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兰司要读取那段双亲丧命的记忆。

    他要看看在高泽的眼中,那一段生死离别是怎样发生又是怎样结束。

    这对他而言无异于自残。高泽绝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兰司只能捕捉到几块记忆残片,夹杂着枪声与脚步声,却无法抽取任何画面。

    他一下恼怒失控,伸手去夺高泽腰间的枪。

    高泽反抓他的手腕,被他灵敏避开。

    两个人在还算宽敞的套房内动了真格,兰司几次出手进攻高泽要害,高泽以尽量不伤他的力道回防。

    落地灯被打碎了,墙上砸出坑洞,酒柜也翻到在地。

    他们做过四年同事,有过一年半暧昧不清的关系,又当了三十九天的失忆恋人。这么拳拳到肉的对打还是第一次。

    高泽始终有所保留,他也还击兰司,几次将他架到墙上,试图卸他的力,但回击的都不是致命招式。

    兰司却对他动了杀心,有几记勾拳直接揍到脸颊上,高泽闷哼后咽下一口血,受过重伤的一条腿也遭到攻击,他几乎跪在他跟前。最终腰间的手枪被兰司夺去,高泽被撂倒,仰面躺在地上,眉间抵住一柄黑洞洞的枪口。

    兰司的一只膝盖压着他胸口,高泽嘴角红肿渗血,但依然面色淡然眉目坚毅。

    无人说话,兰司眼底一片被仇恨点燃的猩红。

    扳机扣动的前一瞬,枪口偏移,射向地毯。子弹打穿厚重地毯,深嵌入地板中。

    死亡擦肩而过。最终,他还是无法对他下手。

    高泽伤得不轻,但躺地的姿态平和舒展。

    兰司占尽上风,胸口却起伏不定,呼吸凌乱。

    他扔掉枪,颓然欲起身的一刻,被高泽一把扣住后脑强压下去,在硝烟味、信息素,和血腥味中他与他展开激烈深吻。

    两具身体抵缠在一起,信息素搅成一团。就算气息的主人无法反抗命运相爱,信息素却有如早已认定彼此,交融得毫无屏障。

    吻了不知多久,情感一度压倒理智之上。但谁都明白在这样的情势下绝不可能继续。

    高泽翻身将兰司反压在身下,呼吸粗重地将他抱紧,他的嘴唇贴着他的耳廓,说出的每个字都让一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颤裂欲碎。

    “阿司,我随时可以死在你枪下。”

    兰司和高泽在酒店床上合衣睡了一晚。

    第二天清早,兰司叫来相熟的医生上门给高泽看伤,后来他送医生出门,自此便没再返回。

    几天后,他向手下交待完了所有重要工作,去二零区向姚洲当面请辞。

    联盟二十四区,总该有他的栖身之所,他已经不介意让他曾经的上司知道,与高泽共事是他最大的痛苦。

    既然爱而不得,索性放掉一切,像具空壳,从此无牵无挂地活着。

    姚洲到底劝不住,给了他别的工作选择,兰司统统拒绝。

    他眼底有种空旷的决绝,连往日的玩世不恭也不演了。那是一种被逼到极致后只想要纵身而下的求解脱感。

    姚洲阅人无数,清楚事已至此不能勉强,无奈只得同意他的辞职。

    兰司离去时,开的仍是那辆跟随他五年的跑车。车身上有划痕和弹孔,他却好像没想过换掉。

    姚洲立在原地,目送他离开。

    原本该是通透且长情的人,奈何在沉浮世间只能求得漂泊不定的一晌贪欢。

    姚洲给高泽打了个电话,告知他兰司已经辞职。

    手机那头的男人听后,少许沉默,而后说了一句,“好,我知道。”

    姚洲问他,“要不要来家里坐坐。”

