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刚到家门口,守在门边的保镖便匆匆过来与他说了些什么。牧汉霄皱眉朝别墅二楼看了眼,下车快步进门。

    他一路上楼,穿过走廊,打开了牧羽的房门。月光碎落一地,阳台的落地窗纱朦胧,随着夜风轻轻拂动,模糊了坐在围栏上的人影。

    牧羽一只脚漫不经心轻晃,手边一瓶红酒,一碟甜点。他身影单薄,就这样坐在毫无遮拦措施的围栏上,脚下一片葱郁的花园。保镖早候在花坛的阴影里,紧张关注着牧羽的状况,生怕他喝多了坐不稳从二楼栽下来。

    牧汉霄开口时声音有一丝紧绷:“马上从那下来,牧羽。”

    牧羽懒懒一手撑着栏杆,一手搭着酒杯。酒瓶里的红酒已下了大半,家里的酒柜都空了,也不知道他从哪翻出这么一瓶红酒。他头都懒得转,脸颊晕着点淡淡的醉红:“为什么要下来?坐在这里赏月风景最好。”

    牧汉霄大步走过去,掀开轻盈的透明白纱,抓住牧羽的手臂。红酒从杯中洒出不少,牧羽被从窗台上拖下来,踉跄站到牧汉霄面前。

    牧汉霄脸色极差:“我告诉过你不许再喝酒。”

    牧羽却只是闷闷地笑。他抬头看向他:“牧汉霄,你怎么什么都要管?你有病吧?”

    “喝酒抽烟你要管,吃不吃饭你要管,连我坐阳台上看个月亮你都要管。”牧羽乐道,“你累不累啊?麻烦你去管管你的夫人去好不好?嫂子这么厉害的大美人都想和你花好月圆子孙满堂了,你还这么不解风情,我都替嫂子伤心了。”

    牧汉霄深吸一口气:“我和姝嫣的夫妻生活不需要你插嘴。”

    这句话不知哪里戳到牧羽的痛点,他突然就发了怒:“那我的生活你就可以随意插手?凭什么你可以不经过我的同意擅自为我做决定?凭什么你可以不经过我的同意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出去?你真以为你是皇帝啊牧汉霄?你真以为所有人都要听你的话,像狗一样任你摆布?!”

    牧汉霄黑下脸,语气森寒:“你再说一遍。”

    牧羽猛地甩开他的手,他红着眼眶直视牧汉霄:“你他妈要是还把我当十几岁的小孩,以为我还和以前一样像条没人要的可怜虫一样听你的话,我劝你最好放清醒点牧汉霄,我现在脑子不进水了,我再也不会做那些蠢事了,听明白了吗?”

    男人的表情阴沉得恐怖,胸口沉沉起伏,周身气息冰冷可怕。牧羽却丝毫没有害怕。他的心口在发热,像被酸苦的火煎烤灼烧,烧出黑色的脏污。他可能快疯了,抱着酒杯一个人坐在阳台的围栏上看月亮,看漫天的夜色,看茫茫然的迷雾,看脚底下摇摇欲坠的地面和漫天花簇。早该如此。他的心中反复出现这个念头。他哥结婚了,要生孩子,柳姝嫣真的爱他,就像曾经不知多少男人女人为牧汉霄坠入疯狂的爱欲之网,而只有她成为了那名正言顺唯一的一个,无疑她是最好的那一个,是牧汉霄的最佳首选,独一的明珠和皇冠。

    而他就在这无垠的光辉下被密密麻麻的嫉妒啃食到发狂,无光的角落,阴影肆意吞噬他,把他拖进地底。他既不是明珠,也不是谁的皇冠,他只想要那一个人多看自己一眼,施舍自己一点温柔也好,假的也罢。

    但是没有了,牧汉霄连假的都不肯给他了。他拳头大的尊严被捏碎丢掉,颜面丧失纠缠不休,入魔一般把牧汉霄这三个字凿在脑子里反复琢磨,眼看着牧汉霄与多少人真心假意你来我往,眼看着他把柳姝嫣明媒正娶礼迎回家,眼看着他们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他一想起今天白天柳姝嫣提起牧汉霄时温柔的神情就想吐,他很好奇如果柳姝嫣真的为牧汉霄生下小孩,自己会不会某一天提着刀就去把那孩子杀了,或者干脆在女人怀孕的时候就一刀捅了她的肚子,然后再杀了牧汉霄,再把他们一家三口的尸体摆在一起,让他们死后好好团聚再续前缘。

    失控的臆想无数次激起牧羽的作呕感,他认真地分析这样想的自己是不正常的,因为死的只有牧汉霄一个就够了。牧汉霄是罪魁祸首,万恶之源,他当初就不该进被送进云海,他为什么不在妈妈决定把自己送进牧家的时候死死抱着妈妈的腿又哭又闹,求他妈妈不要糟践自己儿子?

