,只求远离的样子。

    他…他…他…

    他别是真做了什么事吧?!

    刚刚酒醒的钟应忱如同五雷轰顶,各种猜测在心中翻来滚去,却怎么也记不起酒醉后他干了什么。

    接下来两天,池小秋早出晚归,一看见他就好像见了鬼。

    要是别人,钟应忱是不在意的,但偏是住了东厢房的池小秋。

    痛定思痛两天,后悔不迭的钟应忱想了半日,精心备了一份礼,在池小秋要趁着天还黑便溜出门的时候,拦住了她。

    “你…有什么事!”池小秋色厉内荏,让钟应忱心狠狠一沉。

    池小秋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能让她忌惮到如此地步,只怕是伤了她的心。

    钟应忱上前一步,将装了礼物的布袋,递过来,满怀歉意:“前日我喝醉了酒,很是有些不妥,多有得罪,只是醒来却不记得…”

    “不记得?”池小秋本来往后退着,只想立刻便寻着一个机会出去,这会听到此话,眼睛一亮:“你真的都不记得?”

    霎时如乌云拨日,晴空万里,池小秋一时间觉得天都明朗了起来,她大大松了一口气,随手接过布袋,不在意地道:“不记得就好,那便没事了!”

    她转身打了一个哈欠,把手里担子撂下,手里来回抛着布袋,又往自己屋里走:“早知道你不记得,我还起什么早熬什么夜啊!”

    她这态度转得太快,钟应忱来得及在后面道一句:“那里面是赔礼…”

    “知道了知道了!”池小秋敷衍着道,随意抽出布袋里的东西,一看书的封面,睡意顿时烟消云散。

    “钟应忱,你明明都记得!便背不出,又能怎么样!”

    第26章

    苦夏凉面

    若是池小秋知道,灌醉了钟应忱的下场是这个,她说什么也不会拿出什么桃花酒!

    时间倒回到前一天的下午。

    醉酒的钟应忱不似平日端肃,只是噙了软软的笑意端端正正坐在石凳上。

    他瞳仁乌黑,看着池小秋时里面能清晰地倒映出她的影子,一声也不出,安静的样子让池小秋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人已经醉了。

    她还在乐呵呵跟他说着接下来的打算,忽然之间,钟应忱问她:“上月给你的春秋周氏集解,背到哪里啦?”

    他一开口,池小秋便下意识看了看他的碗,又瞧瞧他。

    遭了,才两杯,他就倒了。

    这番话全然不像平时的钟应忱说的,吐字温软又有些模糊,夹着乡音,落到尾音上还拖了一点,温柔得让池小秋十分不自在。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他见池小秋不答话,便又问了一遍:“闵公总该读到啦?”

    池小秋一边想扯他回屋,一边敷衍道:“读了读了,别说米公,面公都快读完了!”

    “那太好了,”钟应忱手紧紧抓着椅背,耍赖:“不回去不回去,那咱们就来比比吧。”

    池小秋幼小的心灵饱受冲击,她果断摇头:“你先睡觉。”

    “先比背书!”

    “先睡觉!”

    “比背书!”

    钟应忱不耐烦地挥手,一下坐在地上,一手抓椅子一手抓桌子。

    “比完再睡!”

    池小秋:…

    这一定不是她认识的钟应忱!

    算了,能动手就别啰嗦,她决定不用顾及钟应忱的颜面,直接就把他背回屋里去。

    换了别人,她顶多用拖的,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但钟应忱一下子便看出了她的打算,他抱着膝盖,仰头看池小秋,屁股往后挪了两步,气哼哼地念出了一连串的名字。

    “云片糕,千层糕,冰奶酪,玉带罗糕,茶里香糕,十几种甜的,我都知道怎么做!”

    “要是不比,都不告诉你!”

    这些喷喷香的名字就像是盘旋在她头上,一抬手,便能摘到了。

    池小秋一咬牙:好!从哪里背?”

