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这话她本来没有别的意思,听到对面姑娘的耳朵里,就觉得她看不上自己这个行业,笑着的脸一下就淡了。

    她伸手拍了拍铁质楼梯,阴阳怪气地问坐在台阶底下的大叔,“你说呢,老贺,她拉得好听吗?”

    老贺是红颜里的驻唱,年纪大了,唱得歌最近不太得观众喜欢,刚刚被老板骂了一顿,心情正恶劣着,气冲冲道,“不怎么样。”

    半夏也不生气,还认认真真地问,“你觉得什么地方不怎么好?”

    大叔想不到她还能追着问,嘿呦一声,伸手拿掉了叼在嘴里的烟,“嘿,我说你个小姑娘家家的。你这种年纪,能知道什么叫流浪者吗?无病呻吟啊你这是。”他坐在对面的台阶上,上了年纪的手指里夹着烟,烟头点着半夏的方向摇了摇,“别拉这种曲子,拉一些情歌啊什么的就好。”

    “那你说说什么是流浪者?”半夏始终不生气,温温和和地坐着聊天,火气再大的人,在她面前慢慢也就平静了。

    “行吧,我告诉你什么人才叫流浪者。”坐在台阶上的中年男人用力吸了口烟,吐出串烟圈,“大叔我年轻的时候呢,喜欢搞音乐,写歌,编曲。”

    “为了这个梦想,背井离乡,去帝都,和几个兄弟住在一个小小的工作室里,不顾一切地把青春都砸进去。那时候,我没觉得自己在流浪。”

    昏黄的路灯斜斜照着台阶,看不清台阶上老贺的神色,只能看见那一点忽明忽亮的红点,“后来没办法,吃不饱肚子嘛。只好灰溜溜地回了榕城,用当年攒下的一点才华,卖唱,给人写歌,换点钱,混口饭吃。”

    “记得那年我上火车的那一天,下了好大的雨。帝都的几个兄弟都来送我,在站台上,我甚至都不敢回头看他们一眼。”

    “如今虽然吃得饱,有钱花。”他夹着烟的手,点了点自己的胸口,“但这里,永远都在流浪。我就是一个流浪者。”

    对面的红点在这句话之后暗了,陷入一片沉寂。

    半夏也不再说话,若有所思,坐在台阶上,抬起手伊呀呀地试着弓弦。

    龙蛇混杂的酒吧街,沉浸在音乐中的小提琴手,一遍遍地从这市井之中,拾起人生的感悟,反复琢磨自己的曲子。

    在远处的那间出租屋内,灶台上亮着火光,咕嘟咕嘟地炖着热汤。

    一墙之隔的隔壁房间。一个年轻的男人坐在亮着荧光的电脑屏幕前,点开一个音乐网站。在注册的页面上,AKA(外号)那一栏前光标闪动许久。最终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动了动,给自己输入了一个两个字的艺名,赤莲。

    第13章

    迷雾森林

    半夏听了老贺的故事,沉迷于汲取新的感悟,把晚饭都给忘记了。

    深夜回到家里的时候,才发觉饿得前心贴后背。万幸的是,灶台上还温着的一碗热腾腾的面线糊。

    面线糊用猪骨汤打的底,加了切碎的干贝,螺肉,猪血,海蛎,冬笋和芹菜,用一点黑胡椒粉提鲜,面上浇了新熬的葱油。鲜美可口,香甜爽滑。

    饥肠辘辘的半夏用这样的美食填饱了肚子,趴在桌上幸福地直喘气,“到底是哪里来的小可爱,简直是救了我一命。”

    救她一命的小可爱此刻不在家,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屋子里空空的。

    自建房的隔音效果很差,楼上楼下住着的都是年轻人,夜猫形生物云集。一到了晚上各种各样的声音,夹杂在一楼英姐通宵打麻将的杂音里,热闹非凡。

    半夏的对面住得是一位网络作家,习惯半夜码字,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动静几乎比乐器还响。楼上邻居刚刚上完厕所,冲马桶的声音清晰地从下水管道里传递下来。

    隔壁的房间隐隐传来一点电子音乐的声响,大概是一段短短的Demo(音乐小样),正用被调低了音量的电子钢琴反反复复的弹奏出来。

    刷碗的时候,半夏看着水池底的一点残羹,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个问题,干贝,海螺,冬笋?