    牧汉霄对他说:“事实上你到现在也只会做一些蠢事。哪怕你能消停一时半刻,我都会对你多点耐心。”

    这话让牧羽简直要大笑起来:“你以为你是谁啊牧汉霄?我需要你对我多点耐心?我自己每天不知道过得多快活,是你非要来打乱我的生活,插手我的人生!”

    牧汉霄一手霍然握住他的下巴。他几乎掐青牧羽的下颚,居高临下森然盯着牧羽:“我插手你的人生?牧羽,我希望你记住我要是不管你,你已经被一个该死的未成年强暴了。”

    牧羽抓住他的手腕,手指发青咬牙切齿:“我让你多管闲事了?你他妈不去管你真弟弟对一个未成年女孩施加暴力,还有心思管我这个假的跟谁睡觉?好巧我就是喜欢年轻的,不然难道喜欢你这种快过半百的老男人吗?”

    下一刻他被猛地拖起来扛在肩上,玻璃杯坠在地上哗啦摔碎,残余的暗红酒液泼了一地。牧羽怒骂挣扎,被粗暴甩到床上。牧汉霄扯下领带,把牧羽按在床上绑住他的双手手腕,牧羽挣扎不出他的手心,通红眼眶剧烈喘息:“你还敢绑我——你还敢绑我!牧汉霄!放开......!”

    牧汉霄从一旁衣帽架上抽出皮带对折握在手里,他抽得太重,皮质的腰带尾打在木架上,啪的一声脆响,衣帽架被刷然带倒,哐啷摔在地上,衣物散了一地。牧羽被声音吓得本能一缩,男人高大的身影笼罩住他,他被缚住双手,衣衫凌乱陷在大床里,既狼狈又恶狠狠地:“行啊牧汉霄,现在轮到你想打死我了是吗?你们牧家人真了不起,天大的本事就是把看不顺眼的人一个个弄死,你真不愧是赵女士教出来的好儿子!”

    “闭嘴!”牧汉霄终于勃然大怒,他扬起皮带,手背青筋暴起,眼见下一刻就要抽在牧羽身上。牧羽下意识蜷缩,脑袋躲进被子里,被绑在背后的手紧握成拳,微微地发着抖。

    疼痛没有落下。牧羽睁开眼睛,只看见牧汉霄站在他的面前,身影逆着铺洒的银色月光,呼吸声粗重。牧汉霄把皮带摔在床上,皮带扣撞响,差点打到牧羽的额头。男人在失去理智的边缘硬生生刹住,房门未关,候在门外的佣人们早已被里面激烈争吵的动静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往里看一眼。

    牧汉霄握住牧羽的胳膊把他从床上提起来,他动作半点不温柔,牧羽不得不跪在床上与牧汉霄对视。黑夜笼罩他们的身体,夜风吹开窗纱,落进满地凌乱的房间。牧汉霄的呼吸仿佛近在咫尺,像一阵炙热的山与云压向牧羽。牧羽在男人的体温和呼吸前倔强不动,他的手臂快被抓疼了,他抬起眼眸,只看到牧汉霄紧绷的唇线和下颚。

    “有一点你说得很对。我应该把重心更多放在我的妻子和家人身上,而不是一而再在你的身上浪费时间。这么多年你用充分的实际行动告诉我这一切没有任何意义。”牧汉霄抓着牧羽的力气很大,手指深深陷入肉里,牧羽的骨头都痛起来,但他一声不吭,仇人一般死死盯着牧汉霄,眼眶不易察觉泛起星点水光。

    牧汉霄恍若未见,他的脸色铁青:“我承认当初让他们把你送进云海就是个错误,怜悯心对你来说太多余,还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不给你,让你认清自己外人的身份,这样也不至于让你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在所有人面前丢尽了脸,还自以为唱了台好戏!”

