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沈辞微一抬头,视线落在他身上,便是一顿。

    谢逾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窗外是大片大片的银杏,此时恰值深秋,银杏叶子尽数变为金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也染上了暖洋洋的色调,那些光晕落在他的大衣上,围巾上,还有脸颊皮肤上,勾画出细小的绒毛,毛茸茸暖乎乎的,浸满了太阳的味道。

    实在是恬静的酣眠。

    沈辞看着他,一时竟愣住了。

    谢逾身上有种和沈辞截然不同的气质,沈辞是紧绷的,冷肃的,透着孤寒和清绝的疏离,可谢逾松弛,懒散,像在阳光底下晒太阳的大猫,舒适又惬意,让人忍不住想凑过去,在毛茸茸上呼噜一把。

    沈辞看着他,忽然漫无边际地想:“要是能抱着,应该很舒服。”

    他给这个古怪的想法吓了一跳,又恍然记起,他已经抱过了。

    在过去的许多个夜晚,在酒店的大床上,他都和谢逾贴在一起,当时只当履行契约,可现在想起来,那时的温度却有些灼人了。

    [17]饭卡

    谢逾这一觉直接睡到下课。

    大学课堂有种催眠的魔力,秋日阳光正好,他一觉醒来,比酒店睡得还舒服。

    就是脖子有点疼。

    此时刚刚打过下课铃,课程已经结束,沈辞身边却还是围了一圈人,都拿着习题本等他讲题。

    沈辞一一讲解,签字笔在纸上留下漂亮的文字,谢逾便托腮在一旁看着,等他讲完。

    期末前的大学生总是有无数问题,这么一拖,便拖过了二十分钟,沈辞执笔的手微顿,稍显不安地看了眼谢逾,怕他等急了。

    依谢少爷的脾气,只有别人等他,没有他等别人。

    谢逾完全无所谓,他正放空大脑,将抽屉遥控器之类的东西全部塞进包里,安安静静等最后一个剧情。

    他得当着众人的面,将沈辞强行拖出教室。

    沈辞在原文也算是A大风云人物,不少人都对这性格清冷的学长心有好感,他虽然出生贫穷,一边勤工俭学一边照顾奶奶,成绩也从来没落下,年年拿奖学金,学弟学妹提到他,总是钦佩的。

    而原主就是要毁了这种钦佩。

    谢大少自个不学无术,吃喝嫖赌,看好学生不顺眼,尤其看沈辞这类自持清高的好学生不顺眼,他当时看着沈辞被包裹在中间,很受敬重的模样,就恨得牙痒痒,没等答疑完,就沉着人将人拖走了,动作粗暴,手段蛮横,原文描述,当时沈辞还戴着东西,被他一拽,险些当场跪地上。

    那时,学校里本来就有很多与沈辞相关的风言风语,说他抱大腿,当鸭子的言论喧嚣尘上,原主这么一拽,直接就落实了,沈辞名誉扫地,连他的导师也有所耳闻。

    沈辞导师是个古板老学究,最重名声,后头许多大项目,都有意无意避开了沈辞,让他从实验室的核心,变成了可有可无的边缘人。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答疑的人群渐渐少了,系统冒头,它戳了戳谢逾:“你还不动手?”

    谢逾冷静观察:“不急,再等等。”

    “当着众人的面”,又没说‘众人’是多少人,十个人也是众人,二十个人是众人,那他两三个人就不是众人了?

    谢逾将注意力一直放在讲台,便也没注意到,前排一直有人打量他。

    韩芸芸将脸埋在课本后面,只露出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悄咪咪地观察谢逾。

    她也是课程助教,负责批改作业,来给沈辞打下手的,从谢逾跨进教室的第一刻就注意到了他:这高个帅哥脸长得俊,腿又长,还开宾利来学校,想不注意到都难。

    当然,更让韩芸芸在意的,还是谢逾脖子上的围巾。

    围巾料子极好,绒毛细腻,牌子是某小众奢牌,并不便宜,以韩芸芸的了解,沈师兄买不起这样的围巾,可现在师兄却和后排的帅哥戴着同款,那只能是后排帅哥买的了。

    隔着教科书的遮掩,韩芸芸的手机快按出火星了。

    “李越,李越!你还记得那个宾利上的大帅哥吗?帮沈师兄擦头发的那个!他今天来学校了!”