    奇怪,我们家里有这么好的食材吗?

    她洗好碗筷,清理了个人卫生。用一块干抹布仔细将洗手间的地板擦干,还在洗手间的门边折叠摆放好柔软的吸水纸。

    小莲很爱干净,每天爬到这个洗手间,在不锈钢地漏上解决完个人卫生,都还要在纸巾上擦干净身体,才肯爬回窝里去。

    卫生间地板的一点污水,对他那么小的身体来说,都有可能照成负担。

    收拾完一切的半夏躺到床上,看着夜色深沉的窗口发愣,那个黑色的小家伙不知道跑哪玩去了,小小脑袋还没有从窗沿上露出来。最近几天小莲总喜欢在夜晚溜出去玩,有时候要到早上醒来,才能看见它蜷在窝里睡觉。

    也是呢,不管是谁,每天只让他困在方寸的天地里洗衣煮饭,都会觉得寂寞的吧。

    放学的时候,是不是该回来一趟,把小莲一起带出去玩呢?

    带着这样模模糊糊的想法,躺在床上的半夏陷入了梦乡。她的床挨着墙壁,睡梦之中,那首小调一直隐隐约约地透过墙壁传来,断断续续在她耳边回响。

    在这样循环反复的乐曲声里,半夏发现自己又做梦了。

    依旧是那样蒙着白纱一般的梦境里,年幼的自己这一回趴在窗台上,对着屋子里弹钢琴的小男生说,“你刚刚弹的是什么曲子?”

    弹琴的男孩被突然出现的她吓了一跳,伸手将一张手写的曲谱夹到谱夹的后面,转而开始弹正儿八经的车尔尼练习曲。

    “怎么不弹了呢?我还想听呢。”半夏的小手扒拉着窗口,失望地抱怨。

    屋内的钢琴声停了,练习钢琴的男孩转过头来,用一种不太确定的口吻问道,“真的,你觉得好听吗?”

    “嗯,好听的。”半夏点点头,把手里准备吓人的毛毛虫丢了,小小的下巴搁在窗台,微微眯起眼睛,用那双脏兮兮的小手比划她听见的世界,“我好像听见了森林,野草正从泥土里钻出来,微风吹动着树叶。里面有很多很多的颜色,特别漂亮。”

    她这句比喻说得颠三倒四,不伦不类。坐在琴凳上的男孩的眼睛却亮了,略微犹豫之后,他又伸手将那张手写的谱子翻出来,带着一点按捺不住的兴奋小声和窗口地半夏商量,“那我再弹一遍给你听。你……你不要告诉别人。”

    窗外的半夏双手撑着窗台,猴一样地从窗口翻进来,不太干净的小裙摆在微风里掀了一下,灵巧地落在了地上。

    “为什么不能告诉别人?”

    “这是我自己写的曲子。”演奏钢琴的男孩有一点紧张,微微涨红了脸,“老师和我爸爸妈妈都觉得,我不应该把心思放在作曲上。”

    那还是一首十分稚嫩的小调,叮叮咚咚的琴声响彻在洒满夏日阳光的琴房里。

    两个小伙伴挤在一张琴凳上,一个弹一个听。

    “好好听啊,”半夏用力鼓掌,把小手拍红了,“我真是不明白。作曲有什么不好的吗?”

