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禁军厌烦地看他一眼,“刑场。”

    “刑场?不是流放吗?”微生槐怕好不容易争取的活路又断了,心一紧。

    禁军:“你的儿子要五马分尸,立马执行。”

    什么?

    一家人瞪大眼睛面面相觑,虽然刚才就知道微生澹要死,可谁也不知道,是立马就死呀!

    连叙旧的时间也不给,等也不等片刻,就要去刑场五马分尸?

    连微生澹自己都没想过这么快,他还以为能去牢里休息几日再行刑……

    脑海中浮现出五马分尸的画面,痛苦与恐惧折磨着微生澹,他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刑场已经准备好了,绝不给他轻松死去的机会,将他四肢与头绑在五根绳上,他还处在昏迷状态,遂泼了瓢冷水,将人冻得彻底清醒。

    微生澹迷迷糊糊地看向远方,远处站着不少围观的路人,最醒目的就是自己的家人,他们站在最前头,哭倒了一排。

    “儿啊……”

    “爹……”

    “夫大哥……”

    微生澹意识到什么,感受到四肢被绳索束缚,抬头望了望周围,看见了马的屁股……他心大骇,绝望至极。

    监刑官看他够清醒了,将行刑牌投掷在地,高呼一声,“行刑!”

    特殊的哨声一响。

    霎时间,五匹马如同受了刺激,朝着五个方向蹦跑出去。

    踢踏踢踏踢踏……今日的马蹄声,是催命符。

    起初微生澹并未感受到疼痛,只觉得折磨,时间似过得很慢,一点一点流逝,他对此感到恐惧。

    直到手脚开始收紧,窒息的痛苦,撕扯的折磨,让他生不如此。

    他想转过头,再看一眼家人。

    就在这一刹那间,鲜血飞溅,剧痛占据了他所有感官,他看不见家人了,也不再……有感觉了。

    “爹!”微生络一直盯着那处,却没找到微生澹了,他撕心裂肺地大喊,忽被樊氏捂住了眼。

    樊氏带着哭腔道:“别看了,别看了。”

    第524章

    抄,全抄,抄到国库充盈

    微生络没了声,也没扒开樊氏的手,他的眼泪在樊氏的手中肆意地流。

    几天功夫,什么也没有了,爹也没了。

    微生络不明白,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切就跟做梦一样。

    明明微生家的钱已经够多了,为什么还要做下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要自找苦吃,为什么到了他这代,就成罪犯了。

    他的眼泪,不止为爹流,也为娘流,为这一家子流,为他自己流。

    “啊啊啊——”凄厉的尖叫声划破空气,来自窦云蔚。

    窦云蔚亲眼见着儿子被五马分尸,看着儿子被撕扯出了五脏六腑,她的尖叫声似也要将自己的内脏吼出来。

    赤红的眼睛,愣是一滴眼泪没有掉,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吼完这凄厉的一声,便直直地朝后仰倒。

    禁军见状蹲下,在窦云蔚的鼻息上一探,随后遗憾道:“不好,断气了。”

    没了呼吸。

    至死时,也睁大一双惊恐又痛苦的眼。

    至死,手上还戴着铐镣。

    而剩下的其他人,禁军也没给休息的时间,直接送往流放的路。

    沈府,沉寂多日后的沈妙仪,穿着一身朴素的衣裳,从府邸内敲着大门。

    门外守着的士兵皱眉,“别吵。”

    沈妙仪顿了顿,然后郑重道:“我要求见陛下,我知晓我爹生前的部分计划,我愿意作为证人指证他,请大人帮我禀报陛下!”

    ……

    彼时,宫中还未散,晋元帝听闻沈益的尸体极度污染了牢房,便派人去清理,草席一卷扔到乱葬岗。

    既然管到了沈益,那也不免将沈益的恶行一并审判了。

    沈益太子之妻的事暂且不提,光是绑架了谢桑宁、妄图谋害谢欢,就够沈益斩好几回了。

    要晋元帝说啊,也该五马分尸,就可惜沈益已经死了,感受不到疼了。

    “陛下,沈益之女沈妙仪称要为公主作证。”太监进来禀报。

    “带上来。”晋元帝双手撑在大腿上,点点头。

    几人朝殿外望去,只见沈妙仪身着简朴,那一身衣裙看着就冷,更衬得她身形纤纤。

    原本就瘦,生产后又一直历经困境,便更是萧条得不成样,远远看去就是一副命很苦的样子,让人将她与沈益无法联系在一起。

    沈妙仪跟着太监,一步步规规矩矩地踏入殿中,目不斜视,也没有去瞟谢桑宁,走至殿中央的位置,她没有多余的动作,行了跪拜礼,“罪妇叩见陛下,叩见太子、公主殿下。”

    “免礼,”晋元帝眯着老眼,抬手,“你说你要作证,什么证?”