    当初在与林恩离婚后,姚洲也多得高泽担待。现在高泽遇上同样情形,姚洲不忍他独自煎熬。

    高泽答应了,当晚开车来到二零区。

    如今姚洲口中的“来家里坐坐”都是指林恩的家。

    两个Alpha坐在客厅里喝了些酒,聊些工作上的事。高泽脸上的淤伤还未消退,林恩进入客厅送了一次茶,温声说,“受了伤,还是少喝酒吧。”

    有林恩出现,气氛没那么凝重,姚洲便问高泽是怎么伤的。

    高泽坦然说,被兰司揍了一顿。

    姚洲又问最后怎么收的场。

    高泽慢慢吐一口气,说,“最后子弹射偏,他饶我一命。”

    姚洲心下了然,“没死,就是机会。”

    他们都是经过太多次生死考验的人,不死不休,活着就代表仍有可能。

    一个多小时后高泽起身告辞。

    待他离开,林恩问姚洲,“几乎没听你们聊到兰司。”

    姚洲揽着他在沙发里坐下,说,“高泽有他的打算。”

    选在这时见上一面,喝喝酒,就是朋友间的情谊,未必真要谈及什么。

    林恩倚着他,安静了一会,因为担心故而又多问一句,“已经拔枪对峙了,是不是该留给兰司时间缓一缓。”

    姚洲揉着他的头,沉声解释,“越是这种时候,高泽越不能松手。”

    林恩看向他,以眼神询问。

    姚洲继续道,“兰司已经无牵无挂,他不像你,还有领地和小小恩。兰司的妹妹在联盟最好的医学院就读,日后自立没问题,邢广霆死了,现在他连东区都不愿接管,如果高泽不将他抓住,他余生都要飘零不定下去。”

    “仇恨不能背得太久,只会两败俱伤。高泽不会让兰司独自背负,不管多痛苦,他也要和他一起承担。这时候如果让兰司独自面对,那才是对他们感情的背叛。”

    时间也许终将抚平一切。但如果一个人孤独熬过时间,那就不是一剂良药,而只是一道沉疴。

    伤口永远在那里,仇恨最终拖垮人生。

    高泽很少执着于什么,人情世故于他都很淡。从他十五年前开枪那一刻,他与兰司就被绑在同一条命运的绳索上。

    就算被磨得两手鲜血淋漓,他也不会松开。

    因为他知道,一旦他松手,掉落下深渊的,就是另个人的一生。

    姚洲说完一席话,林恩面露些许错愕。

    “我都不知道......”林恩发出轻声感叹,眼神里有种触动,“原来你有这么细腻的一面,能看懂他们之间的感情。”

    姚洲听后,摇头失笑,将怀里人揽紧些,同时向他坦诚,“是因为你,林恩。”

    如果不是与林恩之间发生的一切,姚洲也仍然只是那个一心攫取权利与野心的人,不会有此刻的体贴温柔。

    几天后高泽给姚洲去了一条信息,说明此后的数月,工作日他全天待命,但不会在周末额外加班。

    姚洲回复他:你是地下城的主事人,不必向我说明什么。祝顺利。

    兰司搬到了毗邻大海的第七区,在当地租下一间小公寓,没买什么家具,当天便搬了进去。

    他每天的生活变得极其简单,清早出门晨跑,回到家里给自己做饭,去图书馆阅览几小时,下午在附近的集贸市场做点临时工作,熟悉当地风土人情。

    最大的问题仍是失眠,但他不再吃药,深夜里起来看书,抽烟,坐在露台上吹吹海风。

    这些平静的表象或许是假的,他心里清楚。

    与世无争的孤独会反噬一个人的心灵,漫漫长夜也会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在他搬进公寓的十天后,周六这天凌晨两点,他照例因为失眠而走上阳台,在黑色的天幕下翻越栏杆坐在露台上。