    刚刚接触音乐世界没多久的半夏对此完全不能理解。

    “作曲,不容易有出息。”年幼的男孩也只能用浅显的词句为她解释,“他们觉得,我应该把精力放在演奏上,专心成为一位演奏家。”

    “那为什么非要有出息呢?”小半夏的关注点直接偏离了。

    男孩有些卡壳,“没出息……没出息就吃不饱饭,很难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

    半夏哈哈笑起来,“那是大人吓唬你的。我们村里没出息的人多了去,也没见谁吃不饱饭,大家每天都还乐呵呵的。”

    她和琴凳上的男孩头挨着头看那张手写的谱子,两个人眼睛里都亮晶晶的。

    “这么好听的歌,他们不愿意听真是可惜。但以后你做的曲子可以弹给我听,我喜欢得很。”

    男孩得到了第一位听众,手指紧紧捏着那张誊抄得工工整整的曲谱,耳廓涨得通红,认真地点点头,“只要你以后不再丢毛毛虫进来,我就经常弹给你听。”

    “行啊,说好了。”

    “你还要保证,替我保密。”

    “我保证,需要拉钩吗?”

    “不,不要了。你的手刚刚才抓过虫子的吧。”

    半夏被清晨六点的闹钟叫醒的时候,隔壁低低的音乐声早就停了。整栋楼都静悄悄地沐浴在清冷的晨曦中。

    奇怪,最近怎么老是梦见小时候。

    半夏搓了搓睡乱了的头发,睁开眼睛。看见了睡在对面的小莲。

    小莲不知道一整晚上都干了些什么事,似乎疲惫得很,卷着他的小毛巾睡得正香,两只小爪子露在毛巾外面,闹铃声都没能将他吵醒。

    半夏蹲在他的身边,伸手轻轻摸一摸他黑宝石一般的小脑袋,帮他把毛巾盖好了。

    随后蹑手蹑脚地提上书包琴盒,带上了房门。

    让辛苦了一整夜的黑色守宫,安安静静睡在清晨的阳光里。

    =====

    到了这个时间点,一个名为红橘子的原创音乐网站上,昨夜刚刚发布的一首单曲经过一整夜的发酵,在网站上激起了微微的一点水花。

    曲名《迷雾森林》。

    发布曲子的音乐人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素人,歌曲的点击量寥寥无几少得可怜。唯一可喜的是,听众的留言评价都出乎意料的好。

    【天呐,瞧我发现了什么宝藏。赤莲,我要记住这位宝藏作者。】

    【这曲子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好像看见了一座真正的迷雾森林,里面充满了各种鬼怪。】

    【对对,背后那个伴唱,仿佛真的有一只怪兽,潜伏在浓雾的背后哀嚎。我单曲循环到睡着,做了一晚上的怪梦。】

    【哎呀,妈呀,太好听了,这是《迷雾森林》吗?这是恋爱森林啊,我的耳朵告诉我,它和这首曲子谈恋爱了。】

    【词曲,编曲,混音,音乐制作都是一个人吗?制作人有点牛逼啊。】

    【我宣布,又一位大神将出现在红橘子上。马克一下,将来兑现了再来挖坟。】

    【确实,这是一位幼年期的大佬,鉴定完毕。】

    在国内一所知名的音乐公司办公大楼内,音乐制作人小萧兴奋地喊住了拿着咖啡路过的总监柏耀明,“柏哥,快来快来,我在红橘子上发现了一首歌,你来听一下!”

    柏耀明不太高兴地捏了捏眉心。

    他通宵了一晚上,召集项目组所有成员开会比稿,听了一晚上约稿征集来的demo,此刻脑海里来回旋转着那十几首不太像样的曲子,实在不想再听什么和音乐有关的东西了。

    小萧这个年轻人,对音乐敏感,工作肯吃苦,方方面面都好,唯一的问题就是太不懂看领导脸色了。柏耀明心里抱怨起来。

    这都几点了,还要我听那些网络上找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快快快,这位绝对是鬼才,鬼才。太令人惊艳了!词、曲、人声Voice,伴奏beats,乃至编曲全部都是一个人。”不懂看领导脸色的小萧还在他的屏幕前上蹿下跳。

    他这种仿佛发现了什么稀世神曲的抽风形态,每隔两三天就要冒出来一次。办公室加班了一晚上的同事们习以为常,三三两两地从他身边经过,甚至疲惫到懒得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