    沈妙仪并没有起身,跪着抬起头,“罪女的母亲乃父亲沈益继室,罪女今日要指证父亲,欲杀害公主与太子殿下。”

    “哦?”晋元帝挑眉。

    其实没有沈妙仪作证,也并不影响沈益的定罪与死活,然而沈益的亲生女儿出面大义灭亲,晋元帝的确是想听一听。

    沈妙仪点头,义正言辞地拔高声音,“数日之前,父亲将戴晴娘抓来家中,罪女打听才知父亲欲对戴晴娘不利,遂赶紧通知公主殿下,并为公主带路前往上清寺,但罪女当时并不知,父亲要在上清寺设法杀害公主,否则罪女是怎么也不会带公主过去的!此,为罪女的过错。”

    “但罪女初心是为救晴娘,当天罪女亦在现场,罪女亲眼所见父亲拿公主挡箭,若非太子及时赶到,只怕公主与太子早已天人永隔,父亲在得知双方身份后,畏罪自戕,罪女深知父亲罪无可恕,又怕死无对证,罪女不愿看见公主与太子被外人恶意揣测,故愿意为公主与太子作证,一切都乃家父咎由自取、自寻死路。”

    晋元帝朝下首的谢桑宁看去,“央央,如她所说,是她给你报信,依你所见她是好心通知,还是……与沈益是一丘之貉?”

    此时的沈妙仪才转头,目带乞求与期盼,看向谢桑宁。

    谢桑宁也在看她,她的变化很大。

    两人视线对上,谢桑宁知道,沈妙仪在赌自己的善心。

    往事皆不论,那日的沈妙仪的确没有恶意,她能分辨得清,遂道:“好心。”

    肉眼可见的,沈妙仪松了口气,朝着她点了点头。

    晋元帝抬手摸摸下巴,改了一副慈祥之态,可言语仍旧犀利,“可若没有你那日的通知,沈益怎有机会将央央骗去?你的好心,却险些酿成大错。”

    沈妙仪听闻,抿紧的唇瓣在微微发颤,双手往前一伸,再次行叩拜礼,“罪女深知自己过错,也知道父亲犯的是抄家灭族之大罪,罪女不敢奢求宽宥,愿自请抄家流放。”

    晋元帝听明白了,原来是来请求饶命的。

    沈益谋害太子之举,与其家中妻女无关,连微生家那些人尚且保了命,晋元帝本也没打算让沈家满门抄斩。

    又思及沈益之女“深明大义”,晋元帝道:“沈益虽死,但其行为足以让他受千刀万剐之刑,沈家的爵位、宅子皆乃皇族赐予,今日起全数收回,至于沈家其余人等,毕竟是沈益的家属,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故抄没所有家财,且三代内不得科举从政,你可服气?”

    沈妙仪没听到晋元帝判处流放,她一愣,随即感激涕零地磕头,“谢陛下开恩!陛下圣明!”

    谢桑宁对此并无异议。

    晋元帝吩咐禁军,“既如此,将庶民沈氏带回去吧。”顺带把家产抄了。

    沈家被迅速扫荡一空,所有钱财首饰都被归整充公,抄家的禁军发现,沈家看着金玉其外,实则败絮其中,没几个值钱之物,最值钱的就是房产田地。

    微生家就不一样了,房产店铺遍布好几个州郡,钱财更是数不胜数,当初竟也不带头捐款。

    钱财充公后,晋元帝本想将房产店铺送与孙女,毕竟微生家的产业,让她继承也很合理,不能算徇私。

    奈何谢桑宁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她爱财但也取之有道,她无法原谅微生家对爹娘的所作所为,自然也不认这门亲戚,那就没有道理继承任何财产。

    第525章

    世子升任吏部尚书

    她才不要。

    晋元帝为难地只好让户部清算变卖,然后悉数收缴进国库。

    沈妙仪带着母亲柳氏,弟弟沈冠玉,以及女儿幸幸,穿着朴素,浑身没有一点金银点缀,她们跨出沈家的门槛时,只听哐当一声,沈家的匾额被拆了下来。

    一家四口若想在京城生活,没有钱财也没有养家糊口的能力,故只能踏上回扬州的路,回去扬州柳家。

    虽避免不了寄人篱下,但至少可以踏踏实实地活,不用再担心被沈益牵连,更不用担心沈益半夜起来掐死幸幸。

    从哪儿来的,回到哪去,一切似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就此,悬崖绑架之事落下帷幕。

    十日后。

    京城的消息也传到了北地。

    军营中,副营长兴奋地在人群中八卦着,忽见裴彻从营帐中走出,他大喊一声,“营长,有三桩跟你有关的喜事,不对,是四桩,你听是不听?”