    “我靠,当时惊鸿一瞥就觉得好帅,真人更帅了!”

    “他还和沈师兄戴情侣围巾了!而且!而且!他还听沈师兄讲完了一整节课!!!”

    “药代动力学诶!那么无聊的一节课!我都听不下去的一节课!他!听!完!了!”

    这课出了名的无聊,A大自己的学生都不愿意听,逃课率居高不下,曾创下过四百人选课,点名不到一百人到场的记录,要不是临近期末,教室里那叫一个空空当当。

    韩芸芸:“论坛上都说包养,协议情人,我就说不可能得嘛。”

    沈师兄的个性,怎么可能被人包养呢?

    她虽然不知道真正的包养协议什么样儿,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影视剧里那么多协议关系,那个豪门不是遮遮掩掩,恨不能和古代皇帝一样,将玩物一床被子包了抬到床上,怎么可能戴着情侣围巾招摇过市,还浪费半天时间,特意来教室听人讲专业课呢?

    她一锤定音:“绝对是真爱啊!”

    此时,问题已经问得差不多了,讲台上还剩稀稀拉拉的人,沈辞正擦拭黑板收拢粉笔,韩芸芸的视线在谢逾身上一晃,见他托腮发呆,没注意这边,便上前一步,凑到沈辞跟前,小小声问:“师兄,后排那个特别好看的,是在等你吗?”

    沈辞捏粉笔的手微微一顿:“问这个做什么?”

    没否认,也就是默认了。

    韩芸芸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当下凑的更近,她避开谢逾,用课本半遮住脸,悄咪咪:“师兄,你看,你和他的围巾是不是同款啊,怎么这么巧你们就买了一款呢……”

    话音未落,谢逾的视线悠悠转了过来。

    系统:“快快快,宿主,不剩几个人了,”

    谢逾的视线落在韩芸芸身上,眉头克制不住地一跳。

    不可否认的是,他心中升起了一股名为不悦的情绪,这种情绪来得毫无道理,借着系统的催促,他豁然站了起来。

    协议合同毕竟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东西,讲台上,面对师妹略带好奇的探问,沈辞微微垂眸,避开视线,只遮掩道:“是吗?大概只是巧合……”

    “巧”字还没说完,手腕上忽然传来一股大力。

    谢逾略显不悦的表情出现在视线中,他头发睡得乱糟糟的,表情沉郁,像什么睡梦中被惊醒了的狮子,就这么扣着沈辞,强行将他拽走了。

    沈辞尚来不及反应,腿已经跟着动了,他踉跄两步,急急忙忙跟上谢逾,表情是无措地怔愣。

    “哇哦。”系统鼓掌,“演得好啊宿主,原文所有的要点都有了,这段我可以给满分。”

    看这沉郁的表情,看这略显粗暴的动作,看这嚣张的富二代行为,再看沈辞踉跄的步伐,无措的表情……

    系统评价:“完美!”

    韩芸芸目瞪口呆。

    她目送师兄被陌生帅哥一路拽走,懵逼过后,不由啧了一声,鄙夷道:“拉拉扯扯,不成体统。”

    还在课堂上呢!还当着师妹呢!也不收敛一点!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这边沈辞被谢逾一拽,一路跟到教学大楼外,他略一思索,也反应过来了,当时他和韩芸芸中间其实有段距离,但在谢逾的角度,一部分视线被课本挡住了,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逾……”沈辞用空着的手去拽谢逾的袖子,“我不是……”

    他看着谢少爷俊挺的侧脸,斑驳的树影打在鼻梁上,晕染出明灭起伏的光斑,沈辞难得产生了一种名为慌乱的情绪。

    无论是按照协议内容,还是从其他方面讲,都是他的失误。

    谢逾当然知道他不是,韩芸芸在中是个比较重要的女配,沈辞被原主打住院的时候,韩芸芸为他付过不少医药费,而且文章里写得明明白白,她喜欢阳光开朗大男孩那一挂的,和沈辞的风格可谓南辕北辙,毫不相关。

    “我知道。”谢逾停下来,面色不善地看沈辞,“但你拖了好久,我饿了。”

    下课四十多分钟了,都够再上一节课了。

    明显是不满的口气。

    如果是之前,沈辞可能会崩紧身体,等着谢少爷接下来的一切责难,但现在,他只是微微停顿,从风衣口袋摸出来一张校园卡,略显无措:“我,我请你吃饭?”

