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谁问他了?

    等等,他记清楚她刚才的需求没有哦?

    裴如衍走后,谢桑宁靠在躺椅上欣赏着壁画,好生无聊,忽听身后传来响声,声音比阿衍要更醇厚几分——

    “央央。”

    是爹!

    谢桑宁回过身,眼睛一亮,“爹,你忙完回来啦!”

    谢欢见她乖乖地坐在庭院里,看到自己就两眼发光的模样,便以为女儿是在等自己归来,当即心软得一塌糊涂,旁人都道女儿是最贴心的,果然如此。

    “在这里也不怕着了凉,”谢欢笑着道,“你瞧,我带谁来了。”

    谢桑宁的目光顺着谢欢,朝他身后望去,“晴娘?”

    戴晴娘缓缓走近,不过几日不见,不论是谢桑宁还是戴晴娘,都至少圆了一圈。

    原本的戴晴娘油尽灯枯,骨瘦如柴,而今虽不能说健康,却比之前要有气色,戴晴娘慢慢行了一礼,对谢桑宁道:“小主子,太子殿下特许我在宫中养病,有了太医的诊治,我身体大好,往后,小主子不用记挂我了。”

    谢桑宁从躺椅上起身,将戴晴娘拉到身前,“晴娘,我们不说两家话,你与我娘看似主仆却情同姐妹,你能为我娘做到这个份上,我理应给您养老。”

    戴晴娘犹豫,“这,这不好……”

    “有什么不好,若我爹不让你留宫里,我就在宫外养你,我的私库可不比我爹少。”谢桑宁道。

    谢欢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插话,“我什么时候不让了。”

    谢桑宁朝他一笑,又拍拍戴晴娘的手,后者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好了,”谢欢迟疑地开口,“央央,爹想与你商量些事。”

    戴晴娘闻言欲主动退避,然而谢欢阻止:“你是她生前最信任的人,一道来吧。”

    语罢,他牵上女儿的手腕,将人带进最近的议政殿内,屏退左右,殿中只剩下三人。

    谢欢并未直接开口,面露犹豫之色,似在思索怎么开口。

    “爹,”谢桑宁猜到了一些,“您是不是想问我关于微生家的事?我没什么忌讳的,您可以直言。”

    谢欢被猜中心思,眉目紧锁,沉重道:“依照你祖父的意思,是想将……你外祖一家千刀万剐的,可那毕竟是你外祖家,爹想着……”

    有些话,他自己也没想好要怎么开口。

    谢桑宁面上没有丝毫情绪,就事论事,“按照国法,斩首流放,哪怕诛九族都是该的,还是爹觉得血脉亲情不可割舍,要因为我而网开一面?”

    谢欢深深地看着她,想从女儿的眼睛里读出更多的情绪,“无情的血脉之情,对我来讲毫无用处,可是央央,爹不想你难过。”

    谢桑宁瞳孔微动,面色动容,上前一步朝着谢欢摇头,表示她不难过,“纵使他们与我有血脉之情,也不及我与爹娘亲厚,我亦不想爹心里难过。”

    即便那是她的外祖父和外祖母。

    前世与今生,她皆能被微生家所抛弃,两次。

    倘若前世还能说是趋利避害的本能,那么这一世,完全就是毫无情谊的舍弃,从此,她不再需要顾念一星半点的血缘亲情了,娘一定不会怪她的。

    谢桑宁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微生家做下此等恶事,害得爹爹浪费了十八载光阴,害得娘亲耗尽青春与生命,这都是无法弥补的事,不论爹作何抉择,我都是站在爹这边的,我想相信娘也是这样想。”

    说着转向晴娘,后者接话,“是,夫人为微生家所付出的,早该偿还清生恩养恩。”

    谢桑宁附和地点头。

    谢欢见状,松了口气,直到目光微移,忽然停顿某处,嘴角一抽。

    紧接着,他抬手至女儿的头顶,将她的帽子摆正,“你出门叫树枝压了?回头我让人将长乐殿的树砍了,一年到头不结果,还碍事得很。”

    第519章

    皇后的秘密一

    谢桑宁一愣,她还不觉得自己高到让树枝压头,当下立马反应过来,回想起裴如衍离去时的笑,分明不怀好意!

    又戏弄她了!

