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付拾一最后打破了沉默:“不管什么时候,想要出人头地,都是很难的。尤其是穷苦人家出身。想要改变命运,的确很难。我小时候,家里也很穷,我阿耶是仵作。可小地方,很难出个命案。钱自然也不会多。”

    “他为了吃饱饭,还要守义庄。后头又养了我,就更穷得揭不开锅了。”

    “我阿耶为了养活我,是真的拼命,什么能挣钱,他就干什么。”

    “后来我大一点,能帮忙了,日子就越来越好过。”

    “为了挣钱,我去跟人家抢杀猪的活。”

    听到这里,这下所有人都顾不得伤感了,只震惊的看着付拾一:杀猪?小娘子杀猪?

    “我跟那卖肉的说的时候,他也不信。”付拾一耸耸肩,“他还笑话我。说我刀都拿不稳,更别说敢下刀了。于是我跟他打赌,我不仅能下刀,我还能把肉分得很好。如果我做到了,他就必须跟我合伙。”

    众人已经开始对这个事情好奇了:那赢了?

    “赢了。”付拾一一点没卖关子。“我阿耶病了,等着钱看病呢。我又不能去偷去抢,想着这个,一刀就下去了。”

    “没什么可怕的。比起杀猪,我更怕我阿耶死了。更怕吃不上饭。”付拾一幽幽叹气:“所以人逼急了,真是什么都能去做的。”

    不过,她其实干杀猪也不算是特别难的事情。

    但是这会儿当然不能这么说。

    她只看向陆流儿:“供养所有孩子读书或许很难。但是全家只供养一个孩子,并不是那么难。但是我其实建议,不一定非要读书。学做生意,或是存钱买自己的田地,甚至哪怕所有佃户团结起来,都比忍让要强。”

    “如果能团结起来,下一次,如果再遇到这样的事情,直接回去叫人,狠狠的打一顿。逼急了,他说不租给你们了,怕什么?你们活不了,只管也不叫其他人来种这个地!我不信,他还能租给千里之外的人来种?大不了鱼死网破!”

    付拾一环视一圈,幽幽叹息:“只要团结一心,怕什么呢?你们是小松村的,他也是小松村的。他要真敢违法,你们就找里正。里正管不了,还有县令。县令管不了,还有陛下。他就算再多钱,手眼通天,也要想想,值不值得。”

    “当然,这是被逼到了绝处时候的办法。最好的,还是李县令说的。我这个,是损招。也是真拼命的招,犯不上的。”付拾一意有所指的看了看冯收:“这种事情,有一次,就有第二次。村里出了个霸王,谁日子都不好过。第一次时候,就该一起联手,让对方知道,这个事儿不该这么办。你们冯氏一族,就很团结。”

    而那些外姓人,则是一团散沙。

    就像是冯全,人家怕的不是一个小老头子,怕是的整个冯氏一族。

    这就是氏族的力量。

    就连李长博,也轻声道:“有些穷苦地方,一户人出一斗米,也要供养个读书人出来。他们就很团结。出一个读书人,就能改变很多事情。”

    冯收听完,若有所思。

    下一句,李长博就训诫起了付拾一:“付小娘子方才那些浑话,不该说出口。那般行径,是为闹事。身为衙门之人,怎能如同地痞流氓一样,想这种法子?回去时候,罚半个月俸禄!”

    付拾一花容失色,眼泪汪汪:“我现在收回还来得及吗?”

    李长博铁面无私:“来不及了。”

    付拾一悔不当初:我干嘛要当着众人面说呢?我应该回头悄悄的告诉他们!

    她长吁短叹:“都怪二祥他们把我教坏了!”

    无辜躺枪的二祥:???我都还没想出这样的好主意呢!

    李长博面无表情,一个字也不信:付小娘子虽然说的也算个主意,但是身为公职人员,如何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话?!该罚!

    然而小松村的人,却显然都将这些话听进去了,一个个脸上若有所思。

    而周大井则是一脸的震惊:这……感觉以后我们的日子并不会好过了?感觉他们并不是来给我们家做主的,反而是我们家的克星???

