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这次的摊子开在城西偏僻的巷子里,老板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沈柒点了一碗没有馅儿的猪肉馄饨后,老板娘扭着腰肢将他请至屋内,门一关,脸色就变了。

    “‘这便是你的敲门礼?沈同知实在是令鄙人失望。须知首鼠两端之人,下场将比老鼠还惨。’”老板娘说。

    沈柒知道,这不是老板娘说的话,而是门后人借她的口,说给自己听的。

    “‘在南京,你说不想与人共事,将鹤先生撵走,结果只杀了个严太监。从南京回来的这一路,你明明有无数个机会,却依然没有对太子动手,甚至还舍命护送。我看你并非真心合作,只想两头捞好处,既如此,就别怪鄙人翻脸不认人了。’”

    沈柒哂道:“你要我拿‘废太子’做敲门礼,如今朱贺霖已不是太子,这么说来,似乎也不算我食言?”

    ……的确不是太子了,成了嗣皇帝!老板娘心里十分痛恨与鄙夷这个锦衣卫的无耻,但作为门后之人的传声筒,她不能任由自己性子说话,只能咬牙听着,回头再将消息传回去。

    沈柒又道:“开个玩笑而已,弈者先生不必生气……对了,门后之人,是这个称呼没错罢?”

    这个倒是事先交代过,老板娘答:“‘鄙人衷爱下棋,以山河为盘、以势力为子,故而自取名号为弈者。’”

    “弈者先生,我想来想去,觉得‘废太子’这个礼实在是分量不足。没了朱贺霖,还有摄政的太后,还有野心勃勃的豫王,怎么看,那二位都与我更不对盘。倘若他们上位,还能有我的好果子吃?不如还是朱贺霖,至少我千里护送,为他负伤流血,朱贺霖心思简单、性情冲动,会念着我的功劳,日后可以有更多图谋之处。

    “所以,我打算换一份更贵重的敲门礼——景隆帝朱槿隚的性命,够不够分量?”

    老板娘大惊,这下也顾不得只当个传声筒了,失声问道:“皇帝是因头疾发作、医治无效而驾崩,与你何干?”

    沈柒咧出一个狼似的冷笑:“你们耳目遍布,难道不知我在中途进了他的治疗室?”

    “……原来是你动的手脚!”老板娘一边心里直冒凉气,一边问道,“可有证据?”

    沈柒取出半截机关圆筒,老板娘知道他只想将证据交给弈者,不欲第三人看见,于是也取出另半截圆筒,将内中之物接收过来。

    “景隆帝驾崩,朱贺霖继位后,我必青云再上,到时在朝中,可就不只是如今的地位与分量了。”

    老板娘盯着沈柒,像盯一条豺狼与毒蛇,警惕又忌惮。她在脑中搜罗片刻,终于找到个相关的交代,便道:“‘鄙人听说,朱贺霖虽年轻,却亦是知好色而慕少艾,在南京期间可是与苏侍郎形影不离呢’。”

    一道绿沉沉的杀气从沈柒面上掠过,腰间霜刃出鞘,刀风不仅将桌椅劈作两截,连地面都被划出一道深深裂痕。

    “所有打他主意的人,都休想活!”沈柒语气森冷,目露凶光,面上隐隐透出不计后果的疯狂,“也包括你!”

    老板娘被这股疯劲吓退了,离开时只匆忙丢下一句:“静候回音。”

    沈柒在一片狼藉的屋中站立。久违的冯去恶的残影再度出现,在他身后轻笑起来:“这句倒是真话。不过你这人,真真假假,黑黑白白,谁能说得清呢?可别最后机关算尽一场空啊!”

    “——滚开!”沈柒咬牙喝道,向后挥刀,劈散了意念中的残影。

    他喘着气,许久方才收刀入鞘,走出房门,翻身上马,在夜色中向着皇宫的方向飞驰而去。

    -

    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帝祭奠仪式隆重漫长,持续十数日,嗣皇帝朱贺霖身穿衰服主持大局。

    一道道政令从年轻的嗣皇帝手中,通过内阁发布出去:

    调派京军三大营中的五军营,南下山东,接应梅长溪所率的孝陵卫。

    另派水军沿漕河南下,寻找魏良子所率的东宫侍卫,接应回京。

    先帝仁德,所遗妃嫔无所出者不必殉葬,晋为太妃各住其宫。

    卫氏一族恶行累累,被先帝惩戒多次仍不思悔改,乃至豢养私军、刺杀储君,罪大恶极不可饶恕。卫演、卫阙斩首于市,家人男丁七岁以上者皆流放岭南。卫昭妃剥夺太妃位,着其剃发出家、佛前忏悔,秦夫人教女无方,一并打发去寺庙修行。二十年之外戚豪族因此灰飞烟灭。