    心中记下一仇,她朝谢欢道:“爹,不是树枝,是我出门叫邪风吹到了。”

    “哦?”谢欢目光狐疑,没错过她眼底的幽怨,随即有了想法,摇摇头再没当回事。

    宫外,裴如衍与谢霖相约之地,便是行刑场对面茶肆的二楼。

    今儿来观看行刑的人不少,口袋里有几个子儿的,都嫌路上围观太血腥,便跑来这茶楼当看客,故而给茶楼添了不少生意。

    若非一个姓谢一个姓裴,还未必能订到包间。

    谢霖自打当上京县县令,还没怎么闲下来过,县衙倒是没有什么大案子,但鸡飞狗跳的事不少。

    而在天子脚下,哪怕是鸡飞狗跳,也极大概率是张侯家的鸡飞和李伯家的狗跳,遍地是官宦遍地是权贵呀!

    不过谢霖不怕权贵,他自己便是权贵,也总算是明白为何皇伯父要让他做这个县令了。

    谢霖匆匆赶来时,裴如衍都已经吃了一盅茶了,连断头台上的李丞相一家都喝上水了。

    “陈书来寻我时,我都恍惚了,近来春风得意的驸马表兄,倒是想起我来了。”谢霖一边进门,一边说风凉话,再关紧门,走至裴如衍身边。

    还能说风凉话,说明心里还是健康的。

    裴如衍面向窗外,目光落在刑场上,送人的人好似与李丞相说了什么,但他听不见,而后李丞相抗拒的表情转为接受,喝下了一碗水。

    谢霖见表兄没理自己,顺着目光望去,挑了挑眉,“哦,表兄这雅兴真是……还抢了个观看的好位置。”

    说着,他顾自坐下。

    裴如衍拢着眉心,平静的声音说着令人不太平静的话,“陛下判扬州知府、曹司户及李氏主支斩首,可这刑场上,却不见李家四子与六子。”

    李家四子李成,乃是当初马家抢女案中罪犯,早被李敬逐出家门,被判流放北地。

    这等恶贼,却阴差阳错保下一命。

    而李熙,倒也是在李敬获罪前被逐出家谱的,这刑场上没有李熙,必然不可能是错漏,而是……

    “陛下有意要让李敬留后啊。”裴如衍意味深长。

    谢霖目光一览,眯了眯眼,倒想起另一事,“当年李太爷于皇家有恩,李敬又早早将李熙逐出家门,皇伯父不想对李家赶尽杀绝,刚好顺水推舟。”

    “倒是表兄你,今日让我来就为了看李敬斩首?这出戏可并不下菜啊。”

    裴如衍收回目光,看他一眼,“所以这里不是酒楼。”

    正经的回答,令谢霖失笑,“表兄是怕我生气吧,放心,我还没到覆水难收的境地,你不如担心我那个小堂叔会不会有不该有的想法吧。”

    “你倒是想得开。”裴如衍诧异的同时,眸中划过欣慰,倒是不用他多开导了。

    太子归来、妻子是太子之女,这些都不在他的意料中。

    而且这些,皆是前世没发生的事,前世不曾发生,这一世却发生了,那这便是天意。

    裴如衍并不会做其他打算,何况太子是他的岳丈,裴家安安稳稳地便可承借东风,又何须拉着九族冒险?

    思及此,他忽地发出一声感慨,一切都过于顺遂了。

    谢霖偏头时忍不住翻了白眼,“外人都道表兄要吃软饭了,我还以为表兄会介意呢。”

    裴如衍回神,毫不在意道:“不过是嘴上厌,心中妒。”

    “表兄,你看他们——”谢霖盯着刑场上的人,讶异道。

    李敬喝下一碗水,跪在铡刀前,精神涣散地垂着眼皮,仿佛下一瞬就会闭上眼,感觉不到疼痛。

    裴如衍见状,目光在人群中寻找,锁定刚才送水的人,那人提着食盒正要离开,“来人。”

    “世子。”陈武推门而入。

    裴如衍吩咐道:“你跟上去看一看,那人去往何处。”

    “是。”陈武奉命离开。

    谢霖疑惑道:“表兄,你是否也怀疑那水有问题,像是能舒缓疼痛,但这也不奇怪,人死前心生害怕想失去痛感,遂找人送些麻沸散。”

    裴如衍低头不语,俨然想起当初谢玄要给裴彻下禁药的事。

    “表兄?”谢霖发觉他出了神,叫唤一声,却叫不应,心思一转改了口,“堂妹夫?”