    且不说周大井如何彷徨和惊愕,只说这头,李长博重新看住陆流儿:“陆流儿,你说实话,到底人是不是你杀的?”

    陆流儿木然的看着李长博:“你说断案要讲证据,我也不懂什么叫证据,你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这话一下子让李长博也不好说什么了。

    怎么往下说?

    李长博揉了揉眉心,颇有点头疼。

    “你若什么都不说,我便只能带回衙门审问。”李长博提醒他:“到时候,少不得要受些苦。”

    陆流儿反问李长博:“那我儿被害死了,你能不能替我做主?”

    李长博几乎是毫不犹豫:“能!”

    “能让他儿子给我儿抵命吗?”陆流儿再问。

    李长博却只能摇摇头:“不能。陆青不是当场死的,而是回去之后病死的,这属于是过失杀人。过失杀人,最高责罚,是流放千里,徒三年。”

    “况且,王云琦已经死了。”

    付拾一分明感觉,李长博说这话时候,也是有点憋屈的。可律法如此,便不可以主观臆断来判刑。

    陆流儿这个时候,仿佛是在宣泄愤怒:“那他王宝德呢?如果不是他,他儿子敢吗?难道他儿子死了,这个事情就一笔勾销了吗!”

    养不教,父之过。

    可律法并未规定,父亲需要与儿子共同受罚,承担责任。

    所以……还是无奈。

    李长博轻叹一声,无可言说。

    ###第1523章

    什么大事###

    大唐验尸官第一卷第1523章什么大事现场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李长博垂手而立,神色复杂,良久,才轻声道:“律法或许尚未完善,但一件事归一件事。王云琦有错,王宝德有错,都不是你杀人的理由。”

    “王云琦致陆青死不对,难道因为怨恨,杀王云琦就对?”

    李长博看住陆流儿,再度问他:“王云琦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陆流儿看着李长博,久久不发一言。

    过了很久,陆流儿苦笑一声,开了口:“是——”

    “什么事情这么热闹?”洪亮的声音打断了陆流儿的话,众人的注意力,全被从屋里出来的鹤发老人吸引。

    这是一个年岁极大的老人。

    头发全是花白的,面上长了老年斑,但面色还算红润。

    他拄着一根老竹拐杖。

    拐杖一看就知道用了很多年了,都包浆了,看上去很莹润。

    他笑呵呵看着外头,牙齿已经掉了两颗,但是并不妨碍他说话。相反的,他声音中气十足,异常洪亮:“这是干啥呢?”

    冯收惊讶的看着老人:“阿爷怎么出来了?”

    明明他自己就拄着拐杖,但他还是去扶自己的老爹。

    吓得旁边几个孙子辈的人赶忙抢先扶着,而且是两人一起扶。

    就连李长博也是恭恭敬敬的伸手行礼:“见过老丈。我乃长安县令李长博。听闻今日是您八十大寿,我祝您寿比南山,洪福齐天。”

    付拾一也跟着恭贺。

    这年头能活到八十,那真是稀罕的。

    而且今天还是人家过生日,不管认识不认识,也都该上前道贺两句。

    冯老丈笑呵呵的受了:“李县令长得真是仪表堂堂,果真是我大唐的栋梁啊。”

    说完,他还颤巍巍的还礼。

    不得不说,这个冯老丈身上,没有半点那种人老昏聩的讨人嫌,反倒给人睿智祥和的感觉。

    付拾一总算是有点明白过来,为啥冯家这么团结,而且有出息。

    这样的人,教育出来的儿孙,差不了。

    不过紧接着,冯老丈又将刚才问题问了一遍。

    冯收就大声的凑到冯老丈耳边去,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冯老丈越听,脸上神色就越凝重,最后笑容都彻底消失了。

    听完之后,他招手,将陆流儿叫过去。

    不等冯老丈问,陆流儿就跪在地上,涕泪横流,哭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冯老丈盯着陆流儿看了半天,摇摇头:“这事儿,我觉得不是流儿他干的。这孩子老实,挨打挨骂从来不知反抗,他当时那般气愤都知顾全大局,想着以后,没闹出事情来。后头又怎么会做?”