    牧汉霄扔开牧羽,粗鲁抽走他手腕的领带与腰带一起扔在地上,转身离开了房间。

    黑暗的房间里,牧羽一个人跪在床上,来自牧汉霄亲口的羞辱令他浑身都在发抖。他急促地呼吸着,浑身仿佛要烧起来,混沌和强烈的心悸冲毁了他的大脑,他眼前模糊发晕,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是眼泪。

    他无法停止颤抖,眼泪一滴一滴落下,很快打湿了他的脸,发热的脸颊渐渐变得冰冷,像指尖褪去的温度,全数寂静和湮灭。冰冷的月光成为深不见底的湖水将他吞没,剥夺感官,掏空脏腑,让一无所有的空壳消散。

    唯余永不停歇的夜风与星河。

    第19章

    牧汉霄离开了云海。

    牧羽也走了。他再一次出现在公司时大家还对见到这位许久未谋面的老板有些吃惊,霍诗音和陆豪给他汇报工作,他坐在沙发上翻阅工作记录。

    快夏天了,牧羽穿一身薄薄的休闲小西装,淡紫色衬衫,脖颈和锁骨纤细干净。他问霍诗音的工作计划,霍诗音答:“我和谢老师商量过,前后端的对接问题的确不好调节,谢老师的意见是尽量避免矛盾分散,要设置一个集中的分流处。”

    牧羽说:“你的想法呢。”

    霍诗音愣一下:“我觉得谢老师的安排很合理......”

    牧羽翻过平板给霍诗音看:“这份工作计划有百分之多少的内容是你自己想的?”

    “百分之——五十吧。”

    “你是人事主管还是他是人事主管?”牧羽看着霍诗音:“当初让你坐这个位子,就是因为你眼界开阔,能服人。怎么现在来了个谢鸣,你就凡事要过问他的意见了?阿音,你要是对自己做主管不自信,我就把你换下来让谢鸣上,你觉得呢。”

    霍诗音涨红了脸,末了接过平板,低声说再回去改,起身走了。陆豪见他看向自己,马上举起手:“我有啥活都是自己干的啊,我单干王者。”

    牧羽没搭理他,腿翘在茶几上敲字。他过几天要参加一个发言会,他自己做展示文稿,写演讲大纲。陆豪瞅他两眼:“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牧羽说:“知道谢鸣是牧汉霄派来的还对他这么信任,真亏你们心大。既然是公司股东就要有点元老该有的样子,阿音太单纯,你要时常敲打她。”

    “你表达的方式可以温和一点嘛。”

    “我想回美国待一段时间。”牧羽忽然说。

    这一下弄得陆豪措手不及:“为什么?”

    “范恩需要人手。反正国内有你和阿音,再加个谢鸣,配置已经很完美了。”

    陆豪看他半晌,问:“牧羽,你是不是在你哥那住的几天又不开心了?”

    牧羽没说话。陆豪想说什么,他抬手示意他打住。

    他不想聊,陆豪也不纠结。他跳过这个话题,随口提起另一件事:“何家被你们家收购了你知道吗?”

    牧羽愣一下:“何家的董事呢?”

    “其他人我不知道,只听说何总被派去了澳门,带着老婆孩子卷铺盖滚了。”陆豪摸着下巴,“估计以后再回不来啰,就当给他提前养老。”

    何家一夜之间破产被收购,还是被多年的合作老友收购,前董事长被随便给了个无人问津的闲职发配海外,除非断舍离彻底离开牧氏,否则再无翻身余地。

    而国内外已遍布牧家的产业,即使何城的父亲真想从头开始,也难于上青天。

    牧羽却全无兴趣的样子,只淡淡说知道了,手上敲打没停。陆豪见他兴致不高,挠挠头发想着还是不打扰他,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牧羽正忙着,接到兰末打来的电话。兰末想请他陪同自己参加一场晚会,晚会名贵云集,兰末头一次参加这种隆重晚会,紧张得不愿一人前去。

    牧羽戴着蓝牙耳机:“你要是不喜欢可以不去。”

    兰末在电话里撒娇:“我也不想去,可这是我爸爸妈妈托关系要来的邀请函,他们一定要我去认识朋友。虽然我觉得我肯定交不上有权有势的朋友啦......小羽哥,我一想到一个人去那种场合就要腿发抖了!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牧羽无法,只好答应。

    赵梦令在首都开了一个月的会,会议结束后回到裕市。她果然如传闻所言要升了,不久后将被调任他省,如无意外再攒三年政绩,即可进入最高核心管理层。

    牧家为女主人的归家办了场家宴。赵梦令不喜热闹,家宴便只有她的丈夫和三个儿子。牧知野早早在家等,牧泽驹推了应酬,之后牧汉霄的车抵达碧波堂,牧汉霄走下车,沿着雪白的台阶进入碧翠叠雪的大宅。

    赵梦令最后入座。一家人已有一阵没有这样坐在一起,牧云霆自退位后几乎不问公事,平时多与一干好友游山玩水,时时神龙见首不见尾。今天他坐在主位,随口问过几个儿子的近况,问牧汉霄怎么没带姝嫣一起。

    牧汉霄答:“她忙。”

    “自从小柳上任,泓丰总算走上正轨。她现在正是忙的时候,她那几个哥哥又帮不上忙,苦了她了。”

    牧泽驹开玩笑道:“大哥给嫂子砸了这么一大笔钱,要不也给我投点?”