    坐得久了,脚下虚无,忽而有种摇摇欲坠的失重感。

    就在视线飘忽游离时,他恍惚看见一道身影出现在楼下。

    那是一双漆黑深沉的眸子,隔着海风与夜色与他对望。

    而后,对方轻松翻上一楼阳台的护栏,就在他眼前,一层一层地徒手攀爬上来。

    114

    双A番外

    —

    成为恋人那一天

    高泽没有借助任何工具,身上甚至没系一根安全绳。

    他徒手攀爬到三楼,踩住一台空调外挂机时架子忽然晃动,似是不能承载他的体重,他迅速抓住一旁的栏杆防止掉落,但半个身体悬空的一瞬,还是让兰司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高泽最终攀上五楼,兰司已经没有再坐露台,站在栏杆边伸手拉他一把,高泽从露台翻越,落在兰司跟前。

    “你疯了。”兰司气结。

    Alpha笑了下,语气平常,“你坐这儿不嫌危险,还怕我上来么。”

    他没有那种语言天赋,能让兰司听他一句两句,索性比他做得更极端些,好叫他下次犯险时能想起今日这一幕。

    兰司平了平呼吸,冷声问,“来做什么?”

    “看看你。”高泽坦言。

    两个人之间安静了半分钟。

    “看完了,你可以走了。”兰司的眼神始终不曾对视,脸色也很漠然。

    高泽开了一个通宵的车才到这里,也不在乎受他这点冷遇。

    借着外面路灯的微光,他沉眸打量兰司,见他没有再消瘦,稍微放下心来,说,“下次别坐栏杆上。”

    五层楼高,下面没有雨棚一类的遮拦,又是深夜,一旦心神恍惚,后果不堪设想。

    兰司不作回应,高泽知道自己再待下去,对方要动手赶人了,于是他卸下肩上的背包,拉开拉链,露出包里的各种枪支。

    兰司错愕。

    高泽拾起其中一把,说,“这次我开车来的,方便带上这些东西。”

    兰司身份特殊,离开地下城并非安全的选择。

    黑市上他的一条性命仍有上百万的价值,尽管躲在这里避世只是一时的,那些看不见的危险仍可能伺机而动。

    高泽无法时刻陪伴,往他身边安插暗哨也逃不过他的机敏,只能带些武器上门,至少能作防身用途。

    兰司盯着装满了一个户外登山包的武器,片刻后,说,“东西留下,你走吧。”

    高泽并不纠缠,来这一趟他见到人了,又留下防身武器,已经超出预期。

    他做好了从此每个周末往返两地的准备。

    此后一连数月,高泽风雨无阻,没有一个周末不曾露面的。

    有时是兰司出门晨跑,他已经坐在楼下台阶上,见兰司出现,立刻站起来,平平常常问一句,缺个陪跑的吗?

    有时兰司出海或是出门旅行,等了两天也不见人,他就在门上贴张字条,写:照顾好自己,下周见。

    还有一次他深夜抵达,吉普车开到公寓楼下,没见兰司出现在露台的身影,可是五楼的房间都亮着灯,似乎人还没有睡下。高泽极敏锐,听见不远处传来零星枪声,他立刻带了两只填满弹药的手枪,顺着声响摸到小巷里。

    兰司果真被杀手盯上了,此时正陷入苦战。

    他这样的来头,本来不该冒然离开地下城的。偏安一隅的日子只是表面太平,他在第七区住得久了,自然会有仇人追查出他的下落,危机也接踵而至。

    高泽到的正是时候,有他支援,兰司不再腹背受敌。两人在狭窄巷道里配合无间,顺利撂倒了埋伏的杀手,撤离之前还不忘搜走对方身上的枪支,用作日后调查。

    自从东区西区一战,他们已有一阵子没这样真枪实弹地打过。回到兰司的住所,兰司开了一瓶高度数的酒,高泽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检查他手臂和腿上的伤口。

    兰司喝酒时高泽蹲在一旁给他包扎,刚才火拼的硝烟味散去了,小小的一间公寓里气氛很安静。

    兰司眼睑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他说,“手法这么熟练,还替谁做过?”