    只有他的顶头上司柏耀明算是还给他些面子,打着哈欠站到他的电脑边,懒洋洋地看着他点开了那首命名为《迷雾森林》的原创歌曲。

    前奏刚刚出来,柏耀明便微微挑了一下眉,“动机玩得不错,Intro居然是用古典音乐的调调铺的底。”

    曲子进行到一半,他散慢的神色已经收住了,开始认真了起来,对小萧伸出手,“耳机给我,这一段倒回去。”

    “怎么样?怎么样?”小萧没等他听完,早已按奈不住自己的表达欲,“这曲子听感上层次丰富,旋律个性鲜明,内核里表达的东西很深。Dubstep(电子音乐的一种风格)的框框,民乐的骨髓。他在编曲的时候,除了弦乐组,还混用了很多的民族乐器,我听到了响板,木鱼,古筝,滚镲,葫芦丝……还有那个,那什么?”

    “曲笛,还有牛铃和唐鼓。”柏耀明摘掉了耳机,接上他的话,“最特别的是其中那一段的人声伴奏,听着让我寒毛悚立。就像真的有一只迷雾中的怪物在那里唱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用电音合成出来的。”

    他把视线落到了作曲人的名字上,手指点了点屏幕上的那个音乐人的AKA——

    赤莲。

    “迷雾森林,浴火红莲。这人有点意思。”

    一旁的小萧睁大了眼睛,“赤是浴火的意思吗?我以为是赤条条的意思。”

    他还用手比划了一下,“光溜溜的白莲花,这名字起得多好。”

    柏耀明伸手弹了一下他的脑壳,“没读过书就少说点话,丢人现眼。”

    随后他简单快捷地给事情定了性,“歌是好歌,只是太个性化了。这歌,我估计不会被市场接受。但这个人编曲的功力不错,你联系一下,挖他来我们公司做职业编曲人。”

    “OK,我马上给他发邮件。”小萧对没能得到这首歌曲感到有些失望,但依旧开始执行领导的命令,“万一人家不愿意来怎么办?”

    “你还太年轻了。”柏耀明端起手里的咖啡喝了一口,“你仔细听,这位赤莲的曲子里除了电钢和人声是现场采样的,其它明显都是用合成器合出来的。哪怕他全力做了降噪,还是听得见背景的杂音很大。由此可见他的设备简陋,制作环境也不太好。”

    “这个世界有才华的人不多,但再有才的人,也需要吃饭的。”

    第14章

    合奏

    窗外虫鸣鸟叫,正午的阳光照在窗台,亮得晃眼。

    黑色的守宫睡醒了,从窝里钻出头来,看着窗外的阳光发了一会愣。

    这间屋子的空间很小,但对他来说却像一个巨大的广场。他从厚厚的毛巾里钻出来之后,爬过大片的瓷砖,在一个在他看起来像洗脸盆一般大的浅碟子里喝到了清水。

    水很清甜,是早晨有人刚刚为他换过的。

    随后他爬过长长的距离,进入到屋子的洗手间。洗手间的地板很干燥,没有任何残留的水迹。他敏感的腹部从这样瓷砖上爬过,也觉得不算太冷。

    在排水的地漏上清理了个人卫生之后,他还发现门边的地面上,贴心地叠放着几张厚实的吸水纸。

    小莲爬到纸边,将自己的前爪放上去,在纸上蹭了蹭。雪白的柔纸,衬着细长怪异手指,手指上覆盖着小小的鳞片,显得那样丑陋。他转过身,看见身后那条长长的黑色尾巴。

    怪物。

    他的心头晃过这个词。

    为什么要以这样的身体,出现在她的身边。

    他扭动着难看的身体,一路穿过那些像森林一样的凳脚,桌腿……最终沿着窗帘布爬上窗台。

    窗外是三层楼的高度,透过细细的铁栏看下去就像是深渊。但用如今这个身体却可以很轻易地爬过那些危险的铁杆,一路钻进隔壁屋子那黑洞洞的窗口。

    隔壁的屋子,拉着厚实的窗帘,屋内昏暗而寂静。

    唯有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微微亮着光。

    一个黑色的影子从摆满桌面的电子设备前爬过。摆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在他的身躯爬过的时候亮了一下。屏幕上现出一条孤零零的未读短信,那信息短短的一点光芒很快随着黑色尾巴的拖过而暗淡了。