    命内阁整理这两三个月来滞留的各地奏本,按事态缓急分类,连同票拟一起送御书房,待嗣皇帝批红。

    之前由太后伪诏代批的奏本,全数找出,待嗣皇帝复核。

    越是沉浸在失去圣明天子的悲痛与惶惑中,天下百姓与朝中众臣就越是需要一个不能被悲痛与惶惑压倒的嗣皇帝,成为他们新的主心骨。

    尽管身心俱疲,但朱贺霖觉得自己能撑得住,因为他还有苏清河。

    苏晏以南京礼部侍郎的身份,与礼部尚书严兴共同主持先帝治丧大礼。成服期间,他逼迫自己每日忙个不停,似乎要靠对身体的压榨,才能稍微转移心中的思念与伤痛。

    荆红追看不下去,想把真相告诉苏大人。但别院那边传来消息,说人还没醒。之前体征还算稳定,但这两天情况不太好,有发热症状,陈实毓正在极力施救。

    告知了,万一没撑过去,岂不是大起大落、双重打击?荆红追不得不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直到丧礼结束,先帝梓宫出皇城,葬入帝陵,仿佛绷到极点的一根弓弦骤然松弛,苏晏病倒了。

    连续低热,咳嗽不止,头晕目眩,浑身乏力动弹不得。

    大夫诊断是风邪入侵导致的咳疾,因为病人自身体质虚弱,更兼七情之伤淤积于肺腑,一下子爆发出来,就格外严重。

    朱贺霖一听闻,当即微服出宫,冒着大雪来看望他。

    苏晏咳醒时,朦胧看见床头、床尾各坐一人,床前踏板上还坐着一个。

    三个平日里针锋相对、互甩脸色的好汉,眼下见他睁眼,头凑头地挤过来看他,挤不下时还互相让了让,这苏晏觉得自己在做梦,有些恍神。

    “七郎、阿追、小爷……”他边咳边喃喃,“啊,如今不能叫小爷,要叫皇爷了……可皇爷只有一个……”

    朱贺霖握住他的手:“对对,只有一个。不管旁人怎么叫,你就叫我小爷,要不直接叫贺霖。”

    苏晏烧得太久,意识有些模糊,便顺着他的话尾说:“贺霖,贺霖,皇爷走了吗?”

    朱贺霖眼眶顿时潮湿,答:“走了……”

    荆红追冷不丁道:“没走,一直都在。”

    沈柒看了他一眼。荆红追咬咬牙,不吭声了。

    苏晏又道:“方才我大概是做梦了,嗅到他衣袖上的御香,总觉得他还在……贺霖,你去拿件他的衣物给我,好不好?”

    先帝的所有衣物都已陪葬入皇陵。朱贺霖迟疑一下,想到个办法,命侍卫火速进宫,取先帝薰衣的香料过来。

    用景隆帝惯用的清远香熏染被褥,再给苏晏换上。

    苏晏迷离中又说了声:“七郎,阿追,你们不要走……小爷,你去忙你的……我睡一觉就好了……”

    朱贺霖快哭了。

    沈柒说:“小爷,你去忙你的。”

    荆红追也说:“小爷,你去忙你的。”

    朱贺霖恼火起来:“我忙完了!今夜就在这里守着,明日再回宫!”

    清远香的香味高雅,缥缈如九天之云,若有若无,又深郁如山川林野,经久不散。苏晏全身包裹在这熟悉的香气中,沉入睡梦。

    他被香气裹挟着,如风中叶、水上花,飘飘悠悠,身不由己。

    风停时,他走到了一条曲折的碎石小径上,周围是雪地竹林。前方不远处,竹叶掩映着一座白墙青瓦的别院。

    别院清幽雅致,院中溪泉林木、水榭楼阁错落有致,大门口挂的匾额上写着:“雨后风荷居”。

    第307章

    如何瞒天过海

    雨后风荷居……这名字好眼熟啊。苏晏想,哦,莫不是皇爷画给我的《雨后风荷图》成了精,画卷中自生出一个天地,就像《聊斋》里的“画壁”?我且进画卷中去看看。

    于是他顺着小径走近别院,见大门虚掩着,便推门进入。

    门后无路、无庭院,只是一片碧波茫茫的荷池,荷叶挨挨挤挤,田田如盖。苏晏左右找寻了一番,不见舟楫,便试着踩了踩其中一片荷叶,发现似乎能承托起人,便小心翼翼地踩上去,一片接一片地往前走。

    走着走着,池面上起了白雾,他担心掉进水里,犹豫地停下脚步。

    雾气流散,他发现站在一座威武的王府门外,门匾上三个铮铮大字:“秦王府”。

    这是……皇爷和豫王的父亲——显祖皇帝住过的地方?