    他转头问冯雨:“我问你们,你们两个,当时看没看见他进柴房?”

    冯雨挠挠头:“真不记得了。我连他是不是在我旁边都不太记得了。我当时光顾着抬桌子。炮仗吓了我一跳。”

    冯江也是苦笑:“我也不记得了。其他人不也没看见吗?”

    “那出来时候,他盆里到底有没有水?”冯老丈又看向武田他们:“别想着得罪不得罪王家,我还没死呢!他们敢因为这个事情为难你们,我亲自去县衙告状!大不了,开荒!山脚底下砍一片树,我带头开荒!我就不信,活人还被尿憋死了?”

    冯老丈甚至气愤的顿了顿拐杖,大声骂道:“咋啦,给自己村里人说句公道话,都不敢?你忘了那年你家粮食欠收,交不上粮食给王家,是谁借给你粮的?他那么帮你,你就这么对他?”

    付拾一和李长博对视一眼,有点懵:怎么感觉冯老丈比我们还像是来查案的?

    不过,不得不说,冯老丈的话也有点道理。

    冯雨和冯江姓冯,没有说实话的顾虑。

    但是武田和周泉他们……都是佃户。

    周泉最后小声的说了句:“好像有。”

    说出了这句话之后,他仿佛有了底气,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有!我当时手碰到了他的手,他的手上,全是湿的!盆里水还溅到了我手上!”

    冯老丈“哈哈”大笑:“我就知道流儿他不能撒谎!”

    李长博提醒冯老丈:“但也不能说明,炮仗不是陆流儿点的。”

    冯老丈捋了捋胡子,意味深长的跟李长博反问一句:“那站得近,就是他点的?只要他不承认,只要没人看见是他点的,那这话就不能说死了吧?”

    周大井忍耐再三没忍住,冲口而出:“你在包庇他!”

    冯老丈懒得看他,只说道:“我实事求是。这有人看见了,肯定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可没人看见,那就不能冤枉人!”

    他顿了顿,很是嫌弃的扫了一眼周大井:“再说了,这是我小松村的人,我不替他说话,难道替你说话?”

    付拾一默默的伸出大拇指:这话,硬气。

    而对于这么硬气的话,周大井反而无言以对了:人家承认了,你还能说什么?

    就连李长博,也只能说一句:“这话说的是。”

    没有证据,就不能断言。

    冯老丈笑呵呵的,显然是高兴了:“对嘛。这就对了嘛!”

    他转头问村民们:“你们有没有哪个看到了?要说实话!看到就是看到了,别光想着恩情不恩情的,就不言语!”

    村民们纷纷摇头:“没看见。”

    这下,冯老丈更高兴了:“对嘛!我就说,他哪有那个心眼子!我这辈子,还没碰到过这么有心眼得的人嘞!”

    而且,冯老丈还对李长博言道:“其实这个事情,还有点怪,李县令你说,这人骑马摔死了,又不是被炮仗吓死了,为啥非要管这个炮的事情?”

    付拾一:……我差点被绕进去?这个逻辑,听起来好像是没毛病?

    李长博也有点头疼,只能仔细解释:“毕竟是因为炮仗惊了马——”

    “哪个也没说过,这放炮仗,马就一定受惊啊!”冯老丈有点生气的顿了顿拐杖:“真要害人,咋个会用这种不肯定的办法哦!万一没成,那不是闹笑话了?”

    “我看啊,就是个巧合。那会要开饭,人都忙得很。也许灶房哪个脚底上沾了火灰,带进去了,未必就是故意的。”冯老丈看李长博:“李县令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第1524章

    似是而非###

    大唐验尸官第一卷第1524章似是而非冯老丈的眼睛里,是睿智的光。

    李长博和他对视片刻,也只能点点头:“有这个可能。”

    付拾一心里,是深深的羞惭:早知道当年我勤奋点,去研究一下火场计算起火点的技术了——不然学个机械制造也好哇。这样勘察现场多省事儿!