    她死记硬背了几章,还记得囫囵,钟应忱现时醉着,定好糊弄。

    “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

    池小秋一喜,她正背过:“

    三月,公会什么伯于垂…”

    越往下背越背得磕磕巴巴,但钟应忱却听得适意,到得后来,笑弯了眼睛,池小秋心里安定下来,可不是好糊弄。

    “完了!”

    “终于完了?”

    钟应忱笑眯眯问她,然后点评道:“你背得也太慢了!这才多少个字,你错了四十五处,第三页第二行第七个字,那是郑,郑重以待的郑,还有…”

    “算了,换上一页吧…”

    从日到中天背到了天幕黑下,池小秋终于意识到,喝醉之后的钟应忱是不讲理的。

    “你又背错了,这是第二次了!”

    “再来一次,我让着你!”

    “你看,又错了。”钟应忱怜悯地看着她,摇摇头:“算了,原谅你!”

    池小秋只想告诉他:其实她不需要原谅的。

    不如放过她,直接把那些糕点做法说与她,就让她在食物里,补偿背不出书的罪过吧!

    但钟应忱并不这么想。

    但凡池小秋稍有些要退走的意思,他便露出孩子似的狡黠笑容,说一句:“云片糕,千层糕…”

    不知反复多少次后,池小秋终于有气无力接他说:“冰奶酪,玉带罗糕…算了,横竖我也做不出来。”

    这些糕点名字在她头上绕了一天了,她算是看明白了,根本就在九天之上,才不会落到她池小秋这里。

    咦?

    钟应忱眨眨眼:这一招不管用了?

    他立刻又换了一个招数:“你要不背,就没法认字啦?不认字,怎么赚钱?”

    有求于人,就是身不由己啊!

    池小秋险些落下悲伤的眼泪。

    她怀着卑微的姿态,满怀希望地问:“你看,咱能把这个什么解换成三字经吗?”

    三字经多好背啊!朗朗上口,薄薄一册,她光听都能听会了。

    钟应忱用清澈的眼睛盯着她,脸色重又严肃起来,带着强烈的谴责:“那是两三岁的小孩子读的,我不到三岁就会背了!”

    “你怎么能自甘平庸!”

    苍天在上,就让她平庸吧!

    柳安镇需要像她这个的庸才来衬托天才的光辉!

    钟应忱认真地看着她:“有我在,就不能看着你这样下去!我会帮你!”

    书上的字原本横平竖直,密密麻麻的笔画像个迷宫,到后面不知怎么就弯了,完成一个个圆圈,到后来越来越模糊。

    池小秋头一点一点,眼看要睡着,让钟应忱一把推醒。

    “还没背完,要努力!”钟应忱给她打气。

    池小秋气力用尽,她哄着钟应忱道:“你看啊,这么多章,不如放我回去背吧!”

    钟应忱严肃地盯着她,一瞬间好似又变回了平时的样子。

    “那就三天,要是背不会,我便天天要看着你出题目了!”

    “一言为定!”

    “要是不守约怎么办?”

    钟应忱想了想,去厨房里搬出了池小秋一堆宝贝。

    刚好能架在锅子上的小吊盅,厚重敦实圆圆的木头墩子,切菜一日也离不了它,有着长长柄子的漏勺,是池小秋追了半日硬是从别人手里买回来的…

    困乏不堪的池小秋啄米一样点头,只要能放她走,便什么都能答应。

    第二日醒来,池小秋看着自己床头的一卷周氏集解,恨不得以头抢地——

    她都答应了些什么!!

    池小秋自小做老大,秉承的便是一诺千金,可是现在,她很想做个说话不当数的老幺。

    可是还有一堆心爱之物,还在钟应忱手上啊!

    为了这些家伙什,池小秋早起三更,夜里挑灯,生怕钟应忱看见书就来问他,一直躲在外面的桥洞下边,苦心背书。

    刚刚以为钟应忱全然忘记,东西说说便能哄回来,可是瞧瞧这布袋里的装的是什么?!

    是她天天睡里梦里,也要将她折磨不休的春秋周氏集解啊!

