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乌子虚浑身一震,猛地抬头。

    “无常子历来父母双亡,但阴阳家向来是不惧死人的,就算死了,到酆都也可以好好生活。”乌孽淡淡道:“而无常子是个例外,酆都内家族中人林林总总,唯独没有你的父母。”

    “你母亲你是知道的,无常子天生便是半冥之体,怀胎时聚阴过重,母体会逐渐被鬼气蚕食,最后连魂魄也被吞噬殆尽。入酆都的前提是肉身可亡,但必须有魂魄在世。”

    “至于你父亲,莫要说你不知道,其实历代无常子的归宿,在诸子七家中,都是个谜。有人猜测会不会像天算子一样魂飞魄散不如轮回,但其实并非如此。”

    乌子虚听得全神贯注,下意识地重复道:“并非如此?”

    “你跟咱家来。”乌孽推门而出,“咱家会告诉你,你爹去了哪里。”

    正厅中人声鼎沸,满室哗然。

    与城中的冷清不同,柴府聚满了人,正厅甚至坐不下,连走廊上都安置了座位。这在药家并不常见,虽然平时府中也多有议会,但并不会有这么多人参与,药家分支众多,除了逢年过节,有的人并没有入府的资格。

    柴束薪坐在厅中,面前一张几案,他还有一点事务尚未处理完毕,就把书桌搬了过来,耳边嘈杂一片,但他握笔的手很稳,手上带着白绸手套,用银线绣着一枝梅花。

    他知道周围的人在议论什么,所有人都在等,从安静等到嘈杂,从沉稳等到心急如焚,他们都在等他的一个决定。

    他平静地写完最后一字,放下笔,开口道:“不退。”

    原本就沸腾的人群顿时炸了锅,有人跳了起来,道:“您说什么?”

    柴束薪抬眼,又重复了一遍,“我的决定是,守城不退。”

    重重的咳嗽声响起,有人站起身,是药家德高望重的一名长辈,四周稍稍安静下来。

    “家主。”老者开口,“今日众人齐聚,这是决定药家未来存亡的大事,请您三思而后行。”

    “你们吵了多久,我便想了多久。”柴束薪还是那句话,“我说了,不退。”

    “数年前您力排众议,选择倾药家之力帮助军队,如今看来,并非上策。”老者高声道:“故而此次,请家主不要再独断专行。”

    “战争远没有结束,是否为上策,不到下结论的时候。”柴束薪看他一眼,“你不信我,便罢。七家中药家最重传统,讲究论资排辈,我知道自己年轻,你心中多有不服。”

    这是相当露骨的说法,难以置信会从柴束薪的嘴里说出来,他本就气质冷淡,只是素来重视礼义,让人觉得药家家主有一副君子骨。如今乍然撕破脸皮,老者愣了好一会儿,觉得柴束薪仿佛变了个人,语带锋芒。

    他只是坐在那里,然而肝胆皆冰雪,白衣不驯。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老者环视四周,扬声道:“既如此,药家素讲服众,您轻狂至此……”

    “不配为家主之位。”柴束薪仿佛懒得听他多说,直接将下半句说了出来,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还有别的想说的吗?”

    有人甚至在想柴束薪是不是吃错了药,只听他又道:“当年我继任家主,年幼才疏,虽勉力维持数年,在座诸位仍多有私议。”

    “如今城中生变,我选择不退。”柴束薪淡淡道:“我知道,诸位大多反对。”

    “药家可以容忍第一次任性,但不会容忍第二次妄为。”老者冷笑:“家主若想长久,还请及时止损。”

    “嗯,是时候了。”柴束薪起身,摘下手套,扔进火盆。

    众生哗然,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

    柴束薪的声音回荡在正厅内。

    “今日起,我正式卸任药家家主之位。”

    “自愿从药家除名。”

    柴忍冬走出九折回廊,听到远处正厅传来汹涌议论。

    “从今往后,家主之位应由谁来担当?!”