    裴彻抬头扔了一个沙袋过去,一天天的哪有那么多喜事。

    风沙吹满腹,真是穷开心。

    副营长见裴彻没当回事,但自己执意要说,“这第一桩啊,就是你那位红杏出墙的前夫人,她家被抄了,您就说这是不是大快人心!”

    裴彻脸上一点没笑,质疑地看着副营长。

    倒不是不信,而是,就算沈家被抄了,也不是喜事啊,谁人不知他大嫂也是沈家之女,沈家被抄了,对他裴家有何好处?不会牵连大嫂吧?

    裴彻的确也问了,“为何抄家,可有牵连我兄嫂?”

    副营长朝他走近一步,嘿嘿一笑,“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桩喜事,你大嫂成了公主哎。”

    “……”裴彻脸上一言难尽,“你昨夜是不是偷喝酒了,军营里不让喝酒,你不知道?”

    副营长忙摇头,极力证明自己清白,“真的,你别不信啊,你嫂嫂都改姓谢了,其实你嫂嫂是太子的亲生女儿,当年太子流落民间遭了算计,被沈伯爷横刀夺爱,其实你嫂嫂的生母是太子妃!现在太子回来了,你嫂嫂都住进东宫了,至于沈家,就是因为算计太子所以被抄了。”

    裴彻:……

    说实话是难以相信的,毕竟前世没有这茬。

    反观副营长脸上的笑容更甚,细看还有些狗腿,三分讨好七分亲近道:“第三桩喜事就是你大哥要当驸马了,是太子的乘龙快婿啊!”

    “营长,你前途不可限量,未来可莫要忘了弟兄我啊!”

    裴彻:……

    “营长你怎么不说话啊营长?”副营长担心地问。

    裴彻反应许久,还是半信半疑,“第四桩喜事呢?”

    副营长“噢”了一声,继续道:“这第四桩喜事,就是连抄三家后,国库充盈了,估摸着咱们的待遇也要提升了。”

    “哦。”裴彻看似很平静。

    他起身回营帐里取出这个月的俸禄,副营长问他,“营长,做什么去?”

    裴彻出了营帐,独自朝远处去,“寄信。”

    不是给京城寄信,而是给金陵的洛氏母子,寄信寄钱。

    副营长看着他镇定远去的背影,挠了挠头,营长也太淡定了吧,这四件大喜事,难道还不够大喜吗?