    ……

    裴如衍幽幽目光瞥向谢霖,与此同时,刑场上的一排铡刀落下,血溅三尺,一颗颗头颅滚落在地。

    睁着眼的李敬眸中布满红血丝,但并未见一丝痛苦,反而是兴奋之色,嘴角大喇喇地咧开。

    像是铡刀落下前的最后一瞬间,他看见了极乐之地,并心向往之,异常兴奋与疯狂。

    “你方才喊我什么?”

    “表兄啊。”谢霖一脸无辜。

    裴如衍一阵无语,其实喊堂妹夫也没什么不对,就是觉得怪。

    “世子,”陈武迅速归来,覆在裴如衍耳边道,“那人去了宣王府。”

    谢玄哪来这么多禁药?

    裴如衍于心中思量,面上不显,点点头起身,与谢霖告辞。

    另一边,谢玄在府中喝了一壶酒,听人来报,得知舅父离世时是快乐的,也算是给自己心中一些慰藉。

    管家在旁边忧愁地劝慰,“王爷,您少喝些吧,相爷离开,您还有皇后娘娘啊。”

    母后……谢玄眸光微抬,无神的眼眸终于有了些光亮,呢喃道:“是啊,母后……母后一定也很难过,我要去看看她。”

    管家愕然道:“老奴给您拿醒酒汤,醒一醒酒吧。”

    “不必了,本王清醒得很。”谢玄起身,直接出了府,朝皇宫去。

    凤仪宫内。

    李敬与李氏嫡脉已被斩首的消息传入宫中,李皇后哭红了眼,伏在床榻边啜泣,半晌后擦干眼泪,将床榻板掀开,取出其中画卷。

    画卷铺平于榻上,她看着画像上的人,眼泪再度汩汩流下。

    “娘娘,相爷已经去了,您要保重身子,节哀啊!”心腹季嬷嬷道。

    李皇后吸了吸鼻子,手掌心带着泪液,将画像卷起,不再看一眼,递给季嬷嬷,“拿去处理了吧。”

    往日怎么劝都放不下的物件,今日就要丢弃了,季嬷嬷震惊的同时,也欣喜。

    皇后娘娘终于能彻底放下太子殿下了!

    季嬷嬷不敢耽搁,将画卷捂在怀中,生怕皇后后悔,脚步匆忙地朝宫殿外走去。

    要想彻底毁掉,自然是烧掉最合适了。

    途经长廊时,迎面见宣王走来,季嬷嬷心一虚,便想掉头,奈何宣王已经看见了她——

    “等等。”

    第520章

    母后爱皇兄?谢玄崩了

    季嬷嬷停步,转身行礼,“殿下。”

    谢玄点头,“母后在何处?”

    “皇后娘娘在殿中。”季嬷嬷见他没有在意自己怀中之物,悄悄松了口气。

    谢玄的确没有在意,面容满是哀色,“母后她……还好吗?”

    季嬷嬷摇头,又叹息,“自打宫外消息传来,娘娘的眼泪就没停过,丞相是娘娘的亲兄长,娘娘这心痛不比殿下少一分,正好殿下来了,您去劝一劝娘娘吧,人哪能这么哭啊。”

    谢玄闻言,一对哀眉拧紧,“行。”

    一字应下,抬步而起,不出两步忽然回头。

    彼时季嬷嬷走得比他还快,只是方向不同,他看着季嬷嬷的背影,心中生出疑惑,“嬷嬷,你要去哪儿?”

    母后还在殿中伤心,季嬷嬷作为母后身边最可心的心腹,这个时候不该陪在母后身边吗?

    季嬷嬷又被唤住,不得不停步,转过身一脸恭敬面对谢玄,对付道:“殿下,老奴去一趟御膳房,娘娘想吃红豆羹了。”

    “母后正伤心,有胃口吃?还要嬷嬷亲自去?”谢玄不解。

    季嬷嬷点头,“是老奴见不得娘娘饿着,娘娘又惯爱吃红豆莲子羹的,老奴亲自做的最符合娘娘的口味。”

    谢玄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季嬷嬷,最后落在她怀中抱得紧紧的画卷上,他一步步朝季嬷嬷走去,伸手指了指,“这是何物?”

