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留到最后的那个,沈桑宁以为他是心态比较稳的,她淡笑着问对方是否还要换个茶。

    话音刚落,就见对方悄悄从大袖袍里掏出个盒子。

    盒子怎么看,怎么像箭匣子,沈桑宁下意识以袖挡脸。

    岂料那盒子打开,是一支野山参。

    沈桑宁放下双手,轻咳一声,“这位大人,这是何意?”

    男人弯下腰,露出谦卑的笑,“裴夫人,下官是今年科举一甲第六名,裴大人是今年科举考官,算起来下官就是裴大人的半个学生,下官被圣上钦点为下县县令,不日就将出发,虽不在一百二十七位捐款名单上,但下官自愿捐款,为百姓做事,为裴大人解忧。”

    说着,从袖中拿出薄薄的信封放在一众信封之上,然后将山参也放上去,“这山参,就当是学生孝敬老师与师母的。”

    沈桑宁笑意淡去,视线从野山参移到信封上,“恐怕这山参都比善款贵吧?倒是破费了。”

    男人笑起来,“孝敬老师之物,怎能与善款相提并论,这点银子不算什么,还望师母不要客气。”

    沈桑宁的外壳不过十八岁,被一个大一轮的男人喊师母,怪异得很。

    她起身,“每一位真心捐出善款的人,都配为天下之师,我又怎能当得起你这声师母?大人若将山参换为善款,我自当为扬州收下,但若它只是山参,还请拿回去吧。”

    说话时,玉翡已经将山参递还。

    送不出礼的人一脸急躁,还想说什么,沈桑宁已经抬步走出去,留了管家送客。

    扬州水难,全京城都传遍了,然而传到消息闭塞的福华园,已经是傍晚。

    沈妙仪听得丫鬟的唏嘘悲伤,一时间大喜。

    丫鬟们已经习惯了她总是大喜大悲,没当回事。

    果然,二少夫人大喜没多久,脸色骤然一变,差点又要哭出来。

    沈妙仪想到不久前让素云给扬州递的口信,不由悲从中来。

    第295章

    妙妙找素云

    早知道,就不该让素云给扬州寄信,若降了米价,她重生以来的图谋就毁于一旦!

    如果抬了米价,她便可赚得盆满钵满。

    就是不知道扬州现在怎么样了,现在再捎信过去还来不来得及……

    沈妙仪一会儿惊一会儿疑,事不宜迟要去见素云,却被院里几个不长眼的丫鬟婆子拦住——

    “二少夫人,上回就是没看住您,这回您真不能再出去了。”

    “是啊,再让您出去,奴婢们的月银都要扣完了。”

    丫鬟婆子拦成一排,不让她走。

    沈妙仪言语中满是愤怒,“我也是这府中的主子,凭什么不能出去,我肚子里还怀着国公府的长孙呢!”

    丫鬟们面面相觑,且不说长不长孙不孙的,就凭二少夫人喜怒不定的情绪,也不能放她出去啊。

    冬儿站出来,“就是为了您肚子里的小主子,还请您安生些,整日里阴晴不定,跑出去若害了小主子,奴婢们可都担待不起,二少夫人还是回房里休息吧。”

    沈妙仪发现这帮人油盐不进,干瞪两眼,想到新的对策,转身回了屋里。

    等到小丫鬟将晚膳拿进来的时候,她褪下成色普通的玉镯子塞进小丫鬟手里,在小丫鬟拒绝前,好声好气道:“我不出去,连累不了你,你只需要帮我给素云递给话,这镯子就是你的了。”

    小丫鬟低头看看镯子,经不住诱惑的年纪遇到了沈妙仪,拒绝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一边点头,一边将玉镯子摘下放下里衣口袋里。

    见状,沈妙仪露出了得逞的笑。

    *

    素云在大通铺里养伤,白日里也没安排活计,她打定主意今日要向沈桑宁坦白一切。

    可惜,听丫鬟们说世子夫人很忙,这才耽搁了。

    直到傍晚,她起身准备去青云院时,同寝的有两个丫鬟当值完回来了,还一边说着今日的八卦。

    “方才你是没瞧见,世子夫人坐在那里都不需要说什么,那些个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大人们,根本都坐不住了。”

    “虽然我不懂主子们的事,但能看出来,世子夫人不仅心地善良,还有本事。”

    “据说世子在筹集的,是要送往扬州的善款,这些大人们被百姓捧着,拿点钱怎么还娘们唧唧的。”

    “这种话,也就我们私下说说,不可以说到外面去。”

    两人聊着,素云在房中呆了一日,自是什么都不清楚,听完扬州字眼,忍不住疑惑道:“什么善款?”