    ……

    远在京城的谢桑宁终于是出了月子,礼部已经挑了吉日,公主府也准备好了。

    哦,公主府不是别的地儿,正是空置出来的李丞相府。

    又经过工部修整,将偌大的李丞相府按照公主府的规制改了改,倒不用扩建,李家够大够阔,距离裴家也不远,都在北街。

    匾额也由李府改为安阳公主府,本来谢欢想亲自题字的,被晋元帝阻止了,还是陛下题的字。

    就等吉日到了,大婚之日搬去公主府了,届时阿舟也跟她一起搬去。

    至于沈府,晋元帝做主改成了平昭郡主府,毕竟谢昭的年纪比谢桑宁还长一岁,再看谢昭与那个小太医成婚意愿挺强烈的,晋元帝大手一挥也赐了婚,不过婚期要晚些。

    小太医宋息最近情绪大起大落,被赐了婚之后,心里有了安全感,整日跟掉进蜜罐似的,每当谢昭当值巡逻的时候,他都会偶遇、经过。

    而谢昭也用实力证明了自己,禁军中无人再敢对她不服气,上次那些生事的校尉都被替换了,包统领归来亦十分提携谢昭。

    每每看见小太医在宫廷里偶遇谢昭,包统领及其他几个校尉都忍不住调侃,说这小太医像个小娇夫,而谢昭……不愧是谢昭。

    晋元帝也因为周妙素的那番话,重新思量裴如衍的功劳,赈灾功不可没,加之公主与驸马查叶家账本有功,不升反降实在说不过去,遂下旨将裴家的爵位恢复。

    李丞相的位置空缺了,晋元帝提拔心腹——吏部尚书鞠大人为丞相,这吏部尚书之位便空了出来,自然而然又由吏部右侍郎裴如衍顶了上去。

    二十三岁的年纪,官职三品,在我朝史无前例。

    一切听起来有些儿戏,原本按照晋元帝的计划,至少是要等裴如衍二十五以后才能升上来的,但李敬倒台突然,也怪李敬自己不争气。

    在晋元帝心中,丞相之位,无人比鞠爱卿更合适。

    吏部尚书空缺,没有人比裴如衍更合适。

    所以一切又是水到渠成。

    晋元帝心里苦,其实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只不过提早了几年,实在是当初设想让儿子谢欢回来后慢慢提拔裴家,并收为己用的,可人算不如天算,现在不用收也为己用了。

    瞧朝堂上配合的模样,反衬得晋元帝是个外人,净瞎操心。

    这下好了,总要有不知情的外人妄加揣测,觉得裴如衍升官是沾了孙女的光,晋元帝都怕这会影响孙女婚后感情生活。

    另外,晋元帝也没忘了兑现承诺,平阳侯因寻找太子有功,再加上耗时多月协助太子查清石料案,劳苦功高,特升爵为一等平阳公。

    皇宫外,平阳侯府改换匾额,上下一片喜气,与此同时裴家的匾额也换了。

    宁伯府的匾额挂了一个月,就换上了新的国公府匾额,这次还是镶金边的。

    第526章

    分家(二合一)

    不过,裴家二房没被赦免,裴二爷仍要在司药监劳作。

    当日,裴如衍回家了。

    不算自愿的。

    第二次画完了壁画,被太子“驱逐”出宫了,成婚前都不能再见央央。

    裴如衍归家时,家中正在放炮竹,宁国公见儿子归来,忍不住又多放了一支炮。

    “衍儿,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快进来。”虞氏道。

    裴如衍进府时,发觉府内花草树木都有了新的造型,蹙了蹙眉,“父亲,母亲,即便恢复爵位,也不该如此高调。”

    虞氏压低声,“待会儿族老们要来,商榷二房分家之事,如今你二叔没了官职,你二婶也不是个擅经营的,族老们出于人道情意难免要偏向你二叔,你父亲心软,你回来得正好,待会儿必须让族老们公正分家,切不可偏颇。”

    这话说得,倒像裴如衍是个心硬的。

    宁国公夫妇与裴如衍到正厅的时候,二房夫妇已经到了,今天因为要分家,二爷裴通特意申请了休息,没去司药监种草药。

    夫妇俩坐在一起,许氏脸上虽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还是有几分忐忑,倒是裴通好多日没见裴如衍,此刻亲切地慰问一句,“衍儿如今升了吏部尚书,前途不可限量,二叔在这里恭喜你了。”

    提及吏部尚书这个职位,宁国公与虞氏的骄傲与欢喜浮现在面上,溢于言表。

    儿子才年仅二十三岁,就穿上紫色的朝服,含金量不用多说,只是……别说外人了,连做父母的,都下意识觉得这与儿媳的身份脱不了干系。

    不然哪有又恢复爵位又升官的,升官这样快,比皇帝的亲儿子还受重用,要知道,连金陵王世子都只是领着六品县令的头衔。

    裴如衍不知父母心中所想,客气地对裴通道:“劳二叔挂念了,四妹怎么没在?”

    “宝珠?”裴通还挺讶异于侄子会关心宝珠,“让她在房中待着了。”

    裴如衍点头。

    “国公爷,夫人,舅老爷来了!”邹嬷嬷领着人从庭院走来。

    比族老们先来的,是平阳侯——哦不,如今该尊称一声平阳公了。

    平阳公穿得耀眼极了,一身赤红色的锦袍衬得人都年轻了两岁,也或许不是衣服衬托的,单纯乐的。

    他身后一儿一女也穿得喜庆,三人的衣裳像是同件料子裁出来的,虞绵绵穿得是春装,肩膀上披着件短的绒毛披肩。

    父女三人走进屋,感觉国公府的厅堂都被照耀得亮堂了许多,哪像是来做客的,更像是来拜年的。

    “恭喜啊。”宁国公笑脸相迎。

    平阳公做了个贺喜的动作,“同喜啊,衍儿也升迁了,爵位也回来了,阿锦这下可以放心了!”