    虽然相隔甚远,但她依然听得出极力压抑的语调中隐含的激动与狂喜。她低头笑了笑,药家是诸子七家中最入世的一支,家族和平凡世家也极像,争权夺利、勾心斗角、长幼无尊……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虽为七家中人,既没有长久的寿命、也没有奇异的血脉、更没有诡谲的家传和与生俱来的大能,不过一手医术,比平常医者多了那么几分能耐。

    自然也更贪恋凡俗。

    药家家主或许是七家中最普通的,也是最不好当的,自家胞弟多年辛劳,她都看在眼里。

    “根据家规,家主必须由柴氏嫡亲血脉传承。”柴束薪冷淡地看了眼前人一眼,“你是分家,不配。”

    一语诛心,对方勃然作色,“你既已卸任,柴氏嫡亲一脉已断,除了以德高望重者代劳,还有能有谁?”

    话音未落,正厅大门被推开,一道身影走进,“有我。”

    掷地有声,满堂皆惊。

    柴忍冬一袭鸦青旗袍,鬓边别着一支玉兰白簪,她有一双烟波浩渺的眸子,平时看着总有几分软弱朦胧。

    而如今烟消雨散,她站在厅中,有如青山不动。

    “大小姐?”老者一愣,继而哈哈笑道:“大小姐身体抱恙多年,当初正是因为您精力不济,这才让幼弟继承了家主之位,如今这又是哪一出?”

    “我身体如何,并非阿公一言可定。”柴忍冬笑了笑,“药官何在?”

    药官是药家的特殊职位,不论血缘亲疏,只有医术高深者方可担当,一名乌衣人手持药箱入内,朝柴忍冬行礼道:“大小姐。”

    柴忍冬伸出手,“查。”

    “是。”药官摘下手套,拿出一块软巾搭在柴忍冬手腕上,细细诊脉。片刻后躬身道:“大小姐身体与常人无异,沉疴已愈,可担家主之位。”

    “胡说!绝无可能!”老者激动道:“尔等沆瀣一气!把他拉下去!”

    “那阿公您亲自来查,亦无不可。”柴忍冬伸手一拦,淡淡道:“只怕您医术难及。”

    “这不可能!当年你的病药官亲自查过,绝不可能康复!”

    “绝不可能康复之病——这话从药家人口中说出来,就是个笑话。”柴忍冬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还是说,您太了解我当年得的是什么病?”

    “你!”

    “我当年突然患病,来势汹汹,不久便不能下床。若非父亲竭尽心力为我配药,我不可能活到今天,但即使倾尽医术,也不过留得一命,无法如常人般生活,从此我深居九折回廊内,数年未出。”柴忍冬忽而一笑,语调转冷,“估计在阿公心里,我已与死人无异?”

    在座确实没有人能够想到,柴忍冬居然能康复,她消失了太久,多年隐居深闺,甚至逢年过节也难见一面,很多人都已经忘了,柴氏还有一位大小姐。

    而当年的柴忍冬,出名的远不止是相貌。

    惊才绝艳,名满京华。

    柴忍冬看着在座众人,形形色色,神态各异。

    她想起前一天夜里,柴束薪敲开她的门,递上一只木匣。

    打开的刹那她就明白了,匣子里放着一双手套。

    姐弟两人在灯下相对,她轻声开口:“我也有东西要给你。”说着拿出一只荷包。

    柴束薪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张宣纸,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这是?”

    柴忍冬笑了笑,“一品锅的秘方。”

    他们血脉相连,很多事无需多言。

    柴忍冬在众目睽睽下带上手套,一身病气褪尽,她今天挽起了长发,衬出优美锋利的下颌。

    “即日起,药家撤离。”柴忍冬看着柴束薪,姐弟两人四目相对。

    “灵枢子柴束薪,自愿除名,放弃家主之位。”

    “留守不退。”

    柴束薪长拜到底,“谢家主成全。”

    额头触地的刹那,柴束薪突然想到多年前和先生说过的一席话。

    那时先生问他,对木葛生怎么看。

    他直起身,抬头看到迎面而来的阳光。

    赤子之心,莽夫之勇,雪中之炭,冬日之阳。

    都是那样可笑又可贵的东西。

    钟声长鸣。

    木葛生在水榭中坐了很久,直到住持前来,“天算子,天色已晚。”