    “既是不记得,为什么要送这本书?说!”池小秋一脸凶巴巴。

    “看你甚是喜欢,这本字大些。”

    钟应忱这两日悄悄看见她皱着眉看书,想是字太小了,想是喜欢太过不忍放手,这才挑了本字大的,刊印也精致。

    池小秋泄了气:“我觉得,咱们之间存在误会。”

    “醉酒之事确有误会…”

    钟应忱刚要说话,就让池小秋打断了。

    她诚诚恳恳道:“不,你误会的,是这本书…”

    要不是为了自己的趁手的宝贝,她会将这两本丢得远远的!最好丢去西栅,再也不要再看见它!

    池小秋抱着两本书正在进退两难之时,门让人敲响了。

    “小秋呀,你家里可有茶?”

    来人正是左邻的周大娘,她这么早来敲门,脸上十分不好意思:“我家麟哥儿这一进了夏,整天病怏怏的,什么也吃不下,只能从各家借了茶,寻了去年的撑门炭,给他熬个七家茶!”

    趁着这个好机会,池小秋把那两本烫手山芋往钟应忱手里一放,默默道一声此生不再见,忙迎着周大娘道:“大娘说的不就是苦夏?我这正好有几道菜,最是对付,不如去家里给麟哥儿试试?”

    池家食铺在他们这边有些声名,周大娘大喜:“那大娘先谢谢你了!”

    天气一热,多的是人天天没有胃口,池小秋只过去教了周大娘两三道菜。

    萝卜切小丁,进盐水腌上半个时辰,挤干了水,调进细糖,盐粉,香醋,再加上些其他秘制调料,一口下去嘎嘣脆,又酸又甜又爽脆,爱辣的就加些辣子。

    游丝细面扯的又圆又细,长长数根在白水锅里一滚便熟,翻身就能捞出来,新出的山泉水过一下,沥干水,往土窑青瓷碗里一盛。

    她手快眼快嘴快,一手捞面,凉面便像几缕银丝,行云流水般落入碗底,她嘱咐周大娘:“天太热时菜过了水拌一拌便能吃了,就不要费油了,要是怕他不长个,就拿这出来做浇头。”

    池小秋还从家里拿了肘子肉,另外做了肉酱,在盘得正好的凉面上头点上一筷子,来回拌上一拌,肉香扑鼻而来,却不显得油腻。

    周大娘活了半辈子,这会也不由发馋起来。

    她把那碗面递给儿媳妇:“我去煮七家茶,你把这面端去给麟哥儿,这可是小秋忙活半天,专给他做的!”

    池小秋专把一瓮肉酱都给了周大娘,他们搬家那几日,周家帮了许多忙。

    过得一会儿,周家儿媳妇兴冲冲过来,将吃个干净的碗里亮给他们看:“小秋,你那面真好!麟哥儿头次要上第二碗!”

    池小秋也高兴:“锅里还有,要吃再盛一份去!”

    好些天不愿吃饭的麟哥儿动了筷子,周家人甚是开心,正围着池小秋问法子时,门恰在此时开了。

    开门的两人都穿着青色单衣,手里夹着书,正要往院子里去,其中一人忽然一跳好远,指着池小秋道。

    “你…你怎么在这里?!”

    池小秋甚是无辜。

    她不过是捉着桥洞附近书塾的人,来回问了些书上的字。

    虽是问的多了一些,也不必这样惊慌失措,活像进了老虎洞的表情吧。

    第27章

    槐叶冷淘

    “周兄,我自去家里吃了!不打扰了!”

    同来的学子仓皇逃了,周大娘便问剩下那个:“这哥儿怎么了?”

    “原是同窗,明日便要去别地读书了,本是要来吃饭的…”那书生看了看池小秋,头皮发麻:“阿婆,这个是…”

    这几日,他们整个学堂都绕着晴山桥边走,皆因出了个书疯子,看人出来便要问字,比先生还要难缠。

    这春秋连他也还没学到,其中经义怎么能讲的明白?

    这般一想,他两股战战,也想要逃了。

    “住咱家隔壁的小秋,灶上手艺好着呢!一会那凉面你也尝尝,你弟弟爱得什么似的,吃个光!小秋,这是我家不争气的老大,你唤他麒哥儿便是!”