    “放什么心,”虞锦睨一眼平阳公,还记着账,“阿兄瞒得我们好苦啊。”

    平阳公舒展一下鼻子,“这,你怎么还记仇了,如今不是有利三方吗,难不成你是不愿意衍儿做驸马?”

    说完也没给虞锦回答的机会,就茫然开导道:“你啊,没必要循规蹈矩,衍儿做驸马是好事,我家这个想做郡马还没机会呢,苦于年纪太小,实在不合适,又得不到郡主青睐,不然的话——”

    话未尽出,虞绍瞪大眼睛,垫起脚扬手捂住亲爹的嘴巴,“爹!你能不能不要胡说!”

    平阳公嫌弃地挥开虞绍的手,“还害羞上了。”

    虞绍百口莫辩,“我何时想做郡马了?”

    虞绵绵悄悄瞥了弟弟一眼,一副都懂的小表情,紧闭嘴不讲话不掺和。

    平阳公轻咳一声,“行行行,我说错了,当初从金陵回来的时候,你没有仰慕平昭郡主。”

    虞绍的脸唰地红了,不是害羞,是恼火与尴尬,同时也想明白了上次与爹的对话关键。

    再联想到之前自己的瞎猜想。

    太子与表嫂是亲父女,且都是光明磊落的人,虞绍却将他们联想成……显得生出猜疑的自己十分龌龊。

    他无地自容,也不好解释什么,只能闷闷地低下头,还是不敢直视表哥。

    然而在场的大人都没将虞绍的“害羞”当回事,毕竟他年岁还小,就算真的倾慕郡主,在外人眼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很快,平阳公转移话题,今天他还真不是来显摆什么的,只是裴家要分家,他作为阿锦的兄长、裴如衍的舅舅,得作为娘家的身份来撑个腰,做个见证,不能叫妹妹和外甥吃亏了去。

    不久后,裴氏的几位族老赶来,有两位是宁国公的堂兄弟,还有两位则是与老宁国公的弟弟与堂弟。

    一大家子围着长桌坐下,老宁国公的弟弟为首,宁国公亲自扶着这位叔叔坐下。

    又是一阵寒暄,话题的中心永远是裴如衍。

    而后裴叔公起头,聊起分家事宜,虞氏让人将账本与家产账册取出来,放在桌上以示公平。

    宁国公府与裴氏老家的祖宅,毋庸置疑是属于宁国公一脉的,虞氏与许氏的嫁妆私产也不算在分家的资产里。

    只单算老宁国公传下来的家产,核算一番后,京中五进的宅院两座,四进宅院三座空置,一进小院不分地段十三间尽数出租,城郊两处庄子,东街铺面十四间,西市铺面二十间,南市商铺十八间,城郊良田三百亩。

    京城以外的家产另计一本账。

    另有珍品家具、钱庄存银,又是一本账。

    “老大占嫡占长,又是宁国公爵,按比例算,该分七成,老二分三成。”裴叔公客观道,因为当初自己分家就是按这个比例分的。

    裴通并无异议,妻子许氏嘴角上翘。

    毕竟分走国公府的三成,那已经是巨资了。

    宁国公好似对此也无意见,虞锦脸上笑得很假,忍不住在桌下拧了把宁国公的大腿,疼得宁国公龇牙。

    这种场合,裴如衍作为晚辈不该贸然开口的,理应由宁国公来开口,他却一副怎么都行的和气模样,虞锦心里嫌弃,此时裴如衍见母亲表情,提出疑问——

    “叔公,二房分三成本是没有问题的,但有一点您忘记算了,我还有个远在边关的弟弟,按照这个分法,将来他再分走三成,偌大的国公府怎么维持生计。”

    三成又三成,最后恐怕要剩下空壳了,何况人情往来与用人成本都没有计算进去。

    裴叔公拧眉,“你的意思是……”

    小辈贸然接话,虽然反驳得很委婉,但也是反驳之言,裴叔公却没有生气,毕竟这是家里最有出息的孩子。

    平阳公领会外甥之意,主动道:“是啊,不能只按照大房二房分,还得看子嗣啊,我妹妹妹婿有两个儿子,现在又有了孙子孙女,虽然是公主的孩子,但将来总不能全靠皇家养吧,裴家也要分家产出去的,这里三成那里三成,最后啥也剩不下了,再看二房,二房是两个女儿,将来要嫁出去的,他们的家产怎么分那是他们的事,但总不能到最后,国公府还没有二房殷实吧?照我说,得按人头分。”

    这次,抿紧唇瓣的成了许氏,几次欲开口打断,被裴通拉住。

    裴通道:“平阳公所言也有理,我膝下无子,将来宝珠和宝莺两个丫头,也是要靠国公府给撑腰的,我可以少分些。”

    许氏不可置信地看着丈夫,气得手发抖,“怎么能这样分?就算是两个女儿又怎么了,家产可以给女儿做嫁妆,将来也是她们的底气啊!”