    “是该回去了。”木葛生站起身,“等我听完这段钟。”

    他走到水边,看着池中被钟声震开的余波,“当年我刚刚来到书斋时,总是被钟声吵得睡不着,后来慢慢养成了闻钟而眠的习惯。几年前出国留学,夜半醒来,依然睡不着觉,却是因为听不到钟声,总觉得少了什么。”

    “人生无常。”住持道:“天算子是念旧的人。”

    “旧境难丢掉,残山梦最真。”木葛生一阵咳嗽,下棋极费精力,为了保住胜局,他更是殚精竭虑。木葛生从怀中掏出药瓶匆匆服下,他的伤还没有好全,本该卧床静养,但大战在即,人人争分夺秒,谁都没有时间休息。

    木葛生边咳边道:“大师不带僧人们离开吗?开战在即,此地未必安稳。”

    “天算子不必担心。”住持双手合十,念诵佛号,“叶落归根。”

    “若是有什么需要,大师请随时找我,军营就在城郊,离白水寺很近。”

    “寺中一切安好,我等日夜祈福,请天算子保重贵体。”

    “白水寺替全城祈福,我代为谢过。”木葛生笑了笑:“至于我,却是无妨。”

    他极目望去,远处黄昏万里,山长水阔,苍苍山河。

    “此木为柴,燃木为薪——此后若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六日后,前线失守,战场再度后撤。

    与此同时,阴兵暴动,冲破封印。

    木葛生率驻军三千,赴生死一役。

    而城中迎战阴兵者,仅有几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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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桃花扇

    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鲁迅

    第30章

    尖锐的闹铃声响彻整个卧室。

    闹钟的设置是每次持续响三分钟,之后每隔五分钟响一次,铃声大概响了半个小时之久,安平才睁开眼睛。

    不是他没醒,而是无法回神。

    梦中枪炮声震耳欲聋,惊得他头晕目眩,手脚发麻,许久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醒了过来。他强撑着站起身,腿一软,直接跪在垃圾桶边吐了起来。

    前一天晚上熬夜温书,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有些感冒着凉,胃搅成一团。回忆像是抹布拧下来的血,眼前不断有肢体横飞的画面闪过,天昏地暗,尸横遍野,枪林弹雨,血流成河。

    安平好不容易吐完,一抬头正看见自己昨夜整理的历史笔记,白纸黑字,一场场战役罗列分明。顿时心绪起伏,又低头大吐特吐了一通。

    他真应该把闹钟提前一点的。安平虚脱般爬到卫生间洗漱,今天有很重要的考试,否则他说什么都不想去学校。

    梦中种种,百感交集。

    他突然很想见到木葛生。

    然而木葛生并没有来上学,这不奇怪,他最近虽然不怎么请病假了,但依然能抄的作业则抄,能翘的考试就翘。不过安平今天对此少了很多腹诽,他看着历史试卷,许久没有动笔,突然有一种想要交白卷的冲动。

    比起亲身经历种种,白纸黑字,未免太过单薄。

    中午放学,下午依然是两门连考,安平干脆没回家,到食堂随便买了一份炒菜,西红柿汤汁盖在米饭上,血淋淋红汪汪的一滩,他顿时没了胃口,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

    “学委,你怎么了?”和他一起来吃饭的同桌看出安平状态不对,“你不舒服吗?”

    安平放下筷子,摆摆手,“我没事。”

    “没事个鬼,上午我就看出你不对劲了,给你打了几次暗号让你传答案,你理都没理。”同桌一抹嘴,起身拉着安平往外走,“不舒服就别强撑着,我带你去医务室。”

    “我真没事……”

    “嗨你这人,大好的机会翘考试,别人求都求不来,我说你能不能开窍点。”同桌不由分说把安平拽出了食堂,“你就是太死板……”

    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接着是一连串砖墙倒塌的声音,两人齐齐愣在原地,周围尖叫声此起彼伏。同桌看傻了眼,喃喃道:“我艹,那是教学楼塌了?”