    其中一个丫鬟转过脸来,“就是给扬州捐款啊,昨夜扬州发大水了,现在莫说是京城了,只怕是全天下都知道了,可惜像我们这种三等丫鬟,月例银子不多,否则我都想去捐些钱呢,我若有达官贵人的万贯家财,我一定毫不犹豫地捐。”

    喋喋不休的假设性话语,素云自动忽略了,耳边仿佛只有关键词在重复:

    扬州发大水。

    扬州怎么会发大水,为什么是扬州?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充斥在素云脑海中。

    她忍不住拧着眉,心跳突突的,似乎有什么细节,没有被她抓住,挠得她内心慌乱,她极力去想。

    忽地记起沈妙仪这几日的异常,以及前阵子囤的米。

    素云一直不解,为何要囤米。

    如今答案呼之欲出,种种痕迹能够对应上了。

    因为知道,所以可以提前囤米,每每思及扬州大米,都会露出一副小人得意之态。

    而前日的突然崩溃,是因为预料中的水灾没有及时到来,所以便以为囤的米砸在了手上,这才快速让她寄信扬州低价卖米?

    前任主子沈妙仪的每处异常,唯有这般才能解释得通,可素云却不敢相信,扬州水灾是天灾,难道真有人可以提前知道天灾吗?

    若是老天真让人能提前预知天灾,为何不把这机会给好人?为何要给借机发国难财的恶人?

    素云不仅不理解,此刻心底悲怆,站起的身子都跌坐在了床侧,双手止不住地发颤,再问面前八卦的小丫鬟——

    “扬州水灾情况如何?死伤如何?是否影响收成?”

    八卦的小丫鬟看她突然激动,以为她虽位卑却有颗忧国忧民的心,于是叹慨道:“若不是很严重,也不可能让所有大臣捐款,农民的田地都被淹了,哪还有收成啊,来年都种不了了,命也没了。”

    也就是说,田地没了,米铺或许也被淹了,扬州城内的粮食没了。

    素云想到,当初沈妙仪买粮仓,选的位置刻意是在高处且偏僻,现在想来,都是有迹可循,大水淹不到高处,毁不了囤的米。

    扬州城短期内没有米,不管沈妙仪是低价卖还是高价卖,就不可能悄悄卖。

    满仓的大米根本掩不住百姓耳目,势必引起官府怀疑,到时候,提前囤米的用心要如何向朝廷解释?

    难道沈妙仪真以为高价卖米所得的钱,就有命花吗?

    一个不慎,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素云一直知道自己效忠的人,并不聪明,现在再次被沈妙仪的蠢惊到,一旦真出了事,别说沈妙仪,就连她这个帮凶也无法逃脱。

    素云深感绝望无力,面上养回来的气血消失,就像一个长期在水底的人,以为终于要爬上岸,却被水草缠住了脚,再次拖下暗无天日的深渊。

    上天,没有给她回头路。

    “素云姐姐。”门外,福华园的小丫鬟扶着门框,做贼般地勾勾手。

    素云双眸无光,如行尸走肉般走向她。

    “素云姐姐,二少夫人让我给你带话,说你若愿意去见她一回,她把卖身契还给你。”小丫鬟避开旁人,小声道。

    曾经渴求的自由,沈妙仪终于舍得给她了。

    素云听闻,毫无血色的脸上扯出笑,却显得麻木,“好。”

    素云前脚刚走,玉翡后脚来寻她,手中拿着一封信函,却没在下人房看见她,于是问了同房的小丫鬟,听其称素云和福华园的丫头走了,玉翡眼中闪过异色,离开前,将信函放在了素云的床头,用祛疤膏压着。

    随后回了青云院,一五一十地与沈桑宁汇报。

    沈桑宁手边放着还没打开的木盒,是白日里官驿送来的,木盒上贴了封条,写明了要宁国公世子亲启。

    故而,沈桑宁没打开,想等着裴如衍回来交给他。

    第296章

    我夫君后继无人啊!