    虞氏嘴角浮着一抹笑,温和却有力道:“弟妹,倒不是说不给两个丫头分财产,而是要按照人头分更合适些,还有,这几十年往来进项都是我在打理,当初我儿媳掌家的时候为家里增了不少利润,唯独二房是不需操劳的,你们哪知个中艰辛?不过有一事弟妹该知道,宝莺出嫁的时候,我做主由国公府出了一份极其丰厚的嫁妆,故,她是不该再分了,即便今天叔父做主再给宝莺分一份,弟妹会给她吗?还是全给了宝珠?”

    虞氏说得直白,气坏了许氏,许氏拧眉,“大嫂就这样恶意揣测我?”

    “不是恶意揣测,而是宝莺自打远嫁后,就没有回来过!你真的会给她分吗?”虞氏平声静气继续道,“还有一句话,我倒想问问弟妹,宝珠那个性子,你今日就算成功分去三成的家产全给了她,她能保得住?”

    方才还没什么意见的宁国公,这会儿觉得妻子与大舅子说得很有道理。

    “我……”许氏竟一时答不上来,女儿的秉性,她太了解,声音也随着轻了下去,“那也是她的底气。”

    虞氏倒不是不愿意给裴宝珠底气,实在是裴宝珠自己不争气,倘若宝珠有儿媳的能力,能够一直钱生钱的,那三成也就三成了,裴家一荣俱荣。

    可问题是,万一败光了,未来还不是要国公府管?

    分家只是分了家,关系还在啊。

    虞氏感慨地叹了声,“你觉得,宝珠的底气是财产吗?难道不是她姓裴?”

    许氏一时反驳不来,蹙着眉头深呼吸一口,沉寂下去。

    妯娌的对话,闹僵了气氛,但裴叔公全都听进去了。

    当初自己能从兄长——老宁国公手里分得三成,那是自己膝下有两子三女,还要给儿子准备家产给女儿准备嫁妆。

    但如今情况不同,裴通膝下两个女儿,一个不聪明,一个不孝顺。

    宁国公这脉就不一样了,两个儿子一个从文一个从军,从文的裴如衍很有出息,但凡他需要,裴氏全族的人脉资源都要为之调遣的,未来的重担也在他身上,理应多留点家产,不然将来再给裴彻一分,岂不是没了。

    唯一让裴叔公有所顾虑的,就是——

    “衍啊。”

    一声呼唤,裴如衍立即望去,“叔公。”

    裴叔公郑重地问,“你与公主的婚期已定,有句话我得提前问一问,你这……不算入赘皇家吧?”

    不等裴如衍回答,宁国公就回以一样的语气,“叔啊,这怎么能叫入赘,衍儿还是国公府的世子,又没有被削爵。”

    许氏眼睛一转,找到了漏洞,“不对啊大哥,衍儿的一双儿女不都改姓了谢,即便按照人头分家产,也不该算进人头里吧。”

    闻言,虞氏脸都黑了,连宁国公亦是不悦,“弟妹,话可不是这样说的。”

    事关家产,许氏也不客气了,“我听闻李府已经改成公主府了,将来衍儿住在哪边?总不能冷落了公主吧,既不冷落公主,那就不能住公府了吧,这还不算入赘?”

    这会儿又轮到虞氏生气了,沉着脸朝裴叔公道:“叔公,我的孙子孙女虽不姓裴,但将来衍儿也会另有子嗣继承公府。”

    许氏冷笑,裴通也拉不住她。

    “另有子嗣?公主若不愿生,衍儿这个做驸马的难不成要纳妾生子?嫂嫂,这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啊!”

    “驸马”二字,咬得极重,仿佛想强调裴如衍入赘的身份。

    一直沉默不言的裴如衍忽开口,眼中无多的情绪,嘴角似乎还带笑,“二婶,容我这个入赘的替父母说句话,分家产的时候,你当我随妻姓了,等往后呢,一直如此吗?”