    “一幅山水画,娘娘命老奴亲自给陛下送去,”季嬷嬷低下头,咽了口唾沫,克制不住心中紧张,“娘娘说要早些送过去,老奴先告退了。”

    等不及谢玄再回应,她转身欲离。

    “站住!”谢玄一声呵斥,怀疑这老嬷嬷有鬼,“什么山水画,拿给本王看看。”

    季嬷嬷微闭眼睛,面容露出命苦之态,心底叹息一声,睁开眼再转身,“这画是卷好了的,还请王爷不要为难老奴,娘娘会怪罪的。”

    可越是拒绝,谢玄便越是好奇。

    他不理会季嬷嬷的推脱之言,直接伸手从其怀中夺过画卷。

    “哎!王爷!”季嬷嬷慌张想夺回。

    这模样更加引起谢玄的怀疑和好奇,后退两步转个身避开季嬷嬷的抢夺,双手将画像上的系带解开,右手抬着卷轴一扬。

    画卷往下滑开,露出了整幅画,尽被谢玄收入眼底。

    他盯着画卷上的人物,不需多久,便认出了那人是谁,年轻时候的谢欢与谢聃禾领兵入京城,于城中救下一名身处混乱中的少女。

    少女跌在地上,在画卷中只有一个背影,仿佛是个不重要的角色,画卷的中心点在骑着马的谢欢身上,画师将他塑造得如天神一般,怕是为了符合买主的要求吧?

    逆着光而来的盖世英雄,是谁心中的英雄?

    跌在地上的少女,如今又是谁的妻子?

    谢玄看不到她的脸,但他看着季嬷嬷一副失魂的模样,再思及多年来母后的态度,他的心中慢慢有了答案。

    “这是母后收藏之物?你方才都是骗我的。”

    谢玄压抑着愤怒与被欺瞒的委屈,沙哑地质问着季嬷嬷。

    季嬷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该如何是好,“王爷,您听老奴解释,这画跟娘娘没什么关系,您千万别多想啊!”

    “没有关系?”谢玄的手一直扬着,握着卷轴的手微微发颤,“那你为何要心虚?”

    不论季嬷嬷怎么回答,他确信心中的答案,根本不会听信季嬷嬷的掩饰辩解。

    一个女子收藏男人的画像,还能有什么原因?

    呵。

    谢玄僵直地站在原地,转头看向凤仪宫主殿的方向,今日是舅舅的忌日,而母后却还在怀念旁人……谢玄内心不由生出悲凉。

    母后的眼泪,究竟是为舅舅流的,还是为谢欢流的?

    想着,谢玄再也忍不住心中火气,攥紧卷轴朝着主殿的方向大踏步而去。

    他的脚步很响,仿佛是将怒火全撒在地上了。

    “王爷,您别冲动啊,事实真是老奴说的这样,您不要误会了皇后娘娘啊——”季嬷嬷追在后头,等追上时,两人都已身处主殿内。

    一进殿内,就见皇后母子俩对峙上了,面对皇后投来的目光,季嬷嬷愧疚极了,“娘娘,是王爷他抢走了……”

    “你先下去。”李皇后强撑镇定。

    季嬷嬷点头,担忧地紧绷着神情,退出凤仪宫还叫走了在庭院中洒扫的内侍。

    整个凤仪宫,被压抑的沉寂笼罩,殿中母子俩半晌不说话,都在等待对方先开口。

    谢玄手中还攥着画卷,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亲生母亲,看着她一双红肿的眸,果真如季嬷嬷说的那样哭了很久。

    他面色铁青,发出嗤笑之声,“母后是在为谁流泪?是为舅舅,还是你那见不得光的爱慕?”

    “玄儿!”李皇后脸色难看,上前两步夺过谢玄手中之画,谢玄也没有再抢,反而是后退一步。

    他失望地看着李皇后,声音幽怨,“母后的第一反应不是同我解释,而是抢画?在母后心中,他就这么好吗?好到……您念着他这么多年?难怪,难怪每次我说要对他不利之时,母后就劝我不要争。”

    “我原以为,母后虽觉得我不堪大用,但我是您唯一的儿子,您怕我受伤才会相劝,可我没有想到,母后是怕他受伤,是怕我抢了他的位置!”

    谢玄说得眼眶猩红,眸中是埋怨,是失望,是委屈,是不甘,是恨!

    “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李皇后柔和的面容覆上忧色,眉眼多了分急切,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解释,她喜欢谢欢是事实,不想谢玄相争也是事实。

    但,劝儿子不争,并不是怕谢欢受伤,而是怕儿子受伤啊!