    与柳姝嫣结婚后,牧汉霄给泓丰投下惊人资金,将一个大企从濒临破产的境地中拉了出来,一度令诸多人分析他这一举动是有背后的商业意义,还是真被美人迷了眼。

    牧汉霄扫牧泽驹一眼:“不要成天想着坐享其成。”

    牧泽驹只好闭上嘴。

    牧云霆还算亲切地关照了家里后辈,一旁赵梦令则全无亲切姿态,只漠然着脸进餐。牧云霆见妻子这般:“怎么一回家还不高兴了?”

    赵梦令勾起一个讽刺的笑:“我一走,家里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反正我是笑不出来。牧云霆,你算是撒手掌柜了,想来这个家就算是乱成一锅粥,你也照样做你的闲云野鹤。”

    “家里不都好好的吗?”

    “你的老朋友都被你亲儿子赶到澳门去了,何家那么大的集团他说收购就收购,我看你儿子现在胃口大得很,什么都敢吃啊。”

    牧泽驹和牧知野坐一旁一声不吭。牧云霆说:“老何家的董事进去的进去,跑路的跑路,公司都快没了,汉霄收购他们也是挽救的方法之一。”

    “是谁把何家搞破产了,我们心里都清楚。”赵梦令冷冷道:“之前还拦着你儿子,怎么现在还为他说起话了?”

    一直若置身事外的牧汉霄终于开口:“收购何家是董事会一致投票同意之举,经评估利大于弊,母亲不必太过担心。”

    “你这是在断绝你的人脉!到时所有人都知道你对合作这么多年的老朋友都能下这种狠手,以后谁还敢与我们谈合作?”

    “何家多年积弊,尾大不掉,管理层与执行层腐败严重,人才重度断层。”牧汉霄平淡道,“我们需要的是合作方,不是吸血虫。”

    这时牧云霆开口:“好了,今天是你们母亲的接风宴,就不要谈工作了。”

    赵梦令脸色不快,餐桌上气氛算不上和睦,大家似乎都各有心事。牧知野低着头吃饭,他平时在家人面前都活泼爱闹,今天却十分沉默。

    听父母和哥哥说起何家的时候,牧知野心神不定。他之前和何城走得很近,虽早知何城性子疯得有点没底线,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但何城始终向着他维护他,当初那女孩当着众人的面驳他面子,也是何城非要给她点颜色看看,硬把那女孩拖到聚会上要她出丑。

    但何城胆子太大了,牧知野都没想到他朝自己打听牧羽,竟然是真的要下手!牧知野更没想到这件事最终竟引发如此惊人的后果,何城废了一条腿,牧羽被送进医院抢救,何家自何城的父辈起风光数十年,却在短短数月间人走茶凉,沦为一副空壳。

    牧知野迟疑不定偷偷打量自己大哥。他看不出任何不寻常,也无法判断这场收购背后的博弈。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相信何家的破产与牧羽有任何关系,不过是个谁都不喜欢的私生子,根本不可能在他们家里翻出什么风浪

    。

    但牧知野始终想不通的是,他明明听说那天牧羽差点拿着一把枪杀了何城,出了这么大的事,家里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正胡思乱想,忽然听母亲说:“调任以后,我会带小野一起过去,学校已经为他找好了。”

    牧知野大惊:“妈妈!怎么决定得这么突然?我不想走。”

    赵梦令皱眉:“为什么不想走?你不想和妈妈住在一起吗?”