    此时听闻玉翡叙述着素云去了福华园,紫灵在一旁幽幽道:“亏得少夫人这么帮她,京兆府办事慢,少夫人派人去催了两回才快些把这事办了,她脸上都是伤,为了不叫她出面,少夫人还花钱让大夫去作证,京兆府这才松了口判了和离呢!她怎么就不要好,还去寻二少夫人,是嫌二少夫人害她害得还不够?”

    沈桑宁抬眸,“凡事不可看表面。”

    “可是人的眼睛只能看表面,看不到骨头呀,”紫灵低声嘀咕一句,越想越不爽,“少夫人,要奴婢说,就算素云不跟二少夫人了,您也不能重用她,一点都不可信。”

    这次,玉翡没有为素云辩解一句。

    沈桑宁垂下眸光,福华园的丫鬟被派遣出来找素云,可见是沈妙仪有事寻,毕竟沈妙仪没有别的心腹,已经习惯了凡事都找素云。

    能让素云再次踏足福华园,指不定是用了什么把柄威胁。

    早前,沈桑宁就让玉翡去跟素云说过,卖身契的事不用担忧,她会拿回来。

    除了卖身契,沈桑宁想不到还有什么把柄能威胁到素云。

    是她忽略了什么?

    沈桑宁眸光微动,朝玉翡吩咐,“派几个人暗中看着素云,待会她从福华园出来,去了哪儿,见了何人,我都要知道。”

    玉翡点头,去办之前,刻意问道:“少夫人,福华园的下人是否要换一批?”

    沈桑宁摇头,“不必换了,将冬儿提为福华园管事,替换原本素云的职位即可。”

    只要是人,就会有贪心,换一批人,还是能被收买。

    不如找个管事,盯着看着,总不能让禁足的人再生事端吧。

    那厢,护院拦着素云,不让进院,因为素云已经不是福华园的人了。

    但没拦多久,当值护院就换了人,同意放素云进去了。

    素云青紫的眼皮下,划过了然之色,抬步进了福华园,进主屋时,将主屋的门关上。

    “你终于来了!”沈妙仪声音里抑制不住的兴奋。

    素云面无表情,“等一等。”她抬抬手,让沈妙仪收声。

    这反仆为主的举动,令沈妙仪心中不悦,但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

    素云走到窗边,将一扇扇窗子关上,走到最后一扇窗前时,视线一瞥,瞧见了窗沿下的绿色头花一角。

    那绿色头花还往下缩了缩,往窗子下藏。

    素云收回神色,面无波澜地将窗户关上,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直到素云走到沈妙仪的面前,沈妙仪扬了扬头颅,自信地用金钱诱惑她——

    “只要你为我所用,多少钱,你开个价。”

    素云不屑地一笑,语气里毫无恭敬,“主子,你手里多少钱,奴婢最清楚不过了。”

    “你!”沈妙仪没了面子,逞强道,“我很快就有!”

    素云看着她,伸手,“卖身契。”

    沈妙仪偏开头,暂时不给,“你得帮我做一件事,事成后,我再考虑给你卖身契,你今夜想法子出去帮我——”

    话未说完,就被素云打断:“多少?”

    “什么多少?”沈妙仪皱起眉来,面上透着不被尊敬的不满。

    素云笃定道:“将米价调整为多少。”

    闻言,沈妙仪大惊,“你怎么知道?!”

    “呵,”素云冷嗤,高声道,“主子啊主子,难不成在你眼里,奴婢这么蠢吗?数月前,您在扬州囤了一仓米,不就是料到了今日扬州之祸吗?趁机发一笔大财,不愧是您能想出来的事,奴婢思来想去,也想不到您为何能提前知道,难不成是与贪官有所勾结?”