    李皇后太清楚儿子的秉性,只怕这会儿去夸谢欢的厉害,只会适得其反,遂对此不言,只一味道:“我都是为了你好啊,你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害你,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方才我让季嬷嬷去烧了画像,就是想彻底放下。”

    谢玄的牙齿都快被自己咬碎了,他半信半疑,忽而问道:“谢欢知道吗?他知道您喜欢他吗?”

    第521章

    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李皇后眉头拧起,害怕儿子生出事端,“他不知道,玄儿,这一切与他无关,你莫要再多想了!”

    李皇后边说,边往前走,抬手想抚平儿子的怒容。

    还未碰到他,他就偏开了头。

    李皇后的手僵持在半空中,她垂着眸子,将手收紧又落下,低声道:“玄儿,你舅父走了,李家倒了,我知道,你舅父做的许多事都有你的参与,想必陛下也知道,他没有将罪牵连到你,就是心中还念着你,你可千万别再做傻事了,母后只想保护你,看着你结婚生子,余生无忧。”

    谢玄避开了李皇后的触碰,听着她的话,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

    事到如今,母后还在担心他会抢了她心上人的皇位!

    两只拳头在身侧不断握紧,手指骨发出咔咔的脆响。

    再听不进去来自李皇后的劝告,谢玄压抑着怒火跑出凤仪宫,李皇后见他情绪激动,怕他冲动出事,遂跟上去。

    奈何跑不过谢玄。

    她前脚出了凤仪宫,已经看不见儿子的踪影,只听宫人说他往东宫的方向去了。

    彼时的东宫还是一片宁静,谢欢还在议政殿中与谢桑宁聊天说话,忽然宫人来报说宣王求见。

    谢玄来做什么?

    “让他进来。”谢欢道。

    那厢,谢玄快步踏入东宫,一路走来其实冷静了不少,让他支撑下去的是心里的不爽,实在不明白谢欢哪里好?父皇喜欢他,母后也喜欢他,所有人都喜欢他!

    他忽然停下步伐,视线在恢弘的建筑上扫过,一座座宫殿都透着森严与皇家的气派,这是大晋储君的住所——

    东宫。

    这些年来,他从未踏足,今儿是头一回。

    谢玄站在东宫内,可他与储君的距离,却是那样遥远。

    议政殿前,他看见了那幅壁画。

    远远望去,山峰迭起,赫然形成一个欢字。

    他稍稍褪去的怨气,再度升起,直冲脑门,他终于知道谢欢为何叫谢欢了!所以谢欢从一开始就赢了,在父皇心中,谢欢才是大晋的根本!

    此时的谢玄,就像一个不甘的孩子,觉得父母偏心别的孩子,于是不停地要找出父母偏心的证据,找出父母不爱自己的证明,他的眼中,只有山峰形成的欢字,而忽略了浅蓝色条条浩瀚江河形成的玄字。

    “山……欢……”谢玄视线微移,瞧见壁画下边的颜料桶,火气当头,想也不多想,就朝着壁画跑近。

    东宫内侍见他一副要揍人——不,揍画的架势,当即紧张起来,“宣王殿下,太子在政殿呢,该往这边走。”

    内侍话落,只见宣王一脸决绝地抬起颜料桶,内侍瞪大眼,“哎!您别——”内侍伸着手,张大嘴,眼看着谢玄泼画。

    好大一桶颜料,就被谢玄泼在了壁画上。

    这耗时多日的壁画,彻底毁了!

    不远处,正提着糕点归来的裴如衍恰好瞧见这一幕,站在原地,没有发声。

    “呼。”谢玄泼完,心中爽快多了,将颜料桶随意扔在地上。

    气解了,他生出几分心虚,转头警告内侍,“别告诉别人是本王泼的,懂?”

    内侍欲哭无泪,啥也不敢说。

    谢玄冷哼一声,嘴角扬起得意的笑,谁说这江山非得是谢欢的,他泼了壁画,坏了这寓意!

    笑未在脸上待多久,抬眸瞥见廊下站着的裴如衍,两人对视上,对方朝他客气地点了点头。

    竟是叫人看见了,谢玄抿紧唇,锁住眉头,烦躁地回过头,又与议政殿外平静的父女俩对上目光。

    谢玄:……

    谢欢:……

    谢桑宁:……

    僵在脸上的笑,彻底收敛了,但并未消失,而是出现在了谢桑宁的脸上。

    她朝着谢玄抿出一抹淡笑,“小皇叔,您这是什么爱好呀。”

    “我没有。”谢玄怒目圆睁,此刻又不免划过尴尬之色,刚否认完,低头却见五指沾上的颜料。

    谢欢没他这天天着火的脾气,站在台阶上低头看谢玄,“你舅父死了,是他自己做错事,跑到孤这里撒什么气?”