    池小秋拱手一礼,笑道:“原来还是街坊,前两天还要多谢你了!”

    周大娘一时意外两人相识,左右看看,不知想到了什么,笑意更胜:“既如此,便多多走动才好!”

    周麒生怕一直在留在此处,忙道:“麟哥儿怎么样了,我去看看!”

    “你弟弟那很不用你,你便陪小秋坐会——再有闲工夫,回头再买几本千字文,那个小混账,看书跟吃书似的,簇新的三字经百家姓,才几天,就卷了毛边,用不得了。”

    池小秋一听着书字,便立刻坐直了,心里活动开来。

    不如她现买几本回去,钟应忱不教也得教!

    她转向周麒:“周兄弟,那个…”

    周麒正绷紧了神经,听她说话一个激灵,生恐又要被问些不知所云的故事,慌忙道:“我看小秋妹子字还认得不全,春秋过难了些,注解更是难懂,不如从三百千开始再看看,不是好些?!”

    池小秋一拍手,知己啊知己!

    “我正如此想来,不知要去哪里买?”

    周麒忙道:“我今日就要去买,送妹子两本就好。”

    池小秋忙摆手:“那怎好意思?便有旧的给我两本便好。”

    麟哥儿那一叠卷成了韭菜盒子的书,便让池小秋抱回了家。

    她信誓旦旦说与钟应忱:“周家大郎说了,要认字,得先读些浅的!”

    钟应忱无奈,叹气道:“那我便教你。”

    他小时是母亲亲自启蒙,读的第一本书就是秦史,此后诸子百家,经策国论,母亲挑了哪样他便读哪样,直到九十岁时才进了学堂,那时四书他连各家注解都开始看了。

    钟应忱觉得,为了池小秋,他得关注一下普通学子都用什么教材了。

    想了半夜,钟应忱费了许多时间,新抄出一沓纸来。

    这样东西,说不得她喜欢。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换上了这四个字四个字如同歌一般的句子,池小秋进步飞快。

    看着时间差不多,她合上了书:“是时候做饭了!”

    钟应忱拿出那一叠工工整整的笔墨:“这本诗集里,藏着好些饭食,你可要看?”

    除了食谱和招子,竟还有别的东西和吃食有关?

    “十…五…车…”

    池小秋忙拿着纸看里面的字,寻自己认识的字,可惜合起来也没几个。

    钟应忱指着念给她听:“青浮卵碗槐芽饼,红点冰盘藿叶鱼。醉饱高眠真事业,此生有味在三余。”

    “这句是什么意思?”

    “你可吃过槐叶冷淘?”

    池小秋眼睛一亮:“我知道!拿槐叶挤出汁子来和面,白面立时能染成绿的,切成条进锅里煮了之后过凉水,便和冷面一样!”

    知道这些,池小秋看这些字便亲切许多,钟应忱只念到第二遍,她便能对着字一点点认出来了。

    他们正一教一学,门让人敲响了。

    来人十分热情:“你是池大哥罢?小秋妹子在吗?”

    “我姓钟。”钟应忱眉眼不动:“请问哪位?”

    “周家大哥?”池小秋听见动静,出门一看,十分意外。

    隔壁的周麒不是昨日还对她避之不及,怎么今天便自己送上门来了?

    周麒满面笑容,扬了扬手上一叠书:“小秋妹子,我我这有新的三百千,特特拿来给你,若有不会的,只管来问我!”

    池小秋忙摇手:“多谢多谢!三百千我却快读完了,不用麻烦了!”

    一回受挫,周麒毫不气馁,第二日,他又敲开了小院的门:“昨日又添了些新书,小秋妹子看看,可有喜欢的?”

    多次盛情难却,池小秋一边嘀咕:“刚见时却没见他这样!”,一边只能随意挑了□□谢:“我认字也不多,一本尽够了。”

    “正好这本书我看过,我来给你讲讲呀!”

