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木葛生在坠落时拉过他,替他挡下了大部分碎石的冲击。

    柴束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石堆下爬出来的,回过神的瞬间,他已经挖开了一整片废墟。

    血、到处都是血,沙石上布满凝结的血块,又被雨水冲刷而下,而血迹中心躺着一人,四肢扭曲,几乎看不出完好的形状。

    如果在平时,任谁也想象不出这副残躯走马观花时的意气模样,但那张脸确凿无疑地告诉他——这个人,就是木葛生。

    柴束薪的手在抖。

    他死死地咬着牙,但依然颤抖得握不住木葛生的手腕,鲜血模糊了视线,最后他撕开对方血迹斑斑的军服,趴在千疮百孔的模糊血肉之上。

    他听不到心跳声。

    暴雨倾盆,而他耳畔一片死寂。

    乌孽赶来时,原地只剩下一摊血迹,她蘸了一指雨中血水,放入口中,“妈的,这是天算小儿的血。”

    血的味道不对,她强压下心中不安,血水里混着柴束薪的味道,尚存有几分活人气息,两人中至少有一个还活着——但他们会去哪?

    乌孽身后跟着两缕鬼魂——投胎路上强行抓来的。鬼魂抬着一张担架,放着乌子虚和松问童,两人俱是重伤昏迷,必须尽快医治,而如今能救他们的人,只剩下了柴束薪。

    可他们究竟去哪了?乌孽强行压下心中不安,灵枢子不会死了吧?

    然而另一个可能性无疑更恐怖,她活得长久,什么都瞒不过一双洞察九百年的眼睛——假若死的那个是木葛生,后果更不堪设想。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乌孽被雨水淋得湿透,她迅速思考对方可能去的地方——木府?柴府?乌宅?关山月?邺水朱华?

    都不对,敌军已经进城,贸然闯入只能找死,何况城中几乎早已搬迁一空,进城去并不能补充物资,甚至连药材也找不到。

    那他们能去哪?

    不能进城——难道是城郊军营?

    不,不对,军营无疑是重点攻陷地,回去等于自投罗网。

    那么只剩下了一个可能。

    “妈的。”乌孽骂了一句,“这么大的雨,那么长的路,可千万别死在路上。”

    她被雨水浇得湿透,匆匆抹了把脸,足尖点地,飞奔而去,两缕残魂尾随疾行。

    她早该想到,柴束薪二人会去的地方只有一个——

    白水银杏书斋。

    果然不出乌孽所料,山路上全是血,越走她越不安——这血迹远非一个人的出血量可比,附近显然发生过一场激战。

    等她终于到达白水寺门口,乌孽一脚踹开大门,瞳孔骤然紧缩。

    尸横遍地,断壁残垣。

    到处都是血,红色铺天盖地,禅房外、水井旁、青石路面上躺满僧人尸体,有的被一击毙命、有的被分尸肢解,一名僧人被挂在房檐下,身贯数刀,死不瞑目。

    传承百年的古钟被砸碎在地,剩下半边豁口,被雨水打得落下台阶,几个黑乎乎的东西滚了出来——是被剥了皮的人头。

    暴雨泼天盖地,血水汇聚成沟渠,蜿蜒四溢。

    无间地狱,不过如此。

    连抬担架的鬼魂都被吓得冒出青烟,他们是新丧鬼,战火里稀里糊涂就死了,压根没见过如此惨剧。

    乌孽站在门外,她是酆都太岁大爷,对生死早已司空见惯,但她看着寺中景象,许久没有挪步。

    咱家真是在酆都待得太久了,她隐隐约约地想。

    来来往往俱是魂魄,竟然都快忘了尸体是什么样。

    人死了,尸身会冷。

    比雨水还凉。

    至少酆都还有忘川水、有青莲灯、有鬼集百戏——什么时候开始,人间居然变得比酆都更像幽冥地底?