    谢欢说话时,谢桑宁在边上点头。

    “我……”谢玄还未说完,李皇后就后一步赶了来。

    李皇后追入东宫,第一眼就看见被毁了的壁画,和儿子那双作案的手,当即朝着谢欢道歉,“玄儿打小被本宫宠坏了,本宫替他道歉,这壁画……本宫稍后找人来修复。”

    “母后!”谢玄一听道歉,还是给谢欢道歉,脾气又着了,“都这样了还怎么修?修不好了!”

    不远处的裴如衍缓缓走近,恭敬地对皇后道:“此事交给臣即可。”

    “那便劳烦裴大人了。”李皇后点点头。

    谢欢冷淡道:“皇后与宣王若无事,就请回吧。”

    李皇后点头,抓住谢玄的手腕,压低声,“别闹了,再传到你父皇耳朵里,像什么样子。”

    谢玄失了气焰,不甘心地被李皇后牵着走。

    莫名其妙的一场闹剧,将东宫的壁画毁了,谢欢看向裴如衍,“你又该重画了。”

    语气怪怪的。

    谢桑宁左瞧瞧,右瞧瞧,愣是没出声。

    正此时,晋元帝的心腹大太监亲自前来,“太子殿下,公主殿下,裴大人,陛下欲提审犯人,遣老奴过来问一问,殿下可要旁观?”

    犯人,自然是微生氏一家子了。

    谢桑宁其实并不想去,但见谢欢点头,她便也改了主意,与之一同前往。

    再见微生槐与微生澹父子,他们皆憔悴瘦弱了不少。

    他们跪在威严的宫殿,双目下是青黑,像是活在恐惧中没有休息好,当下也无法欣赏宫殿的辉煌,心中只余下惧怕。

    龙椅上的陛下不发话,却浑身透着不容忽视的怒与威,底下的一家子瑟瑟发抖,如芒刺背,在压抑的安静中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听得身后太监的通报声,说着太子与公主来了。

    人生地不熟的一家人,听见了熟悉的人,心中陡然升起几分希望,微生蓓悄悄扭头望去,只见谢桑宁坐在轮椅上被推进来。

    她开口,“是表姐!表姐来救我们了!”

    第522章

    垂死挣扎

    微生蓓小脸上带着希翼。

    谢桑宁从头到尾没有看她,身后是裴如衍推着轮椅,将她送进殿中,站在她身侧。

    微生槐一家都朝她望了过来。

    谢桑宁俯视着,视线落在微生槐苍老的脸上,又移到窦云蔚身上,见后者惶惶不安,目光失焦,她缓缓开口,“外祖父,外祖母,好久不见。”

    倒也没多久,只是近来几日,于微生家而言,没有一天不是度日如年的煎熬。

    微生澹听她主动打招呼,还愿意喊外祖父和外祖母,心中高兴,紧张又兴奋,“宁宁,我就知道你是好孩子,我们都是你的家人,当年的事都是误会是意外,你与你父亲好好说说!”

    而微生槐也没再摆长辈的姿态,“是啊宁宁,是外祖父错了,不该一时鬼迷心窍替你做保小的决定,外祖父的初衷也是想保住你的孩子啊!”

    樊氏边护着微生络一边附和,“就是啊宁宁,除了这一件事外,我们何曾对不起你啊,你想想当初你母亲离世,你爹——沈益不喜欢你,我们将你接来金陵住了两年,两年里,舅母待你如亲生啊,你再想想你外祖母,最是疼你不过了。”

    提及在微生家住的两年,谢桑宁有些恍惚,她思绪飘远,正是因为那两年让她感受到了亲情,她记着这份恩,重生归来她不计较上一世的抛弃,仍愿意与微生家联络。

    “舅母,你扪心自问,你们对我好的这两年,难道不是为了与我拉近关系,好让未来的你们有利所图吗?”谢桑宁自嘲地抿了抿唇角,声音放轻显得十分平静,“不然又为何要在两年后送我回去,你们明知沈益不喜欢我,他只喜欢微生家送去的钱,明知我会过得不顺,却还是毅然决然地放开了我。”