    记得豫王说过,当时他们的父皇尚只是秦王,经年跟随太祖皇帝征战北漠,鲜少在王府中。

    他们的母后当时是秦王正妃,与侧妃莫氏斗了个死去活来,最后弄出了一桩惨案。秦王大怒,追查下去后大开杀戒,王府里死了不少人。

    “听说了么,那件事……”

    “啧啧,真要是真的,那可够荒淫的了……”

    婢女们窃窃私语地从苏晏身边走过。苏晏刚想躲避一下,却发现她们似乎看不见自己,于是便跟上去听。

    “不止荒淫,还胆大包天,这可是全家杀头的丑事啊!”

    “你们说,王妃真敢私通市井男子,生下两个鱼目混珠的小王子?”

    “王妃怀上两个小王子的时候,都是在王爷长年征战、偶尔回府的间隙受孕,你说怎么就这么恰好?”

    “要说也是奇怪,二王子与四王子两个都生得像王妃,的确不像王爷的模样。”

    “这也是真的会生,万一‘子肖生父’,那么王妃不是一下子就暴露了?”

    苏晏听得眉头紧皱,心想这估计就是豫王当初在梧桐水榭所说的“一场大风波”了。这流言可真毒,是要把秦王正妃连带两个孩子,至于万劫不复的死地。

    二王子与四王子……岂不就是朱槿隚与朱槿城?

    婢女拐过墙角不见了,苏晏站在原地思索,忽然看见旁边的回廊上站着个八九岁的锦衣男童,眉眼虽稚嫩却清俊逼人,手中牵着个更小的幼童,大约只有一两岁大。

    苏晏看见这男童的第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幼年时的朱槿隚!他手中所牵的,应该就是朱槿城了。

    不知这些婢女的谈话,小朱槿隚听去了多少,这也太伤人了。苏晏心疼地想要上前安慰,却意识到画卷天地中的人并见不到自己,只好站在回廊下,抬眼看着两个幼童。

    朱槿隚神情凝郁,盯着婢女们离去的方向,嘴角紧紧抿起,空着的那只手在腿旁紧握成拳,另一只手却仍轻柔地牵着弟弟。

    朱槿城扯了扯他的手:“吃糖葫芦,糖人。二哥走啊,走啊!”

    苏晏恍惚觉得这就是阿骛的翻版……不,阿骛简直就是豫王幼年时的翻版。

    朱槿隚俯身抱起弟弟,说:“四弟,你要记住了,只有我、母妃和琼姑给的东西才能吃,这府里其他人给的,统统不能吃,记住了么?”

    朱槿城懵懵懂懂地点头。

    朱槿隚紧紧抱住弟弟,低声道:“我们是父王的儿子,不是野种!”

    苏晏心疼得都快不行了,蹲下身伸出手臂,把这两个孩子紧紧搂进怀里。朱槿隚抱着朱槿城,幻影般穿过了他的身体,飞快地跑走了。

    白雾再次涌了过来。

    雾散后,莲池与荷叶又出现在脚下,苏晏愣怔片刻,继续往前走。

    他走过了战场,看见少年朱槿隚跟随显祖皇帝出征的身影;

    走过登基大典的前夜,听见青年朱槿隚在太庙的神牌前立誓,要成为庇佑万民的仁走过无数个夙兴夜寐的日子,看见朱槿隚是如何被一摞一摞的奏本捆绑在龙椅上,社稷、家国、子民、责任……无数细线锁在他的身上,从二十岁,到三十八岁,到他们相见与相别的每一天。

    走过烟花绽放的午门城楼;走过依依送别的五里驿春野;走过他们并肩同坐的高台,一起看朝阳照耀京城。

    最后他走进一个眼熟至极的院子……是苏府扩建前,栽种着老桃树的小院,朱槿隚在窗下的醉翁椅上坐着,正悠闲地翻看古籍,手边放着一壶沏好的茶。

    没有穿龙袍,一身道袍更像个儒雅的隐士,他从书页上抬头,看见苏晏,微笑道:“清河,过来,坐我腿上。”

    苏晏眼眶发烫,向他的槿隚快步走去。

    白雾再次淹没了一切,苏晏徒然地摸索着、呼喊着,隐约在雾气稀薄处,瞥见了一个躺在榻上的身影,头上缠着白纱布,更衬得侧脸眉如墨峰、鼻如悬准、唇淡薄如落英。

    那人缓缓睁开了眼。

    -

    “——朱槿隚!”苏晏大叫一声,惊醒过来,随即剧烈咳嗽不止。

    寝室内守夜的三人连忙围过来,拍背,输入真气,端药倒水。

    “清河……”朱贺霖难过道,“父皇已经走了,你这样日思夜想,折磨的是自己的身子。”

    苏晏被荆红追的真气梳理着肺腑,感觉好受了些,咳嗽逐渐减轻。

    “我梦见皇爷了,他动完开颅手术没死……他还醒了。”

    霎时间,脑中闪过许多画面碎片——治疗室门前闪烁的眼神、自己与朱贺霖突然的晕倒、一夜之间匆促的装殓、殡宫内一眼也不许见的遗体……所有的疑窦都串连在了一起。

    苏晏坐起身,两手抓住沈柒与荆红追的衣袖,嘶声道:“你们两个有什么事瞒着我?快说,不然叫小北、小京一人一棍子,打出苏府去!”