    “我......我的朋友都在裕市,而且我初中还没念完——”

    “还好意思提你所谓的‘朋友’!”赵梦令语气一沉,“要不是这次东窗事发,我还不知道你交了个胆子这么大的‘朋友’!小小年纪就使些下三滥的手段——”

    余下的话赵梦令没说出口。她当然厌恶牧羽,但无论如何牧羽都冠着这个姓,就算只算半个牧家人,那也是沾了牧家的名号。那姓何的小子敢对牧羽下手,即是对牧家的不敬。有一点牧汉霄说得没错,何家早已烂透了核,当年他们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就是跟随牧家,此后多年坐吃巨利,被利欲熏黑了心肺,从上至下贪得无厌,还教出个毒瘤般的儿子,赵梦令早提点过自家幺儿少与何家来往,没想到那何家的小子贴得如此紧,恶心的狗皮膏药一般。

    母亲极少对自己严厉,牧知野委屈坐在餐桌前不作声。赵梦令见他这副模样,放缓语气:“妈妈一走至少是三年,你不在身边,妈妈不放心......”

    “那你也不能不和我商量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牧知野放下筷子,赌气转身离开餐厅。

    夫妻俩没有叫住他,更没有呵斥他的无礼,宠孩子宠惯了,只让管家去送饭。餐桌上就剩四人,牧云霆悠悠道:“小野放在我们身边,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赵梦令一脸漠然:“我看这个家里都快没人管他了,倒是外面那个更得关注,被你们放在心上呢。”

    牧泽驹脸色微变。牧云霆淡然开口:“小羽病得不轻,多去探望也是应该的。”

    赵梦令嘲讽一笑:“我可不敢去探望一个敢拿枪杀人的疯子。”

    牧泽驹忍不住嘀咕:“何城那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赵梦令瞪他一眼,牧泽驹只好闭上嘴。这时牧汉霄放下筷子,站起了身。

    牧云霆问:“你又做什么去?”

    “晚上与姝嫣有晚会邀约,约好了午饭后见面。”

    他对牧泽驹说:“一起走?”

    牧泽驹如蒙大赦,他受不了餐桌上的氛围,尤其是母亲的冷脸,赶紧起身与父母道别。两人正要离开,赵梦令忽然在他们身后开口。

    “汉霄,切记注意你的言行和举止。”赵梦令沉声道,“我与你的父亲、你们兄弟都是血脉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作为你们的母亲,我永远挚爱的就是你们兄弟三人,无论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们考虑。阿驹,你一定也要明白这一点。”

    牧泽驹怔愣回过头,对上赵梦令的视线。

    母亲的目光令他想到很多年前。那年父亲把牧羽接回了家,母亲那时正怀着小野,听闻消息后砸坏了家里的白玉茶具。尚在念书的牧泽驹匆匆赶回家,房间里满地的碎玉已收拾干净,母亲也平静了下来。

    他还记得那天母亲很用力地抓着自己的手,看着自己的目光就像今天这般。母亲对他说阿驹,你一定要记住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你们的一切,但你们才是牧家的主人,不要让任何人偷走属于你们的东西。

    即使是托付一生的人也会带来背叛,只有把砝码握在自己手中才真实。情义是财权的附加,信任是衡量后的取舍,商海政场皆是如此,婚姻也亦然。

    母亲看向自己的眼神,就是在告诉自己,别忘了当初她说过的话。

    牧泽驹与牧汉霄一同离开碧波堂。牧汉霄今天格外沉默,几乎不与他们交流,往常他还会和他们两个弟弟说说话,但这次大哥不知在想什么,连母亲的质问都不回应。

    他总是不知道大哥在想什么,只本能地信任并畏惧这位如父的长兄。牧汉霄从小就被当作整个家族的接班人培养,比起他和牧知野受到的教育更为严苛。大哥注定要成为在狂风巨浪中不动如山的顶梁柱,而大哥也做到了。常人难以忍受的巨大压力大哥都一声不吭接了下来,有时候牧泽驹都觉得大哥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冷静,沉稳,从不出错。

    只有在牧羽面前......

    牧泽驹想到这个名字就郁闷,烦躁把它从脑海里挥走。他看着大哥离开的背影,心中默叹一口气。

    第20章

    晚宴在一座庄园酒店中举行。宴会名贵云集,举办宴会的主人亲自来迎接他们夫妻二人。

    牧汉霄与柳姝嫣一来便成为众人的焦点。这对夫妻容貌出众,站在一起便是一道极养眼的风景。牧汉霄一身西装英俊有礼,柳姝嫣精心打扮过,一条杏色流光的长裙衬托皮肤雪白,长发挽起,艳美而不失端庄。

    来与牧汉霄交谈的人不断,晚些时候,柳姝嫣有些累了。二人便避开了人群,转向庄园一角较静谧的花园小路。

    牧汉霄看出柳姝嫣似乎有话想与他说。他的妻子漫步在星灯与花丛中,裙摆流光溢彩,轻巧飘荡。

    “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散散步,看看花了。”柳姝嫣自嘲,“每天醒来就是工作,喘口气的空都没有。”

    牧汉霄说:“如果你不相信下属的工作能力,我可以给你推荐几位。”

    柳姝嫣笑着摆手:“你已经帮我太多了。或许我不信任的是除我自己的所有人,家中几个哥哥仍然对我现在的位子虎视眈眈,父亲也站在他们那边......不说这些了。”

    牧汉霄便换了个话题:“柳老先生最近身体如何?”