    谢逾插兜:“行。”

    他高中时没怎么学习,大学也一般,整个校区只有一座食堂,口味凑合,对A大这种顶级学府的食堂还是有点好奇的。

    A大是江城最高学府,食堂也在江城一众高校中享有美誉,校区内一共四大食堂,主教学楼旁就有一栋,三层小楼,外罩清水泥砌花砖,玻璃幕墙,明亮宽敞,供学生们下课后用餐。

    这食堂口味好,但是贵,炒饭也要二十来块,沈辞不常来。

    他领着谢逾走进去,在所有窗口环绕一圈,有点局促:“你想吃什么?”

    此时已过了饭点,食堂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很多窗口都关闭了,谢逾扫视一圈:“烤鱼。”

    食堂正中间有个烤鱼窗口。

    沈辞目光掠过菜单,估算大致价格,点头:“好。”

    他请客,谢逾点单,他站在窗口前,选了个二人餐,沈辞计算卡中余额,微微松了口气,将卡递给他:“刷吧。”

    谢逾:“我们两个够吗?你还有什么想吃的?”

    沈辞自然摇头。

    谢逾估算着两人食量,还是道:“再加个通心粉吧。”

    沈辞脸色一白:“等……”

    下一秒,卡片贴上机器,刺耳的提示音响起:“抱歉,卡片余额不足,请及时充值。”

    沈辞捏住衣角,略有些难堪。

    他和谢逾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谢少爷从来不吃食堂,难得来那么一次,可他连付一顿的饭钱都没有。

    食堂阿姨将卡片推回来:“钱不够了,去充值再来买。”

    在她看来,只不过是沈辞忘了充钱,只有沈辞自己知道,他饭卡里的余额,从来不够这窗口的套餐再加通心粉。

    沈辞接过卡片,转身:“抱歉,我先去充值……”

    却没能迈动步子。

    谢逾按住他的肩膀,轻而易举地将卡片从手中抽了出来,他看了沈辞一眼:“你去什么去,我来。”

    [18]协议

    谢逾捏着校园卡,将原主骂了一万遍。

    他穿来时,原主和沈辞已经签订契约,谢逾自然而然以为钱到位了,没想到原主只给解决医院名额,他压根不给钱啊!

    沈辞,江城顶级富二代的协议对象,一身奢牌高定,耳钉大几十万,结果校园卡里不超过一百块,在食堂就着青菜啃馒头?

    谢逾二指并拢,轻而易举地从沈辞手中抽出校园卡,将人按在椅子上:“你别动了,我来”

    他走到食堂斜对面的人工服务台,将卡片递了过去:“你好,请问校园卡最多能充多少?”

    阿姨抬头看他一眼:“一万。”

    谢逾将信用卡推过去:“那就充一万吧。”

    他全部的身家,包括原主用不上的车和奢侈品,都变卖成现金,让许青山打到国外账户去了,现在消费都在刷信用卡。

    按照剧情设计,用不了多久,谢远山就会发现儿子投资精神病院,愤怒地停了他所有卡,现在不刷白不刷。

    食堂阿姨显然也没见过一次充这么多的,微微一愣:“确定充一万?”

    谢逾颔首:“确定。”

    卡片贴上pos机,谢逾输入密码,按饭卡中新鲜出炉的余额,这回沈辞顿顿吃烤鱼,也得吃一百顿才能吃完了。

    他回到烤鱼窗口,点完菜后坐到沈辞对面,沈辞略有些拘谨地捏着卡片:“你充了多少?”

    谢逾没停筷子:“不多,挺少。”

    沈辞略松了口气:“谢谢。”

    其实按照协议,谢逾只需要搞定那个医疗名额,其余的一应不在协议范围内。原文的沈辞也不曾开口要钱,他在这方面有种奇怪的坚持,说是风骨也好,迂腐也罢,他不愿意承太多的人情。

    但现在又与原文不同,他有种隐秘的心思,仿佛这样,他和谢逾的不同就没那么多,距离没那么远,可以近一点,再近一点。

    烤鱼是香辣口,沈辞口味偏清淡,吃的不多,谢逾倒是吃得挺开心。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坐在校园食堂吃过饭了。

    他们用完餐饭,谢逾在玻璃幕墙旁环顾一周,幕墙外是大片大片的银杏叶:“沈助教,带我逛逛A大?”