    不仅李长博点头,其他村民也是纷纷点头,都表示对这个事情很赞同。

    唯有周大井,一眼看穿了冯老丈的意图:“你就是想包庇陆流儿!如果不是他,那还是谁?反正我家外甥是被你们的炮仗惊了马,才死了的!”

    “那怪我活太久了。”对于周大井这个话,人家冯老丈是半点不客气,反而很诚意的抱歉:“哎,一把年纪的糟老头子,光给大家添乱了。”

    冯老丈说这话,冯收作为儿子首先就不干了,他厉声呵斥周大井:“谁知道你外甥那时候刚好骑马过来?怎么,为了你外甥一个,我们还都得小心翼翼了?”

    其他冯家人,也跟着一起怒目相视。

    周大井之前就知道冯家人齐心,这会儿看着这个光景,更是缩了缩脖子,不敢揪着这个事情再说。

    他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提起了树藤:“那树藤呢?树藤怎么说?炮仗是巧合,那树藤总该是故意了吧!”

    冯老丈点点头:“树藤肯定是故意。”

    他这么大大方方承认了,周大井反而一下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盯着冯老丈噎了半天,才说了句:“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不就是陆流儿吗?”

    李长博也跟着看向了冯老丈。

    冯老丈则是看向了冯全:“全子啊,你那天看见的人,究竟是不是陆流儿?”

    冯全在自家叔叔面前,那是跟个乖宝宝一样,牛逼大爷的气质,那是收敛得干干净净,就连神态,都像是个老实孩子:“我真没看清。早上山里雾气大,这些年我也上了年岁,离那么远,实在是看不清。我叫了两声,他也没回我,直接走远了。我也没追上。”

    “没看清啊。”冯老丈重复一遍,又点点头,最后看向李长博:“李县令,您看这咋整?没看清,怕是做不得数吧?”

    付拾一看向自家小男朋友。由衷感觉出一个事实:好像,他们被牵着鼻子走了啊!

    但是很显然,即便是被牵着鼻子走,李长博也是只能实事求是的点点头:“的确是不能。”

    顿了顿,他看向冯全,和煦道:“麻烦您描述一下当日情景,尽可能的详细些,包括那人大概多高,胖瘦,穿什么颜色衣裳。”

    同时,他更是扬声提醒了众人一句:“为保证公正,还请其他无关人员,莫要开口说话。”

    李长博这话,是说给冯老丈听的。

    冯老丈听了,也不在意,依旧是乐呵呵的。

    付拾一看着两人如此,默默的退让到了一边:这个时候,自己就别添乱了。在这种睿智到可怕的大爷面前,我还是太年轻。

    不过,付拾一也看得出来,冯老丈是有维护陆流儿的意思。

    冯老丈说话,看似公允,可是对陆流儿都有利。

    但这也不是什么犯法的事情,甚至连不合规矩都谈不上:人家认识几十年,帮着说几句公道话,也不犯歹啊。

    冯全点点头,应了。然后就开始仔细回想:

    “那天早上我起来,跟平常一样,先四处转悠转悠。然后听见动静,狗也叫唤。就过去看看。”

    “然后就看见有人从砍树藤那边过来路上,不过隔得远,起码三十步开外。我就看见一个人影。”

    “那人背对着我,我啥也看不清。就看见一个人影。早上都是白雾,哪看得那么清楚?”

    “高度啊……我也说不好,他背着一卷树藤,弯着腰走得飞快,一眨眼功夫人就没了。”

    “我喊了几声,追了几步,人家没理我,也就算了。树藤也不是我家种的,难道还不许人家来砍啊?”

    “而且小松村附近几个村的人,有时候也过来弄点回去,当个绳子用,这事儿虽然有点怪,可我琢磨了一下,又觉得没什么。就没往心里去。”

    说到这里,冯收甚至忍不住无奈摇头:“现在叫我说那人是啥样,我真记不得了!别说啥样,就是问我是男是女,我都不记得!”

