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夫子要来了,大家快回斋里上课啊,别排队了。”

    “那钱放在这里。”

    说着,还真有人将钱放在了原地,转身跑了。

    方端午大喊,“你们名字还没记呢!”

    “不用记了!”

    方才还热闹的走道上,只剩下齐行舟几人,连虞绍都走了。

    齐行舟看时辰差不多了,姐夫应该要出发了,于是他抱起捐款箱准备离开。

    突然,一把戒尺拍在捐款箱上,“你们两个不想上课了是不是。”

    老夫子怒瞪着齐行舟和包赢,两人纷纷低头向夫子问好。

    “夫子,学生要将这筹得的钱拿回去。”齐行舟认真道,一侧包赢默默点头。

    老夫子摸了摸胡子,无奈地放下戒尺,“快去快回。”

    “嗯!”齐行舟重重道,随即带着端午朝书院外跑,包赢见状也跟着跑。

    “等等!回来!”老夫子还没糊涂,这点事哪要三个人干啊?

    三个孩子驻足,老夫子朝包赢勾勾手,“你回来。”

    “夫子……”

    “别想逃课。”老夫子还没糊涂。

    包赢朝齐行舟看了眼,失望地垂头,一副丧气样朝着书斋走去。

    老夫子朝齐行舟道:“你也过来。”

    齐行舟绷着脸,朝着夫子迈了两步,保证道:“夫子,我会早点回来的。”

    老夫子叹了口气,问,“回来就能好好上课了?”

    齐行舟郑重点头,只见夫子倏然扬起戒尺,但不是打人,而是为了抬起袖子。

    另一只手笨拙地伸进袖子里,捞啊捞,从袖中掏出半吊钱,低头塞进捐款箱里。

    齐行舟诧异地抬头,老夫子却不曾看他,转身便朝着书斋而去。

    只留下一个背影,和一句叮嘱,“快去吧。”

    齐行舟抱紧箱子,疾步跑出书院。

    守着书院门的看守正准备关门,就见两个孩子奔来,四条小短腿跑得飞快,像一阵风似的从半关的门缝里跑了。

    今早到书院时,齐行舟有刻意吩咐让马夫原地等半个时辰。

    眼下出来,马夫还在。

    他抱着箱子说了句回府,马夫不问缘由只管赶车。

    奈何半路上,车轱辘里卡进了东西,一时半会在原地动不了,齐行舟唯恐赶不上,于是抱着箱子下车,朝着国公府的方向继续狂奔。

    “小公子,走小路快!”方端午喘气道。

    齐行舟低头看看捐款箱,有些迟疑,但没时间犹豫太久,伸手撕了箱上面的字,便跟着方端午的小路跑了。

    路人只见七八岁大的两个孩子发疯般奔跑,为首的孩子穿着竹阳书院统一规制的襕衫,抱着个盒子。

    盒子上虽无字,但顶部有个小开口,随着奔跑而晃动,里面似铜似铁相撞,听起来像是铜钱与银锭。

    小巷中,蹲在墙角无所事事的两个男子相视一眼,起身走入深巷,埋伏拐角处。

    齐行舟抱着盒子,低头看不见脚下路,一路疾跑,在拐角处突然被什么绊倒,嘭得一下双膝跪地。

    即便是面对突发事件,饶是膝盖再疼,他也紧紧抱着盒子,没有松开。

    随即整个人因惯力狠狠摔在地上,唇部猝不及防地磕在木盒上,“咔”的一声,待感受到疼痛时,唇齿间流淌着咸咸的血。

    “小公子!”没摔倒的方端午要去扶,被不知哪里窜出来的男人拎到了一边。

    两个街溜子蒙着面,“钱拿出来。”

    齐行舟趴在地上,抬起头看一眼,抱着木盒仍不松手,低头吐了一口血,血里还有一颗小白牙。

    “钱拿出来。”街溜子不耐烦地再次重复,见他敬酒不吃,干脆弯腰去抢。

    奈何齐行舟抓得太紧,街溜子抬脚就是一踹。

    “你们太过分了!我们可是国公府的!你们大白天的当强盗,我家大人——”方端午嘶喊着,嘴蓦地被捂住了。

    木盒终是落入贼人手中。

    齐行舟吃痛地起身要去抢回来,“还给我!”