    他高中成绩不好,但对好学生有滤镜,对好学校也有滤镜,A大是江城首屈一指的顶级学府,还曾蝉联多届全国最美校园,谢逾有点兴趣。

    沈辞自然道:“好。”

    他们一起下楼,并肩走过银杏大道,路过种着君子兰和腊梅的花圃,路过学校的人工湖和情人坡,透过密密麻麻的树荫,看见情侣在桥上接吻。

    校园后方有条贯穿南北的商业街,餐饮老板都开着火,热热闹闹坐满了人。

    谢逾和沈辞沿着商业街走过,迎面走过来不少小情侣,有些和他们一样,戴着情侣围巾,有些挽着手走在一起,还有些在同一杯奶茶上插着两根吸管,分享着喝。

    沈辞的视线落在奶茶上,这东西韩芸芸常喝,不便宜,一杯大十几块,就放在办公桌上,沈辞从来没有尝一尝兴趣。

    一是他不嗜甜,二是没必要,将仅有的花销浪费在片刻的唇舌享受上,那是物质有富余的人才做的事情。

    沈辞小时候也是这样,附近唯一的小卖部在十几公里外的镇上,他没有吃过糖,没有买过玩具,甚至羞于提起它们,对于他的家庭而言,这些超过基本需求的“多余”的玩意儿,他想要,就是一种不体恤父母的罪过。

    长年累月下来,沈辞的物质欲望极其淡薄,他不看,不关心,也不想要,连打量的欲望都没有,可现在,这些情侣拿着奶茶路过身边,沈辞和谢逾并肩站着,他忽然就想知道,它是什么味道。

    这个想法来得莫名其妙,可是一旦升起,就难以遏制,野草一般在脑海里疯长,等他们几乎逛到商业街的尽头,再往前两步,就要迈出去的时候,沈辞忽然拉住了谢逾。

    谢逾回头,略带困惑地望过来,沈辞拽着他袖子的手不可遏制地发抖,他像是被戳穿了隐秘的坏孩子,将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一滩一滩铺开,只敛住了眸子,固执又迟疑:“谢逾,我……我想喝奶茶。”

    对于恋爱中的情侣,这可能只是个正常的请求,可沈辞和谢逾不是情侣,他心中有种碎裂的情绪,一端是巨大的羞耻,作为协议对象却发出蛮不讲理的恳求,可另一边,他又有点隐秘的期待。

    像幽微的烛火,一触即灭,却又暗自滋长,不肯罢休。

    谢逾……会愿意买吗?

    谢逾当然愿意买,他只是有点讶异,眼前的漂亮青年似乎和原文不太一样,以原文的沈辞清冷孤绝的个性,是不可能发出这种要求的。

    但剧情发展到现在,崩得已经不是一点半点了,谢逾接受良好,反正他只要60分,多余的部分崩就崩了。

    谢逾掏出手机扫码:“刚好我也想喝,你想喝什么?”

    沈辞微愣:“……都可以。”

    提出要求的是他,可谢逾想都不想就满足了,怔愣的也是他。

    谢逾:“那我就按照我的口味点了。”

    他熟练地点了两杯热饮,将一杯递给沈辞:“尝尝。”

    沈辞抬手捧住杯子,氤氲的热气升腾,模糊了眉眼。

    系统悄无声息地冒出来:“宿主,别忘了你还剩两句台词。”

    谢逾唔了一声,忽然将沈辞拉近了,撩过他的碎发,将手指探入围巾中,摩梭着那一截后颈。

    这是个充满威胁的姿势,冰冷地手指点在皮肤上,激起大片的鸡皮疙瘩,谢逾像收藏家把玩瓷器那样,把玩着掌下人的脖颈。

    “沈辞。”他俯下身,含混不清地念台词,“今天晚上,来酒店。”

    沈辞指尖颤了颤,轻声道:“好。”

    原文谢逾纯粹将沈辞当发泄工具,沙包或是套子,没事就召过来弄一弄,属于零散的小剧情点,但积少成多,也有个十几二十处,谢逾得赶在出国前全部走一遍。

    这些小剧情情节单调,乏善可陈,除了大片的马赛克,也没什么台词和看点,类似于考试第一第二道送分题,不怎么花时间,但必须要有,按照系统的意思,糊弄糊弄得了。

    两人逛完街,所有台词也讲完了,系统在谢逾脑海中放了个烟花:“搞完收工!”