    高泽单膝跪在他腿边,直到把绷带缠好了,抬眼看他,淡淡笑说,“你,姚洲,还能有谁。”

    替姚洲处理伤口也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了,后来医生随叫随到,轮不到高泽动手。这几年他就替兰司做过这些琐碎的事。

    兰司自觉问得不妥,仰头饮一口酒,抿着薄唇不再说别的。

    后来高泽去盥洗室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十几分钟后再回到客厅,见兰司已经躺在地毯上睡着了。

    他凝神看了一会他的睡颜,又慢慢屈膝蹲下,俯身,低头,缓缓贴近身下的人。

    兰司呼吸平匀,唇色温润,一缕信息素若有若无绕在周身,像是已经睡沉了。

    高泽与他头颈相交。只开了一盏落地灯的客厅里,白墙上投映着一个躬着上身的高大侧影。然而,亲吻最终没有落下。

    他们如今算什么身份。高泽不敢冒犯。

    凑近了,嗅到一点他的气息,仿佛那三十九天的温存还未散尽。

    最后高泽攥着拳头,拿理智压住自己的唐突,合衣在兰司身旁躺下,就相隔着半米,守着兰司在地毯上睡了一夜。

    自从这次受袭发生,兰司手机里突然多了一些来电。有姚洲打来的,也有茉莉打来的,谁也不曾明说什么。

    姚洲一般以工作为理由,告诉他地下城如今缺人手,东区风波不断,还是缺一个能主事的。茉莉则与他随意聊聊家常,不久后,荆川查一个案子到了第七区,顺道看望兰司。

    他们两人此前没有太多交道,荆川也不是热络的性子,上门坐了几分钟后起身告辞,走的时候在兰司家门口挂了一个黄铜铃铛,对兰司说,你就当是装饰,这铃铛没有响声,挂着也不碍你的事。

    兰司知道铃铛的来路,这是荆川所领导的组织常用的一件信物,挂在门前意味着是组织保护的人。不管谁要动兰司,想想他背后的势力,都得三思而行。

    后半夜兰司失眠,衔了根烟走到门前,对着迎风摇曳的铃铛出神。

    他原以为自己除了一个同胞妹妹,世上再无亲人,可是手机里的无数通电话,眼前的信物,都在提醒他,他所牵挂的那些人也同样牵挂着他。

    思绪飘远,渐渐不受控制,最后还是不免想到了那个他最不该想的人身上。

    兰司的眼神倏忽转暗,低着头以手护火,沉默地点烟。待到烟雾袅袅而起,烟头明明灭灭,将他那一点不为人知的心事在深夜里缓缓焚烬。

    搬到第七区的半年后,父母的忌日到了。

    兰司和妹妹沈青茗约了同一天飞回地下城东区,给父母扫墓。

    因为飞机延误,兰司晚到了些,沈青茗坐在墓园休息室的走廊上,边喝汽水边等他。

    过去的半年里沈青茗忙于功课,兄妹俩一直没机会见面。沈青茗一见兰司现身,立刻走上前去拥抱他,兰司拍拍她的背,说,“大学生活怎么样?晒黑了点,是不是。”

    兄妹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直到走到父母墓前,才收了声,开始擦拭墓碑,焚烧纸钱,诚心祭拜。

    大理石的碑面刻有双亲的名字,一旁的小字则刻着“女儿青茗,儿子司岚,敬立”的字样。

    兰司每次见到司岚这两个字,都感到日渐陌生。

    那个少年沈司岚死在十五年前,后来他被邢广霆收养,把司岚二字改换为兰司。人生从此翻转,变作另一番景象。

    大约半小时后,兰司和青茗走出墓园,兰司下飞机以后租了一辆车开来这里,他与青茗一同坐进车里。

    “吃个饭先?然后送你回酒店。”他征求妹妹的意见。

    沈青茗却摇头,打开车内空调,说,“哥,有个东西我想给你看看。”

    说着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交给兰司。

    兰司不解地从信封中抽出一份文件,大致浏览一遍,眉头拧起,“这是什么?”