    黑色的爬行动物出现在了电脑屏幕前,伸出那双非人类的小小双手,搓了搓笔记本电脑的触摸板。

    电脑的屏幕立刻亮了起来,现出了有着红色橘子logo的音乐网站。

    网站的页面上,是注册登录了的原创音乐人的工作后台。

    登陆者的名字为赤莲,上传的原创歌曲只有一首,曲名《迷雾森林》。目前点击数两千多,评论二十五条,打赏青红橘子若干个。

    电脑的屏幕倒映出一双纹理斑驳的诡秘眼睛,那双眼睛转动着把每一条评论细细看了,在心中回味几遍,最后将屏幕拉到最下方,看见了日收益那一栏的显示:

    17.8元。

    这十七块八毛钱,包含了播放点击分成和打赏收入。其中大头还多亏了一个名为“小萧爱音乐”的网友给砸了一个红色橘子。网站上一个红橘子可以让创作人获得十元的收益。一个青橘子带来一元收入。

    扣除这些意外的打赏,一天的收入甚至不够给那个人做一顿晚餐。

    小莲盯着那十七块八看了半晌,眨了眨眼。

    最后,不得不搓开自己的手机,点开外送软件,犹犹豫豫地比较许久,忍痛删掉了购物车里偏贵的进口眼肉牛排和时令水果,重新下了个单子,准备点击配送前,他小小的爪子悬在手机上。

    想起那个人吃完自己煮的饭,露出一脸享受表情的模样,她甚至会趴在桌子上囔囔,“天呐,到底哪里来的小可爱。我太幸福了。”

    那小小的爪子又收了回来,再一次把删掉的东西重新加回购物车,点击了配送按钮。

    期间,电脑屏幕上弹出几条私信,小莲爬回去看了一眼。

    大多是一些广告和无效信息,只有那位“小萧爱音乐”发来了一份工作邀请。

    他在私信里称自己为RES集团旗下的音乐制作人,热情洋溢地表达出对《迷雾森林》的喜爱,又委婉地表示了因为市场接受度的原因,公司不能买下这首曲子的遗憾,并发来了一份比较正式的工作邀约offer。

    RES确实是国内知名的音乐公司,但外出工作显然不适用于小莲。只是为了那自己第一次收到的“巨额”打赏,他有些辛苦地用小小的手掌敲了一份简要且不失礼貌的谢绝短信。

    =====

    RES的办公楼内,小萧恼恨地对着屏幕长吁短叹。

    路过的柏总监敲了敲他的桌子,“又怎么了你?”

    “拒绝了,柏哥,”小萧拉着柏总监的袖子摇晃,“他居然把我们RES给拒了。他说他不愿意出门工作。”

    “哦,不愿意就算了。”柏耀明挑了挑眉,心里有点不太高兴,“不过是刚刚出了一首歌的新人,将来还能不能写出好作品还不知道呢。”

    RES是国内屈指可数的大音乐公司,资薪待遇行业地位都很好。向来是他们挑别人,别人求着想要进来。

    “可是你知道吗,柏哥!”小萧抱着他的袖子不肯放手,“这个人拒绝了我们年薪六位数的工作,刚刚我却看见他在红橘子挂牌出售了他二十多条原创Beats(伴奏)。”

    柏耀明噗嗤一声笑了,“红橘子那种网站上,一条伴奏能卖多少钱?”