    贼人看着他,也不着急走,扬起手将木盒举高,“你能拿到吗?还抢。”

    齐行舟垫着脚尖,高抬着手,跳着也够不着,却不愿放弃,执拗地一直跳,一直去够。

    看得贼人玩心大发,转着圈地愚弄他,“在这里在这里,过来呀!”

    “唔唔唔。”方端午被另一贼人抓着捂着嘴,说不出话,只能恨恨瞪着,骂得极难听。

    两个贼人在偏僻的深巷中,各自愚弄着两个孩子,时而相视一眼,觉得有意思极了。

    “一个小不点,谁让你随身带这么多钱,管你是什么府的,出了这条街谁能找到谁啊。”

    待贼人觉得无趣,便将两个孩子扔在地上,转身要走。

    齐行舟坐在地上,看着贼人的背影,双眸微变,脑海中迸出一个念头,慢慢延伸,眼中透出狠劲。

    于是不顾疼痛,轻声爬起,暗示端午噤声,在端午懵懂的目光下,爬上端午的肩上了墙,然后屏声静息地在墙上跟上贼人,从屋顶捡了几片瓦砾,用力砸向贼人的脑袋。

    “啊!”一个被砸得鲜血直流,“兔崽子!”

    还有一个侥幸躲过,作势要爬上来拉人。

    两个孩子在矮墙上,一个递瓦砾,一个啪啪啪狂砸。

    “把盒子还给我!”

    贼人哪能听进去,尽管都见了血,也不可能还钱,甚至不要命地朝墙上的小人儿伸手。

    齐行舟的脚一把被攥住,随后被一扯,整个人掉下矮墙,摔在了地上一片的瓦砾上,他闷哼一声,眼角疼出泪。

    “找死!”贼人额头还汩汩流血,气急败坏地将瓦砾扬起,朝着地上的人砸去。

    齐行舟下意识地偏头闭眼。

    然,瓦砾却不曾落下。

    只听耳旁布料撕破,利器刺入皮肉发出轻微的“滋”的一声,紧接着是贼人痛苦惨叫。

    齐行舟睁开眼时,只见贼人被一脚踹远,利剑从身体抽出时还滴着血,贼人死死瞪着眼,躺在地上再无法动弹。

    齐行舟的视线从贼人的身上转移到突然出现的大侠身上,大侠身高八尺,带着一个铁面具,即便看不到脸,也能想象出这面具后何等的潇洒英俊。

    两个孩子都看愣了。

    而一贼人尚余气息,要跑,被男子察觉,随手捡起一小块碎瓦丢出,精准刺破贼人咽喉。

    “垃圾。”铁面冷声道。

    语毕,铁面看向两个愣神的孩子,语气缓和,“家在何处,送你们回去。”

    不等俩孩反应过来,已经一边一个扛在肩头。

    “宁国公府,我们去。”方端午开口。

    齐行舟趴在肩头,心心念念,“盒子,我的盒子。”

    铁面闻言,扛着两个孩子蹲下捡木盒,又听肩上的孩子问:“大侠,他们死了该怎么办?”

    铁面未透露情绪,“该。”

    齐行舟重复问,“该怎么办?”

    铁面不再说话,扛着两人,轻功飞起,朝着宁国公的方向而去。

    待这巷子中的两名贼人尸骨被发现,官府一查,才发现这两人经常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早就有案底,做贼罪不至死,但邻里听闻死讯无一不拍手叫好。

    不过这不妨碍官府追凶,更不妨碍官府追不到凶,毕竟偏僻深巷,来往人少,连房顶的瓦片被掀出天窗了都没人听见,抓凶手谈何容易。

    当然,这是后话。

    眼下,是国公府门前,沈桑宁整装待发。

    临行前,忽听远处一声“阿姐!”稚气中透着丝丝委屈。

    她远远瞧去,只见一铁面男子从天而降,背上扛着两个孩子。

    定睛一看,齐行舟唇瓣一圈都是血渍,刚才张嘴一喊,血又流淌了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吐血了。

    吓得沈桑宁大惊失色,“阿舟!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齐行舟和方端午被放在地上,齐行舟抽抽鼻子,忍住想哭的心情,“我没事。”

    一张嘴,沈桑宁便瞅见他缺失的门牙,原来血是从牙龈流出来的,可她担忧不减,此刻又听方端午全面地将整件事叙述了一遍。

    沈桑宁听了,既欣慰又无奈,“傻孩子,你姐夫昨夜就走了,你心中有规划,早些与我们说不成吗?”