    “爸妈当年和邢广霆的交易记录。”半年前沈青茗过的十八岁生日,一年前她已经提早分化为Alpha。平时在兰司跟前,她仍有些习惯性地依赖哥哥,可是谈起正事,又显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见兰司蹙眉不说话,青茗指着她早已标记的几处款项,解释说,“这是他们出事前半年的记录,邢广霆向他们购买武器的转账突然减少了八成。”

    “直到出事前半个月,邢广霆又突然恢复了从他们手中购入武器。”

    “而这期间西区出了一个大事故,与高泽有关。他刚刚建起的射击场和武器库被人炸毁,如果不是当晚他临时外出增援,他本来也会死在那场事故中。”

    兰司阖上文件,声音冷了些,“你查这个做什么。”——他从未向青茗提过自己与高泽之间的事。

    沈青茗看着他隐忍的侧脸,轻轻叹一声,“你回到东区以后,高泽派人把我送进安全屋,也是他亲自安排我转校备考的事宜。我本来以为你们只是彼此信任的同事。”

    沈青茗停顿了下,又说,“直到有一天我在他身上闻到很淡的一点信息素,是我最熟悉的那种气味。后来我又发现他总是随身带着同一管钢笔,也是我眼熟的款式。”

    兰司和高泽之间没有互赠过任何礼物。

    那支钢笔是在签写一份文件时兰司随手递上的,他自己用了多年的一支笔,事后他没提让高泽归还,高泽就一直随身带着这支笔。

    沈青茗声音低了些,“我好奇过你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因为高泽看起来对你用情很深。有时他来安全屋看望我,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是在透过我看着你。”

    “我私下找人调查了高泽,后来又追查了当年发生的事。”

    尽管在哥哥兰司的庇护下一路长大,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沈青茗也已经是一个独当一面的Alpha。

    “银行的流水可以说明很多问题。”沈青茗继续道,“爸妈的账户在射击场爆炸后,又向一个组织转入了六位数的款额。这是当时那个组织杀掉一个人所收取的费用。”

    他们要杀谁,答案不言而喻。

    在武器研发上极具天赋的高泽已经挡了他们的财路。人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大多会失衡堕落,他们的父母也不是例外。

    “青茗。”兰司出声打断她,不似平日对话时的温和,“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他深深吐一口气,大概还是不忍心对沈青茗说重话,推门下车,走到外面定一定情绪。

    沈青茗只在车里坐了片刻,就也跟着下了车,绕过车头走到兰司身边,问他,“高泽没告诉你这些?”

    如果高泽替自己解释,当时他初出茅庐,不是被逼到绝境也不会拼力反击,或许能求得兰司一丝原谅。

    但他什么也没说,没有诋毁亡者,只是为了让兰司心中父母的形象一直完好下去。

    兄妹俩背靠车身,在正午的日头底下沉默了一阵子。

    仍是沈青茗开口,“我犹豫了这半年。我知道你搬离地下城是为了什么。”

    她看着兰司,柔声叫他“哥”,又说,“都说养恩大于生恩。爸妈走的时候我才三岁,对他们几乎没有印象,如果不是因为我的拖累,你不会受制于人,也有机会摆脱这一切。”

    “我是你一手养大的,我希望看到你不再受仇恨驱使,去做那些让你感到痛苦不堪的事。”

    “父母入土十五年,他们遭遇的事有其因果。由他们种的因,不该是你一直承受下去。”