    乌孽感到无法言说的疲惫,一股炎凉由心而生。

    她真的老了。

    乌孽走进银杏书斋,在香堂里找到了柴束薪,房间中到处都是血,不过不是木葛生的——一副血肉模糊的骨架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

    结跏趺坐,是圆寂的坐式。

    尸身前用血写着八个字——

    死得其所,叶落归根。

    乌孽认得这字迹,出自白水寺住持。

    她也认得这死法,剥皮活剐。

    不知过了多久,柴束薪开口,声音嘶哑:“修行有素之人,端坐安然而命终,谓之坐化。”

    “不弃故土,从容赴死。”乌孽沉默片刻,道:“功德圆满,可入天道轮回。”

    “……好。”柴束薪缓缓点头,“那么请您来看看,他入的是哪一轮回?”

    他方才背对着香堂门,满室血色缭乱,乌孽居然没发现他怀里还抱着一人——正是木葛生。

    不过也就脸还能认得出来了,与其说柴束薪抱的是尸体,不如说他抱的是一滩巍颤血肉。

    柴束薪压根没问这人还能不能救,他直接问的是木葛生去了哪一轮回。

    乌孽咬了咬牙,狠下心道:“你是灵枢子,诸子的规矩你应该明白,天算子死后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我知道。”柴束薪的嗓音像是从心血中呕出来的,“……但他于我而言,不仅仅是天算子。”

    声音迅速淹没在暴雨中。

    乌孽听得心惊肉跳,她身后的两个重伤的还等着抢救,当务之急必须把对方稳住——“要不这样,咱家现在带你去酆都一趟,说不定天算,呸,木家小子的魂魄还没消散完,你们还能赶得上再见一面……”

    然而还没等她说完,柴束薪却打断她:“大爷。”

    “咱家在,咱家听着呢。”

    “当初他从酆都归来,对我们说他在昏迷的七天里做了一个梦,梦中纸钱如雪,他听到了祭歌声。”

    乌孽一愣。

    “诸子七家的祭歌源自上古,其中最古老的两首,分别为《司命》与《礼魂》。礼魂传于阴阳家,可安抚亡灵,司命传于药家,可延续生魂。此一生一死,诸子七家从此掌控阴阳万事。”

    乌孽当然知道这些,并且远不止于此,《礼魂》就是历代无常子成为敲梆人后,统率阴兵时所唱的祭歌,也是阴阳家最大的杀手锏之一。

    后来的将军傩舞乐,亦有旋律取自其中。

    阴阳家掌死,药家掌生,药家之所以有起死人肉白骨之能,除了倾世医术,《司命》甚至可强行唤回亡魂,起死回生。

    魂兮归来。

    乌孽难以置信道:“当初木家小子在阴阳梯中遇到阴兵,九死一生,最后是你赶到,把他救了回来……”

    “那时他其实已经没救了。”柴束薪声音嘶哑:“我用了《司命》。”

    “他在梦境里听见的,其实是我的歌声。”

    “你疯了!”乌孽悚然惊道:“药家已有百代人不曾用过司命!阴阳家的祭歌也只有敲梆人才敢用!这是逆天而行!”

    逆天而行?”柴束薪摇了摇头,发丝散乱,“我们做的这一切,早就将天命弃之不顾。”

    “你疯了。”乌孽连连摇头,难以置信道:“司命最多只能用一次,你既然曾经用它治好了木家小子,就不可能再用第二次。”

    “您有所不知。”柴束薪道:“司命虽是秘术,但其中原理其实很简单,无非以命换命。”

    “我上次贪心,只换了一半寿命给他。”

    “如今看来,幸好还剩了另一半。”

    无非以命换命罢了。

    柴束薪放下木葛生尸身,跪在乌孽面前,“晚辈有一事相求。”

    乌孽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如果之前她觉得自己对柴束薪还算了解,那么刚刚的对话完全颠覆了她的所有印象,这个看似稳重的后辈身上有着难以察觉的冷静与疯狂,或许木葛生就是那枚经年的种子,一朝身死,将他骨髓深处的压抑隐忍都炸上了皮相。

    或许房间中的两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一个肉身千疮百孔,一个内心鲜血淋漓。

    事已至此,她直接收回了劝人的想法,“你把门外那俩人给咱家料理了,你想求的,咱家答应你。”