    说话时,不忘抬起他的下巴,细细查看他的牙,“身上还有别处伤没有?”

    闻言,齐行舟惊讶得呆滞在原地,嘴巴保持微张的状态,任由风吹着缺口处。

    铁面男子转身欲走,沈桑宁忙道:“多谢,你去哪儿?”

    “不必,别问。”他淡淡道。

    沈桑宁被他的冷漠打败,默了默,忍不住道:“叔,你怎么装不认识我?”

    第316章

    对不起,我没有用

    铁面大侠运功的动作顿住,身后是国公府的一众护卫,他没有转身,下意识地摸了摸铁鼻子。

    在沈桑宁的视角,只能看见手肘微动的背影。

    见铁面不应,她很难不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故再次试探道:“叔?”

    这次,铁面转身,“很明显吗?”

    声音依旧冷漠,但比刚才多了几分生硬。

    隔着面具,无人能看见他面容露出何种神情。

    可沈桑宁仿佛能想象到他略有窘迫,她既无奈又心觉好笑,“不相识的人自然不明显,但若相熟,声音与身形都能认出,何况您武功高强,侠肝义胆。”

    语罢,那一张铁面对着她,半晌无言,轻微点头,也是赞同了她的话。

    “爹!”云昭快至国公府时,瞧见那张铁面具,这就是昨日新买的,当下就认出了人,疾跑而来,将背着包袱的小宋甩在身后一大截。

    铁面偏头看了眼,抬步就要走,沈桑宁忙出声阻止,“云叔,阿昭很担心您的。”

    铁面一迟疑,就被赶上来的云昭抓住了。

    “别跑了爹!”

    “放手。”铁面不动。

    小宋神医喘着气赶来,“伯父,你那么大年纪,懂点事儿吧!”

    铁面朝他看一眼,小宋如芒刺背,若无其事地撇开头闭嘴。

    云昭乖乖松手,“爹,你要去哪儿?”

    “扬州。”铁面云叔直接道。

    云昭一听,“扬州?那巧了,我和小宋要随夫人去金陵,正好可以一道。”

    “不巧,不用一道,我一人来去自在。”云叔朝国公府的护卫队望了眼。

    的确不巧,沈桑宁心中想着,云叔这等正义之辈,去扬州的目的显而易见,而她去金陵也是为了扬州,也算是不谋而合。

    云昭神色失望,没再坚持。

    反而是沈桑宁突然开口,“叔,您路上盘缠够吗?”

    他不语。

    沈桑宁莞尔,“我们一行人去金陵,这一路上只怕周边的治安会受灾情影响,如若您可以随我们一道,还能保护我们,您愿意的话,我可以付佣金。”

    随后,一道叹息声从铁面中传出来,“想给我盘缠让你说得那么复杂。”

    “我……”沈桑宁再次被打败,词穷且别扭,“我们是真需要保护。”

    仿佛身后没有那五十名护卫列队。

    云叔垂着的手动了动,思忖一二妥协道:“给我匹马。”

    “好!”沈桑宁笑着点头,只见铁面上两个黑洞内的一双眼睛透着些什么情绪,却因厚重的铁面让人看不真切。

    马奴即刻去马房多牵一匹马出来,云昭见父亲被说服,亦笑了起来。

    “阿昭,你过来。”云叔言简意赅,将云昭拉到一边低语。

    没有眼力见的小宋神医要凑上去,沈桑宁牵着齐行舟拦住他,“神医,出发前,可以帮我弟弟瞧瞧伤吗?”