    沈青茗话到为止。十五年何其沉重,兰司独自背负一切,付出各种代价,不是她轻飘飘几句话可以化解的。

    但她作为他唯一的亲人,至少可以表明态度。不论兰司做任何选择,都不必再为那段过往感到负累。

    他已经用长达十五年的时间证明他对亲人的忠诚。再回到那个当下,高泽有不得不动手的理由。活着的人,总该在现世有一次和解的机会。

    沈青茗长到十八岁,全靠兰司一手养育。她的理解和宽恕,对兰司意义重大。

    然而兰司来不及给她回应,他眸色忽而冷戾,将沈青茗护在身后,低声嘱咐,“回车里,联络西区支援。一旦我开枪,你立刻驾车离开。”

    这次回东区扫墓,他没有告知任何人。如今东区有新的话事人把持,或是以为他回来夺权了,竟然这么快就有动作。

    兰司心中冷笑,这帮废物也不知道掂量各自的斤两,妄想在他自己的地盘上把他做掉,简直痴人说梦。

    他冲到另一辆车边作为掩护,抢在对方开枪前先行拔枪射击。双方刚一交火,沈青茗驾车疾驰出停车场。

    兰司心下颇感安慰,这是他亲自养大的妹妹,已经成长为如此有决断的人。既知此刻留下只会增加成为人质的风险,陷兰司于被动,于是毫不犹豫趁乱逃离,去寻援手。

    兰司在东区耳目众多,辞职前他把这批人都已托付给高泽。

    十五发子弹用尽之前,他等到了火力增援。赶来墓园的人数越来越多,不出十分钟,一场火拼结束,对方十余人被剿灭殆尽。兰司曾经的手下哭着扑到他身上,被他一把拦住不让煽情,继而让人扶着上了车送去医院。

    高泽当天在外办事,赶到医院已是深夜。

    病房走廊上站着两排手下,有西区的人,也有曾经兰司的手下,一见高泽现身,领头的两人立刻迎上来,向他说明兰司的情况。

    这一幕无比熟悉,仿佛在过去的五年里已经发生了数次。

    高泽听完手下汇报,走到病房前敲门进入。

    兰司躺在病床上,受伤的右手被支架吊起,床边坐在沈青茗。兄妹俩正在说话。

    见到高泽进入,沈青茗起身,冲高泽点点头,借口去买水,离开了病房。

    高泽拉了把椅子坐到床边。兰司此刻以还能活动的左手握着一只苹果,正上上下下地抛扔。

    高泽见他没有大碍,暗自松了口气,问他,“想吃吗?我给你削。”

    兰司不置可否,把苹果递上。

    高泽往手上抹了消毒液,又从果篮里拿起小刀,给苹果去皮,切成小块喂给兰司。

    当晚高泽没有离开病房,就在沙发里凑合了一夜。

    凌晨时分,兰司起床去盥洗室,高泽听见声响醒转过来,起身去扶他。

    兰司穿着宽松的病员服,步态有些不平,因为初醒的缘故,腺体散出少许不及收敛的淡香。

    高泽握住他没有受伤的那只左手,太久没有贴身接触,这一刻压抑太久的情绪突然溃决而出。高泽一时情难自禁,将眼前人一把摁进怀里,从身后紧紧抱住。

    兰司定了定,眼睫垂落,没有立即挣脱,听得身后人似带着恳求的语气说,“阿司,回到东区。别再外面漂泊不定了。”

    兰司默然不应,高泽内心挣扎,还是无法立即松手,低低地叹气,声音暗哑,卑微地向兰司承认,“我快疯了。”

    兰司受困在怀中,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他眸中神色淡然了许多,似乎已释然很多事。

    他偏过头,脸颊蹭过他隔夜长出的胡茬,轻声念了几个数字,又说,“这是我公寓的门卡密码,你命人去一趟,把我的东西带回来。”

    自从对兰司有心,高泽曾经无数次坐过他家门前的台阶,有时等待几小时,只为见兰司一面,但从未得到一把来去自如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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