    荆红追当即一指沈柒:“属下是被胁迫的,他是主谋,他来说。”

    苏晏与朱贺霖的目光一同向沈柒瞪去。

    沈柒无声地叹口气,把事情始末一五一十道来——

    “两个月前,跪门极谏案发生之后,皇上收拾了一大批易储派官员,随后在太后来兴师问罪时,突然陷入昏迷。

    “太后这才知道,皇上的头疾已经如此严重,于是召来陈实毓问话。陈实毓告诉她,皇上的病药石枉然,除非施展开颅术,但他没有把握,不敢施展。

    “皇上从第一次昏迷中醒来后,开始让陈实毓开虎狼之药给他吊命,同时下旨召回太子。

    “之后,皇上数次昏迷,依然坚持用药,因为他要撑着等太子回来。便是在这个时候,他在御书房秘密召见了我。”

    “皇上担心,太后会半途拦截召回太子的诏书,命我带锦衣卫前往南京,接回太子。

    “紧接着,他给了我这份密旨。”

    沈柒从怀中掏出个盒子打开,苏晏取出那张密旨,边咳边仔细地看。

    上面写着:太子回朝后,朕命陈实毓施展开颅之术,术后将立时驾崩,后续具体事宜由锦衣卫同知沈柒安排,凡涉事之人一概听命,不得违旨。

    密旨是景隆帝的亲笔,但没有用印。也许是防着沈柒将印拓去,另作他用。

    “皇上给自己预设了两条路——

    “第一条路,他的身体撑不住,等不及太子回来就驾崩了,那么开颅术就无从谈起,这份密旨也就用不上了。我所要做的,就是联络内阁杨亭、礼部尚书严兴、腾骧卫指挥使龙泉,与清河一同扶持太子登基。

    “第二条路,他撑住了,等到太子回朝,完成病榻托孤。陈实毓将为他开颅治疗,无论成不成功,都立刻宣布驾崩。”

    朱贺霖不解地问:“父皇为何要这么做?”

    沈柒道:“因为在第二条路上,他又给自己预设了两个结局——

    “第一个结局,施术失败,当场驾崩,那么这份密旨还是用不上。

    “第二个结局,施术成功,他或许很快会醒,或许很久之后才会醒,这时,就需要这份密旨,来造成驾崩的假象。”

    苏晏隐隐有所明悟:“皇爷要用这个假象,来蒙蔽谁?”

    沈柒答:“——弈者。”

    停顿了一下,沈柒说道:“我们与弈者前后斗过几个回合,此人‘下棋’的特点,就是东一路、西一路,互为援引,但自己隐身幕后,就是不肯露面,所以很难调查与抓获。”

    苏晏颔首:“的确如此。那些被抛出明面的势力——隐剑门、七杀营、真空教,一个个损兵折将,还有一个鹤先生,也不得不顶着通缉令四处躲藏。但弈者究竟是谁?他还有什么底牌在手?我们却仍一无所知。”

    沈柒道:“皇上便是出于这个考虑,希望能用自己的死,钓出幕后的弈者。”

    “怎么钓?”朱贺霖问,“鱼饵呢?”

    沈柒似笑非笑看他:“——你。”

    “还有什么,比一个帝位更迭、新君暗弱、主少国疑的时机更适合造反?”沈柒问。

    新君暗弱?主少国疑?朱贺霖脸色一寸寸沉下来,骂道:“狗奴才,好狗胆,竟敢犯上辱骂小爷,一回宫小爷就下旨把你——”

    苏晏从背后一把捂住了朱贺霖的嘴,同时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弯腰挂在床沿。

    朱贺霖怕他一头栽下床,连忙伸手捞住,把他塞回棉被里去。

    苏晏趁机岔开话,问:“皇爷认为,弈者会在小爷登基时造反?”

    沈柒目光柔和地看了他一眼,“很大可能。弈者棋路众多,哪怕如今被我们废了好几路,力量也仍有保留。我估计,嗣皇帝登基的时候,就是他亮出底牌,所有力量倾巢而出的时候。到那时,他的身份也将浮出水面。”

    众人思索后点头。

    朱贺霖又问:“梓宫是空的,对罢?否则就不会死活不让看一眼。你们是怎么做到瞒天过海的?”