    每天辅助谢逾这样的宿主,他也累得够呛。

    谢逾开车回去了,沈辞也回了实验室,韩芸芸正将一沓文件放在他案头:“沈师兄,这是老师新接的项目,点名让你牵头,你看下吧。”

    沈辞嗯了声,细细浏览,韩芸芸又道:“这项目貌似还挺重要的,导师差临门一脚上杰青了,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评上,如果能,我们就该换办公室了。”

    A大除了基础实验楼,还有栋更新的,里头大佬云集,都是各系风云人物。

    沈辞却道:“先好好做实验吧,与我们关系不大。”

    韩芸芸点头答应,乖了两秒钟,又忍不住凑过来:“师兄,你男朋友,到底什么来头啊?”

    她已经默认谢逾是沈辞男朋友了。

    沈辞微微叹气:“不是男朋友。”

    韩芸芸不信:“都那么亲密了,还能不是?”

    沈辞:“确实不是。”

    他和谢逾戴情侣围巾,耳骨上嵌着谢逾的名字,一起走过了A大的商业街情人湖,可他们也确确实实,不是情侣关系。

    谢逾的公开状态一直是单身,他从未对外宣称恋爱,何致远介绍林音,还说是自个的女朋友,可谢逾介绍他,从来连名带姓,只说“这是A大的沈助教,名叫沈辞”。

    韩芸芸挑眉,只当师兄在欲盖弥彰:“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沈辞微微一顿,在舌尖尝到了点涩然的苦意,他不自然地牵扯嘴角:“你就当论坛说的是对的吧。”

    论坛说是包养关系,也确实是包养关系。

    合同解释权在谢逾手里,随时可以解除的包养关系。

    韩芸芸啧了一声,低头捣鼓手中的实验药剂:“我不信,刚刚他把你从我身边拉走时,我感觉他要揍我了。”

    沈辞只摇头,并不说话。

    夜幕降临,他再一次坐上宾利,叩开顶层套间的房门。

    谢逾一如既往,懒散地窝在沙发上打游戏,看见沈辞进来,不轻不重地调笑两句,然后两人各自洗漱,和衣而卧。

    他们明明枕在同一张床上,相隔不过一臂,谢逾却径直闭目养神,只掌心虚虚揽着沈辞肩头,如同最古板严谨的正人君子,不肯轻易逾越雷池一步。

    他似乎毫无兴致。

    就算沈辞不曾谈过恋爱,也知道对着喜欢的人,甚至是喜欢的玩物,不该是这副模样。

    圈子里谢少爷的喜好不是秘密,沈辞也有所耳闻,他偏爱明媚娇软的少年,尤其喜欢爱笑爱哭会撒娇的,和沈辞的个性不说南辕北辙,也是背道而驰,和谢逾往常喜欢过的主播明星相比,沈辞自认品貌寡淡无趣,性格乏善可陈,若非缺个趁手的沙包,他恐怕入不了谢少爷的法眼。

    可若是不喜欢,又为什么百般回护,屡屡迁就,礼物送了送一件又一件,频频做出令人误会的举动呢?

    黑暗中,沈辞探出手指,指腹试探性碰了碰谢逾的肩胛:“谢逾……”

    谢逾半梦半醒,将他的手指捉在掌中:“怎么了?”

    沈辞平静地注视着他,很轻的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谢逾困得睁不开眼,只拢住他的指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听懂他问什么,梦呓般回答:“……协议关系。”

    他模模糊糊地想,再过一个月,谢远山就会发现投资问题,而谢逾也将远赴他国,五年之内,他再不会踏入华国一步,两人协议随之作废作废,沈辞去了一道枷锁,彻底自由。

    到那时,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主角顺利熬过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再往后,便是华光璀璨,大道通途。

    而他这个恶人,也该谢幕退场了。

    [19]离开

    黑暗中,沈辞无声攥紧了掌心。

    他攥的那样紧,指甲几乎陷进了肉里,掌心掐出新月形的痕迹,可他毫无所觉。

    谢逾就躺在他旁边,热度透过被子源源不断地送过来,只要沈辞想,他稍一翻滚,就能滚进谢逾怀里。

    睡着了的谢少爷很好讲话,任人捏圆搓扁的,让他抱他就抱,让他松手就松手,可沈辞只是静静地凝视他,黑茶色的眸子垂下来,情绪都藏在眼帘下。

    酒店开了空调,卧室里暖烘烘地像烧了炭火炉子,身上被子是上等羽绒,绒朵来自西伯利亚冰原的白鹅,蓬松度极高,最是保暖。

    可沈辞还是觉得冷。

    *

    第二天一早,谢逾醒的时候,沈辞已经走了。

    他吐着牙膏沫,含糊不清地问系统:“他怎么不等我吃早饭了?”

