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算是?”

    周濂月没有回答她的话。

    两人都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

    南笳往窗外看,湖边的密林边缘,忽然出现了四个人,像是一对夫妻,带着两个孩子,都穿着便于在室外活动的防风衣和长靴。两个孩子手里,拿着铲子和银灰色的桶,像是从林中挖了野菜回来。

    周濂月退后一步,背靠着窗台,垂眼,再度凝视着眼前的人。

    南笳能清晰感知,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有实质之感。

    “南笳。”

    “……嗯。”

    “我现在这样,说到底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事儿。所以我说什么,都没想对你道德绑架。”

    南笳呼吸像是不由自主地放轻,思绪也骤然地一空。

    他音色微冷,像今日出门迎面碰上的,起雾的清晨。

    “……回到我身边。”

    已预感到他会说什么,然而真听见时,依然有一霎的恍惚。

    是“狼狈”,让周濂月变得跟她认识的他很不一样,好像他甘愿放弃了某种从长计议后的胸有成竹,只遵从自己此刻最真实的心声。

    以至于,这番话听来有种微微的急促感。

    南笳微微攥紧了手指,没有抬头与他对视。

    她很害怕看到他的目光是有热度的。

    周濂月也不作声,等着她。

    这十几秒钟的时间里,有种荒诞的天长地久之感。

    南笳轻轻地呼一口气,“抱歉。虽然我是说过,我就要那些不得已……”

    “我知道。你笃定我做不到。”

    南笳点点头。

    是。那就是她当时的心态,她太知道自己有多微不足道。

    然而。

    南笳说:“但是……”

    周濂月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极了,“你直说无妨。”

    “……我没法答应你。你知道,我们甚至都没有……正常地交流过。”

    周濂月轻声地重复:“……正常。”

    他顿了顿,忽低声问:“瞿子墨跟你一块儿来的巴黎?”

    “……嗯。”

    周濂月的语气,听起来有一种不大自然的平淡之感,“你们在一起了?”

    “还没有,但是……”

    “但是?”周濂月目光转过来,再度落在她脸上。

    她觉得这目光很轻,像一缕薄雾自她的面颊上轻轻拂过。

    自己呼吸似乎也变轻了,“我也许会想跟他试试。”

    “是吗。”周濂月轻声说。

    她的手就按在窗台上,离他不过寸许,只要他伸手,轻易能握住她的。

    然而,他手抄在裤袋里,极其克制地攥紧了。

    但已然很难再去斟酌,语气是不是还足够淡定:“我这人很自私,也自认确实一辈子理解不了你所谓的不求回报,不求独占……但如果你真觉得瞿子墨是你当下最好的选择,我尊重你。”

    周濂月看她片刻,话锋却突然一转:“……你觉得是吗?”

    南笳没说话。

    他再追问一次,你觉得他是吗?是你最好的选择?

    南笳依然不说话。

    不知道,或者说,她不能肯定。

    周濂月手拿出来,这回一秒钟都没再犹豫,一把攥住了她搭在窗台上的手。

    南笳一下顿住。

    他手指微凉,相触的一霎像是往水里通了电。

    林中走出来的四人,此时已经走到了一楼的中庭花园。

    四人中的那中年男人抬头,似乎注意到了站在窗边的人,抬手,挥了一把。

    窗外隐约传来这人带笑的声音:“老周,我听说你有客人!”

    南笳在此刻飞快的挣开了周濂月的手,后退半步。

    第45章

    chapter45(还怕我吗【小小修】...)

    周濂月转头看了南笳一眼,

    目光自她稍稍攥住的手指略过。

    没再继续方才的话题,周濂月向南笳介绍,那是朱凯文一家,庄园的主人。

    南笳说:“那我下去打声招呼。”

    “我换了衣服跟你一起去。”

    南笳点头,

    拿上搭在沙发椅上的外套,

    “我去门口等你。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周濂月看她,

    “你要帮我?”

    “……”

    南笳转身,

    将出门时,又抬手指了一下,提醒道:“那个,最下面一颗扣子……”

    “嗯。”

    南笳关上门,

    背靠着一旁贴了复古花草图案墙布的墙壁,微微仰头,

    长而缓慢地呼出一口气。

    没一会儿,周濂月换好了衣服,

    打开门。

    他在衬衫外套了一件深灰色的毛衣外套,粗针的织法,玳瑁牛角扣,

    显得很居家休闲。

    下楼梯很慢,

    被颈托固定的脑袋限制了周濂月的视野。

    南笳则频频回头探看,生怕他一脚踩空。

    他们走到起居室的时候,朱凯文一家也正从工具库房里放了东西过来。

    周濂月向朱凯文介绍:“朱总,这是南笳。”