    沈柒道:“说难也不难。我先拿着密旨,赶在施术结束前去找陈大夫,与他密谈——”

    “——在茅房里密谈。”荆红追冷不丁补充。

    沈柒狠狠瞪了他一眼。荆红追回瞪过去。

    “继续说!”朱贺霖不耐烦地催促。

    “陈大夫认得皇上御笔,领命之后便回去跟荆红追谈,可惜这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说不通。于是陈大夫出门找我,让我去说服他。”沈柒道。

    荆红追又冷不丁道:“他拿苏大人的身体威胁我。还说了‘功业’‘念想’之类的屁话。”

    沈柒忍无可忍,按刀起身。苏晏见势不妙,又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要人给他喂水和擦汗。

    一通忙活后,气氛自然而然地缓和了。

    朱贺霖急着想知道后续,用指节不满地敲床沿:“继续说!”

    沈柒道:“我还用密旨说服了太医院院使汪春甫,让他诊脉后宣布皇帝宾天。然后蓝喜带宫人前来,将术后未醒的皇上放进梓宫,连夜抬至仁智殿。蓝喜独自给皇上换了衣裳,又往梓宫里装了许多龙袍,填出一个人的重量。荆红追在殿里把守,不让闲杂人靠近。”

    荆红追接着说:“到了五更开宫门,我悄悄把皇帝移入马车,让陈大夫运出宫去。陈大夫对外自称因治疗失败羞愧万分,自请离宫,倒也顺理成章。

    “马车是天工院打造的样车,用的是最新研制的滚动轴承与空心轮胎,车厢里铺设厚棉褥,能最大程度减少颠簸。这车原本是豫王的,后来转送给了陈大夫。皇宫守卫见是豫王马车,又是从宫中出来的,陈大夫又是经常出入皇宫的熟脸子,便没有搜查。

    “接着,我暗中护送陈大夫的马车,去了城郊一处别院,把皇帝安顿在那里。”

    苏晏蓦然想起梦境中的那座别院,失声问了句:“可是叫‘雨后风荷’?”

    荆红追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是。大人如何知晓?”

    ……因为这是他送给我的画儿呀!苏晏用手掌捂住嘴,假装掩饰咳嗽,“这别院应是皇爷置办的。”

    沈柒点头道:“的确是,去年六月初就置办好了,假托外地商人置产的名目悄悄建的,没人知道这座别院与皇家有关。我原以为皇上是建来私幸避暑用的。”

    六月初?正是他的生辰……这别院,原是要送给他的吗?苏晏深深吸着气,问出最重要的一句:“皇爷醒了么?我想去看看。”

    “昨日刚传来的消息,说还没醒。”荆红追把“发热正在治疗”几个字吞了回去,“陈大夫自会悉心照顾,大人不必担心。”

    沈柒给他的脸色好看了一点,同劝苏晏:“你自己还病着,先好好养病,不急着去看。”

    朱贺霖也道:“小爷替你去看父皇。”

    沈柒反对:“嗣皇帝刚刚亲政,一举一动皆在众目之下,万一暴露了别院所在和皇上身份,惊动敌人,就麻烦了。”

    朱贺霖虽然很想见父皇,但首先要考虑父皇的安全,只好同意了,说:“那你们交代陈大夫,须得有人日夜看顾,早点医治好,需要什么名贵药材、人力财力尽管提。”

    荆红追见苏晏仍一脸失落,许诺道:“等大人病好了,属下可以带大人过去看。”

    -

    有了念想与盼头,苏晏的病就好得快了,但咳疾本就难治,前后足半个月才止咳。

    当天夜里,荆红追抱着他施展轻功出城,悄无声息地进入风荷别院。

    苏晏终于看见了沉睡中的朱槿隚,与他梦中所见的场景惊人相似,像一种难以解释的既视感。只不过,无论他怎么轻声呼唤,对方都没有睁开眼睛。

    “皇爷什么时候能醒?”苏晏忧虑地问陈实毓。

    陈实毓宽慰他道:“虽然未醒,但情况稳定。之前烧过几次,热度最后都退了,如今引流管已拔,头皮伤口愈合得不错。”

    苏晏追问:“那他为何还不醒?”

    “毕竟是挖了一块脑子去。苏大人自己也说过,‘人脑是最复杂精密的器官’,老朽也实在说不上来,为何皇爷还没醒。每日里药童悉心喂食、清洁、按摩,老朽负责配药、针灸,长此以往,相信总有醒来的一日。”

    苏晏在朱槿隚身边陪了一夜,日出前才走。临走前勾了勾他的食指,附耳道:“皇爷你快点醒,醒来后……你叫我坐哪儿就坐哪儿。”

    第308章

    我真要憋死了

    今年冬天不算太冷,雪也下得少,再过几日便要放春假了。

    嗣皇帝更换了麻布袍和素翼善冠,每日在西角门听政视事。文武百官身穿素服、白帽参加朝会,六部与京司各衙门基本恢复了正常运转。

    礼部官员们策划着等先帝丧礼满百日,来年二月就可以举行新君的登基大典。

    有几个好消息振奋人心:

    梅长溪率领的孝陵卫,摆脱了王氏兄弟义军的围攻,甚至在五军营的接应下,又杀了个回马枪后顺利抵达京城。

    虽然三千孝陵卫最后只剩一千八百多人,但梅长溪说,这是给孝陵卫的锤炼。光是日常训练远远不够,必须得上过战场,经历过铁与血的洗礼,在生与死的边缘拼杀过的,才能成为真正有战斗力的军队。

    朱贺霖握住他打着绷带的胳膊,感慨:“梅仔,不如就留在京城,我可以将京军三大营,扩充成四大营。”

    梅长溪摇头:“我们孝陵卫,守的就是太祖皇帝的山陵,这是代代相传的责任。”

    朱贺霖不甘心,想颁旨传告天下,褒奖孝陵卫的忠勇之名,也遭到了梅长溪的拒绝。

    梅长溪希望孝陵卫依然是一支出其不意的奇兵,在绝境中发挥作用。也许今上终此一生不会再用到他,但还有下一任皇帝、再下一任皇帝,他也还有儿子、孙子。梅家永远都是大铭皇帝手中最可靠的底牌。

    朱贺霖很是感动,从内帑中取出一大笔银两,给他做为军饷带回南京。

    梅长溪没有拒绝这笔钱,他需要给阵亡战士的家属发放抚恤金,也需要足够的训练经费吸纳新血。

    临行前,朱贺霖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我看你黑是黑了一点,但体格相貌尚算上乘,要不要看一下我妹妹?双生的两个公主,十三岁,都挺美貌的。如果你和她们中的哪一个彼此看对了眼,再过两三年就能谈婚论嫁了。”

    梅长溪被他闹了个大红脸,连连摆手说高攀不得,说自己家里已经给定过亲了。

    恰逢魏良子率领的东宫侍卫们也回京了,他们在漕河翻过船、喝过泥汤,幸亏水性好,除了几个感染风寒的,其他全员无损。

    于是朱贺霖在太子住的端本宫里办了一桌送行酒,把护送他回京的功臣们都邀请来,不分尊卑坐了一圆桌:

    梅长溪、魏良子、沈柒、荆红追、苏晏,还有豫王。

    席间只谈情义,不说国事。

    只谈情义,苏大人就有些心虚了,因为他发现这一桌只除了两个人,其他四个都与他特别地有情有义。

    他只好频频喝酒,以掩饰内心的尴尬。

    荆红追和沈柒一左一右管着他,说病体初愈不宜多饮酒。苏晏往日的酒量不算浅,但这段时间都没喝,就不太行了,七八杯酒就喝出了三四分醉意。

    豫王坐在荆红追旁边,一边喝酒如喝水,一边让视线始终越过荆红追的脑袋,笑微微地欣赏苏晏的醉态。

    朱贺霖不想坐在沈柒旁边,干脆坐在苏晏的正对面,虽然隔得远一点,但看得更清楚。

    魏良子坐在沈柒旁边一点也不嫌弃,甚至暗中有些崇拜他,总想找借口让沈义士脱去上衣,好膜拜一下他后背因为梳洗酷刑留下的伤疤,认为这是大丈夫的气概与勋章。

    梅长溪性格比较一板一眼,与不太正经的豫王没什么闲话可聊,倒是对荆红追的武功境界十分感兴趣。

    苏晏喝得差不多了,忽然起身道:“在场的兄弟还没齐——少了一个!”

    朱贺霖一惊:莫非是指父皇?这可万万不能说出来!

    沈柒垂目盯着盘中的螃蟹尖爪,心道:清河自有分寸……就是这分寸跟螃蟹爪子似的,有点多……想折断。

    荆红追一脸淡定,仿佛已经看破红尘。

    豫王“呵呵”笑了两声,给苏晏捧场:“还少了哪位俊杰?”

    “梨花啊!”苏晏委屈地说,“我都多久没摸过它,埋过它的肚皮了?什么时候才能从南京把它接回家?”

    沈柒:南京的新相好?皮肤好,肚皮软,女的?嘁,不可能。

    荆红追:大人还想纳新,身体吃得消?

    “……名字是俗了点,但也不能以名取人。”豫王姿态大度,语气却有点酸溜溜,“不知是何方神圣,能入我们苏大人的法眼?”

    苏晏不快地望向他:“哪儿俗了?大雅若俗知道不,返璞归真知道不,梨花就是狸花!”

    魏良子忍俊不禁,同时再次心痛自己失去的猫被别人拿去炫耀。

    朱贺霖哈哈大笑:“对对对,我也想梨花了,明日就叫南京礼部那边给送过来。”

    梅长溪思来想去,觉得再煞风景也要劝谏一下:“让官署出面,千里送美入京,总归不那么体面,等嗣皇帝登基之后再充实后宫不迟……”

    朱贺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是我和清河的女儿。”

    梅长溪愣住,整个人都要开裂了。

    豫王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你和清河?谁生的?”