    他问的是柳姝嫣的外公,老人已八十高龄,自退休后便颐养在家。柳姝嫣答:“外婆走后,他就一人独居,身体也愈发不好了。当年外公门下那么多学生,现在也是门庭冷落,只有龙叔常来探望他。”

    “龙叔也快六十了。”

    “是啊,这次龙叔要调去南方,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

    牧汉霄默然沉思。柳姝嫣走向他,月色下她美丽的脸庞朦胧,清冷的眉眼仿佛都柔和。

    “汉霄,我想......”

    柳姝嫣一句话没说完,似有些出神。但她很快调整好表情:“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我知道这一切都有条件,但是你的到来让我安心了许多,从前我不过是他们眼中的壁花,现在我终于能握住我想要的东西。”

    “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和旁人不一样。后来眼见你成为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背影,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谁能想到,一个破败不堪的柳家竟然会成为你的选择。”

    “柳家有你在,不必妄自菲薄。”

    柳姝嫣一笑。她笑得有些凉,不知是五官天生的冷感还是为何。她忽然放轻声音:“汉霄,我知道你曾有过自己的感情,我也有过。但是既然上天注定我们结为夫妻,或许这也给了我一个安定下来的理由。我漂泊太久......已经有些累了。”

    牧汉霄低声道:“现在你可以休息了。”

    柳姝嫣怔怔看着面前的男人。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是她的丈夫,至今她仍时而感到不真实,这不真实感是来自终于获得她想要的地位和权力,还是内心被掩藏的虚无,她难以辨别,也无法看出牧汉霄在注视自己的时候,目光中有多少会是爱意。

    柳姝嫣抬手轻抚牧汉霄的侧脸,声音轻得飘渺:“汉霄,我想落在你身边。你会接住我吗?”

    她闭上眼,抬起头吻住了牧汉霄的唇。

    牧汉霄静在原地,没有拒绝柳姝嫣。

    月光如银色流水倾落。花园中叶瓣沙响,宴会人声遥远。忽然台阶下传来牧羽的声音:“再乱晃都要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牧汉霄和柳姝嫣拉开距离转头看去,只见牧羽和兰末刚刚走上台阶,两人似乎是在花园闲逛,兰末穿着条垂纱的小礼裙,头发都有些乱了,脸上还残留着与牧羽玩闹后的笑意,却在看见他们两人接吻后僵在原地。

    牧羽穿着白衬衫,碎发落在耳后,裤脚沾了些灰。他片刻注视着花园中的两个人,而后淡漠移开视线。

    柳姝嫣感到手心所触碰的身体一瞬绷紧了。

    牧羽礼貌对他们说:“打扰二位。”

    他搂过兰末的肩:“走吧,我们回去。”

    兰末还盯着他们两人,柳姝嫣看了她一眼,侧过头收回视线,竟没有与二人打招呼。兰末愣愣的,似乎呢喃了句姐姐,但她的声音太小,没有人听见。

    她被牧羽带出了花园。

    庄园太大了,花一路漫延淹没。牧羽牵着兰末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也不知道要走去哪里。他的脑海被牧汉霄和柳姝嫣在花园里接吻的画面占据,他好像快麻木了,甚至有种牧汉霄终于给了他最后一刀濒死剧痛后的快感。

    只要牧汉霄是真心爱他的妻子,那么一切都好说,他祝他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他浑噩来到湖边。湖周灯火连缀,偶有三三两两宾客路过。牧羽停下脚步,望着湖中倒映的夜空,他的手似乎在细微地颤抖,腿也乏软无力,他忽然之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却还强撑着让自己站稳。

    兰末的手冰凉。牧羽转过头,却见兰末睁着双无神的大眼睛,也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她茫然喃喃着:“怎么会这样。”

    “兰末?”