    他俩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同桌突然一拍大腿,看着安平:“那我们是不是不用考试了?”

    安平:“……”

    很快有老师出来维持秩序,校园里吵吵嚷嚷,折腾了好一通,最后所有人在操场集合,校方对情况作出了大致声明。教学楼年久失修,顶楼部分天花板坍塌,所幸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学校暂时放假,开学时间待定。

    “我去,真的假的。”同桌掐了自己一把,“我从小到大的愿望之一就是学校塌了——不过咱学校建筑真这么豆腐渣吗?别回头上个课还得提心吊胆的……”

    “不应该。”安平在操场上站了许久,头脑发昏,强撑着道:“市一高是百年老校,刚才出事的是旧教学楼,年份应该很长了,学校肯定会重点维护,不该说出事就出事……”话未说完,他眼前阵阵发黑,一头栽倒在地上。

    “我去!学委!同桌?!……你没事吧……?”

    安平朦胧间看见同桌大呼小叫的脸,头痛欲裂,他再也支撑不住,最终昏了过去。

    他听见隐隐约约的笑声。

    很轻,像猫爪上的绒毛,一下一下地挠在心上。

    “……这个人怎么又来了呀?”

    “这次怕是出不去啦……”

    安平听得迷糊,头脑昏沉,他试着睁开眼,只见四周黑黢黢一片,浮动着朦胧红光。

    这是什么地方?

    他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水泥地上,手脚冰凉,但胸口处传来一阵暖意,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发热。他俯身一看,是护身的玉扣。

    沾过木葛生血的玉扣。

    这枚玉扣是安平母亲从拍卖会买来的,说是古董,护身保平安,他从小一直带着。除了误闯三途间那次,这枚玉扣倒是没起过什么作用,之后虽然沾了木葛生的血,除了让他做梦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异常。

    如今玉扣微微发热,倒真像是某种保护。

    安平站起身,将玉扣掏了出来,举在面前,温润玉色泛出暖光,微微照亮了空间中的黑暗。

    等他看清眼前的事物,安平顿时愣在原地,接着头皮一炸,浑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虽然情景发生了很大改变,但他不会认错。

    这是三途间!

    空气中弥漫着窒闷的燥和混浊的腥,泛出一股干冷,这气味和他上次来时一模一样,只是更加浓重。安平先是被吓傻了一瞬,接着很快反应过来,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不是梦,安平明显感觉到周围气氛和梦境的差异,他是实实在在地再次来到了三途间。安平强行镇定下来,开始迅速回忆之前经历的一切——考试、教学楼坍塌、接着他好像晕了过去、醒来后便进入了三途间……

    教学楼坍塌——安平直觉这其中必然和三途间有什么关系。市一高是重点,学校不缺钱,校方对检修维护不可能不重视。他突然想到之前木葛生说过的话,“老城区有上百年历史,市一高附近有很多古建筑,这一代在民国时就人烟鼎盛。同样,当年打仗的时候,死的人也最多。”

    “我们现在大概就是撞进这种半阴不阳的地方了。这种裂隙也被叫做‘三途间’,位于天上人间地下三途之间,算是个神嫌鬼弃的三不管,里面都是些半死不活非人非鬼的东西。”

    “三途间在人间出现,不是小事,酆都那帮吃闲饭的有些被吓坏了,着急忙慌地找原因。”

    战场,三途间,酆都。

    冥冥中仿佛有一条线,把一切都串到了一起。

    安平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猜测,如今的三途间,和当初的阴阳梯有什么关系?

    当年的东南古城,是不是就是他现在生活的城市?

    还有无缘无故的教学楼坍塌,安平本能地联想到梦中的关山月倒塌——原因是阴兵暴动。

    联想之前种种,木葛生说过他是已死之人,那么百年之前的阴兵劫难,他们到底是如何解决的?若阴兵已彻底消失,酆都又怎会因为三途间现世而大惊失色?