    她大概能猜到柴束薪求的是什么事,“虽然修为耗尽,咱家也不知还能活多久,但是有生之年,咱家都会护着他。”

    柴束薪跪在地上,摇了摇头,“晚辈向您求的,不是这件事。”

    “《司命》是秘术,除了以命换命,在召使过程中还会损耗使用者的修为,晚辈并非修士,只是身为诸子之一,有些许先天修为功德,上次已经损耗殆尽。”

    柴束薪俯身叩首,低声道:“晚辈斗胆,想求您一点修为助力。”

    乌孽一愣。

    她身上还剩下多少修为,两人都很清楚。

    这个时候开口求借,他们也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门外雨声如瓢泼,两人一站一跪,相对而寂。

    不知过了多久,乌孽叹了口气,走出香堂,在雨中洗净手上的血迹。

    她抬头看了片刻漫天雨水,淡淡道:“你先把外面这俩重伤的给咱家救回来。”

    “至于你求的事。”

    “咱家应下了。”

    第39章

    雨停的第三日,柴束薪稳住了乌子虚和松问童的伤势。

    “寺中残存药材太少,我身上带的银针不够,情急之下只能暂时缓解。”水榭中,他为乌子虚把了脉,“他们还会昏迷一段日子。”

    “死不了就行,阴兵造成的伤势,非寻常医术可解,现在已经算得上他们命大了。”乌孽坐在一旁,看着昏迷中的两人,“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一步,不愧是灵枢子。”

    “大爷言重。”柴束薪道:“晚辈已不是药家人。”

    “咱家听说了,不过是芝麻豆点的破事。”乌孽嗤笑:“你虽被药家除名,但诸子废立必须经过天算子准允,你觉得他会答应?”

    “等他醒过来,也差不多是时候该任命新的灵枢子了。”柴束薪神色平静,“《司命》一旦完成,我亦时日无多。”

    “能撑多久?”

    “我算过自己的寿数。”柴束薪淡淡道:“最多半年。”

    “……现在的年轻人。”乌孽听得连连摇头,叹了口气:“咱家真是老了。”

    说着她看向柴束薪,“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万无一失。”

    “那么是时候了。”乌孽道:“幸亏隆冬天寒,才缓了这几日。”

    “不能再拖了,就算是天算小儿,也逃不过尸身朽烂。”

    乌孽说着站起身,“咱家不了解司命,但秘术大都流程繁琐,你打算何时动手?”

    “今夜子时。”柴束薪看着她,“大爷可有什么交代需要晚辈转达?”

    “九百多岁的人,想说的话早就说尽了,剩下的不过是胡言诳语。”乌孽笑了笑,道:“只是有一点,当初咱家用修为化形的那只大鼓,用来跳将军傩舞的,咱家用它封住了阴阳梯。”

    “如今阴阳梯中剩下的残怨虽成不了气候,亦不可小觑,记得留话给后人,须定期查看。以防万一,我待会儿把阵图画给你,用这个可以加固封印,反之将图逆转,则可以打开阴阳梯。”

    “是。”柴束薪点头应下,“大爷可还有别的交代?”

    乌孽看他一眼,云淡风轻道:“小子,可曾见过太岁之死?”

    “不曾。”

    “千年前上一任太岁去世时,天降大火,燃烧数日而不熄。”乌孽道:“咱家修为散尽,死法应该不会那么夸张,但这座山估计是剩不下什么了。”

    “漫山血污,刚好通通烧个干净。”

    入夜,乌孽在水畔梳洗。

    银杏书斋中的池塘是活水,几天前满池污秽,如今已经恢复了清澈。乌孽坐在岸边,小腿没入水中,她拿着一把梳子,一点一点梳理着自己的长发。

    她平时总是梳着双髻,用丝绦细致地束在头顶,因此很难看到她长发倾泻的模样。如今她卸了钗环,将血块打结的发丝疏通,又浸入清水中洗净,直到满把青丝重新变得如绢如绸。最后她用红绳将发尾编做一束,取出一把小刀,将长发齐齐割断。

    乌孽将发束递给一旁的柴束薪,“把我的头发掺进水榭的帘子里,这样起火的时候,火势不会烧进来。”