    阿舟这牙龈还留着血呢。

    “我又不是牙医。”小宋古怪道。

    可这附近,也没有别的大夫能快速赶来了呀。

    忽然,她的手紧了紧,察觉到了齐行舟的紧张,她摸摸他的头,“这是名医,别怕。”

    “我,我不要他看。”齐行舟一张嘴,就流血。

    “阿耶快别说话了,”小宋眉头皱起,“上车,我给你看看牙。”

    “阿姐,他不会,我不要他看了。”齐行舟板正的脸难得出现慌乱之色。

    小宋被这一激,根本不能忍,直接扛起半大孩子上了车。

    这力气,可见在云家锻炼身体成效明显。

    “阿姐——”齐行舟被拉进车里。

    “别怕。”沈桑宁也进了马车。

    她一进马车,齐行舟紧张的小手就拉上她的衣角,“我可不可以跟你们一起去金陵?”

    他眼巴巴地看着,沈桑宁却拒绝了,“你还要上学呢。”

    这一去,都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阿姐……”他紧握着她衣角,执拗地看着她。

    显得她很冷漠,她无奈道:“前阵还给你报了童试,你该备考。”

    齐行舟摇摇头,这会儿也不怕嘴疼,执着说着话,“我在金陵可以备考,金陵也能考——”语未尽,下巴就被小宋严肃地扯过去。

    “闭嘴,”小宋看病时候格外严谨,“说这么多,没微风穿隙的感觉吗?”

    什么微风穿隙,不就是漏风吗。

    齐行舟仿佛才记起自己少了颗门牙,瞬间不讲话了,保持着张开嘴的动作。

    沈桑宁将随车携带的医药箱取出来,放在车内的座位上,由小宋给阿舟止血。

    阿舟一直没有喊疼,直到小宋精准地按了按他的腿,他才没忍住“嘶”了一声。

    “我就说呢,你这磕到牙的位置,不应该只有牙受伤。”小宋卷起齐行舟的裤腿。

    沈桑宁也瞧见了红肿磨出血的膝盖,以及小腿上的几处淤青,心疼不已,“方才你怎么不说,忍了这么久。”

    齐行舟低头,点一点,小声道:“这些伤我自己也能找大夫,不及筹款的事重要。”

    一席话说得沈桑宁欣慰也心疼。

    小宋突然打断,“世子夫人,你这里有没有敷伤处的草药?”

    “有有有。”

    沈桑宁将车窗打开,吩咐人将后车上备得齐全的草药取来,小宋当即捣鼓成药汁,滴在齐行舟的伤处。

    “不疼吧?”小宋蹲在车内,抬头看着小少年,没好气道。

    面对不关心自己身体的病患,大夫都是这个态度。

    齐行舟不语,沈桑宁伸手用帕子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低声细语地问:“疼不疼?”

    他还是不说话,只默默点了点头。

    “说话。”

    “疼。”他抿着小嘴。

    沈桑宁百感交集,“知道疼,下次就放手,没有什么东西比你自己的安危还重要。”

    “可那是募捐来的,不能丢。”

    “不管是怎么来的,身外之物都没有你的安危重要,有姐姐在,不管丢了多少银子,都会与你一起承担,但若今天没人救你,你的命与身外之物一起没了怎么办?”沈桑宁语气加重些,势必要让他明白两者的重要性。

    却不知他怎么想的,能品出其他意思来。

    “对不起,”齐行舟低着小脑袋,宁愿看着神医上药,也不好意思看姐姐,“我没有用。”

    第317章

    云叔的杀意

    这是怎么想的,她何时说他没用了啊!

    沈桑宁轻叹一声,放弃说道理,“阿舟,你已经是最棒的孩子了,是我想让你多在乎自己些,小胳膊小腿上那么多伤,要疼好久的。”

    齐行舟仍旧是垂着头,留给她一个黑乎乎的头顶。

    小脑袋用着几不可查的幅度点了点,忽而,将头偏到一边去。

    随即,一滴透明的小水珠落在小宋神医的手背上。

    沈桑宁瞧见了,心知阿舟要自尊心不愿让她看见眼泪,她便假装没瞧见。

    岂知,小宋啧啧一声,“谁水晶掉我手上了,不是挺能忍的吗,原来这么疼吗?”