    “你闭嘴!”沈妙仪左右看看,被她大嗓门吓坏了,“说话轻些,你是怕你我死不了是不是?!”

    这话落在素云耳里,就是变相承认与贪官勾结,如此,沈妙仪的行径就有逻辑多了。

    否则,总不能是上天托梦了吧,素云敢想都不敢信呢。

    “主子,卖身契拿来,念在往日情分,奴婢帮您做这最后一桩事。”

    一声声主子,一句句奴婢,可素云的言语没有敬畏之意,每一句主仆,都仿佛是对往昔的讽刺。

    沈妙仪发觉自己占据下风,自然不甘,“你一个贱婢,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我告诉你,你的卖身契在我手里,是你该卖命给我,不是我求着你办事,你以为我非得用你吗?”

    “难道不是吗?”素云反唇相讥,“你若有选择,大可以让刚才给我递口信的丫鬟去寄信,可你敢信她吗?这事,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危险,这可是国难财啊……”

    沈妙仪被气得上下唇瓣发抖。

    素云后退两步,似有离开之意,“卖身契给与不给,取决于您,但扬州可等不了啊,你慢一步传信,低价米便多卖一会儿,嘶,这得亏多少啊?”

    “你!素云!往日怎么不见你这般牙尖嘴利!”

    沈妙仪拳头捏起,对上素云嘲讽的眉眼,却无可奈何,深吸一口气,只得转身去取来卖身契,“收了卖身契,你若言而无信,不得好死!”

    说着,就将卖身契揉成团,扔向素云。

    卖身契被扔在脚下,素云好脾气地去捡,起身看见沈妙仪含恨的目光,她又是好脾气地安慰——

    “主子啊,念在昔日情分上,奴婢忍不住得说一句,您可得好好养胎,这一胎不易,若是落了……”

    素云顿了顿,嘴角向上弯了弯,“我夫君后继无人啊!”

    沈妙仪瞪大眼睛,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随即两步冲上去,“你别胡说,你以为朝我泼脏水,你自己摘得出去吗?!我告诉你,若你敢陷害我,别说是我,承安伯府绝不会放过你!”

    “奴婢知道呀,”素云将卖身契撕碎,朝天一挥,白纸屑飘洒落下,“奴婢不会胡说的,您放心,这最后一桩事,保证给您办得漂漂亮亮。”

    语罢,她听着沈妙仪轻声的骂骂咧咧,转身离去,走到门外,还朝方才窗下的位置看了眼。

    偷听的人已经走了。

    第297章

    二少夫人将来还要指望你呢!

    等冬儿去青云院的时候,天已经彻底暗了。

    冬儿将偷听来的内容禀报给了沈桑宁,玉翡和紫灵都惊掉了下巴。

    跟事先囤米比起来,红杏出墙都显得合理多了。

    不对,红杏出墙也不合理,对象不合理,好好的国公府二少夫人不当,去给自己心腹丫鬟的男人生孩子?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能听见。

    玉翡震惊过后,就很快反应过来,“少夫人,若真让素云给扬州寄了信,恐怕会出大乱子,奴婢是否要去将素云带回来?”

    “不必。”沈桑宁道。

    这么些年,素云虽没有对她效忠过,但她能看得出来,素云脑子不差,不管是处事还是做生意,她都能独自思考。

    若是沈妙仪不急于发大财,不胡乱指挥,先从小生意开始做,素云经营未必会亏损。

    眼下也是一样,在水难期间哄抬米价,是掉脑袋的大罪,素云怎么可能为了卖身契去做这样的事?

    所以……

    沈桑宁想到冬儿一字不差复述的话,忽地神色一凛。

    往日都是素云让沈妙仪轻声些说话,今日反而是素云嗓门大,恐怕是故意将消息传递出来。

    而这些,明明可以是当面来同她坦白的,为何要用这种方式?

    是在和她划清界限?