    “你们应该不会在这里待太久了,白水寺起火,太岁命殒,七家一定会被惊动,估计很快就会有人前来接应。”

    柴束薪接过长发,按照乌孽的吩咐,将发丝一点点夹进水榭的竹帘。

    水畔传来“哗啦”一声清响,乌孽跳入池中,水花飞溅。

    待她再度浮上水面时,已然是成年女子的模样。割断的头发重新变长,只是变成了雪白色。

    乌孽从随身的锦囊中掏出胭脂水彩,在月下对着水面整妆。往日里她总是涂着很厚的油彩,白脸朱唇,带着鬼集百戏的热闹华丽。后来雨水冲掉了她的妆粉,露出一张清水般的容颜,她看起来又像个少女了。而如今她挽起白发,施妆的手法略显生疏,慢慢描出一张极为古典的妆面,薄施朱色,眉如远山,像古老的仕女画稿,明艳苍然。

    最后她回眸一笑,一口不知哪朝哪代的官话雅音:“小官人居然半分反应也无,好生无趣。”

    柴束薪微微低头,道:“晚辈斗胆猜测,这是太岁生前模样。”

    “不错。”乌孽附身看向水面,“这是九百多年前的我。”

    当年的乌家娘子。

    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

    百年前的那个深夜,星火从天而降,漫山通红。城中驻军被冲天火光惊醒,然而当夜却并未下达救火的命令,有人说这是天兆,杀戮过重,引来了幽冥地底的鬼火与亡灵。

    那火焰实在过于诡艳嚣扬,仿佛风穿着血色的裙摆在空中狂舞。

    据说当夜有胆大的士兵靠近城郊,归来后众说纷纭,因为太过匪夷所思,大多被人们当成幻觉和糊涂的梦话。有人说他们看到星辰从天空坠入山顶、有人说他们看到超度的魂灵、有人说火焰中有若隐若现的人影……

    还有人说,他们听到了歌声。

    而在诸子七家中的朱家,当夜德高望重的长老朱白之登上观星阁,第一次在乱世中眺望群星。

    尚且年幼的朱饮宵拉着他的手,问道:“祖爷爷,您怎么了?”

    “故人西辞。”朱白之答道:“遥望相送。”

    那一夜,朱白之在高楼上伫立良久。

    无人得知这位年近千载的老人在想什么。

    木葛生悠悠转醒时,耳畔传来白鹤清鸣。

    清风徐来,竹帘微动,有一瞬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在银杏书斋的水榭,然而等他坐起身,却发现四周全然陌生。

    柴束薪趴在一旁,睡得很沉。对方似乎熬了很久,眼底泛着乌青。

    “你醒了。”有人走进水榭,木葛生微微一惊,来人居然是画不成。

    “你现在身处蓬莱。”画不成道:“灵枢子发出了讯号,无常子和墨子也在,虽昏迷未醒,但治疗及时,可救。”

    木葛生闻言松了口气,下床躬身道:“多谢长生子。”言行间牵动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气。

    “你重伤未愈,不宜走动。”画不成淡淡道:“但燃眉在即,有一事,你须得明白。”

    “我知道。”木葛生神色一暗,“关于城破……还有阴兵。”

    后续种种,七家必然不可能轻易揭过。

    老二老三昏迷,柴束薪看着也多有疲惫,他现在是四面楚歌。

    “你知道便好,乌家几日前已派人来,有些事,你必须做出决断。”画不成看着他,“若站的起来,现在便跟我走。”

    “我明白。”木葛生低声道:“只是能否请您稍候?”

    “怎么?”

    木葛生看着床边熟睡的柴束薪,“我想等他醒过来。”

    画不成沉默片刻,道:“我之前说过,有时轻狂的代价并非只是浅薄血泪,与天争命,你要做好准备。”

    木葛生轻声道:“我知道。”

    “当局者迷。”画不成看了一眼柴束薪,“你知之甚少。”

    柴束薪是被惨叫声惊醒的。

    到处都是羽毛,柴束薪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木葛生坐在床边,手里卡着一只白鹤的脖子。

    白鹤羽毛被他拔了一半,引颈嘎嘎直叫,仿佛退化成了公鸭。

    他怔忡许久,方才问道:“……你在干什么?”