    ……

    齐行舟咬紧牙,眼眶湿润,被戳破后更不好意思抬头了。

    这时,帕子又探了过来,无声地擦了擦他的脸颊。

    好了,这下没眼泪了。

    可沈桑宁这无声的举动,却让他眼眶中晶莹之光更甚,垂着头,小水珠频频往下掉。

    阿舟一向坚强,沈桑宁看着他那小眼泪止不住,凑近些拍拍他的背,温声道:“阿姐和神医都在这里,什么药都有,我们阿舟不会疼的。”

    语毕,齐行舟突然朝她扑了过来,双手环在她的肩颈处,埋头在她肩上哭,就仿佛是崩溃了一般。

    往日哪有这样过呀!

    但也就是这样,才真正像一个七岁孩子。

    沈桑宁顺着他的背脊拍着,“姐姐在,不用怕了,坏人已经被云伯伯打跑了。”

    他哭了好一会儿,才松手,“阿姐,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金陵。”

    面对泪眼朦胧的阿舟,这次,沈桑宁迟疑了。

    没听到她回答,他垂下湿润的睫毛,“你和姐夫都不在,我在京城没有亲人了。”

    如此,还真就说服了沈桑宁。

    这一去不知多久,阿舟只是个七岁孩子,留他在家里太残忍了些,去金陵还能见外祖父外祖母……

    这一权衡,她便点了头。

    于是立马让府中下人去书院告假,又想到阿舟的心性都受了惊吓,方端午或许也好不到哪里去。

    结果一看马车外的方端午正坐在台阶上发呆。

    她招来端午,询问一番,端午羞赧地挠挠头,“我没怎么受伤,小公子冲得太快了,我慢了一步,没保护好他,对不起。”

    沈桑宁哪里会怪他,赶紧让他回家去休息一段时日。

    端午是书童,此行金陵就不带着了,省得他家中父母担忧。

    回马车时,见阿舟已经擦干了小脸,恢复了严肃的小模样,好似刚才哭的不是他一般。

    “阿姐,我们要出发了吗?”

    他讲话的时候倒不流血了,但……那门牙中间空了一块,这……

    沈桑宁忧心地问小宋,“我弟弟这牙还会长的吧?”

    身侧,齐行舟竖起耳朵。

    小宋看他佯装不在意的小样子,啧啧两声,又故意“嘶”了一下,果然看见姐弟俩凝重的模样,然后才缓缓道:“七岁,刚到换牙的年纪,会长的。”

    还是换牙年纪的齐行舟,蓦地松了口气。

    小宋又补充一句,“这阵子讲话会漏风,注意点。”

    闻言,齐行舟紧抿住嘴,不露出难看的牙齿。

    小宋暗暗乐了。

    正要下马车,齐行舟又道:“我后背也有伤。”

    小宋闭了闭眼,又开始忙活。

    那头,云叔与云昭不过是讲了几句话,早就讲完了。

    云昭上马车时,小宋正撩起齐行舟的后背处衣料,沈桑宁位于齐行舟面前,自然是看不见的,可云昭一打开车门就看见小身板上交错的血痕。

    门一开,风一吹进,齐行舟背上一凉,忙挣扎起来要将衣服放下。

    “你害羞什么,别动。”小宋皱眉。

    云昭是不在意的,但看小家伙在意,所以又钻出去了将车门关了起来。

    这下,齐行舟才乖乖上药。

    待处理好伤口,一行车马终于出发,加上护卫一行共五十多人。

    穿过几条街,经过承安伯府时,齐行舟探出头瞧了眼匾额,又钻了进去。

    伯府门房瞧见这宁国公府浩浩荡荡的车队朝着城门去,转身进府告知了主人。

    马车内,齐行舟思忖后开口,“阿姐,昨日那位柳夫人陪着沈二小姐游街了。”

    沈桑宁看他,“你小小年纪,不要关心这些不相干的事。”

    “传得沸沸扬扬,我今天如果正常上课,肯定有同窗会问我,”齐行舟正经道:“而且这不算不相干,与阿姐有关系的。”

    沈桑宁将车窗关上,“究竟想问什么。”

    齐行舟酝酿一二,“柳夫人有没有虐待你?”