    小萧伸出两根指头,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二十美元,哥哥,全球商用,二十美元一条。”

    “柏总,你听听,没有一条是水货,全是用心积累的作品,就不是那种短时间内能糊弄出来的。他居然舍得一条只卖一百多人民币。”小萧点开一条刚刚挂上网络的音频,一脸痛心疾首,“真是不理解啊,他都穷到这份上了,也宁愿做一个藏在网络上的beat

    maker(专门制作伴奏的音乐人),而不愿来我们公司上班吗?”

    柏耀明侧耳倾听片刻,沉默了许久,终究说道,“也没什么,如果他是一位真正的天才,迟早会出现在你我的世界里。”

    =====

    学校的琴房内,魏志明搓乱了他打理得十分有型的头发,“算我求你了,半夏姐姐。你知道我这几天花了多少时间练这首曲子吗?你怎么又变了,你这是说改就改啊。”

    半夏顿了一下弓弦,“我对曲子有了一种新的理解,我突然发现流浪并不单指身体上的放逐,更多的时候,指得是心灵的无所归依。”她指着谱子,重新演绎了一遍自己刚刚拉过的乐句,“所以,在这里我感觉应该更温柔一点。极致的温柔下,令人心酸的放逐。然后,才是剧烈的狂风暴雪。”

    她手指揉弦,发出凄美的滑音,紧接着是密集的连顿弓爆发出了汹涌澎湃的激烈音符。

    “怎么样?好听吗?”收住声音的半夏抬头问道。

    魏志明半放弃地蹲在琴凳边,垂头丧气地说,“好听。”

    好听是好听,无奈对我摧残过大,我根本跟不太上啊。

    “我说半夏,你的技术那么牛,可是你的琴是不是太破了点?”魏志明想起一事,在琴凳边抬起头,“虽然我不是学小提琴的,但也听得出来,这琴影响你的发挥了。你真的打算用这架琴去比赛吗?”

    “旧是旧了点,但它陪我很多年了。”半夏怜爱地摩挲着手里陪伴多年的小提琴,“没事,我们教授答应我,如果我过了选拔赛,就把系里的名琴‘阿狄丽娜’借给我在学院杯比赛时用。”

    说完这句话她还仿佛怕自己手里的琴吃醋一般,低头在琴身上落一下一个温柔的吻,对着自己的琴柔声说道,“别担心啊,有了新琴,我也还是喜欢你的。”

    魏志明蹲在小小的琴房里,看着对面低头吻琴的女孩。

    狭窄的琴房里,她的音乐闪闪发光,她亲吻音乐的心,一样闪闪发光。

    那样倾心挚爱着音乐吗?

    喜欢到,对着自己的乐器都能流露出这样虔诚的神色。

    眼前的女孩明明离自己很近,是自己用年级的同学。但她追求的世界似乎离自己很远。

    他们这些人,一心奔向的是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世界。

    现在想想,那个世界好像也不像自己想象得那么枯燥无味。那里强者云集,绚烂多彩。比起自己泡夜店酒吧的日子,似乎更有趣一些?

    于是魏志明有一点鬼使神差地主动说道,“半夏,晚上我请你吃饭,吃完我们可以回来继续练习。”

    已经收拾好了琴盒,走到门口的半夏,听见这句话停下了脚步。

    虽然学校里,同学之间互相配合演奏是常态。但正常情况,应该由她这位演奏者请辅助自己的钢伴吃饭才对。

    “这可怎么办?我今天晚上要去琴行上课,明天晚上是在蓝草兼职。”她挠了挠头,偷看了一眼手机上的余额,选了一个省钱的方案,“这样吧,选拔赛结束那天,我请你吃宵夜好不好?”