    “那胖瘦呢?”李长博不等冯收感慨完,就主动问。

    冯收想了一想,大概用手比划下:“看着挺正常的——”

    “衣裳颜色呢?”李长博再问。

    冯收皱眉回想很久,才不怎么确定的说了句:“就普通的粗布吧,黑蓝黑蓝的——”

    李长博再问衣裳款式,冯收就说没看清。

    事实上,三十步开外,又有晨雾,的确是不容易看清楚。

    李长博抿了抿嘴唇,脸色有些凝重。

    王二祥悄悄和付拾一嘀咕:“那这下怎么找凶手?这乡下人,基本都穿这个颜色——”

    的确,乡下人大多数都穿这种颜色。因为这个颜色最好染。有些手巧的妇人,自己就能寻到天然颜料,自己来染色。这样织布,染色都是自己做,除了人工之外,就是零成本。

    所以,家庭条件一般的,都穿这种。尤其是干粗活时候!

    付拾一摇摇头:“本来就不好找。”

    而且,方才冯收这一番话,算是彻底推翻了之前的供词。

    之前,虽然不那么确定,但他还是有点那很大概率就是陆流儿的意思。

    可现在倒好,这连男女都确定不了了。

    李长博微微眯起眼睛,提醒冯全一句:“若是说假话,我就可让不良人带你们回去审问——”

    冯全立刻摆手:“我一把老骨头了,这种事情说假话做什么?况且,我要真知道哪个龟儿子这么干,我就先打他了,还用得着替他隐瞒?”

    李长博住了口,垂眸平复了下心绪。过了片刻,才重新抬眸,问其他村民:“那日早晨,可有人见过人从山上下来?”

    众人纷纷摇头。

    李长博转头问冯全:“当时大概是什么时辰?我想,不至于整个村里的人,都还没起吧?还是,陆流儿住的地方,都和别人没有交集?”

    付拾一他们当然听得出来,李长博在说这个话的时候,语气已是有些意味深长了。

    ###第1525章

    这种事情###

    “这倒是不是。”冯收先开了口,“陆流儿住在村尾上,离山还有段距离。要回家,也要先穿过村子。要是没人看见他,那他的确就是没出门。”

    冯收看向冯全:“那时候大概是什么时辰?”

    “太阳还没出来哩。”冯全说了句,语气十分肯定:“天上刚开始亮起来,太阳就那么一丁点红。”

    他伸出手来,两个手指头掐出一条窄窄的缝,向众人展示当时太阳是怎么个一丁点儿。

    冯收看了,还说了句:“你倒是比我起得早,那时我刚起,儿媳妇才做好饭哩!”

    其他村民也开始纷纷说那时候自己在干啥。

    有去菜地里除草的,有在家做饭的,劈柴的,还有扫院子的,打猪草的。

    就是没有一个看见陆流儿的。

    陆流儿最后就说,那天他在家熬药。

    家里婆娘病了,还怀着孕,他不敢离身,一直在家伺候。

    最后,李长博就让人去将陆流儿婆娘请了过来。

    反正陆流儿婆娘过来的时候,付拾一一眼就看出来,至少怀孕七个月了——那么大的肚子,一看就知道离生产不太远了。

    而陆流儿姓柳,人称柳娘子,她脸色蜡黄,人很瘦,颧骨都凸出来。

    可是偏偏她一双脚,却是肿得连鞋子都穿不上了,后跟完全提不上去,只能当拖鞋那么穿着。

    走起路来,也像是个长得太胖的鸭子。

    那样子,真是看得人胆战心惊。

    几个婆娘一起搀扶着陆流儿的婆娘柳娘子。

    柳娘子给李长博见礼的时候,更是听出她现在的虚弱——说话有气无力到了这个程度,付拾一开始为她将来生产感到深深的忧虑。

    而且,面对如此状态的柳氏,再说这件事情,也多少让人觉得有点残忍。

    可是办案就是办案,再残忍,也得说。

    李长博尽量委婉一些:“柳娘子,最近你家丈夫可有外出?”

    柳娘子一愣,奇怪的看一眼陆流儿:“有啊,这几天,里正家里办事,我让他早早过来帮忙,怎么了?”