    沈辞最开始也是直接走,后来等他吃过一段时间早饭,现在又走了。

    系统走完剧情就关机,比谢逾还懵:“什么情况,我不知道啊。”

    谢逾挥手:“算了,问题不大。”

    他照常用餐,出门闲逛,做挥金如土的富二代,系统也沉寂了许久,过了半个多月,才悄然浮现在谢逾身边。

    “两件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谢逾:“随便。”

    系统:“这半个月,沈辞又去病房看林音了。”

    谢逾嗯了一声,原文里的沈辞就并非池中物,最能把握机会,他并不意外。

    “还有呢。”

    “还有,谢远山清楚你投资的事情了,在洛杉矶的公司会议室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买了回国机票,正往这里赶。”

    谢逾随手点开购物网站,用信用卡支付,屏幕显示支付失败。

    他的卡已经被冻了。

    谢逾一点不慌,许青山帮他搞定了国外账户,里头小几百万现钱,够他潇洒上好几年。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手机铃声炸起,他按下接通,谢远山阴沉的声线传来,压着磅礴怒意,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谢逾,给我滚回家一趟。”

    谢逾嗯嗯嗯,敷衍说好。

    他彼时正在摊子上吃小馄饨,挂了电话后,又慢条斯理地将馄饨吃了,还喝了两口汤,这才坐进车里,荡回了家。

    谢远山气得狠了,见着他,当即就想动手,可谢逾也不是孱弱无力的小孩子了,一米八几的个子往那里一站,高谢远山一个头,要想扇他巴掌,得惦着脚扇。

    谢远山打量他,谢逾立在墙壁夹角的阴影里,茶黑色的眸子也隐在黑暗里,冷且淡漠,似乎只要谢远山敢动手,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反手回击。

    “……”

    谢远山收回视线,放弃了动手的打算,他生硬开口:“成天和狐朋狗友鬼混,混成什么样子,赶紧收拾行李,给我滚到C城去。”

    谢逾双手插兜,全然不将他的处罚当回事:“什么时候的飞机?”

    谢远山烦透了谢逾,恨不得将他当场丢出国外,秘书在系统上一查,给他选定了明天下午的飞机。

    谢逾早有预备,接受良好,当晚收好了所有行李,然后按照剧情人设要求,和何致远周扬挨个打电话,哭诉惨痛遭遇,并邀请他们明天上午聚一聚,算分别宴会。

    谢逾当然是哭不出来的,他捏着鼻子,硬生生挤了两声哽咽:“兄弟,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和你们见面了。”

    系统陪在一旁,痛苦地啧了一声。

    有点恶心。

    何致远自从上次林音的事儿,自觉丢脸,回京城祖宅住去了,很长时间没来江城,现下被家里约束着行动,明天来不了。

    周扬倒是痛快应了,两人一聊,选了江边常去的酒吧。

    按照原文,沈辞这时在住院,谢少爷再怎么会玩,也怕玩出人命,所以明天这聚会也没沈辞什么事,成了谢逾周扬的两人局。

    谢逾讨厌何致远,对周扬观感一般,不说多喜欢,也不讨厌,两人在酒吧浅喝了几杯鸡尾酒,便沿着江边散步。

    周扬问他:“真去五年,一下都不回来?”

    谢逾便笑:“真去。”

    周扬吸烟,冲着江水吐烟圈:“你那亲爹,确实不是个玩意……对了,我听说他冻了你的卡,缺钱吗?要不要哥们给你点?”