    安平不敢往下想了,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活着出去,然后马上去找木葛生。

    安平举起玉扣照明,大着胆子往前走,三途间中的景色和上次截然不同,不再是数年前的教学楼,而是变成了一片混沌,只有脚下的楼梯绵延不尽,四周浮动着若有若无的笑声,似乎有谁在窥伺着他的一举一动。安平越走越心惊,冷汗湿透,连头疼都顾不得——原因无他,这里实在太像当年的阴阳梯了!

    他有点不敢往下走了,再这么深入下去,难不成他真要走去酆都?况且阴阳梯极其漫长,以他的脚程,怕不是要在半路饿死。

    就在安平思绪纷繁的时刻,有笑声突兀而起,有什么东西拍了拍他的肩膀。

    安平顿时寒毛直竖,他看的一点不少,这种半夜鬼拍肩的场面他见的多了,绝对不能回头,吓得他撒腿狂奔而去。然而那笑声仿佛追着他跑,始终若有若无,安平偶尔停下来喘口气,顿时有什么东西拍上他的肩头,阴冷刺骨,搞得他再不敢停步,一路顺势而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实在是跑不动了,不得不放慢脚步。结果还没等他缓口气,楼梯下方传来指甲抓挠的声音,还有咯咯笑声,有什么东西爬了上来,含糊不清道:“……你终于来啦……”

    借着玉扣的余光,安平将爬上来的东西看了个一清二楚——这是个魇傀儡,和他上次在三途间见到的一模一样,事后木葛生留下来清场,估计这人老眼昏花,没打扫干净,还有漏网之鱼。

    木葛生老眼昏花,可是把他害惨了,安平现在反应过来,刚刚一直追着他跑的笑声正是这魇傀儡发出来的!这东西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一路把他引到这里,正中下怀!他这是上赶着找死!

    安平瞪着地上的魇傀儡,吓得连退数步,一个踉跄绊倒在台阶上。这可真是好死不死,魇傀儡顿时发出一声尖锐大笑,平地暴起,就要朝安平扑来。安平吓得闭眼大叫,心道横竖不过一死!这段时间他也见识不少,大不了到阎王殿上再托人去找木葛生!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刀光从下方飙起,瞬间将魇傀儡劈成两半,余劲震断了安平脖子上的红绳,玉扣“啪”地掉在地上,光芒熄灭,四周再次陷入黑暗。

    安平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楼梯下有脚步声传来,有人捡起地上的玉扣,顿了顿,“这是你的东西?”

    听不出活人死人,不过好歹似乎是个能讲理的,安平闭着眼睛连连点头:“是,是我的。”顿了顿,又补充道:“古董鉴定证书现在还在我家搁着呢。”

    “抱歉,弄断了你的红绳。”

    “不要紧不要紧。”安平弄不清对方是个什么来历,黑灯瞎火又看不到脸,吓得有些口不择言,“回头再去城隍庙地摊买一个就行。”

    对方倒是没说什么,走了上来,将玉扣放到他手里,“收好。”

    接着抓住他的后领,道:“得罪了。”

    安平尚未反应过来,只觉背后一阵大力传来,对方居然将他拎了起来,原地一抡,直接将他扔了出去。

    玉扣回到安平手中,重新泛出光亮,借着微弱的余光,安平隐约看到一把红色长刀。

    他突然觉得对方的声音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学委!同桌!”

    安平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务室。

    “你可算醒了!”同桌大呼小叫地扑了上来,“说晕就晕,吓死你爹我了!”

    安平闭了闭眼,有点搞不清状况,“发生了什么?”他不是在三途间吗?怎么突然就回来了?还是在医务室?

    “你还问!当时在操场上,你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还好老师们都在,直接把你抬到了医务室。”同桌道:“你吓死我了,回头请我喝奶茶压惊,听到没有?”

    “好说。”安平揉了揉太阳穴,“欠你一顿奶茶,回头补上。”

    “别说奶茶了,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都不知道注意身体。”穿着白大褂的医务人员走到床边,“着凉后低烧,心率不稳——你是不是昨晚熬夜了?”