    李长博咳嗽一声,对这个回答有些无言,不过最后还是只能硬着头皮问下去:“那自从你家陆青去后,你丈夫可有跟你提起过报仇的事情?”

    提起陆青,柳娘子眼泪瞬时就落了下来。

    几个扶着她的女人们,都忍不住埋怨的看一眼李长博。

    李长博这下也有点不好继续往下问。

    付拾一自然而然顶上去,轻声开口:“这个事情已经发生了,再不能改变的。你伤心我理解,但是你要注意自己身子。你肚子里这个眼看就要落地了。你这样的状态,将来生孩子怎么办?”

    “而且王云琦如今也已经死了,可以说,冥冥之中也算是报了仇,你就不要再继续伤心了。”

    柳娘子含泪点点头,然而说出来的话却咬牙切齿:“王云琦死了也是活该!他就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这话的恨意,所有人都能听得明明白白。

    柳娘子是半点遮掩的意思也没有。

    付拾一顿了顿,才能继续往下问:“那你和你丈夫,有没有想过报仇?”

    “怎么没想过?”柳娘子半点也有没有隐晦的意思,反倒是嫌弃的瞪了一眼自己的丈夫陆流儿:“我当时就想拿起菜刀,直接就往他们家去,把那混账砍死!”

    付拾一默默的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孕妇怀孕时候,体内荷尔蒙会产生变化,所以脾气火爆,冲动,乃至性格极端,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柳娘子开始指着陆流儿鼻子骂:“可是这个怂包拉着我,愣是不让我去!我就没见过这么狠心的爹!大郎那么懂事,他怎么就说得出,我们还要活下去的话!豁出去命去给大郎报仇都不敢!他非但不敢,还要拉着我!”

    不得不说,女人都有一个天赋。

    那就是:平时林黛玉,骂人时候能瞬间变成孙二娘!

    柳娘子就是一个绝好的例子。

    明明都一脸虚弱的柳娘子,这个时候骂起人来,一口气都不带停的,声音也是又尖又厉,那真是……叫人有点闻风丧胆。

    而被骂的陆流儿,只是张了张嘴,就沉默的低下头去,那架势,估计柳娘子冲上去给他来几下,他也就逆来顺受了。

    付拾一一时之间不知该说柳娘子彪悍,还是该说陆流儿真是能忍。

    但是她最后还是只能硬着头皮上去劝:“柳娘子,柳娘子,咱们冷静点,冷静点!杀人是犯法的!要掉脑袋的!你还有别的孩子呢!真出了事儿,他们咋办?况且你肚子里还有个呢!”

    “那又怎么样?我大郎那么懂事,谁动了他,我就要谁给他抵命!”柳娘子已明显失去了理智,连带着付拾一也是一顿喷:“你年纪轻轻,哪懂得我的感受?嘴一张,就说些轻巧话!等你有朝一日死了孩子,你再来跟我说,你能不能放过那个凶手!”

    付拾一:……这个道理我懂,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嘛。

    但是作为一个公职人员,付拾一还是要硬着头皮继续劝:“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恨不得把凶手千刀万剐。事实上,那凶手也真是该被千刀万剐。可是你想想,陆青是你孩子,懂事,值得人疼,那其他几个孩子呢?难道就不懂事,不该被疼了?”

    “他们已经失去了长兄,难道还要失去父母吗?陆青难道希望看到这样一幕吗?柳娘子,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是,这个事情,不能私底下报复,还是要经过衙门的。”

    然而柳娘子根本听不进去,情绪反而越来越激动:“衙门?!我儿死的时候,衙门在哪里!你们这些人,收了钱,就会放人。我们这些没钱的,就只能认命!”

    她嚎啕大哭,甚至开始捶打自己胸口:“我儿命苦啊,是我这个为娘的没本事——是他投错了胎!陆流儿,你个没本事的怂人!你儿子被人害死了,你还要包庇凶手!”