    谢逾摇头:“不用,我不缺钱,但确实有件事,得你帮帮忙。”

    周扬挑眉:“十几年朋友了,尽管说。”

    谢逾:“看着点何致远,让他离沈辞远点。”

    周扬抽烟的手一顿。

    原文里何致远就想弄沈辞,也弄上了,他这人三分钟热度,弄上了,也就不稀罕了,后头没纠缠过沈辞,可这回谢逾严防死守,愣是没让他碰到,何致远心里痒痒,鬼知道会做什么事。

    周扬怔愣:“我倒是头一回见你这么上心……行,我罩着,你回来前,何致远别想动他一根手指头。”

    “多谢了。”

    “小事,不用谢。”周扬揶揄:“不过谢少,这么喜欢,不给他多留点钱?”

    谢逾:“留了。”

    以原主的人设,他不可能给沈辞留钱,谢逾就找了许青山,让他从精神病院的捐款里留了一部分备用,万一沈辞奶奶有个什么事儿急用钱,可以从里面拨。到时候沈辞问起来,就说是慈善捐款,摇中了他家的号。

    沈辞不知道许青山和他有关系,也联想不到谢逾头上。

    两人又说了些有得没得,各自回去了。

    谢逾从酒店拎出行李,整整两个大箱子,他挨个清点重要物品,之前翻出来的小牛皮纸袋被好好收在行李箱内胆,还垫了层衬纸。

    系统好奇打量:“这到底是什么?”

    谢逾将它推到一边,扣好箱子,拎着下楼了。

    他上了秘书的车,一路行到机场,等过了安检,在登机口坐好了,才调出系统屏幕,点开页面。

    谢逾出国前,还有最后一段剧情。

    他深吸一口气,拨通号码。

    手机默认铃声响起,过了三秒,电话接通,沈辞压着声音:“谢逾?”

    他像是在实验室里,声量放得很轻,背景音中还有玻璃试管的碰撞声,笔尖滑过草纸的沙沙声……这些声音非常平和,像ASMR中的助眠白噪音。

    谢逾握着手机,像是听入了神,好半天没说话。

    “谢逾?”那边又唤了声,沈辞应该出来了,听筒传来白大褂折叠时的衣料摩擦声,接着是刷卡,脚步,最后传来阵阵鸟鸣。

    过长的沉默让沈辞略感不安,他踌躇片刻,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我来酒店找你吗?”

    “不用了。”谢逾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以后,也不用来找我。”

    “……”

    长久地沉默。

    听筒那边安安静静,除了校园里嘈杂的背景音,什么也没有。

    过了很久,沈辞才很轻的问:“什么意思?”

    谢逾:“我出国,下午的飞机,五年内都不会回来,协议作废。”

    顿了顿,他又笑开了,端着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腔调:“恭喜你啊沈助教,你自由了。”

    这是原文台词,谢大少爷临出国前还不忘嘲讽下可怜的金丝雀,语调应该阴冷又变态,可谢逾是认真的。

    他很认真的在恭喜沈辞,摆脱禁锢,重获自由。

    “……”

    又是漫长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沈辞才说话,他清凌凌的嗓音透过听筒,听着有点闷:“几点的飞机,我送你?”

    谢逾:“不用了,我已经到安检口了。”

    原文台词里没有这一段,已经是他多加了,但谢逾想了想,又补充道:“再见。”

    谢逾挂掉电话。

    下次再见,就得去精神病院了。

    手机彻底黑了下去,屏幕上倒映出谢逾的脸,青年眉弓鼻骨折起漂亮的弧度,一双眼眸藏在阴影之下,黑暗幽微。

    “前往C城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JC5846号航班正在登机,请前往……”

    广播响起,谢逾抬头,将手机揣进兜中,执起机票,上了飞机。

    飞行时间长达二十个小时,谢逾靠在机窗边,伸缩屏幕显示,他们飞过了日本,途径阿留申和阿拉斯加,跨越太平洋时,从机窗往下望,蔚蓝色的海面幽远深邃,与天相接。

    系统悄无声息地戳了戳他:“你不高兴吗宿主?我们可以去全世界旅游了耶!”

    它是一个新生的系统,没见过世面,当即调出了网络几百份攻略,平铺在谢逾面前,兴奋道:“看这个,冰岛七天六晚自由行,行程包括冰蓝洞和蓝湖温泉,还有这个,拉斯维加斯赌场初体验,有穿制服的漂亮荷官……”

    谢逾懒懒地将它按到一边:“我们在飞机上,你现在可以联网吗?”

    系统:“……嘎?”