    问出口,又觉得这样问不对,恐伤了她的心,他抿抿嘴,重新组句,“我本来是不想姓齐了,想和阿姐姓,可是……感觉姐姐也不想姓沈,这下我不知道该姓什么好。”

    改姓计划就此搁置。

    沈桑宁失笑,“你小小年纪,脑子里尽想些什么,改姓是大事,哪有那么随便。”

    她抬手刮刮他的鼻子,然而心中却感慨道,弟弟和自己都有相同的纠结。

    她前世想的是,待能真正自己做主的那天,她要改姓微生,可一想到微生家弃她于不顾,这改姓便搁置了。

    至于今生,微生家虽未弃她,可多年前实打实不顾母亲意愿,将母亲送入火坑,倘若母亲在世,说不准也不想姓微生了。

    她回过神,看着阿舟低头思索的模样,笑道:“说是大事,也是小事,若实在不想姓齐,你便去百家姓里挑一个顺眼的,自己喜欢就好。”

    “那阿姐呢,阿姐想姓什么,我就姓什么,”齐行舟小脸认真,一心与她同姓,“这样,我们就是亲姐弟了。”

    沈桑宁面上动容,唇瓣的笑加深了些。

    连带着安静的云昭也笑了,小宋左右看看,凑到云昭身边说话,“伯父跟你说什么了?”

    窗边嘭的一声,剑柄敲了敲窗门,仿佛是一种警告。

    小宋自觉地往边上坐了坐,离远些。

    这下,轮到沈桑宁看笑了。

    隔着一窗之距,车厢外,骑着大马的云叔收回剑,明明已经经过了伯府,他还是克制不住,回头撇了眼“承安伯府”的牌匾。

    面具下,尽是杀意。

    第318章

    保胎与堕胎

    承安伯府。

    门房将消息传到沈益耳朵里的时候,沈益根本无暇顾及,“她爱去哪里去哪里!来人,堕胎药煎好了没有,记得再去药铺买麻沸散来,别让妙妙太疼。”

    堕胎药煎好了,下人便捧去给沈妙仪,结果一进屋,就被沈妙仪打翻。

    她悲怒交加,“我不喝,我不会打掉孩子的!”

    守了沈妙仪一天一夜的柳氏面容憔悴,见状拉住她的手,苦口婆心地劝道:“妙妙,终身大事不能意气用事,昨日你也听到了,外人都骂这孩子是孽种,生下来,会影响你一辈子的,不如打掉,将来还能再选个夫婿,做继母也是好的。”

    “继母?”沈妙仪仿佛想到什么很不好的事,“娘,你不就是沈桑宁的继母吗,你们也成不了真正的母女啊!”

    实话实说,也确实如此,柳氏一想到沈桑宁的母亲好命,能嫁进伯府做原配,而自己出身官宦,一朝沦为平头百姓,从云端坠落,只能嫁给不入流的八品小吏,便心生不甘。

    即便柳氏知道,一切怪不得微生颜,即便没有微生颜,沈益的原配之妻也不会是她。

    青梅竹马没有为自己守身,很正常,娶妻纳妾与别人有了子女,也很正常。

    但这不妨碍柳氏不满,她无法对沈益的其他子女真心,因为她对沈益是真心的。

    自打父兄沦为平民,柳家没有靠山,够不上伯府的地位,柳氏日盼夜盼,盼死了丈夫才嫁给了沈益。

    如今的好日子都仰仗着沈益,她不能怪沈益什么,可她的不满需要有一个口子,将命运的不公而产生的怨怼,全部从这个口子宣泄。

    面对女儿口无遮拦的话,柳氏无从辩驳,“不一样。”

    沈妙仪了然一笑,“有什么不一样我就是想要一个亲生的孩子,至于男人……娘,连亲爹都靠不住,我还能指望哪个男人?再指望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柳氏听闻,知道沈益的做法终究让女儿伤心了,“妙妙,你要想好了,若真留下这个孩子,将来——”

    “娘不必说了,我意已决,若这个孩子不能活,我……也没有什么念想了。”

    沈妙仪决绝的言语,给了柳氏心头一棒,柳氏惆怅一叹,转念间还是决定顺了她的意。

    此时,门外传来一声呵斥:“这孽种决不能留下!”

    母女俩望去,见房门被打开,一脸怒气的沈益从门外走进——

    “这药,你不想喝也得喝!若再打翻,就再煎一副!”

    “爹!”

    “老爷!”