    是了!素云被迫成了沈妙仪囤米的帮凶,不再改投于她,不仅挺直腰杆与沈妙仪撕破脸,还将消息借冬儿之口透露,恐怕是自觉人生了无希望,于是心存死志要报复沈妙仪!

    沈桑宁唰地起身,“我知道她要去哪儿了。”

    “哪里?不是驿站吗?”紫灵疑惑。

    彼时,云昭不知从何处来,落在廊下,“夫人,你寻我?”

    沈桑宁是寻她来的,原本要与她说云叔的事,眼下朝她走去,拉着她就往外走,“先陪我去趟外头。”

    “很急吗?”云昭清冷的脸没有表情。

    “嗯。”沈桑宁拉着她,一边吩咐身后的玉翡,“带些人,我们去周家。”

    素云恨的不只是沈妙仪一人,还有周韬。

    沈桑宁刚吩咐完,就被云昭揽过了腰,一只手臂被架住,在毫无防备时,整个人飞了起来。

    “呀!”

    沈桑宁低头,离地面越来越远。

    “别往下看。”云昭怕她害怕,运起轻功,身子倾斜往远处去。

    庭院里,玉翡和紫灵吓得团团转——

    “少夫人,啊呀,云昭!少夫人怀着孕呢,别吓着她了!”

    “去周家,去周家!”

    周家。

    周韬还没在,扬州水难这事传的沸沸扬扬,周家人都在扬州,周韬忧心一天,好在自己作为京机卫小旗,还能找得到关系打听。

    找到京机卫的情报司,花钱请情报司的人吃了酒,托对方帮忙打听,估摸着明早就能有消息。

    周韬到家的时候,庭院里一片漆黑,他本就惆怅的心情变得更糟,跨过门槛后脚下一滑,摔在了地上,磕到了牙。

    “靠!”

    先前请来打理家务的老婆子年迈,打扫煮饭都不太利索,故而周韬在娶妻后,就将那老婆子辞了。

    每每回家,家中也多是亮着灯的。

    想到如今家中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周韬心里不甘且怨愤,他堂堂京机卫小旗,日子怎就过成了这般潦倒模样。

    嘴里一边咒骂,一边支撑自己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主屋,路过石桌时,仿佛看见那边有什么东西,他扭头多瞧一眼。

    就这一眼,把他的三魂七魄都差点吓出来。

    “靠!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不会点灯吗!”

    一丈距离的石桌前,女子披着头发,在黑暗中抿起笑,抬手点燃了手里的灯。

    火苗缓缓燃成水滴状,微光将素云的脸,由下往上照亮,整个庭院里,就这一张脸是亮的。

    更恐怖了。

    周韬朝她走近一步,“一天不收拾,你的胆都肥了。”

    素云淡定地坐着,抬起眼皮,光亮将她的眼白处照得明亮,黝黑的瞳孔无光,唯有眼前这火光,“是啊,不像你,胆不行。”

    “你——”周韬忍无可忍,抬起拳头。

    素云将灯盏抬高,去对抗他的手,却见周韬停住动作。

    他突然左顾右盼起来,狐疑道:“你是不是要害我,莫名其妙回来做什么,你又找来帮手了?故意引诱我打你?”

    今日周韬已经收到京兆府的审判结果,两人已经和离,纵使周韬心中再多怒火,和离也已经板上钉钉,谁让素云身后有人呢?

    但素云还不知,看着他收敛的拳头,冷笑地起身,“夫君啊夫君,我今天是奉二少夫人的命令来寻你的。”

    周韬听得出这“夫君”完全是出于讽刺,一把夺过素云手中灯盏,在庭院里疾步走了一圈,确定没有别人,才重新站定素云面前,语调充斥着不屑——

    “她寻我?作甚?寂寞了?”

    “嗤!”素云好笑地看着他自信模样,顾自去将院中几盏长灯点燃。

    瞧,这姓周的官不大,但架子不小。

    就算是拿着灯在庭院绕上一圈,也不知顺手将四下的灯点亮,最后还得她去点灯。

    要不是为了看到周韬待会痛苦的模样,她绝不会点的。

    “你笑什么?”周韬拳头又紧了,“那贱人究竟让你来干什么,快说!”