    “不应该是这样......不,不行。”

    兰末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神经质般反复念叨,眼中渐渐蓄起泪水。她红着眼眶抬头看牧羽,一脸无助和害怕,“哥哥,他们为什么在接吻?”

    牧羽握住女孩的肩膀:“兰末,你先冷静。”

    兰末却挣开牧羽的手。她在草地上焦虑地来回走,咬着指甲不断自言自语。她简直性情大变,上一刻还开开心心拉着牧羽嬉闹,下一刻在误入花园撞见那两人幽会的场面后便失魂落魄,伤心欲绝。

    “姐姐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牧大哥?”兰末站在原地,如同怯懦畏缩不敢确认事实的小孩一般,“她不是应该喜欢我的吗?”

    牧羽想说点什么,却没有力气。一切都太荒谬了,兰末喜欢的那个人竟然是牧汉霄的妻子,而身不由己的女孩既不能决定自己的婚姻,还要眼看着爱的人走入婚姻的殿堂。

    他们究竟谁更可怜?

    “从前她明明对我很好,她也喜欢我的!”

    “兰末。”

    “真的,哥哥,我没有骗你,姐姐只是不说,但她心里——”

    牧羽捧住兰末的脸,兰末安静了下来,睁着双嫣红的眼睛看着他,眼中尽是无措和恐惧。

    她在恐惧什么?是得知自己终究被抛弃,还是永失所爱?

    “别再骗自己了。”牧羽轻轻抚去兰末眼角的泪水,低声对她说。

    心脏传来持续的钝痛,钝痛令人窒息,好像未来已全数到此为止,他和她都被钉上了被遗弃的死刑架,只不过兰末仍在火中挣扎,而他已无所谓被大火焚毁。

    他不会再有任何期待了。

    安排好公司一应事务后,牧羽动身前往美国。他并非一去不回,只是正好范恩那边需要他。虽然如此霍诗音和陆豪也怕牧羽一跑就是好几年,到机场还千叮咛万嘱咐,威胁他不许丢下国内的摊子当甩手掌柜。

    牧羽没带费尔和李冰。他把他们辞了,并支付了一笔非常可观的违约金和工资补偿,并给他们买了保险。虽然牧羽知道费尔和李冰不会真的失业,也不一定缺他这笔钱。

    听闻自己被辞的消息,费尔依旧淡定,默默地就收拾东西自己走了。李冰却没有立刻接受。他刚查出那个酒吧的一些蛛丝马迹——酒吧老板的确不一般,面上在经营娱乐服务行业,私底下却与走私有关,且规模不小。酒吧发生枪击后,李冰追查到老板逃去了美国,只是还未查出货物的去向,走私贩卖的链条也停了。

    “到这里就不必再查下去了。”牧羽对李冰说,“辛苦你了。以后再不用再伺候我这么麻烦的雇主,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李冰认真道:“牧先生,我从来不觉得您麻烦。”

    牧羽却漫不经心地:“好好,煽情的话就不用说了。”

    他态度坚决,李冰只好不再多言,当天便收拾东西与牧羽道别离开。

    至于谢鸣,青飞还用得上他,牧羽无心再去多管。

    他乘坐飞机离开裕市,前往大洋彼岸的异国。

    第21章

    牧羽抵达美国后,依旧是范恩来接他。霸气的吉普在路上飞驰,车里放着乡村音乐,范恩眉飞色舞道:“你来的太是时候了,下周有一场非常有趣的派对,你一定要和我一起去。”

    牧羽坐飞机坐得困倦打哈欠:“好啊。先把我送回家,我要睡觉。”

    车拐上前往国会大街的大道,范恩还在讲八卦:“派对是我舅舅家办的,他要结婚了,老婆是伯爵家的女儿,他们家富得流油,一群人在五大湖的城堡夜夜笙歌,我也是头一次参加他们的派对,听说什么影星,音乐家,欧洲贵族都会去玩——这次一定给你找个有钱的大帅哥,你觉得弹钢琴的怎么样?家也不错啊。”

    “范恩,你太吵了。”

    “赫尔金!我非常想念你,你一来我就忍不住想说话,你们把我一个人丢在美国,就完全不想我吗?”