    一句话,又堵了许氏的话。

    将来可还要靠裴如衍给裴宝珠找好亲事,也如虞氏说的那样,钱财并不是裴宝珠最大的倚仗,最大的倚仗是姓裴,往前算,她的倚仗是国公府千金的身份,而未来,则是作为裴如衍的堂妹。

    许氏冷静下来,手也凉了,支支吾吾找补,“我……我哪有这个意思,我只单说你的子女罢了,我们今日一码归一码,到底是一家人,过了今日,也不影响咱们两家来往的。”

    虞氏心情又好了,气定神闲道:“即便公主不愿再生,朝旁支过继一个聪慧的孩子也未尝不可,都是裴家的血脉,也不会厚此薄彼,总之是不需弟妹操心的。”

    许氏讪讪一笑,没了话头,裴通尴尬地问,“兄长嫂嫂勿怪,你们说怎么分就怎么分。”

    这话讲的,虞氏不喜欢听,含笑对裴叔公道:“还是由叔伯们做主,我没有意见。”

    裴叔公抚了抚额头,扫视这一家子,除了一个裴通比较随意,别的,都不是好欺负的。

    为了家族的和谐,遂让各退一步,钱庄的存银,让二房分二成半,大房分七成半。

    房产与商铺,二房分二成。

    第527章

    姜御史辞官,姜璃求见

    不同的地段,价值也不同,反正按照最后折算成钱的价值来分,比较公平。

    最抢手的是五进的大宅子,只有两座,二房分去了地段好的那座,剩下的地段稍偏的那座将来八成是留给裴彻的。

    没办法,裴彻辈分小,还没轮到他选的时候。

    二房的家具由二房带走,库房里的字画古董珍藏则按照礼尚往来的单子分,比如是外人送给宁国公父子的礼,自然是留给大房,所以二房几乎没得分,只能带走二房夫妻成婚时收来的礼物。

    段姨娘在房外听见这些分法,只有暗自叹息,五进的好宅子叫二房分了去,将来留给彻儿的选择就不多了,只是自己作为亲娘,无法像许氏和虞氏那样替子女争。

    她叹的并非是裴彻,而是叹自己无能,不能为儿子做些什么、留下什么。

    在裴叔公的拍板下,裴氏分家尘埃落定,许氏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因为当看见分家后核算完的账册,她才知道一共是多少资产。

    二房单独拥有了这些财产,往后再不需看大房鼻息度日,吃穿用度都能凭着自己的心意来了。

    反观虞氏,谈不上满意,也谈不上不满。

    这边分家是分完了,但也不至于立马开始搬迁,总还要留下一起吃顿饭的,包括裴叔公等几个旁支,行至膳厅用餐。

    “表哥。”虞绵绵见众人没注意自己,走到裴如衍身边扯扯衣角。

    裴如衍朝表妹看去,“怎么?”

    虞绵绵抬手半捂嘴,小声地问,“你和表嫂感情还好吧?”

    闻言,裴如衍便知她从外头听了风言风语,语气无奈又平淡道:“很好。”

    虞绵绵蹙紧的眉头舒缓,放心地点了点头。

    她这副做贼似得跟裴如衍说小话的模样,落入了虞绍的眼中,蹙眉的成了虞绍。

    虞绍不语,埋头吃着饭,心事刚平又起了新的心事。

    宁国公与裴通热情招待着裴叔公等人,裴叔公忽想一人,“诶,吃饭怎么不将四丫头喊来?”

    虞氏脸上还维持着笑,点头让人去喊,不一会儿裴宝珠就来了,小步子迈到许氏身边坐下,小嘴嘟着闷闷不乐,倒是没整什么幺蛾子。

    席间长辈都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个晚辈,先前二房一家子都随着裴通在颍川上任,鲜少回来,难得回来一次也未必见得到旁支亲戚,这次见着了自然是要好好看看。

    毕竟是可以定亲的年纪了,长辈心里有个数,万一哪天碰到个品行端正的青年才俊,也能方便拉媒说亲不是?