    朱凯文向南笳伸手,

    笑说:“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过分夸张的场面话,

    让南笳两分尴尬,与他握手,

    笑了笑说:“幸会。”

    南笳同朱凯文的妻子和孩子,又笼统地打了一声招呼。

    朱凯文笑着招呼南笳和周濂月坐,吩咐两个孩子将刚采摘来的野菜和松茸送到厨房去,再唤来用人倒茶。

    坐下闲聊。

    周濂月虽然没有详细介绍朱凯文的身份,但南笳也大致猜到了应当是周濂月“前妻”娘家的人。

    大约这就是资本家的格局吧,私人关系解除了,照样能以商业伙伴的关系谈笑风生。

    南笳瞧得出来朱凯文对自己很感兴趣,这兴趣不带有什么恶意,只是一种单纯的打趣意味。

    她以前跟类似笑面虎性格的人打过交道,很知道跟他们不必深入交流,不管说什么,顺着他们的意思,三分真七分假,再加两分幽默,话题就很容易推进得下去。

    周濂月原本时刻打算救场圆场的,但南笳的表现压根用不着他出面。

    他乐意做个旁观者。

    一个有趣的发现:在说场面话这块,演技精湛的南笳,和长袖善舞的朱凯文,甚至能打个平手。

    但他决定,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她的演技应该留给艺术,不能浪费在这种无聊的地方。

    吃饭时,周濂月盘子放得较远,捏着餐刀,动作缓慢地切牛排。

    虽然是视野不便导致的,但他慢条斯理的动作很容易给人以“优雅、有教养”的感觉。

    南笳跟周濂月吃饭的时候多了,知道他平日没这么“拿腔拿调”。

    她还是没忍住笑了声。

    身体一偏,朝他那边侧了一下,低声问:“我帮你切?”

    周濂月转过目光瞥她一眼,手指一松,放了刀叉。

    南笳将他面前的盘子端到了自己面前。

    对面的朱凯文不免要打趣两句:“e要有这份心意,不至于走到今天了。”南笳:“e是?”

    “哦,老周没跟你说过?”

    “那我知道是谁了。”南笳笑。

    周濂月垂下目光去打量南笳,他看不大出来南笳说这句话时的情绪。

    南笳切完牛排,递回到周濂月面前。

    周濂月说:“谢谢。”

    “不用。”她拿餐巾擦了擦手,低头拿起叉子,继续吃东西。

    吃完饭,用人将一份提早准备好的病号饭端过来,询问周濂月。

    南笳听出来用人讲的是德语,而周濂月也用简短的德语回复。

    用人点点头,将餐盘递给了周濂月。

    南笳问:“送给许助的?”

    “嗯。”

    “给我吧。”

    周濂月看着她。

    “我去探望一下他。”

    “……探望他?”

    “不可以?”

    “……”

    南笳从周濂月手里接过盘子,问他,“他住哪儿?”

    周濂月无奈指了指一楼东边,“走廊走到底,右手边。”

    到许助房间门口,南笳腾出手敲了敲门。

    “请进。”

    南笳推门进去,躺在病床上的许助几分惊讶,笑说:“南小姐?怎么是你来了。”

    南笳笑说:“探望一下曾经同病相怜的打工人。”

    “……这话就是在嘲讽了。”

    “哪有。”

    南笳将餐盘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再去研究许助躺着的床,“能摇起来吗?”

    “能,电动的,旁边有个钮,蓝色的,你看看。”

    “找到了。”

    南笳按了下,上半床缓缓升起。

    她又将一旁的小桌板抽出来,调整到合适位置,再端来餐盘。

    南笳问笑道:“自己能吃?要不要喂你?”

    许助吓坏了,赶紧自己拿起勺子,“能能能!就是慢点儿。”

    南笳走过去,将门掩上剩一条缝,走到了床边的沙发椅上坐下,看着许助说:“我有个严肃的问题想问你。”

    “南小姐你说。”

    “你叫许什么?”

    许助愣了下,这就是严肃的问题?

    “许一鸣。”

    “哦。好大众,记不住,还是叫你许助吧。”

    许助:“……”

    他严重怀疑这位姐是不是专门来克自己的。

    南笳笑了声,“对了,你先电话里不是说,会通报周濂月我过来了吗?我跟他见面时,他的反应可一点不像是接到了通报的。”

    “是吗?”许助呵呵笑,“我打了电话的,周总没接。真的。”

    “不是故意的?”

    “哪儿敢啊。”

    “你最好不是想搞事。”南笳笑说,“说回正经的,我想问你个事儿。”

    “车祸的事?”

    “嗯。”

    “周总没告诉你?”