    母女俩同时出声恳求,可沈益的态度却很坚决。

    “爹,你为何这么残忍?”沈妙仪指责道。

    沈益皱眉,“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的姊妹们,哪一个有你这样随心所欲的?因为你,我丢了多少脸,游街过后,我依然可以好吃好喝养着你,但这个孩子,我是决不让步的!”

    “老爷,”柳氏走到沈益跟前,“妙妙若失了这个孩子,此生就无法再拥有自己的子嗣了呀!”

    沈益不语。

    沈妙仪酸楚道:“爹若怕丢人,就将我送去外头吧,我到外头去生,不影响您的名誉。”

    “你怎么就这么执迷不悟!”沈益指着沈妙仪的鼻子,“枉我这么疼你!”

    沈妙仪直视沈益愤怒的眼睛,问:“爹是疼我,可不也为了冠玉的声誉,想让公府将我悄悄沉塘吗?”

    沈益被怼得说不出话,柳氏生怕沈益彻底放弃女儿,连忙道:“妙妙,怎么又扯到沉塘去了,现在说的是你腹中孩子的事,你莫要再惹你爹生气了!”

    沈妙仪果然不再咄咄逼人,苦涩道:“爹如此爱玉儿,为何就不能理解我也想保护自己孩子的心呢?”

    此时,沈冠玉冲入房中,在柳氏的暗示下,一把抱住沈益的左腿,“爹!你就放了姐姐吧!求求你了!”

    “你,你们!”沈益想甩腿,念及孩子年幼,还是没忍心,“你们真是煞费苦心,也不怕教坏了玉儿!”

    沈妙仪突然跪下,跪在沈益的右腿前,“爹,我也求求您,我肚子里的孩子不论父亲是谁,都是您的外孙啊!”

    沈益低着头,左右看看自己最爱的儿子与女儿,无可奈何地垂下手,思索片刻后,不容置喙道:“出城吧,你去城外住着,别在京城里头,遭人议论。”

    得到想要的回答,沈妙仪重重叩首,“多谢爹成全。”

    “多谢爹爹!”沈冠玉学着姐姐的样子,给沈益叩头。

    刚叩完,就被沈益一把抱在怀里,外头响起管家迟疑的声音——

    “老爷,方才竹阳书院传了话来,说特殊渠道招满了,明年不收八公子了。”

    沈冠玉眼珠子懵懂转悠一圈,“爹爹,什么叫特殊渠道?”

    特殊渠道,便是不经过考试,招收的学生。

    每年启思堂都会有特殊渠道,招收三十位小学子,多是权贵子弟。

    沈益都打点好久的关系了,原以为板上钉钉的事,现在突然说收不了……

    沈益抱着儿子的手都在抖,“可有问什么缘故?难不成妙妙游街,已经影响到玉儿上学的事了?”

    闻言,沈妙仪不声不响地往柳氏身后躲了躲。

    管家:“书院的人只来传了话,没说原因,不过他们说,特殊渠道进不了,但八公子可以通过真才实学考进去。”

    “爹爹,什么是真才实?”沈冠玉又问。

    儿子眼中的好奇,充满童真的疑问,恰好回应了管家的话。

    沈益头疼道:“他一个六岁的小孩子,能有什么才学!就是书院不愿收我儿了,一定是宁国公府捣的鬼!”

    他放下儿子,就欲去书院和国公府搞清楚真相,快步朝外走去,刚到府门处,又犹豫了。

    这节骨眼上,还是不要出府吧。

    即便确定是宁国公府捣的鬼,他又能如何做呢?不管是去理论还是比权利,他都拼不过人家呀!

    思及此,沈益折返回去,柳氏欲上前安慰,被他拂开,朝沈妙仪发脾气——

    “若不是你,你弟弟怎么会为上学发愁,你若是还做国公府的二少夫人,书院看在国公府的面子上,都不至于将你弟弟踢出来!”

    沈妙仪有苦难言,“玉儿也是沈桑宁的弟弟,书院也没看在她的面子上收玉儿啊,可见根本不是因为我。”

    “你还挺有理!”沈益扬起手,真想扇人。

    柳氏忙拦住,“老爷,妙妙还怀孕呢……对了,妙妙不是捐米了吗,到时候宣扬一番,用美名洗去污名,说不准竹阳书院还能收玉儿呢。”

    第3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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