    “那贱人……”素云微顿,“瞧,我差点被你带过去了,二少夫人想让你帮忙带信去扬州,你到底是京机卫,用职权传信,肯定是比普通驿馆要快的。”

    周韬狐疑的视线在她脸上扫了扫,“她一个世家贵眷,找我寄信?”

    素云扬起笑,违心夸赞,“二公子离京,二少夫人与世子夫人向来不和,如今连府门都出不来,而夫君你不一样,你可是京机卫小旗,我听说原先的周总旗早就升职了,这总旗位子空了出来,必然是夫君囊中物,二少夫人将来还要指望你呢!”

    第298章

    抓到了二妹的奸夫

    几句话,说的周韬心情愉悦,素云又道:“二少夫人想请你帮忙,将这信快速捎去扬州。”

    说着,就拿出一信函。

    “我可还没同意,”周韬瞥了眼,没接,故作姿态扬着头,“她捎信干什么,哦,我记得她外祖家也在扬州,是在担心她外祖家遭难吗?”

    素云低头不语,似有难言之隐。

    周韬顾自揣测,“没想到白眼狼还会关心外祖家生死,也不见她担忧周家,周家好歹养她到十二岁。”

    素云犹豫着将信函塞到周韬手里,“这信不是给柳家的,二少夫人前阵子囤了米,一万多斤的大米,存放在高地仓库里,眼下水难,想着趁此机会大赚一笔,时间紧迫,得快些捎过去,等赚了银子,会分你几百两的。”

    “一万多斤大米,才分我几百……”周韬声音骤停,再次出声就是不可置信的质问,“她何时囤的米,她提前知道扬州发难?”

    素云被问住了,后退一步,一副不能说的样子。

    周韬健步上前,两手扶住她的肩,不停摇晃,语气凶狠急切,“你说啊,她怎么知道的,你说啊!”

    素云紧皱着眉,很为难,“你别问了。”

    还能是怎么知道的,上一个贪污了河道款的贪官,不就是被裴如衍抓回来的吗!周韬甚至怀疑,沈妙仪跟那个贪官还有一腿!

    但眼下,沈妙仪和贪官的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既提前知道,为何不提前告知周家?!周家地处下游,此次是否被波及,我都还不知!那柳家呢,她是否有让柳家撤离?”

    周韬恨极了,早知沈妙仪是白眼狼,但不知她的心黑至此!

    素云眼看着他的情绪波动,压下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柳家地处上游,即便是水灾,也难被波及,或许是因为柳家处于安全之地,二少夫人没有担忧,故而也忘了提醒周家吧。”

    “忘了?忘了!”周韬重复两遍,一次比一次气愤,直到没忍住将腰间佩剑抽出,仿佛凌空能砍死沈妙仪。

    刚才的信函没拆,被他一剑劈砍到地上。

    素云看着他发疯的模样,悄然后退,准备离开,却被他一手抓住发髻。

    头发与头皮重重拉扯,素云疼得两眼发黑,身后男人阴鸷道——

    “你还想走?你就是她的帮凶!若我周家有一人遭难,我都不会让你们好过!”

    “我逮不到沈妙仪,抓你还不容易吗?”

    边威胁,一边将素云扯进房中,一把将素云甩在榻上。

    素云闭上眼,坦然地面对接下来的虐打。

    周韬还在骂骂咧咧,忽听嗖的一声,什么东西穿过了瓦砾,寒光闪过两人的眼睛,还没反应过来是何物,素云身下的床就塌了。

    扭头,只见一把银剑直直插在床板上,再听周韬一声凄厉的惨叫,素云低头,被褥上染上鲜红的血,银剑贯穿了周韬的手,将他的手钉在床板上。

    “谁?!”周韬猩红着眼望过去。

    从房梁上掉落的瓦砾清脆地摔碎在地上,身穿一袭灰色锦衣的英气女子悄然落地,面上一片冷然。

    素云看见她,下意识地朝屋外的方向望去,什么话也没说,慢慢爬下床榻。

    最痛苦的莫过于周韬,他质问女子是谁的同时,见她靠近,暗道不妙,只能忍着剧痛,用另一只手将银剑从床板和手心里拔出,“啊——”