    “是。”安平点头,鼻腔有些堵,“没睡好。”

    “知道你们学习压力大,半夜写完作业还要玩手机,动不动就通宵。”医务人员哼了一声,“给你开了药,走的时候记得拿,刚好学校维修放假,回家好好歇着去。你家长呢?回去吃点清淡的,别为了味道就重油重辣。”

    提到家长,同桌看他一眼,悄声道:“你爹妈回来了没?”

    “还没有,可能得等到过年。”安平摇了摇头,“没事,我能照顾好自己。”

    “要不要我去你家?”同桌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回头给我抄作业就行。”

    话音未落,医务室的门突然被踹开,有人走了进来,“他家长是我。”

    安平一愣,来人居然是乌毕有。

    “你是他家长?”医务人员怀疑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你成年了吗?”

    乌毕有压根不接腔,径直走到安平面前,臭着张脸俯视他,“跟我走。”

    “这人谁啊?你弟?没听说过你有弟弟啊?”同桌凑到安平身边,悄声道:“脸色这么差,你欠他钱了吗?”

    安平心道我没欠他钱,木葛生可就说不准了。

    但他也知道乌毕有此时出现在市一高绝非巧合,少年看起来阴沉又暴躁,想必是被木葛生差遣来的。安平领教过乌毕有的脾气,没多说什么,起身道,“走吧。”

    同桌放心不下,然而乌毕有的脸色看起来实在吓人,不敢阻拦,只得偷偷给安平发了短信: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不行就报警。

    放心。安平回复道:他是城管,不会违法乱纪。

    乌毕有还真是开着城管拉货的拖车来找他的,三轮车趾高气昂地停在市一高门前,连车钥匙也没拔,喇叭里传出震耳欲聋的祝你生日快乐,周边一大群人都探着头看。乌毕有从拖车上拽下一辆共享单车,扔给安平,“那老不死的找你,自己滚去城隍庙。”

    “发生什么事了?”安平拦住乌毕有,这人轻易不会听木葛生的话,如今却特意来学校接他,木葛生那边肯定出了什么事。

    “话我带到了,你哪这么多废话。”乌毕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推开安平,上车关门,“你自己去问他。”说罢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安平站在原地,看了看手边的共享单车,果断将其停在路边,打车去了城隍庙。

    这次门口的黄牛倒是没拦安平买票,直接挥挥手放行,像是知道他此番目的似的提醒道:“人就在院里,看不见的话就去厢房喊他。”

    安平一进门就看见了木葛生,这人站在银杏树下,依旧是睡衣搪瓷缸的派头,手里捏着一枚铜钱,闻声扭头望来,朝他笑了笑:“来啦。”

    安平走上前,刚想开口说声什么,木葛生却把搪瓷缸递给他,“把这个喝了。”

    搪瓷缸是温热的,散发出淡淡药味,安平闻了闻,“这是什么?”

    “红糖水加糖桂花,养气补血,妇女专用。”

    得,安平翻了个白眼,将搪瓷缸里的东西喝了,觉得浑身上下暖了不少,头也不再那么昏沉,“你知道我病了?”

    “我大概知道你都梦见了什么。”木葛生摩挲着手里的花钱,“市一高塌了?”

    “是。”安平点头,“你算出来的?”

    “不用算,到时间了。”木葛生注意到安平的眼神,将手里的铜钱递给他,“山鬼花钱,你应该在梦里见过不少次。”

    安平确实在梦里常常见到这些铜板,天算门下亲传四十九枚山鬼花钱,古旧铜币裹着一层包浆,看得出年代久远。“你今天怎么不用你那些钢镚了?”安平突然反应过来,在现实里,他从未见过木葛生用山鬼花钱。

    “早上起来觉得不太对,算了一卦。”木葛生道:“算出来你会出点事,但是我们之间牵扯太多,普通钢镚算不准,只能用山鬼花钱。”

    说着他看了安平一眼,是个陈述句,“你又掉进三途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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