    沈柒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苏晏。

    苏晏打了个酒嗝,说:“魏良子生的。”

    -

    宴后各自告辞,朱贺霖身份所在,不能送客。梅长溪先走了,魏良子也说要去看望生病的手下。

    豫王借故与苏晏同行,从端本宫往东华门方向走。

    沈柒便也说要走路散散酒气,荆红追把贴身侍卫的职责做到了极致,于是二人同行就变成了四人同行。

    豫王也不介意多了两个碍事的,径自对苏晏道:“我准备一过初七,就带府官与侍卫们离京,去封地大同。”

    ——初七,这么快?苏晏转念一想,回封地、回边疆,这是豫王多年夙愿。大概对豫王而言,大同才是家,这就叫归心似箭吧。

    苏晏心中一时有些唏嘘,也说不出是欣慰还是失落,想想这个时代的通讯水平,将来可能几年都见不上一次面。

    虽然和豫王有过旧怨,但就像他信里说的——俱往矣。如今两人早已冰释前嫌,甚至在数度携手合作中,生出了同袍之情,转眼要远隔山水,想想还挺不是滋味的。

    苏晏想来想去,觉得挽留也不是,不挽留也不是,最后期期艾艾地说:“出发那天通知我,我去五里驿给你送行。”

    豫王笑道:“好,提前一天通知。清河对本王还有什么要说的?”

    苏晏觉得自己应该还是有话想对豫王说的,但此刻乱糟糟的没理好,旁边还跟着哼哈二将,也不是单独说话的场合。于是他摇了摇头。

    豫王眼底掠过一丝失望与伤感,脸上仍带着笑意,朝苏晏抱了抱拳:“先行一步。”

    他洒脱地转身,衣袖当风地大步走了。冬夜的寒月挂在楼阁的尖顶上,将他的背影拉得颀长。

    人走远了,浑厚低沉的嗓音仍随着朔风隐隐传来:“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

    苏晏怔怔地听着风中诗吟,似有些痴了。

    一名小内侍从后方追上来,躬身道:“苏大人,嗣皇帝请您再回一趟端本宫,有话要说。”

    苏晏犹豫了一下:“可宫门快要下钥了。”

    “说就几句话,不会耽搁太久。”內侍答。

    苏晏点点头,随他往回走,同时对沈柒与荆红追道:“要不你俩就在这儿等我一下?”

    沈柒与荆红追对视一眼,发现彼此脸色都不太好看,都已经从“万一等他不着”“进殿抢人”,进一步想到“今夜不知何处宿”了。

    苏晏停下脚步,转头朝他们笑了笑,只说了两个字:“放心。”

    这个笑似乎真有让人放心的力量,于是沈柒与荆红追留在了原地,一个抱臂背靠宫墙,一个纵身跃上墙顶的瓦脊,屈膝而坐。

    苏晏跟着內侍回到殿内,见朱贺霖正在书房里,站在以前每日写窗课的书桌前,似乎思忖着什么。他上前唤了一声:“小爷。”

    朱贺霖转身,把手中的一张便笺递给他:“这是我翻阅父皇给我批改的最后一份策论时,夹在里面的。”

    苏晏接过对折的便笺,打开,借着烛火,看清了纸页上景隆帝的笔迹:

    “豫王之去留,关乎社稷稳定,须知纵虎易,擒虎难。吾儿敏慧,可掂量己力,斟酌处置。”

    苏晏犹豫了一下,问朱贺霖:“小爷之前答应过豫王,他助你回朝,你放他离京。如今小爷自己是怎么想的?”

    朱贺霖心中很是矛盾:“出于承诺与情分,我倒是愿意放四王叔离京。但父皇考虑得也有道理,‘纵虎易,擒虎难’,万一他到了封地,雄心复生招兵买马,或可能又被大军拥戴,将来究竟会不会生出异心,谁也不能保证……或许连眼下的他自己,也不能保证。”

    他犹豫不决地看着苏晏:“清河,你帮我拿个主意?”

    苏晏道:“你是嗣皇帝,主意还是得你自己拿。我最多只能帮你出谋划策,做个参考。”

    “那你帮我参考参考?”朱贺霖不死心地问。

    苏晏微微一笑,伸手搭住他的肩膀,把便笺上的几个字指给他看:“皇爷的用意在这里——”

    “‘掂量己力’?”

    “对。皇爷是想问你,对自己的能力有没有信心?若担心将来镇不住豫王,就继续扣留他。若是相信自己的治国之能,将来哪怕风云万变,也有平定天下的能力,那就放他走。”

    朱贺霖认真地思考了很久。

    最后他对苏晏说:“倘若我连放走四王叔的勇气与自信都没有,又如何面对像弈者这样强大的敌手?

    “清河,我对你许诺过——将来,我会成为盛世名君。我相信自己。”

    苏晏含笑点头:“我也信你。”

    朱贺霖注视着烛光中的苏晏,从壮怀中渐又生出另一种激烈的血气,灼得心口发疼、胸腹发烫。

    他忍不住逼近一步,拉起苏晏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我这儿。”

    “怎么了?”