    木葛生手一顿,转过头来看着他,“你醒了。”

    柴束薪看着他手里的白鹤,微微蹙眉,“你饿了?”

    “没有。”

    苍天在上,木葛生居然也有不饿的时候。

    两人对视片刻,柴束薪抓过木葛生手腕,把脉后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

    “我没事,老二和老三还在昏迷。”

    “无妨,之前我给他们看过,只要药材到位,他们就有救。”

    木葛生薅着白鹤羽毛,道:“几个时辰前,长生子来了一趟。”

    柴束薪撑着坐起身,木葛生连忙去扶,“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言而未尽。”木葛生拔下一根白鹤羽毛,“他卖了个关子给我,我在这儿想了一下午了,愣是没想出来他在暗示我什么。”

    他简单复述了两人的对话,看向柴束薪,“你知道他想说什么吗?”

    柴束薪缓缓摇了摇头,“可能性太多。”

    “我倒是觉得可能性很少。”木葛生忽然道:“三九天,你身体如何?”

    柴束薪神色不变,“没有大碍。”

    “当真?”

    “当真。”

    木葛生看他片刻,手底一松,白鹤呼啦啦飞走。

    “好,我信你。”

    柴束薪虽气色不济,但精神看着还好。木葛生坐在床边煮茶,听对方简单讲述了这几日的经过,“所以说,城破之后你从废墟里把我挖了出来,又在白水寺碰到了大爷,她带着重伤的老二和老三。”

    “白水寺里存有一些药材,那里是最好的去处。”柴束薪道:“我给你们三人治了伤,待情况有所好转,我便传讯蓬莱,长生子派人把我们接了过来。”

    “大爷呢?”

    “……太岁修为耗尽。”

    木葛生默然片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茶水煮沸,木葛生将茶盏递给柴束薪,“长生子派人送来的茶叶,罗汉沉香。”

    罗汉沉香是乌龙禅茶,清正和雅,满室樟香幽长。

    柴束薪尝了一口,淡淡道:“好茶。”

    木葛生看着雨过天青色的瓷器,“乌龙入海,凤凰点头——这泡茶的手艺还是当年师父交给我的,许久不用,竟然还没手生。”

    柴束薪:“茶是好茶,可惜水煮老了。”

    “……”木葛生噎了噎,“那你别喝。”

    言语间一来一回,气氛变得轻松些许,木葛生吁了口气,道:“长生子方才告诉我,乌家已经派人来了。”

    柴束薪摩挲着茶盏,“这不奇怪。”

    “是,我胆大妄为在前,七家事后必然发难。”

    “你已尽力,至少挡住了阴兵。”

    “账不是这么算的。”木葛生叹道:“此一战死伤惨重,乌家未必不会借题发挥,我们得探明各家的想法。”

    柴束薪微微坐直了身体,他端着茶盏,神色在水汽中显得模糊不清,“我有一句话想问你。”

    “客气什么。”木葛生摆摆手,“说。”

    “如今城破,守城部队全军覆没,你醒之前我查过生死簿,无一生还。”柴束薪一字一顿道:“如今你身处蓬莱,待此间事了,你是要做天算子,还是回人间?”

    “你这话问错了。”木葛生反问道:“山河不复,谈何人间?”

    “你还没有回答我。”

    竹帘外传来了风声,水榭位于山巅极高处,窗外是巨大的落日,白鹤盘旋落于松枝。木葛生曾听师父说过,蓬莱瑶台温暖如春,而剑阁积雪千年不化,又有漫山枫树、十里松竹,虽远离红尘,却揽尽人间四季。

    蓬莱确实是遗世独立的清修之地,在这里,似乎连星辰都变得触手可及。

    木葛生看着窗外流云,缓缓道:“天地生变,我一肉|体凡胎,既没有炼石补天的大能,也做不了治水的圣贤。”

    “不过尽一己绵薄之力,愚公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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