    “想想想,想死你了。”

    牧羽一路被范恩吵得睡不着,等终于到了家,他把行李扔到客厅上楼洗澡。范恩已经雇人提前将房子收拾干净,他在楼下打电话联系今晚的餐厅,牧羽洗完澡后爬上床,窝进松软干燥的被子里睡觉。

    范恩上楼来看了眼,叫人送来日常用品,冰箱也塞满,安排好一切后才轻轻关门离开。

    牧羽很快沉入梦乡。他明明没做什么,却非常疲倦,好像灵魂都虚浮地要飘离身体,一同带走某部分特定感情和记忆,如此不堪重负的肉体才能有片刻的轻松。

    他又梦见小时候的湖边小屋。白哈尔湖的四季和晨昏色彩分明,冬天整座湖结成一块巨大的冰晶,雪无休无止,母亲与他围坐在壁炉边烤火。祖母生前留下堆积如山的书籍,牧羽从小泡在书堆里,他没有别的娱乐活动,也没有什么朋友,每天就窝在房里看书,和母亲一起做家务,晚上吃很简单的晚餐,和母亲靠在沙发上聊天。

    母亲不爱看书。祖母那一代曾是没落的贵族,但到母亲这里贵族的名号早已不复存在,家族也只剩零星几个后代。家里没钱,母亲没念什么书,早早便外出挣钱,后进入演艺圈拍电影,靠着容貌成为名气不小的艳星。她最红的时候写真集远销海外,那时她年轻,钱挣得多,更花得多,无论男人还是珠宝首饰化妆品,能满足虚荣心的一切她都要。

    后来母亲遇到牧云霆,生下了他。从那以后母亲彻底退出演艺圈,在白哈尔湖边的老房子里与他相依为命。女人年轻时无限风光,存款却少得可怜,她渐渐变卖了几乎所有首饰,到最后已无可变卖。

    母亲是偷偷生下他的。母亲对他坦白一开始想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女人了解到牧云霆与其妻子的家族背景,不愿无辜的孩子出生到世界上来受大家族利益纷争之苦。但不知为何,最终母亲还是生下了他,并带着他躲了起来。

    或许母亲还是天真地以为生活总有出路和希望,即使出身不光彩,只要隐姓埋名本分地活下去,就依然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但她错了。她是无依无靠的浮萍,因而牧羽也是。

    起初年纪尚小的牧羽总以为有牧汉霄在,自己就是安全的。

    直到他与牧知野第一次矛盾爆发被赵梦令关进了暗无天日的禁闭室,整整三天,没有人来找他。

    那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并不安全。他也是浮萍。

    他脆弱的根系无处落地。

    一周后,范恩与牧羽来到苏必利尔湖港口。夜晚繁星点缀,城堡中的派对已闹得火热,庄园门前停满豪车,形形色色衣着鲜亮的人穿梭来往其间,到处都挂满鲜花和彩带,花园中央巨大的音乐喷泉随着悠扬的乐声水花起舞,高大英俊的侍从手端香槟在人群中穿梭,整座城堡灯火通明如一个巨大的光场,人们在喷泉前大笑,喝酒,放肆地拥吻。

    范恩和牧羽不得不数次避开差点迎面相撞的人,见到不少面熟的还忙着打招呼。牧羽说:“你舅舅是把全美能叫得上名字的人全都请来了吗?”

    范恩大笑:“他快成全世界最有钱的人了,富豪们是压不住想炫耀资本的虚荣心的,别管他!”

    城堡的正门大开,传出欢乐的音乐与歌声,喧嚣鼎沸,穿着奇异艳丽的舞男舞女在舞池中央尽情舞蹈,新锐钢琴家与小提琴家在台阶之上忘我演奏,冷白的大理石地砖倒映人影,舞池被一圈巨大的水池包围,水池中灌满了香槟酒,淡金的液体荡漾散发醉人酒香,玫瑰花瓣漫天飞舞,人们三两成群从台阶到舞池,跑到二楼的城堡回廊,在大厅和后花园调情,有人惊叫着跌进香槟酒池,大笑捧起酒液泼到脸上。整座城堡雪白剔透如童话中梦幻的水晶宫,被无数宝石与鲜花精心点缀,容纳世上任何一种人在其中狂欢,陷入醉生梦死纸醉金迷的大梦。

    一个高大的男人朝他们打手势,嗓音洪亮:“范恩!你们来晚了!”

    范恩拉着牧羽过去,与男人介绍:“这位是我的朋友赫尔金。赫尔金,他就是我的舅舅。”

    男人随手从路过一位舞女的头上抽下一朵鲜嫩的玫瑰,引得对方嗔怪尖叫。男人笑呵呵绅士将玫瑰递给牧羽:“赫尔金先生,我几次想邀请您参加我的聚会,可您的家人将您保护得太严密了——您比我想象中还要美丽,很荣幸见到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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