    大叫着,朝女子刺去……

    彼时,素云已经走出了房中,看见沈桑宁坐在石桌边。

    即便面对毒打也要忍着泪的素云,这会儿没克制住,眼泪如同下雨似的往下流,朝前走两步,被紫灵拦住。

    素云没再往前,径直跪了下来,“少夫人,奴婢已经没有路了,周韬与沈妙仪通奸,奴婢是帮凶,国公府不可能容得下奴婢,沈妙仪囤米,奴婢也是帮凶,大晋都容不下奴婢了,但每一桩事,奴婢都可以做人证,奴婢人微言轻,唯有一命可自证。”

    沈桑宁看着她,语调说不出的怅然。

    前有姜御史想在朝堂撞柱自证清白,现在连素云都想自缢证明言语可信。

    一个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自然不会骗人——这就是他们的逻辑。

    可是唯独算漏了,人会变,说辞会变,但死人却不再能改变应对方法了。

    沈桑宁走到素云面前,“你只给了自己一条死路,为何不给自己一条活路?”

    素云摇头,面目露出悲戚之色,“奴婢帮着二少夫人做了这许多事,到头来愿意帮我的,却只有您,奴婢帮不上您什么,但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待到东窗事发,奴婢的存在,只会抹黑您的名声。”

    语罢,房中传来嘭的一声,门被大力踹开。

    被五花大绑的周韬此刻鼻青脸肿,云昭抬腿,长裙仿佛散开一朵像漩涡的花,一脚踹在周韬背上。

    周韬摔在地上,脸朝地,双手束缚在后头,别说还手之力,连撑地都难。

    正好,趴在素云眼前,素云看得愣住,心里爽快极了。

    云昭朝素云看去,“那位姑娘,你要不要来踩一脚?”

    素云不解。

    此刻周韬从地上抬起脸,“你们仗着国公府为非作歹!总有一日会受到制裁的!我是京机卫小旗,是平阳侯的手下!你们敢——”

    话没说完,云昭蹲下身,拽起他的头发,往地上一砸,“废话真多。”

    而后,沈桑宁才回答他的话,“很快,你就不是京机卫小旗了。”

    她冷冽地低笑一声,继而道:“身为京机卫,办差的本事不见得有,打女人倒是不需要学,周韬,你私通公府女眷,你以为,京机卫还敢要你吗?”

    周韬脸贴着地,但耳朵是好的,听得见,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云昭仿佛听懂了一般,“还敢骂人!”一脚踩在周韬背上,看向素云,“就像这样。”

    素云这下懂了,原本克制着的冲动,被云昭粗暴的动作刺激了,彻底按捺不住,起身站到周韬的背上——

    “你也有今日!”

    素云解气地在他背上跳了两下,才下去。

    随后国公府的护卫将周韬扶起,架着走出去,周韬垂着头,有气无力地喊着救命。

    周围邻居大概是听不到的。

    因为一直以来,素云歇斯底里的喊叫,他们都不曾听到过。

    这会儿,刚过晚膳的时间,一行人出了周家,沈桑宁让人去给承安伯府递口信——

    “就说是抓到了二妹的奸夫,今夜伯府若躲着不出面,公府就自己解决了。”

    第299章

    铜钱重还是银票重

    若是昔日,通奸肯定是私下解决,不能让宁国公府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如今不同了,沈妙仪囤了米,就算低价卖出,也很难说清囤米初衷和原因。

    所以得尽快,将她从国公府摘出去,避免殃及公府。

    何况她肚子里还有一个,若不讲清楚,外人还真以为肚子里这个是宁国公府的血脉。

    护卫简单粗暴地将周韬装进了麻袋里,驼在马上,天黑路长,也无人看见。

    低调的马车车厢外挂着一盏灯,左右十几个护卫护送着,穿过几条街,在拐弯处碰到其他车队了。

    两个队伍自不同方向而来,要去的却是同一个方向,沈桑宁自另一条街汇入,自当礼让,于是护卫停下,让他们先过。

    为首的护卫抬起手里灯盏,与对方的护卫打了个照面——

    咦,眼熟。

    再看一眼,可不止是眼熟,连衣裳都一样的。

    “少夫人,是世子。”