    谢逾:“关机。”

    系统:“。”

    它试图解释作为高科技系统,它的联网不会干扰通信,但谢逾已经将杂志摊在脸上,拒绝交流了。

    [20]隐痛

    谢逾落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谢远山说不管他,就真的不管,只给了他一张公司驻C城办事处的名片,一切要他自己联络。

    谢逾将名片丢进垃圾桶,转头联系许青山:“小舅舅,我落地了。”

    许青山秒回:“嗯,我已经叫同学去接你了。”

    当时谢远山将谢逾丢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是希望他回头认错,最好痛哭流涕痛不欲生,然后他大发慈悲,饶过年少无知的儿子。

    可好巧不巧,C城是许青山留学读博士的地方,不少同学都留在当地,许青山对这个小侄子还算照顾,早早联系好了,谢逾刚出机场,就看见了舅舅的同学。

    对方引着他办完手续,又介绍了租房中介,谢逾挑了个靠海小公寓,五分钟步行到海滩,他麻溜交完钱后,便定了下来。

    一切做完后,他拿着手机,有点犹豫。

    按照原文,谢少爷被谢远山强压出国,面上挂不住,给沈辞打完电话后,就将他的联系方式拉黑了。

    这是最后一个小剧情点了。

    谢逾顿了顿,抽出草稿纸,先一笔一划地将号码记了下来。

    他随后点击拉黑,悬在屏幕上的指尖顿了很久,这才按下去,随后又将号码存入备忘录中。

    在备注一栏,他有点犯难,原主备注就是“沈辞”,可按照剧情,沈辞这名字不该出现在他的手机中,谢逾微微思索,没打任何备注。

    做完这些,他欲盖弥彰地收好手机,查看下学期的课表。

    谢远山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将他塞进了C城某知名大学经济系,并扬言毕不了业,就再别回来。

    该学校国际排位靠前,声誉斐然,而原主是不学无术的真纨绔,学校任务紧压力大,他虽然用尽手段,还真就五年没毕业。

    系统冒出来,好奇地瞄了瞄屏幕:“看课表干嘛?你真要学习啊?”

    谢逾:“来都来了。”

    系统:“……提前说好,考试我可不会帮你联网作弊的。”

    谢逾:“用不着你帮。”

    他虽然高中不读怎么书,但那是因为抑郁症,现在有机会,学一下也无妨。

    此时已经入冬了,整个C城一片肃杀萧索,夜间下了场大雪,狂风吹倒了街头几棵松树,谢逾的生活两点一线,去学校上课,然后回家睡觉,等有假的时候,就收拾行李旅游。

    他做了小半年富二代,之前的厨艺忘了个精光,现在身在异国他乡,他吃不惯这边口味,迫不得已又捡起来,先是在公寓捣鼓黄焖鸡米饭,捣鼓地像模像样,后来陆续解锁了可乐鸡翅,红烧鸡胸肉等菜谱。

    临近春节的时候,谢逾还请班上几个同学来家里吃饭,用火锅底料煮了一大锅食材,这边粉丝不好买,就往锅里丢意面,囫囵吃下去,还吃得挺开心的。

    由于他不怎么摆架子,消费水准也一般,同学压根没看出他是富二代,只当他是正儿八经来读书的,几人嘻嘻哈哈,还挺充实。

    等酒过三巡,同学们各自散去,有两对情侣要去广场看焰火,还有几人赶着回家给家人打电话,谢逾则独自一个呆在客厅,收拾满地杯盘狼藉。

    他不知道给谁打电话。

    他将煮锅和碗塞进洗碗机,抹布抹干净桌子,然后开了罐啤酒,坐在单人沙发上,透过窗户遥望远方。

    谢逾没有开灯,屋内一片黑暗,不远的广场上有人放焰火,赤金银蓝的火焰相继在天空炸开,又倒映在他的瞳孔中。

    之前在江城,虽然原主人设操蛋,但隔三岔五走剧情,约着何致远周扬去潇洒,还时不时捉弄下沈辞,将人压在怀里逗弄,谢逾烦躁归烦躁,倒真的没感觉无聊。

    而如今,就连那个狐朋狗友群也很久没有响过了。

    几人是酒肉朋友,现在凑不到一起,自然没人说话了。

    今天,周扬难得在群里冒泡,发了句:“节日快乐。”,然后又沉寂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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