    声色温和并不妨碍她言辞犀利,仿佛说得并不是自己的心酸事,她眸光中除了讽刺,没再含一分亲情。

    直白的话,戳穿了微生家几个长辈的心思,一时间脸上青白交加,而微生槐的神色中没有愧疚,反而是恼羞成怒,只是此刻不敢发泄罢了。

    樊氏语塞过后,迅速找补道:“那也是想你嫁得好,你在我们微生家能嫁什么好人家,只有去了沈家才能好呀!事实证明我们没有错,所以你能嫁入裴家,如今你与世子感情和谐,这样不好吗?”

    谢桑宁看着樊氏,从未觉得一个人能这样可笑,想到上一世被换了亲的经历,她的眸光幽幽,忍不住发出一声极尽无奈的嗤笑。

    微生澹听得她发凉的笑,顿觉不妙,跪着摩擦两步上前,“宁宁,我们微生家是商户,或许不知觉中是重利了些,但你要相信我们对你是真心的啊!我们想攀附权贵是没错,可那也是为了后代子孙着想,并不是为的我们自己啊!君子不都是论迹不论心吗?你在金陵的两年,我们对你的好是实打实的,平日哪有亏待过你一点,送你银子金子何时小气过?你想想这些啊!”

    大抵是这个时候,谢桑宁的内心真正的释然,放下了微生家,也不想再开口争辩。

    谢欢居高临下地看着极力想辩解的一家子,此时听得女儿的苦笑,他心疼之下,朝着微生澹夫妇无情道——

    “别总将两年挂在嘴边,你们疼她是应该的,你们欠她们母女的,岂是区区两年的虚情假意所能弥补?”

    微生澹夫妇看着轮椅上谢桑宁毫不动容的表情,再见谢欢冷酷倨傲的姿态,心中发凉,跪坐在地上再度陷入恐惧中。

    难道真的无法挽回了吗?

    几人的对话,位居上首的晋元帝一句不曾落下,看向孙女时神色满是柔情与心疼,而再看向那一地恶人的时候,神情凌冽,此时厉声喝道:

    “太子说得不错,你们若不作恶,朕的孙女岂会沦落在外?她该是被众星捧月的小公主,哪会缺了吃穿用度?会少了亲情关爱?你们让朕的孙女儿媳吃了一辈子苦,到头来还想着朕宽恕?做梦!”

    所谓的提审,根本算不上提审,一切都真相大白,何须晋元帝再审问什么,他不过是想要亲眼见一见伤害了欢儿的人,看看害他们父子分离的罪魁祸首罢了!

    如今人也见了,果真个个都是一副恶人模样,五官眉眼的精明与算计,都令晋元帝憎恶极了。

    “太子——”晋元帝低下头,抬手理了理龙袍的袖口,一边随意地开口,似漫不经心地道,“微生氏谋害于你,九族斩首也是应当的,你说呢?”

    九……九族?

    微生家众人瞪大眼睛,原以为最坏的结果就是自己一家子死去,可竟要连累九族?

    微生蓓是个十岁的小姑娘了,自然听懂了九族斩首,吓得怔愣在那儿,睁着一双眼睛唰唰落泪,抬着小手摸摸自己的后颈,瑟瑟发抖继续朝谢桑宁投去目光,试图博取对方的怜悯。

    先前一直没说话的单氏抱着女儿,伏首接连叩拜,恳求道:“求陛下开恩,求太子开恩,求公主开恩,民妇对当年之事毫不知情啊,民妇也是受了骗嫁进了狼窝啊!怪民妇眼瞎识人不清,民妇死就死了,可小女还年幼,陛下仁德,恳请陛下宽恕啊!”

    而微生家的几人虽对单氏言语有不满,但眼下不是起内讧的时候,于是纷纷叩拜求情,只想留下命来,再不济,留下子孙和九族的命也成。

    他们一个劲儿夸着帝王仁德,求帝王开恩。

    可是晋元帝再仁德,也是皇帝,倘若对谁都有情,如何法律严明、如何治理国家呢?

    他亦有帝王无情的一面,满眼就像看不见微生家鬼哭狼嚎式的求情,只能看得见太子,“太子,你觉得呢。”

    谢欢与晋元帝不愧是父子,谢欢也看着自己的女儿,站在女儿身边低声询问,“央央觉得呢?”