    闻言,玉翡将车厢打开,沈桑宁探出头来,天太黑,凭几盏路灯的确瞧不清远处状况,她干脆下了马车。

    那厢,裴如衍亦是一样的举动。

    他从皇宫出来,不曾想在这里碰到了她,正好一起回家。

    两边车马不在一条街上,唯有两头相会,从车马上下来的沈桑宁也看不到裴如衍。

    车马停着,护卫等着,只有两人在动。

    哦不对,还有麻袋里的周韬也在动,被护卫用剑柄敲了下才老实。

    四下安静,就在沈桑宁即将经过拐角时,忽听一声沧桑的呼喊——

    “裴大人!”

    随即,发出一声清脆的冷兵器碰撞,是护卫们警惕地将手放在了剑柄上,还抽出半寸来。

    沈桑宁停住脚,远远的,似有人匆忙赶来。

    听脚步声,是有两人。

    步子不稳,但从迈步子的频率可以听出急切。

    待两人从小巷中走入大道,斑驳的路灯将两位老者照亮。

    沈桑宁盯着那处看时,裴如衍已走至身侧,但他并未停下,他朝着两位老者走去。

    两位老者满头花发,至少是花甲之年,应是夫妻,均身着褐色布衣,通身上下,没有任何贵重的点缀之物,夫妻俩疾步相携而来,一脚轻一脚重,走进宁国公府的车队中。

    两侧护卫都冷着脸,一副随时拔剑的模样,还是裴如衍摆了手,才纷纷收起警戒状态。

    “江大人。”裴如衍走至这对老夫妻面前。

    “老朽已经致仕,担不上这一声大人,”老者再次开口,微微佝偻的背尽量挺直,伸手从老伴手里拿过褐色钱袋子,“我们老夫妻平日里消息闭塞,直到半个时辰前,去巷口吃面,才听得扬州遇难的消息,急忙赶回去拿了银子,好在是赶在了裴大人去扬州前。”

    江大人手提着绳子,钱袋子虽不鼓,却很重,垂在空中将绳子拉得老长。

    裴如衍自然注意到了,将江大人的手推了回去,“江大人,目前筹款已足够,不必再捐了。”

    闻言,江夫人也急了起来,“哪里会够,街头巷尾都说那边死伤惨重,即便是将城池重新修葺好,可死去的人回不来了,他们的家人人财两空,哪怕多几两银子,都能多救一人。”

    语罢,还见裴如衍迟疑,江大人夫妇相视一眼,以为是他嫌少。

    江大人满是褶皱的脸上,透出一丝尴尬,但仍是没将钱袋子往回收,“确实比不上别人阔绰,只是若不出这份力,我们夫妇俩于心不安,哪怕能多帮上一人,也是好的。”

    裴如衍被误会,连忙摇头,“江大人误会了,只是您已致仕,往后需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

    江大人听闻,脸上露出一丝笑,豪爽地摆摆手,钱袋子跟着晃悠,“我们夫妇膝下无儿无女,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朝廷每月还养着我,一个月八两银子,都没处花。”

    江夫人在一旁点头,“是啊,救急要紧。”说着,一把将江大人手里的钱袋子夺过,不由分说地塞进裴如衍手里,让他拒绝不得。

    裴如衍想还,被沈桑宁拉住了手,他便不再纠结,替扬州百姓谢了江大人夫妇。

    江大人轻松地摆摆袖子,也牵起了江夫人的手,“我们得快些走了,面要坨了。”

    江夫人应下,两人相携着走出宁国公府的护卫队。

    众人静默地看着,这次,唯有江大人与江夫人在走,他们嘴里说着要赶回摊位吃面,但步子不再如来时急切。

    许是江大人还有几分着急,江夫人伸手捶他一下,“慢些走吧,不急这会儿,面早就坨了。”

    “啊。”江大人有点失望。

    随后,再听不见两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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