    “宝珠,快见过长辈。”裴通和蔼道。

    裴宝珠点点头,“叔公们好。”

    ……

    四位旁支长辈皆一愣,甚至没反应过来是在唤自己,一时间面上少了慈祥之色,无语极了。

    裴宝珠还不知自己是唤错了,她不尴尬,尴尬的是她爹娘。

    裴通乐呵呵地笑得尴尬,找补道:“宝珠这丫头向来是记性不好,几年没见叔公、堂叔了,还望叔公勿怪,”然后转头瞪女儿一眼,介绍道,“这位是你亲叔公,这位是你堂伯公,还有两位是堂叔。”

    裴宝珠大抿着嘴,上下两片唇瓣都不见了,连忙点头,后开口逐一重新唤一遍。

    几个长辈随和地笑了笑,倒不生气,只是心里有了新的衡量,若是早些见这四丫头,只怕二房还得再少分些。

    不认识长辈算不上错,常年在外地,眼生了是人之常情,有多种可化解的办法。

    比如自己笑着调侃地说出这种“困境”,也比直接上来喊错要好,即便已经喊错,也有别的办法能找补,在笑谈几句说些热络讨喜的话,长辈自然也不能抓着你不放。

    可惜裴宝珠都没有,只是中规中矩地跟着裴通喊了一遍,半点解决问题的智慧与手腕也无。

    一看,就知道父母在待人接物上没有多加教导。

    二房夫妇也有问题,既然平时教导的少,方才就该主动介绍,避免了女儿喊错人的尴尬。

    长辈们心思各异,裴叔公蓦地想到另一人,“诶,宝莺自嫁去康定后有多久没回了?”

    提及此,裴通的笑淡了些,“劳叔父记挂,宝莺那丫头自打出嫁就没有回来过。”

    “有多少年了?”

    “四年。”

    “四年竟一日不曾登门?”

    “是。”

    对话后,膳厅内就是一片沉寂。

    见裴叔公神色沉重,许氏打圆场道:“三丫头嫁的远,哪里这么容易就能回来呢,还不是要看婆家脸色,她定有她的原因。”

    话是这样说,可在场的谁不明白,都是官宦人家,又不是穷苦到雇不起车马的地步,怎至于回不了娘家了?

    “这些年,可有寄信回来?”叔公又问。

    裴通点点头,“偶有几封,倒是不常寄。”

    另一堂伯公开口,“康定郑氏大小也是个世家,宝莺的公爹就在康定做官,隔几年就要回京述职的,也不带着儿子儿媳一道回来?总不至拘着宝莺不让回娘家探亲吧?我若是那郑氏,借着这姻亲之故,但凡有机会,我都要往这亲家跑,多多巩固关系,他们倒好,一步都不踏来啊。”

    此时,宁国公纠正,“也并非一步不来,宝莺那个公爹回京述职时,倒来过一次。”

    裴通纠结道:“我也时常记挂宝莺,不知她现在过得好不好,下次见到又会是什么时候了。”

    此言,让低着头未语的裴如衍夹菜的动作微顿。

    裴如衍记得夫人的手册里写过,三妹妹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哦,他死的时候。

    回来吊唁了。

    不过这次他很不该死了,三妹妹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如果非要他死的时候,二叔才能见着三妹妹的话,那他情愿二叔见不着三妹妹了。

    他正这般想着,恰在此时听二叔裴通发出感慨,“我也想早日早点见她。”

    裴如衍捏着筷子的手收了回来,朝着裴通的方向,正色道:“不如二叔得空时亲自去一趟郑家,探望三妹妹。”

    裴通点点头,觉得可行,却听裴叔公反驳道——

    “我裴家是何等显贵的人家,还要捧着一个区区郑氏不成?且不论这个,哪有岳父亲自去探望女婿的。”

    裴通:“叔父,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显贵不显贵的。”

    裴叔公也放下了筷子,蹙起眉来,“我看就是这丫头自己不愿回来,也是怪了,我记得宝莺年幼时还是很懂事的,怎么跟你去颍川几年就这么……”

    “不孝”二字到底还是不能轻易宣之于口。

    哪怕心里这样想,也不能给裴氏女冠上这样的名声,还不如蠢笨呢。

    裴叔公这话,简直就是往裴通心窝窝上戳,暗指他教女无方。

    此时,虞氏在心中冷笑,心想着,若是当初老二待三丫头好些,给三丫头找个近的婆家,也不至于骨肉分离,现在又在这里想念了有何用?

    对宝莺的婚事,虞氏有意见很久了,眼下忍不住道:“叔公有所不知,当初宝莺刚及笄不久,人虽然在颍川,但我也想着给她寻个京城门户相当的婆家,这边还与官媒问询着呢,岂料颍川那头说定下就定下了,到底是父母之命,我这个做伯母的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给她添些妆了,倒是二弟,将宝莺远嫁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日。”

    “我……”裴通被说得脸红,语塞地讲不出一二三来。

    许氏却要替丈夫说句公道话,“大嫂,你根本不知情,宝莺的婚事,是宝莺自个儿非要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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