    陆流儿一声不吭,只上来拉住柳娘子,期间被柳娘子挠在了脸上,也是不发一言,只一双眼睛都是通红的。

    在场的人,看着这一幕,都是有些心中难受。

    ------题外话------

    这个案子不复杂,但是我自己觉得,其实很值得回味。

    下一更,九点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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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26章

    这可咋办###

    大唐验尸官第一卷第1526章这可咋办自然也有上来拉的。

    可柳娘子就像是疯了一样。

    谁也没想到一个孱弱孕妇会有这么大力气,一时之间居然这么多人都有点忌惮。

    付拾一看着看着,心里生出了不祥的预感来:这样偏激的情绪,用体内激素变化已经解释不了了。而如果是正常情绪,两个多月,就算还是不能接受自己儿子死了的事情,但也分得清楚周围的人是善意还是恶意。

    柳娘子的情况不大对。

    偏激,躁狂,而且非常敏感,容易被外界刺激。甚至在情绪上来时候,连作为母亲时,那种母性都被压制下去。

    这种情况……像躁郁症。

    方才她多次提起没出生的孩子,就是想激发柳娘子对未出生孩子的怜惜,然后自己控制自己,可结果一点用都没有。

    当然这个都还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情,付拾一现在最担心的是:“按住她,别叫她这样挣扎了,想办法让她平静下来!不然她现在这样,很可能会早产!”

    孕妇本身身体虚弱,又浮肿成这样,就已经是一个不堪重负的危险讯号,如果这个时候不经心保胎,反而过分激烈活动,是很可能引发早产的。

    付拾一喊完了这句话,立刻就冲到了柳娘子身边,死死的抓住她一个手,大声吼道:“王云琦死了!他摔死了!身上骨头摔断了一大半,后脑勺上摔了一个洞!死之前,苦苦挣扎了很久!死得很惨!陆青的仇,已经报了!”

    “谁杀的?”柳娘子终于听进去一点,反手抓住付拾一,死死的盯着她问。

    她力气太大,指甲在付拾一手腕上挠出了长长的血痕。

    付拾一盯着她的眼睛:“是报应。是陆青亲自索命来了!”

    众人:????这个理由?糊弄谁呢?!

    然而,柳娘子却瞪大眼睛,慢慢的仰头开始笑,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那痛快舒畅,十分具有感染力。

    付拾一又跟柳娘子说:“说不定,陆青还会投胎再回来呢?曾经有个道士跟我说,这种情况,孩子重新投生到父母怀里,是很常见的。”

    面对付拾一的一脸认真,李长博:???哪个道士说的?我怎么没听过?

    王二祥则是佩服至极:睁着眼说瞎话我只佩服付小娘子!

    由于付拾一表情太认真,以至于村民们都有点糊涂,开始半信半疑。

    柳娘子抓付拾一的手更紧了:“真的?”

    付拾一面色不改,“真的,要是我说假话,就让我一辈子都吃不到羊肉!”

    小松村的村民们,信了:这个毒誓虽然奇奇怪怪,但是听起来很有诚意!

    李长博等县衙吃瓜群众:……现在我们一般吃猪肉,便宜还好吃。所以不吃羊肉……也没什么吧?毕竟羊肉还是有点腥膻!

    柳娘子开始微微战栗,然后她松开了付拾一的手,捧住了自己的肚子,那样的神态,终于有一点点母亲的爱怜和温柔。

    付拾一飞快将手藏到了背后,疼得悄悄倒吸一口凉气:皮肤上末梢神经很多,破损之后是最疼的!

    就在同时,李长博已经摸出帕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握住了付拾一的手:“先包起来,马车上有药粉——”

    是个人都能感觉出李长博的紧张。

    方良立刻道:“我去取来。”

    付拾一哭笑不得:“不用不用,都没流血,就是破了点皮,这一来一回的,怕是伤口都愈合了!”