    “跳得太快了,心慌意乱,还一阵阵刺痛。”

    “怎么会突然……是不是心率过速?”苏晏担忧地皱起眉,低头把耳朵贴在他心口听,“熬夜、疲劳、情绪太激动都有可能导致,还有青少年新陈代谢旺盛,也容易——”

    后半截话戛然而止。因为朱贺霖用手掌按住了他的侧脸,紧紧压在自己胸膛上,语无伦次地说:“清河,你叫它停下来!不然要出事……我会干出些什么……禽兽不如的事……”

    脸颊被压在对方的手掌与胸膛之间,有些透不过气,苏晏心里有点慌,仍失笑道:“你能干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画小黄图还是看艳情话本?好了好了,松手吧,要憋死我了。”

    “要憋死的是我!”朱贺霖松开按着他脸颊的手。苏晏刚抬头直起身,就被对方的身躯顶得连连后退,最后脊背贴在了墙壁上。朱贺霖不由自主地用腰胯蹭他,在约束与爆发之间辗转不已,“我真要憋死了……”

    苏晏感觉到问题严重性,推又推不动,只能一边被动挨蹭,一边努力思索问题出在哪儿。

    朱贺霖灼热急促的鼻息喷洒在他敏感的颈侧,苏晏不禁打了个激灵,问:“刚才吃饭时,摆在你面前一盘红的糕点,是什么?”

    “鹿血糕。”

    苏晏啼笑皆非:“难怪了。冬日饮食温补可以,大补可不行,容易辛燥过热,生火扰阳。你去喝点降火茶,洗个温水澡就好了。”

    “来不及,我难受,”朱贺霖左手撑着墙壁,右手往他腰身上胡乱摸,喘气道,“你帮帮我,清河……”

    苏晏无奈,拉起他的右手:“——你看,这是什么?”

    “手。”

    “不,这叫五姑娘,让她帮你。”

    苏晏把他的“五姑娘”往回一扣,拍了拍他的胸口:“恭喜你啊小伙子,长大了。但我之前也说过,不割席,不搞基。以后吃东西当心点。”

    他把朱贺霖推开一些,从对方的胳膊下溜出去了。

    朱贺霖听见苏晏的脚步声消失在书房门外,十分的冲动与狼狈立刻变成了五分,委屈地嘟囔:“多蹭几下明明也有反应,倒是真能忍。”

    “……五姑娘?”他低头看自己的右手,叹口气,“要不今夜暂时给你取个名儿,就叫清河……不,叫清清吧。”

    苏晏脚步稳得很,心气却有点浮,走出殿门被夜风一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摸了摸自己满是红晕的颈子,感觉小腹下方的膨热感渐渐退去,方才松了口气。

    看来真不能憋太久,很容易起生理反应,一撩就起火……苏晏痛自反省,觉得是该顺应本能纾解一下,以免真的出事。

    他抹了把脸,快步走向通往东华门的宫道,见沈柒与荆红追仍在原处等他,但间隔颇大,水火不容似的,一人占了一边宫墙。

    一缕邪念鬼使神差地冒了出来——左五姑娘、右五姑娘?

    苏晏打了个哆嗦,忽然很想调头绕路走。

    沈柒与荆红追同时叫道:

    “清河!”

    “大人!”

    苏晏慢吞吞地走过去,说:“没事了,回家吧。”

    荆红追听见他的心跳与呼吸声,感受到他身上躁动未消的气血,眼睛亮了一下:“马车就在前面,我来驾车。”

    又转头对沈柒道:“你走错方向了。你家在城西,怎不从西华门出去?”

    沈柒冷冷道:“我与清河两体一心,他家就是我家。倒是你这个当侍卫的,不想挨揍的话,就老老实实待在一进院。”

    荆红追轻描淡写地道:“不如打一场来决定?”

    沈柒自知单挑不过,开始考虑群殴加上火器的成功率。

    苏晏没脸再听下去,甩下一句“你俩慢慢约战。我看紫禁之巅挺好,今晚月亮也圆”,说着匆匆钻进马车里。

    沈柒与荆红追同时挤进了车厢。

    -

    除夕,苏晏前半夜被拉去皇宫参加私宴,后半夜回自家煮火锅,发现吃得太撑也挺累的。

    他决定初一要在风荷别院待一整天,点了香、泡着茶,清清闲闲地坐在朱槿隚身边,念书给他听。

    ——据说多给一些外界刺激,譬如熟悉的人声、音乐、触摸等等,对唤醒昏迷者有裨益。

    一天下来,苏晏勤勤恳恳地念了三本书,唱了半个时辰的歌,还把朱槿隚的手背都摸得快秃噜皮了。

    陈实毓摇着头把他请出房间,说过犹不及、细水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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