    “你还要去兼职打工?你练成这种水平,居然还腾得出时间天天晚上打工?所以你们这些天才们都是一天拥有4时的怪物吗?”魏志明不甘心地搓头喊道。

    =====

    夜晚,结束了工作的半夏骑着自行车,往家的方向骑去。

    冬季的凉风掠起她的长发,远处的青山模糊在夜幕里。

    今天的工作结束得很早,她心情愉悦,一路骑得飞快,车轮掠过那条自己时常买东西的街边夜市,又滚过一片华墙高耸的高档别墅区。

    别墅区附近一间奢侈品店的橱窗内,璀璨的灯光照着几件挂在橱窗里,质地精良的丝绸衬衫。

    半夏在那擦得锃亮的玻璃橱窗前停下车,隔着玻璃看到了一件熟悉的衬衫款式。

    “原来学长穿得是这个牌子的衣服。我们小莲穿了肯定也很舒服。”她瞄了一眼标价,遗憾地吐了吐舌头,重新蹬车前进,“可惜买不起,还是只能送他某宝买的。”

    刮着一阵风的半夏,呼啦一声在英姐的楼下停住了车。她跳下车从英姐那里取了自己今天刚到的包裹,就往楼上跑。

    一进屋,便举着包裹摇晃,“小莲,小莲,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小莲疑惑地从窝里爬出来,心情看上去似乎有些沮丧。

    半夏拆开包裹,取出了自己网购的一套男士睡衣,在小莲面前献宝。那衣服质地柔软舒适,就是颜色略微有些花俏。

    “不好意思啊,是打折款。但材料是莫代尔的,穿着也很舒服呢。”半夏把睡衣摊开给小莲看,“你以后,就不用去偷偷拿隔壁学长的衣服来穿了。”

    小守宫慢吞吞地爬到她脚边,昂头看了她一会,就着她的手用脑袋蹭了蹭那件衣服。

    睡衣的采购单正巧掉了出来,让他瞄到了上面的标价。

    他知道半夏最近的经济水平,这个价格大概是她目前能够挤出来的所有闲钱了。

    小小的黑色守宫一言不发,默默地将半夏叠好的睡衣努力拖到自己的小窝旁,蜷起身体团在了上面。

    =====

    从洗手间洗完澡出来的半夏,发现窗帘微微开着,小莲又不知什么时候溜出去玩了。

    那套新买的睡衣,在小窝边摆放整齐,上头有被小莲来回爬过的痕迹。

    “怎么跑那么快啊。难得这么早回来,我还想着让他听一听我新改好的演奏曲呢。”半夏披着湿湿的头发,口里抱怨,最终无奈地坐在床上,靠着墙壁孤独地拉起自己的小提琴,开始练习即将要参加比赛的《流浪者之歌》。

    引子部分本该由钢琴的引出悲凉的主题,再合入如泣如诉的小提琴声。随后,钢琴和小提琴合奏,那寒冬的暴风雪才会骤然来袭。

    但如今,只有小提琴孤独的歌声,在小小的屋子里回荡。

    半夏靠着冰冷的墙壁,依靠脑海假想出钢琴伴奏。

    如果这时候,能有谁给我弹个伴奏就好了。她忍不住在心里想到。

    当引子部分走到尾声,小提琴声悲凉的情绪积累到顶点,梦想骤然破灭的那一瞬间。一点清冷的钢琴声,隔着墙壁合了进来。

    那琴声初时略带犹豫,很快稳重而磅礴地托起了曲子的基调。哪怕到了第二乐章,半夏任性地增加了各种炫技的表达,钢琴的演奏者也能够配合无间地紧紧跟上。

    半夏的琴是多年前母亲凑齐存款勉强买给她的旧琴。

    隔壁伴奏的钢琴,也不是舞台上动辄上百万的施坦威,只是一台表达能力很差的二手电子钢琴。

    但那稳如磐石的伴奏声,追随着激昂澎湃的小提琴,两者交织缠绕,飞旋入云,仿佛合练过多次一般,相互补上了对方细微的不足之处,成就了一曲气势磅礴的演奏。

    楼下沉迷于麻将的英姐顿住了手里的动作,抬头聆听琴声,想起自己颠沛流浪的年轻时代。

    对门苦苦思索中的网络作家,突然在琴声里拍了一下大腿,思如泉涌,把键盘敲得震天响。

    顶楼被截稿日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画手,推开手里的数位板,站到了窗前,在琴声中点了一支烟。

    琴声结束许久,半夏的心还飘在空中,迟迟不能归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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