    谢桑宁摇摇头,“我并无意见,全凭爹做主。”

    谢欢闻言,视线再一次落在微生槐与窦云蔚的身上,这对老夫妻已是白发苍苍、精神萎靡。

    第523章

    五马分尸

    现在跪在殿中不过是靠着“抄九族”来提神。

    曾几何时,这对夫妻是真的很精神,那个时候颜颜也还在。

    谢欢的眼前又闪过心上人的音容笑貌。

    那一年颜颜在佛祖面前许下三个愿望,她想让她的二哥与单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个愿望无疑是实现了。

    但只实现了一半,因为单氏现在后悔嫁给她二哥了,而她二哥也早就另纳妾室,这还算什么有情人。

    颜颜的第二个愿望,是想要一个只爱她一人的盖世英雄,相守一生。

    可惜,也只实现了一半。

    而她最重要的愿望,是希望父母长寿安乐。

    微生澹有一句话说得对,谢欢怎么舍得让颜颜的愿望落空呢?他舍不得。

    更舍不得让这恶老头、恶老太轻轻松松抹了脖子,这么轻易地就死了,算什么惩罚?

    他们要长寿,长命百岁才好,但决不能安乐。

    愿望全部都只实现一半,才算是对三个愿望的公平。

    此时,觉得自己必死的微生澹最后看一眼年迈的父母,在谢欢思考的寂静中,他决绝道:“陛下明鉴,当年之事都是草民一人的主意,不满妹妹与太子互许终生,那是的草民还不知太子身份,谋害太子是草民出的主意,爹娘只是被草民挑唆,草民害了妹妹,害了太子,如今又差点害了外甥女,草民自知罪无可恕,然父母年迈,子女尚幼,还望陛下与太子网开一面,草民愿意受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之极刑。”

    语罢,微生澹重重叩首,脑门与地面相撞,发出吭的一声,可见其用力,带着必死的决心。

    即便如此,也没感动到晋元帝,晋元帝只觉得可笑,“你们一家子想来不管别人说的话吗?朕说诛九族,你却想你一人代替九族?”

    晋元帝讽刺地笑了一声。

    “也不是不行。”谢欢忽然开口。

    微生澹闻言,不可置信地朝谢欢望去,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松口了!竟然同意了!果然太子心中还有阿颜!微生家有救了!

    谢欢道:“父皇,当年谋害儿臣之事是微生澹的主意,便如他所愿,让他受五马分尸之苦,以换家人苟活。”

    晋元帝蹙起眉,以为儿子犯了傻,只死一个人,怎么能解心头之恨!

    反观微生家,却因此感到庆幸。

    微生槐深深地看了大儿子一眼,流下一行浑浊的泪水。

    神志不清的窦云蔚听得“微生澹”、“五马分尸”几个字眼,就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不行!你们这些恶人不许伤我儿子!你们不许伤我儿子!”

    她的眼睛狠狠地瞪过谢欢以及谢欢身边那个眼熟的女人。

    喊了几句后,被微生槐捂住了嘴,不敢让她再出言惹怒陛下。

    “呵,”谢欢冷声继续,“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抄家流放是少不得的,等亲眼看完微生澹被五马分尸,你们一家子就去苦寒之地团聚吧,至于微生家的财产,尽数充公,父皇觉得如何?”

    晋元帝思忖着点头,想来对微生家这样过惯了阔绰日子的人来说,清贫度日便是生不如死。

    往后的每一日,都会提醒着他们,他们犯了天大的过错,也因此失去了所有,这些年的努力付诸东流,余生都要活在悔恨与痛苦中。

    “也好,就亦太子所言,”晋元帝下结论,“来人,拟旨。”

    一句“也好”,昭示着微生家的结局。

    尘埃落定,微生槐与家人敢怒不敢言,别说微生槐,哪怕是樊氏也是吃不消过苦日子的。

    听说没收财产、还要流放,那简直比直接死了还苦。

    可是她又能如何呢?看着身侧微生络不言不语的模样,樊氏心疼极了,能保住儿子的命,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遂,没人再开口求情。

    随即,晋元帝大手一挥,禁军将微生家一行人一一带下去。

    但不是拉回牢里。

    微生家一行人被禁军拷着走,有人哭有人笑,但没人撒泼打闹。

    直到发现所去的方向不是大牢,微生槐才主动问了句,“官爷,这是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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