    周麒欢喜处难遮掩,寻机进了门,池小秋无奈,只能将他让到里面,想看他到底说个什么一二三四五。

    钟应忱站在门边,到底没跟进去。

    凉风从门外卷过来,到钟应忱身边时,打了一个旋儿,有些凄凉。

    钟应忱心里忽然有点堵。

    此后数天,周麒频频登门,钟应忱便觉得自己的心脏愈发不好了。

    从此以后,只要看见心怀叵测、口蜜腹剑、口是心非、黄鼠狼给鸡拜年等等等语,钟应忱便能想到周麒那张白嫩带笑的脸。

    钟应忱敢断定,周麒上门,一定是别有用心!

    终于有一日,他瞅着时间,把池小秋支出了门,等着周麒自投网罗。

    果然,门准时准点又被敲响了,周麒刚展开笑,唤道:“小秋…”

    “她不在。”钟应忱道:“周兄不如进来坐坐?”

    扑了一个空,周麒有些不淡定,他正要推脱,却让钟应忱请了进来:“怎么,换了我,周兄便不想理会了?”

    周麒原来还想着,不管兄长还是妹子,能聊得上两句总是好的,却不想说话不到三巡,他便已经如坐针毡。

    “不知周兄在学内读到哪本书了?”

    “考博杂论不知周兄可看了?”

    “其中有句话我读来有些不解,不知周兄可能试论一二?”

    。……

    周麒:对不起打扰了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考博杂论好歹也要考中秀才之后才要细学的,他才多大年纪,怎么就能写上这本书里的墨义帖经了?

    钟应忱眼看着他心态不稳,终于在不经意间问了一句:“周兄日日往这里来,不知钟某可有什么能相帮的?”

    周麒脱口而出:“若有酸辣萝卜干,让我尝尝便好了!”

    钟应忱:…

    周麒:…

    他怎么就顺嘴说出来了呢?

    既是好不容易说了,他虽是赧然,却仍旧老老实实道:“前些日子小秋妹子往我家去了一趟,我尝着那几个菜都好,特别是萝卜干…”

    从此念念不忘,可惜他脸皮薄,送了这么多回东西,池小秋不收,他也不好意思提,这会戳破了,也松了口气。

    钟应忱揉揉额头,道:“这会家里却没有。”

    周麒的脸色立刻垮了下来。

    他接着道:“若想尝菜,福清渡便现有池家铺子。”何必要大费周章上门,买上一份也就罢了。

    周麒一脸震惊。

    自此池家食铺又多了一家食客。现在池家食铺已有些名声,池小秋摊子下放的钱篓,就如同现成的聚宝盆,每天都沉得压手。

    可池小秋却不像当初那般兴奋。

    衣食无忧之后,当初娘临死前那一番话,重又响在耳边。

    “池家的招牌,便靠你了!”

    可这招牌,却不是现在的她能打得响的,她想要走得更高,更远,走到更华丽的盛宴,更广阔的城镇。

    池小秋小心往左右看了看,关紧了窗子,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动静,这才点上一盏微亮的灯,翻到床里。

    床和墙有些空隙,池小秋稍微一探手,便能摸到一块砖头,稍微将缝隙处一抹,来回晃了晃,便有了松动。

    她又往外面看了看,确实没有人。

    砖头抽出,里面压了本书,池小秋爱惜地将尘土掸去,就着灯努力辨认。

    半晌,她放下了书,有些颓丧。

    上面许多生字,跟她平日认的不同。

    若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她这辈子也看不懂这个传家秘籍。

    第28章

    春华秋实

    将今日的饭食尽换了铜钱满箱,池小秋提了空荡荡的担子一路往回走。

    蚕月将尽,大蚕慢慢都结了茧子,辛勤吐丝将自己裹在里面,眼看快到收丝的时候了,燕子巷这生意也做不得几天了。

    天越发的热了,池小秋抹一把汗,庆幸自己今日做个小子打扮,好不好看有什么要紧,凉快才是真的。

    池小秋闷头正走着,忽而后面有人一推,池小秋一个踉跄,又撞了旁人。

    却没人道歉,池小秋抬头时,只看见一群人挤挤挨挨呼朋唤友往街东去了。

    “观翰楼又开始比厨了l”

    观翰楼?比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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