    “你还不了解你这位领导的风格。我懒得问他,你跟我说吧——被授权了吗?”

    许助笑说:“反正没禁止。”

    “那说说吧。”

    “那时候我跟周总在去R城机场的路上,有一辆大卡车逆行。早上有雾,能见度低,看见的时候要变道避让已经来不及了。好在司机条件反射地朝路边打方向盘,撞到了围栏,开进了旁边民居的花园里,侥幸……我坐副驾驶,受伤重一点

    。”

    “那卡车……”

    “开到前方也失控了,撞进了邻居的花园。本地交警过来调查,卡车司机醉驾,先拘留了,别的还在取证。”

    “……人为的?”

    许助点头,压低了声音,“基本肯定就是周季璠董事——周总的四叔派人干的。因为周总跟朱瑟琳女士成功解除关系,意味着跟朱家也达成了一致。周董用联姻牵制周总的这一步棋基本是废了,后续他可能处境更加艰难,还不如趁着周总在国外的时候,先下手为强,要回了国内,再想这么安排就不容易了。”

    许助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周董可能是想先挟制周浠小姐——那天晚上我接到电话,西山别墅那边的安保人员告诉我说,有一批可疑的人接近过别墅。但周总早就料算到了,提前把周浠送到了苏家。苏先生的父母都是高知,有头有脸的人物,周董想要下手,就没那么容易了。”

    南笳几乎吸了一口凉气,“……我不知道会这么惊险。”

    “还有更惊险的。”许助压低了声音,勾了一下手,示意南笳凑近。

    南笳走到床边。

    许助放低声说:“前几天周总跟朱总——你应该已经见过他了——去湖上钓鱼,我听到了林子里……有枪声。”

    南笳一震,脸色都白了两分,“……是法治国家吗?”

    “S国持枪合法,猎-枪管制更松。”

    “……只是为了离个婚?”

    许助说:“周总跟朱女士并不具备严格意义的法律上的婚姻关系,不过实质也差不多……周总当年签了不少的协议,利益是跟朱家牢固捆绑的,所以才会这么困难。”

    “那代价是?”

    “能靠让渡经济利益而获得的妥协,都不算真正的代价——周总说的,钱总能再赚。”许助看向南笳,“南小姐,你可能不知道……周总立好了遗嘱才来的。”

    自和许助交谈开始,南笳似乎始终处于诧异而哑然的状态,“……遗嘱内容是?”

    “他名下所有的财产,包括不动产投资、基金会的股份、股票和债券

    、现金……60%给周浠小姐,剩下的40%……”许助看她。

    南笳轻轻咬了一下唇,然而,仍觉得不可置信,“……给我?”

    “给你。遗嘱公证过的,只要这趟周总……我就会回国联系律师,按照遗嘱的内容执行。”

    “为什么。”南笳轻声说。

    像疑问也像感叹。

    许助说:“这就要南小姐去问周总了。”

    他拿勺子舀了一勺鸡肉粥,刚准备喂进嘴里,又说:“哦,车祸昏迷后周总醒来的第一时间,也是找人确认南小姐你在巴黎的安危。不过现在基本不用担心了,周总已经安排了人监视周董的行踪和命令。朱总还嘲笑周总,说周总应对他那么缜密周全,却能在周董这里阴沟里翻了船。”

    南笳怔怔地说:“……我好像在听故事。”

    “每个成为某人主角的人都有故事。”许助笑笑。想了想,又说,“还有件事,我听来的,但不保真。”

    “你说。”

    许助声音更低,“当年……周总父亲在东南亚出差,自驾回酒店的路上,也是被一辆逆向行驶的卡车给撞下了山崖。”

    南笳只觉得血液逆流,脊背发凉,“……你告诉我的太多了。”

    “知道太多秘密,要么被灭口,要么只剩媾和这一条路可走咯。”许助开玩笑说。

    南笳:“……”

    他最后这句话扳回一城,神清气爽,“好了,我要先吃饭了,南小姐要不先坐会儿。”

    没给南笳再小坐的机会,周濂月过来敲门了。

    因看见门没关,他直接推开,往房间里瞥了一眼,语气淡淡:“探个病要这么久?”

    南笳飞快收拾好情绪,看向周濂月,轻轻挑了下眉,“叙旧不行?”

    “你们有什么旧可叙?”

    许助赶忙:“没有没有!没有叙旧。南小姐在找我打听这附近有没有商场。”

    周濂月命令语气:“好好养病。”

    “……好的。”

    周濂月手掌着门把手,看向南笳,“还不走?”

    南笳起身,冲许助笑说:“咱们晚点再叙旧啊许一鸣。”

    许助:“……”你不如直接杀了我吧姐姐。

    南笳走出房门,周濂月带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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