    众人:……是这么个道理。

    李长博却没吭声。

    方良秒懂自家郎君的心思,一溜烟就去了。

    付拾一轻声对陆流儿吩咐:“还是请个郎中看一看,不管孩子还是大人,都保险一些。眼看临近生产,别出岔子。”

    陆流儿点点头,局促的片刻,还是憋出了一句“谢谢”来。

    不得不说,陆流儿这样的性格,真的是木讷且社恐啊……

    碍于柳娘子现在的情况,付拾一转过头,将李长博拉到了一边去:“还问吗?柳娘子这个状态,我不建议继续问她。她情况不太对,不能再受刺激了。”

    “不问他了,问他们家孩子吧。”李长博拉过付拾一的手,仔细看她手腕上的血痕,眉心紧紧的皱着。

    付拾一自己都不大在意:“就是破损了一点表皮,不碍事。”

    那头,陆流儿先将柳娘子哄进了屋子,好生安慰。

    其他女人也去帮忙。

    冯老丈已经在凳子上坐下了,看着刚才那一幕,似乎也有些不好受,却还是对付拾一道:“小娘子是个好心人。”

    付拾一摇头:“不算什么。”

    面对困境里的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兴许将来有一天自己遇到困境时候,也会有人抱着这样的信念,来帮你一把呢?

    冯老丈轻叹:“好好的一个家,眼看就要散了。柳氏是我看着嫁过来的,这些年,跟着流儿吃了不少苦。上半年她还说,孩子渐渐大了,劳力多了,可以考虑买地了,一家人日子慢慢就熬出来了,结果发生这个事——造孽啊!你说人要真是陆流儿杀的,他们一家以后可咋办?”

    付拾一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一刻,甚至于她心里是有些沉重的:做这一行,看到了太多人世间的恶,有时候真的会油然生出一种无力感来。甚至有时候也会心情灰暗的想: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恶才是常态,而善只不过是偶然的萤火?

    不过最终,付拾一还是认真的看着冯老丈:“不管命运如何不公,我只知道,人活着,就要奉公守法,对得起自己良心。不管是谁杀人,都不对。这个世道的公正,不是某一个人来决定的。如果他真的杀了人,我们还是要带他回去伏法。这是我们的职责。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冯老丈笑呵呵的看着付拾一:“你这个女娃娃,一根筋啊!不过,一根筋也有一根筋的好。”

    顿了顿,他看向李长博:“还是快查案吧,不然你们怕是要留下来给我这个老头子贺寿喽!”

    ###第1527章

    怎么结案###

    大唐验尸官第一卷第1527章怎么结案李长博让人叫来了陆流儿的小儿子,他小儿子今年才四岁,还懵懂着呢。

    问起早上陆流儿做什么,他就很懂事的说了句:“熬药。阿娘病了,要吃药。”

    “那你呢?”李长博再问。

    他犹豫了一下:“睡觉觉。”

    众人恍然大悟:好么,这个孩子压根就没醒嘛!他根本不知道陆流儿在不在!

    这下可好……

    最后还是离陆流儿他们家最近的一户人家解了围,那家人说:“肯定在家,他进进出出,我们家狗都叫唤。那天老实得很,一直在睡觉!”

    “而且,他们家药味都飘过来了。”

    那妇人说完之后,其他村民就纷纷起哄:“对对对,陆流儿他们家有啥事,问她准晓得!”

    “陆流儿他们家每天吃的啥,问她绝对不会错!”

    众人哄堂大笑。

    那妇人怒瞪众人:“啥意思嘛!离得近,多看两眼咋个嘛!”

    说完一扭屁股就走了,明显是被众人调侃得不高兴了。

    冯收和李长博道:“她是村里有名的包打听,而且她和柳娘子吵过架,柳娘子家里发生点啥事情,她都能宣扬出去。柳娘子恨死她了。她说的这些话,可信。她必不会包庇陆流儿。”

    剩下的话,冯收没说完:毕竟,她可是巴不得柳娘子不好呢!

    不过这个意思嘛,懂的人都是秒懂了。

    李长博眉心微蹙。

    付拾一也看着李长博,心里微微忧虑:所以……这个案子怎么结案?

    王二祥等人也是只看着李长博,等着李长博下令。

    冯老丈笑呵呵又开了口:“这个事儿,我看你们还是再查查。毕竟这么多人,而且我这些年,听说王宝德他们家那小子,也真是得罪了不少人。不仅咱们小松村,就连其他的村,也都差不多。保不齐就是个巧合呢?”

    小松村村民们,一个个都出声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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